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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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而宋疏妍已心跳如雷,当时也是口讷语塞,“我还是……”
“四妹妹——”
偏在这个当口有人要横插一杠,不必回头便知来的是宋三小姐,她穿一身明艳惹眼的鹅黄色春装、婀娜的身段被勾勒得妙不可言,似乎真无惧于这飒飒春寒簌簌冷风,神情也活泼俏丽得紧。
一阵风似的快步走到近前,嘴上叫的是“四妹妹”、可眼睛一直盯着的却只有方献亭,止步时柔柔下拜,随即又细声细气地问:“贻之哥哥怎么也在?可是在同四妹妹说什么有趣的事么?”
这声“贻之哥哥”虽早不是第一回 听了、可在眼下这个时机却仍令宋疏妍有些出神——“贻之哥哥”自比“三哥”亲密许多,她也不知为何三姐姐能这么容易叫出口、她却……
“没有,只是恰巧遇上四妹妹,”胡思乱想间他已作了答,声音还同过往一般淡淡的,“三小姐可是来寻她一同去令堂院中晨省的?”
一句答却令在场几人都沉默了。
“四妹妹”……“三小姐”……
宋疏妍是着实没料到他会忽然这样唤自己,虽说也不是多逾矩的称呼却还是令她一颗心酥酥麻麻地痒;宋疏浅则是明明白白感到自己遭了冷落,除了那称呼上的差异、后面那句询问也莫名有些不对味,好像他是她四妹妹的什么人、她来找她必得经他过问似的!
这、这……
三小姐的脸一阵红又一阵白,心底早已掀起一番惊涛骇浪,嘴上却只能压着若干委屈忿懑去应一声“是”;方献亭点点头,似乎也无意再多留了,与两人道别后便折身而去,只是走前分明又多看了钱塘那个小蹄子一眼,像是有些舍不得她似的……
这、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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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因有昨日堂上赠礼和今日“四妹妹”这一声称呼铺垫在前; 万氏母女对宋疏妍的嫉怒怨恨自然越积越多,倘若搁在以前恐怕早就要寻个由头责打罚跪,如今却碍于姜氏和颍川侯都住在府上而不便大肆发作; 顶多也就是在晨昏定省时冷脸叱骂讥讽几句,虽则言语刻薄得厉害、却也不至让宋疏妍当真放在心上。
宋三小姐打从出生那日起便没受过这等委屈; 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如意郎君渐渐对自己一贯瞧不上的幺妹动了心思便更是倍感屈辱; 因长姐和姐夫年前便回了扬州、于是只好将满腔怨愤皆发泄在母亲身上,万氏见状亦是又疼又恼,只哄女儿道:“那小蹄子是什么出身,哪配嫁进颍川方氏?不过是此前背着咱们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勾搭你贻之哥哥; 方夫人是碍着面子才给她几分好颜色; 真要说婚嫁却是绝不会容她有一丝妄想的……”
“可是万一呢!”宋疏浅哭得两眼肿如核桃; 泪水将一张漂亮的小脸儿糟蹋得黯然失色,“母亲是没瞧见; 贻之哥哥对那贱人轻声细语、还叫她‘四妹妹’——他都同我认识多少年了; 却只肯叫我‘三小姐’……母亲……你要为女儿做主啊母亲……”
一通哭诉真是十分动情,亦将万氏心底的火燎得越来越旺,她一边轻轻拍着亲生女儿的背柔声哄慰; 一边在抬头时狠狠撂下脸、眼底闪过分明的冷色和厉芒——
那生不出儿子的乔氏当年便占着正妻之位挡了她的路,如今她的女儿……
……却休想再阻了浅儿的良缘。
这些辗转于暗处的迂回恶意于宋疏妍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继母一向待她苛刻、如今也无非就是更激烈些; 她自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而实则心里却并没有多么在意。
……能令她生乱的只有方献亭。
不过是在园中偶遇时随口说了几句话,那寻常的一幕却总在她眼前盘桓不去——“四妹妹”这称呼有什么特别?人人都这样叫她,不单是家里的哥哥姐姐; 就是只有几面之缘的方四公子和娄家姐姐也是一样,却唯独他唤的那一声令她恍惚失神; 甚至朦朦胧胧地……起心动念。
他……会不会真的……
这念头真要命,只是想一想就让她心尖发颤,一年来的静默安谧只那么一瞬就被折腾得没了踪影,原来贪念并不能根治、她依然对他……
千篇一律的日子于是忽而变得跌宕起伏,每一回出门她都规行矩步、眼睛却总难免不动声色地寻找他的身影;当然大半都不会遂愿的,他一个位高权重的新侯总不会整日在闺阁女儿门前打转,二哥说他很忙,长安与颍川两地每日都有书信送抵,家里一时多了许多生面孔,瞧着不像仆役倒像是官署里公职在身的掾吏。
……也就是在姜氏身边才能多见他几次。
继母长袖善舞十分周到,即便先国公夫人只是暂居宋府几日也命人仔仔细细地为她收拾了庭院、特拨出了南向的远岫阁这等上好的院子,只是姜氏许是因养病养得久了、如今却反而不爱一味闷在屋里,时不时就会在宋府精细漂亮的后园转上一转,待逛累了再由万氏陪着去后堂小坐,每每这时便会打发人去叫宋疏妍一并前来作陪,似当真对她颇为喜爱。
那日她又让人来叫,宋疏妍便仔细更衣梳妆向彬蔚堂而去,入门时已有欢声笑语若干、自是万氏和她三姐姐正在陪姜氏谈笑;她半低着头进去,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悄悄在堂上扫视一圈,见方献亭并不在席间,一颗心既微微松弛又暗暗落寞。
“疏妍来了——”
姜氏头一个瞧见她,更当先伸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宋疏妍柔顺地行礼后坐定,却不知自己入门时那扫视一圈的小动作早已被姜氏看在眼里;她暗暗一笑,先同宋疏妍随意话了几句家常,又转头同万氏笑道:“我膝下只有两个子女,长女嫁入东宫后便鲜少再能见到,贻之又是一年到头忙于公务、若去了远些的州县更是一连几月瞧不见人,可不如夫人这般有福气,至今还有一双乖巧可人的女儿陪在身边。”
万氏闻言自要应和,先是赞颂了一番如今已晋为皇后的方氏长女的尊荣、继而又恭维起颍川侯是如何如何得当今陛下倚重,真是妙语连珠入心入情;只是类似的恭维姜氏实在听得太多,如今已很难再被打动,待万氏吹得告一段落便又淡淡笑说:“荣华富贵不过云烟过眼,终比不上天伦之乐来得珍贵——婵媛,去将你们侯爷寻来,让他学学别家儿女都是如何在长辈身旁尽孝的。”
这话有一半是逗趣,众人都已轻笑起来,宋疏妍却心中一紧,不知何故手心忽而泛起了潮气;没多久堂外便传来动静,仆役传过话那人便缓步入了门,她极快地抬了一下头,见他今日穿一身石青色锦衣,腰环玉带矜贵无双,却比平日常穿的玄色更显得出尘几分。
这哪里像个武官了……
明明就……
她别开眼睛不再看、正巧同他的目光错开,随后又与她三姐姐一同起身向他行礼,一个还是细声细气地喊着“贻之哥哥”,另一个犹豫一瞬依旧规规矩矩地称“方侯”。
方献亭请她们免礼,又问候了坐在堂上的母亲和万氏,姜氏笑盈盈地让他坐,又扭头看向宋疏妍,说:“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怕生、如今还称什么‘方侯’?便同你三姐姐一般叫就是了,不必如此拘束。”
……随三姐姐叫?
叫他……“贻之哥哥”?
宋疏妍眨了眨眼,心中却别扭得要命,一来是觉得这称呼不妥,二来更不愿跟她那位三姐姐沾边,默默抬头看了方献亭一眼,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眉眼之间依稀带着几分别样的笑,虽说淡得几不可察、可在她看来又分明……带着几分温柔。
她十分羞赧,连日来心底汹涌的暗潮在此刻都化成了难以言说的情思,也许本心里她真的很想同他靠得更近些,那时遇上一个台阶,暗地里亦深为感激。
“还是随我二哥哥吧……”
她勉强压着心中悸动,耳垂却还是悄悄变成惹人怜爱的淡粉色。
“……三哥。”
轻轻的一声,那么浅又那么柔,方献亭听了却忽而感到浑身骨头一软,喉间亦莫名有几分发紧;他咳嗽了一声,聊胜于无地遮掩心中波动,眼睛却还没能从她身上移开,只应了一声:“……嗯。”
……声音已有些哑了。
这短短两句往来旁人或还看不出什么,姜氏和万氏这样的过来人却都是眼明心亮,不同的只在于前者乐见其成、后者却巴不得亲手上前去撕烂宋疏妍那张勾搭男人的脸,堂上气氛一时微妙,众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不知母亲唤我来何事?”
再开口的还是方献亭,也许是因自知方才看宋疏妍看得有些久,此刻便主动岔开话遮掩失态;他母亲也没为难他,闻言笑答:“倒也没什么紧要事,只是想着不久后便要北归,对江南确还有些不舍——金陵风光旖旎,不外出赏玩一番难免会留下遗憾,你这几日可得闲么?陪我们一同去。”
其实他是不得闲的。
三年丁忧之期未过、他尚不能归于长安官复原职,但新君素对方氏万分倚重,登基后已连发数道密旨嘱他料理秦王西逃一事;眼下京畿道以西各关皆严阵以待,方、娄两姓奉命排查的消息亦都要过他的眼,只是形势不容乐观恐还需另备后手,眼下实已有些分身乏术。
但……
“便都随母亲的意,”他点头应道,自父亲辞世后便对母亲越发恭顺细心,“不必顾虑我。”
姜氏闻言颇为开怀,万氏见状更大赞方侯孝顺,接着又大包大揽起来,称既到了金陵便该由他们宋氏略尽地主之谊,倘若明日天色晴明不如就把游玩一事定下,保准安排得妥妥当当、定会让方夫人满意。
“那便有劳宋夫人了,”姜氏点头笑答,“也要辛苦你两个女儿,让我再享一享有娇娥长伴在侧的清福。”
一句话说得宾主尽欢、气氛着实和乐美满,偏这时却有仆役上堂,仔细看正是万氏房里的大丫头束墨,进门后便与自家主母对了个眼神,随即又对诸位贵人一拜,扬声道:“禀主母,汪家大公子来了,正在外求见四小姐——”
第50章
话一出口堂上笑语便是一停。
宋疏妍自来对继母一房心怀戒备; 当时亦瞧见了束墨与万氏相对的那一眼,一默的功夫便知晓继母心思,是要在姜氏和方献亭眼前把她和汪氏公子的关系坐实; 只不知那汪叙是无意着了万氏的道还是本心就要与她为难。
宋疏妍眉头微皱,还是下意识看了方献亭一眼; 这回他正看着万氏; 神情多少有些莫测;而继母也正在此时开了口,笑问:“汪大公子怎么来了?年前不是就回宣州去了么?”
“说是念着四小姐,怎么都要再见上一面,”束墨也捂嘴笑答; 拿眼偷瞧宋疏妍的模样好似当真在揶揄一双爱侣; “人还在外面等着; 带了不少礼物来呢。”
“是么?”万氏笑得一双眼都眯了起来,转头又看向宋疏妍; “那可真是心中装着你; 四丫头便去见见如何?”
这话真不得体,简直不将她当个正经的贵女看,宋疏妍原本对此等后宅的小纷争并不上心; 此刻却因有姜氏和方献亭在侧而格外介怀起来;心底热意退去,她的眉眼也变得冷淡几分; 对束墨道:“我与汪公子并无婚姻约定; 私下相见却是于礼不合,至于赠礼更是不必,便代我去回了他吧。”
她过去一向对继母颇为恭顺忍让,眼下倒是头回将个“不”字说得干脆利落; 万氏在心里骂了句“小娼妇”、想这乔氏生的果然为了攀得方氏垂青而露了满嘴的牙,面上却分毫不显; 只挥挥手说:“罢了罢了,便去回了吧,这般贸然登门也确是不妥,下次还需请他家长辈同来才是……”
束墨躬身答是、随即转身下堂而去,宋疏妍却知继母应得这般容易必是还藏了后手,果然不久后她的大丫头又回来了,这次手中更多了一封信,神情似颇为难地回话:“奴婢劝了许久才劝得汪大公子离开,只是这封书信却说什么都要交给四小姐,这……”
那书信以绯色缄札而封,一望便知是绵绵情笺,宋疏妍心下反感更甚,又隐约感到方献亭的目光已落回到自己身上,模模糊糊似是而非,让她想抬头看他却又莫名生出几分胆怯。
“这倒是有趣……”
僵持之际姜氏却忽而开口,一双尊贵的眼轻飘飘地睨着那绯色的缄札,神情似笑非笑。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疏妍这般品貌的自会引得各家儿郎折腰,只是这宣州汪家的行事未免太过孟浪,却是有些辱没了他家的门楣。”
这话说得已有些重、且摆明是护着宋疏妍的,万氏听了嘴角一僵,不敢回嘴只连连点头应“是”;姜氏随手拿起身侧桌案上的茶盏,慢慢抿一口又放下,再开口时目光便落到万氏身上,说:“养女娇娥的好处多不胜数,可其中的为难也同样教人费心,宋夫人如今还有两个待嫁的女儿,可要仔细代她们挑选良婿,莫要被那些个不晓事的钻了空子。”
姜氏虽一向为人和善,可到底也是颍川方氏的主母,当初在灵堂上即便对先帝也是不假辞色,如今对个江南后宅的妇人又能有什么忌讳?敲打便敲打了;万氏如遭掌掴、一张颧骨高耸的脸是红一阵又白一阵,再转看向宋疏妍时眼底的不甘却更为浓重。
——你以为人家方夫人会永远护着你么?
但凡你名节有损……便再别妄想进颍川方氏的门了。
这厢束墨从彬蔚堂上退下来,转头便穿园去了前院,汪叙仍在廊下等候,见束墨回来眼前一亮,后颇有些急切地问:“劳驾,敢问信可送到四小姐手中了么?”
他确是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一身银朱色的长衫格外惹眼,单是站在那里便透出股文人风流气,十分飘逸鲜亮。
束墨对他行了个礼,神情却有些为难,终还是答:“奴婢有负公子所托……”
汪叙闻言会意、眼中亦是一黯,默了默又问:“却不知是哪般缘故?是……是宋家长辈不允么?”
束墨听了这话眼睛一转,面上又做出为难之色,真不愧是在主母屋里被调丨教上了年头的大丫头,说话办事一应漂亮得出了花。
“公子有所不知,我家主母原是十分盼望四小姐能与君结缘……”她期期艾艾地说着,“只是、只是……”
汪叙闻言一愣,一颗心径直被吊起来,连忙催问:“只是如何?”
束墨也不急着答,只等汪大公子被吊足了胃口才徐徐开口,道:“只是自四小姐归金陵后别家的媒人也常有登门,她、她许是……”
这话就听得很明白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宋四小姐许是又瞧上别人了。
汪叙讷讷应了一声,心下真是万分失落,回想当初在宋府堂上惊鸿一瞥,那真是有美人兮见之难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此后再看什么翠袖红裙都觉得少了几分韵味,便是这金陵城中一夜千金的平康美人也教人提不起劲来,倘若这朵娇花当真被别人摘去了,那他……
束墨瞧着这位风流公子脸上掠过的落寞憾色心中便多了几分笃定,再开口时戏更足了几分,佯叹曰:“我家夫人说了,汪氏与宋氏乃是世交,公子的品行她也最是信重,只恐四小姐一时想差了会抱憾终身,还盼公子能再果断些、早日将这姻缘定下。”
果断些……?
汪叙闻言又是不解,赶紧拱手虚心请教,可比在私学中询问先生如何对策论还要认真严谨,束墨也是慷慨、便赐教道:“明日四小姐要随夫人一同外出游金陵城,午时前后该会至绛云楼用膳,公子不若还是将这机会抓得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