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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拂了一身满-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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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会受伤?
  明明昨夜还……
  她有些出神; 目光便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半刻,没一会儿身旁的三姐姐便发出一声冷哼,细看去人都要被气哭了;继母万氏伸手在女儿手背上轻拍了拍,目光随即也落在宋疏妍身上,那一眼凉得惊人、大概也在警告她不要心怀非分之想,她便将目光收回了,站在诸位哥哥姐姐身后几乎瞧不见影。
  那厢宋明真已上前同方氏子弟熟络地打起招呼,对方见宋氏长辈也在遂纷纷下马见礼,宋澹还之以礼,见了方献亭更难免要提及昨日之事,还说:“世子救我幺女,本该早日登门拜谢,只是身处骊山多有不便,待后日归于长安必携厚礼登门重谢。”
  “举手之劳,”方献亭拱手答道,语气十分谦恭,“宋公不必挂心。”
  两人又相互客气了一番,继而宋澹回身向后,招手道:“疏妍,来谢过方世子。”
  这都在情理之中,宋疏妍自当恭顺地走上前去,与三姐姐错身时却又被狠狠剜了一眼;她半低着头不理会,待走到父亲身边才抬起头,看向方献亭时神情十分平静,但其实心中却亦难免有些微澜。
  ……那是她的豆蔻之年。
  大概终归还有些未及抹去的傻气吧。
  “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她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暗地里心弦却像被人轻轻挑起、又不知在期待怎样的弦音;他的答复倒是很快到了,神情远不像昨夜在雪中偶遇时那样温和、依稀又恢复成此前那般的疏离模样,对她淡淡点头道:“四小姐不必多礼。”
  铮。
  ……琴弦发出喑哑的一声,原来并不悦耳动听。
  她的眼睛垂下去,依然还是平平静静没什么表情,身后的家人们还在看着、继母和三姐姐的目光更如芒刺在背,她不可喜也不可忧,什么都没有才最好。
  他的目光更先一步移开,亦有了要同宋澹作别的意思,继母万氏却在此时多了一句嘴,唤一声“方世子”把人叫住,又笑道:“昨日二丫头和四丫头在外玩得欢,我这三丫头却自来面皮薄些、又被她妹妹昨日出的事吓破了胆,倘若世子稍后得闲,不知可否代为选一匹温驯的良驹让她骑着出去玩玩,总好过成日偎在长辈身边、那般没出息。”
  一句话弯弯绕绕带出许多个意思,先是暗指宋疏清宋疏妍两姐妹性子跳脱不稳重,又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形容得百般娴静乖巧,央晋国公世子代为选马就更是出格、谁还能听不出这醉翁之意不在酒?
  等在一旁的方四公子性情最是活泼,听言都忍不住偷笑了一声,暗暗与他家长兄对视,眼中各自揶揄了然;宋疏妍在一旁听着,也觉得继母这番说辞颇有些不得体,且稍寻由头便能推得脱,未料却听方献亭答:“此事倒不为难,三小姐若有所需,稍后可遣人随我至宫厩。”
  ……竟是应了。
  宋疏妍依旧不言不动,心下那根弦却又发出铮然一声响,这回更难听、像是快断了似的;她暗暗一笑,心道峻峭如岩的男子果然永远清冷孤高,正如“春山”一般会骗人——乍一看好似离得很近,实则却迢迢路远遥不可及。
  而他这一应却令在场众人都有些诧异,甚至就连被点到名的宋疏浅都好半晌没回过神,幸而还有万氏代她撑着场面、闻言嘴已笑得合不拢,答曰:“那便有劳世子了。”
  因有了这样一番前情铺陈,那一日的宋三小姐自然过得十足畅意。
  纵然驭术并不高明也要骑着马在猎场观台前后溜达来溜达去,每碰上一位闺阁旧交便要若有若无地提起这马的来历,说是晋国公世子亲自帮她从宫厩里挑的,如何灵巧又如何温驯;贵女们有的信了有的不信,艳羡的妒恨的什么都有,三小姐却全不介怀,一向微微上挑的眉那日扬得更高,实是春风得意喜难自禁。
  “呸,她有什么好得意!”宋二小姐恼极了,同她四妹妹一并坐在观台上还不忘抽空说嘴,“人家方世子不过是顾惜长辈的情分才略给她几分面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愤愤不平怒火中烧、骂得实在真情实感,坠儿一个做奴婢的不好出言辱没主人家、听了二小姐这话却也觉得十分痛快,心道这三小姐真是坏透了、怎么能抢她家小姐的姑爷?那位世子明明就跟她家小姐最般配!
  也就宋疏妍话最少、从始至终没搭一句腔,大抵自知没有那样好的运道,终归贪不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一会儿却见娄家姐姐也来了,还犹犹豫豫地向她二人走近,宋疏清一见颇为惊讶,起身便问:“娄家姐姐怎的没去林中行猎?我瞧着佩儿她们几个可都去了,热闹得紧。”
  娄桐神情尴尬,看着宋氏姐妹面露愧色,道:“昨日才害你二人受了那般惊吓,今日又怎好再腆颜独自去寻快活……我真对不住两位妹妹,今日是特来致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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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她昨日已道了一轮歉,下午宋疏妍被她二哥送回昭应县时娄桐还跟她家长辈一起登了宋氏的门,言辞恳切百般真诚,伤药啊赔礼啊带了若干;此刻宋疏清一听也笑了,回:“我与四妹妹哪是这般小气的人?姐姐又非故意生事,要怪只怪我二人骑艺不精罢了。”
  说着便拉娄桐与她们一道坐下,倒的确已不甚介怀。
  娄桐十分感激,但更自觉对不起的还是宋疏妍,此刻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看着她包着细布的手问:“四妹妹的伤可好些了?也不知昨日送去的药堪不堪用。”
  自然堪用的——昨夜她辗转反侧,曾自己将细布拆开、试图改用方献亭给她的那瓶伤药,思量再三却还是作罢,如今也没怎么再疼。
  “多亏姐姐赠药,我已无事了,”她瞧出娄桐是真心愧疚,倒不似一般名门贵女惯见的虚情假意,答话时神情也更柔软几分,“昨日二哥只是大惊小怪,实则本就没伤得多重。”
  一说起宋明真娄桐就更叹起气,苦着脸说:“说起你那二哥哥,也真是变脸的一把好手,昨日摆出那样一副阎王脸,真要活吓死个人!”
  宋氏姐妹俱笑起来,宋疏清更半真半假地拈酸道:“娄姐姐可不知道,我那哥哥疼四妹妹疼得紧,昨日伤的若是我、可不知会不会也发那般大的脾气。”
  “真是大极了,”娄桐悻悻然,“我瞧着,昨日若非我家哥哥弟弟在旁周旋,他怕不是要直接吃了我!”
  几个女孩儿又笑,宋疏清活泼些,银盘般圆润的脸瞧着十分娇憨,对娄桐挤眉弄眼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姐姐这也算跟我二哥哥打了一番别致的交道,改日我叫他好生给你赔罪,说不准往后你二人也能成了至交——相处久了姐姐便知道了,我家哥哥最是护短,可会照顾身边人呢。”
  宋二小姐自有她的聪明,这话亦藏了几分撮合的意思、正是在替她二哥哥谋姻缘——他们兄妹是家中庶出,若真凭主母安排婚事、可不知会摊上怎样的门户,娄家姐姐是娄氏三房嫡女,倘若真能嫁与二哥哥为妻、往后她这做小姑的婚事自然也要跟着水涨船高,划算得很。
  娄桐为人直率,倒没听出这层意思,只说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不必宋二公子给她赔礼,宋疏妍在旁静静听着,心说倘若娄家姐姐真能成了她的嫂子……
  ……倒也不错。
  这厢几个女孩儿聊得欢腾惬意,深林之中却另有一番环生险象,须知大雪过后马蹄愈重、常会被困原地难以驱策,若碰上动作灵巧的猎物更只能眼巴巴看着,令昨日几无收获的宋二公子越发心急如焚。


第29章 
  他并不清高寡欲、此来便是抱着求功名的念想; 不单为自己建功立业、更为替生母和两个妹妹争一口气;只是今岁实在不巧,昨日遇上意外耽搁了行猎,今日又偏偏大雪封山施展不开拳脚; 与他同行的家中兄弟均是文弱书生,不但无法予以助力反而还要成了负累。
  眼下堂兄宋明识的马又深陷雪中; 其他几人自然便要下马相扶; 对方颇为歉疚,看着众人道:“我此来骊山本不过为凑个热闹、如今受困倒也不打紧,不若还是让子邱先行吧,莫要耽误了他的正事。”
  另一位堂兄宋明然亦点头称是; 未料那同父的嫡兄却最是不通人情; 只听宋明卓道:“倒不必急于这一时——世上能有几人可挽弓射雕一鸣而惊?便是将兄长撂在此处也未必争得来功名; 到头来一无所获又失了仁义,岂非明珠弹雀得不酬失?”
  他可真不愧是宋三小姐嫡亲的哥哥; 连这明嘲暗讽的刻薄劲儿都同他们的生母万氏如出一辙; 一旁宋氏二房的几位子侄一看长房的闹起了内讧、各自只对视一眼作壁上观;宋明真心中不平,也知他这同父的哥哥并不盼着自己好,此刻遂也冷了脸; 只回道:“方世子天资卓然自非常人可比,我亦无意一步登天急功近利; 不过是走千里之行的第一步罢了; 大哥早已服绿,今又何必惮我?”
  这话说得太过直露、竟连一丝弯绕也无,二房几个心下哂笑、眼神难免带出几分看热闹的奚落,宋明卓脸已沉了、却还不待张口回一句什么便见他二弟翻身上了马; 又扬声道:“堂兄如此体恤,子邱却之不恭; 这便先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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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扬鞭策马,不多时便去得远了。
  只是这嘴仗打得虽然痛快、入了深林无人助益的苦楚却还需独自消受。
  周身所过俱是前呼后拥牵黄擎苍的儿郎,独他一人身边只跟着两个家中不通武艺的小厮,遇着疾奔而过的走兽都来不及将箭递到他手上;这番形容着实有些狼狈,以至于偶尔经过的豪族子弟见了都难免要调笑调侃几句,说:“宋二公子可要从我等这处赊几只山猪獐子?总好过两手空空回去、累得家眷也跟着脸上无光!”
  宋二公子哪受得了这等闲气?自不理会他人挖苦、只一心向林深处去,一入五围便听狼嚎阵阵,骇得身后两个小厮直打哆嗦;他则是艺高人胆大,手挽弓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少顷忽闻身后冒出一声异响,当即立马满弓而放,利箭破空其势如虹,下一刻便正中巨树之后一头灰狼的额心,那畜生哀叫而倒、四肢在雪中扑腾几下,不动了。
  两小厮大惊后大喜,想这意图偷袭的野狼应已死透了,尚未来得及上前捡拾猎物却见不远处又冒出一片绿光,紧接着群狼纷纷自林木掩映间现身,血口之中利齿森森,就等着将人拆吃入腹。
  他二人见状纷纷跪跌在地抖如筛糠,唯独宋明真纹丝不乱,在野狼群起前便引弓放箭,三箭齐出无一虚发,实是英姿勃发令人惊叹;偶尔几头扑至马下,他亦转而挥剑砍杀,小小年纪下手又稳又狠,几乎刀刀致命。
  “好——”
  林深之处忽而传出一声朗笑,随即马蹄声声宛若惊雷,赫然正是率众行猎的二殿下卫铮;只见他一箭射穿一头欲扑向宋明真的野狼的脖子,而后一路策马踏雪驰向群狼环伺之处,挥剑时果真英武不凡、与那位……那位因病孱弱的储君殿下截然不同。
  其仆从亦随之而来,不出半刻便将此间恶狼杀了个净,皑皑雪地间洒落鲜血无数,观之既有几分可怖又让热血上了头的男子们大感畅怀。
  “早听闻宋二公子武艺不凡有百步穿杨之能,原还当是过誉,”卫铮收剑而笑,语气颇为愉悦,“熟料宋公真有这般大的本事,清流出身却可教出一位少年英雄,实在难得!”
  宋明真经了这样一番血雨腥风、此刻也是十足亢奋,只是面上勉强压着,抱拳答:“二殿下谬赞,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二公子不必过谦,”卫铮摆摆手,语出豪爽,“本王最喜武艺精湛之人,今日行猎不论尊卑只赛技艺,可要与你好生分个高下!”
  说着一紧缰绳,又问:“二公子可愿与本王同路?”
  此等邀约于还不是官身的寻常士族子弟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荣宠,更解了宋明真独自入林无人帮衬的尴尬困厄,答应的话都到了嘴边,脑海中却又忽而闪过昨夜父亲与叔父的嘱咐,直言眼下形势已紧、或许惊变不久将至,如此多事之秋万不可掺进方钟党争,无论在林中遇上哪一边的人都莫要与之接近。
  宋明真眉头微锁,上头的热稍散了些,斟酌间又听二殿下问:“怎么,二公子不愿?”
  这一声已有些沉了,天家之人喜怒无常,上一刻还是晴川历历万里无云、下一刻便可能是乌云蔽日黑雨跳珠;宋明真心中一肃,却迟迟想不出该如何得体地婉拒,偏此时又听树林那端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说:“莫怪五围之地如斯清静,原是秦王殿下前人栽树、我等后人乘凉了——”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片皓白与深绿中缓缓走出一行人马,个个龙章凤姿气宇不凡,赫然正是方氏众子弟,方才开口说话的乃是方大公子方云崇,方献亭居后一个马身,此刻尚未开口。
  宋明真一见他三哥来了心便缓缓一松,一旁的秦王殿下眼神却更显晦暗,明明方才那话是方云崇说的,此刻却只盯着方献亭看,更问:“贻之果然同宋氏交情不浅——怎么,昨日他家的四小姐你要救,今日他家的二公子你也要同本王抢了?”
  这话说得着实锋利,方献亭听了却眉目不动,只淡淡答:“十六卫回禀殿下出入狼群盘踞之地,臣恐殿下涉险,特来护驾。”
  涉险?
  秦王殿下深受天子爱重,身边强将如云更有钟小参军随行,怎会轻易涉险?他方献亭真是手眼通天,连他何时会与宋二碰面都摸得一清二楚。
  卫铮心下冷笑,嘴上只漠然应了一声“是么”,又讥诮道:“可依本王看你要护的人可不在此间——皇兄也真是费心了,人连马都上不得却还抓着这林间诸事不放,倘若真能放下这些身外事,恐怕也不至于累得父皇日日挂心。”
  这是在讽太子身体孱弱,其左右之人很快会意哄笑起来,年纪小些的方四公子最禁不住激、当下已气得拳头发痒,若非被他大哥拉着恐怕早要跟二殿下身边笑得最欢的钟济扭打成一团。
  “东宫之尊毋庸赘言,国之所立天下归心,”方献亭却忽于一片轻慢中肃声开口,“诸君当奉之以忠而敬之以礼……”
  一顿,又字字清晰地补充:“……勿失其矩。”
  雀鸟飞过寒枝,林间一时静极。
  晋国公世子为人清冷耿介,平素虽寡言少语颇为严肃、却也少见此刻这般锋锐凌厉的模样,众人皆知他已动了怒,颍川方氏之后独有的傲岸威严之感忽如惊涛般汹汹而来,方才还在秦王殿下左右窃笑的几个武官立刻僵住了身子,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钟小参军也不敢再笑了。
  卫铮见状心绪复杂,一时叹方氏之人果然超轶绝尘卓乎不群,一时又怒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摒弃成规对他效忠,待目光再次在落到方献亭身上时其中的意味就变得更为深长——他们之间终归要有一个决断,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日。
  也或许……就是今日。
  不远处的寒枝不堪积雪覆压忽而折断,清脆的一声响却莫名显得惊心动魄,卫铮已回马而去,走前只凉凉撂下一句话:“今日浓兴已败,同行之事便作罢了,只是此后若宋二公子终陷于孤立之境……仍可随时来找本王。”
  意义莫名的话音飘散在深山萦绕的白气间,秦王殿下一行人也终于走得远了;宋明真长舒一口气,回身对着方献亭抱拳叫了一声“三哥”,其中掺杂几多感激自不必言;方献亭对他点了点头,一旁的方四见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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