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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拂了一身满-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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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小姐虽是宋氏之女,他日却也将为方氏主母,我家侯爷甚爱重之,还望宋大人宽宥体谅。”
  “你——”
  一旁的万氏听得此言已是火冒三丈,实在没料到宋疏妍这贱人能有手段哄得颍川侯对她如此小心庇佑、人都离了江南还要仔仔细细密不透风地护着;丁岳却全不在意她所言所想,径直打断她对宋澹继续道:“我家主君确已北归,今日若在却定然更不会令四小姐受辱——宋大人明察秋毫能断是非,当不会令我家侯爷为此增忧烦扰。”
  这已有几分胁迫的意思,乃是将门武侯左右之人独有的强横专断之态,宋澹片刻前高高扬起的手已默然背回身后,只有脸孔还因迟迟未能散去的愤怒而涨得通红。
  丁岳看他一眼,又默默侧身在堂上环视一周,目光一一从万氏、宋大公子和宋三小姐脸上掠过,随即又回身向宋疏妍恭敬一拜,意味颇深地道:“主君所来信函四小姐当已读过,却不知是否还有复信需得小人代为寄传?若犹有所愿未遂、自可一一于信中陈情,小人必尽心竭力送于主君之手,无一字错漏缺省。”


第72章 
  结果呢?
  丁岳的话自然人人都听得懂; 是在逼迫宋澹将正房上下动了宋疏妍的人一一处置清楚,否则便要转头报与颍川侯、届时可不知对方会不会因此动怒;宋澹本心之中自是不愿如此轻飘飘放过幺女,可心沉下来一想; 过去宋氏曾在夺嫡形势最为混乱之时避出长安,当今天子难免不会因此对他们一族生出心结; 往后若再图左迁恐还要倚仗方氏提携; 若因如此小节而耽误满族子弟前程岂非惜指失掌得不酬失?
  他沉吟良久,最后终归还是对形势低了头,将长子宋明卓和三女宋疏浅双双罚去跪了祠堂,下决断时正房上下都是呼天喊地鬼哭狼嚎; 万氏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平生从未受过委屈的宋三小姐更是闹得快要断了气; 直扯着嗓子喊“父亲不疼浅儿”了,还说:“颍川侯夫人便那么了不起么?父亲你怕了她——父亲你对女儿不公平——”
  字字句句皆戳在她父亲心上; 令他气涌如山拂袖而去; 宋明卓不发一言扶着亲妹妹起身,转头看向幺妹的眼神则已变得凶戾惊人冰冷至极。
  ——宋疏妍呢?
  她只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深觉森罗万象都不过是闹剧一场; 过去被罚跪的人是自己,如今终于换成了别人; 可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并非因为她终于求得了曾经一心渴盼的公道; 而只是背后出现了一个比父亲更大的权力。
  实在……
  ……好生无趣。
  这厢江南府宅之内乱象偶生悲喜纷繁,那方西北中原却已是兵荒马乱狼烟四起。
  二月中时叛军便作檄文广告天下,声称当今天子弑父夺位其心可诛、秦王卫铮才是天命所归,月末集西北三镇凡二十万兵大举作乱; 两路分道七日连下三城,令关内和山南西道各州皆猝不及防。
  朝廷军亦动作极快; 尤其关内本在娄氏治下,长安之兵未至之时便力阻叛军东犯,到二月末娄啸将军总算率众来援,终能一解关内之困。
  至岐州后大军也将分两路,主帅领兵十五万再向北去,副帅则领兵十万至山南之西,当夜军帐内灯火通明,乃是方娄两姓主君在帐中议事。
  “如今钟曷在灵州领兵,吴怀民则盘桓于隆州一带,”娄啸皱眉紧盯沙盘,神色颇为凝重,“只不知眼下卫铮本尊在何处,若擒之自可使陇右之兵群龙无首不击自溃。”
  方献亭与之并肩而立,一向冷峻的面容显得更加深邃肃穆,此刻沉声道:“钟党亦知逆王之要,泰半将藏之于战场之后,鄯、凉二州临近关内,北庭都护府却远在西北腹地,若欲取之恐是不易。”
  娄啸闻言点头,思虑片刻后又叹:“只怕钟曷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我等打到北庭才肯罢手……”
  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钟党已无后路可退,一旦兵败必身死殒命为后世唾骂,既如此更易孤注一掷铤而走险,非至山穷水尽不会回头。
  方献亭眉头皱得更紧,垂眸在沙盘上扫视过一周,斟酌道:“眼下分兵两路固然稳妥,只是与叛党周旋却难免耗时甚久,未若……”
  一顿,伸手指向北庭:“我愿为先锋,率五千骑深入敌后直捣黄龙,若擒卫铮则困厄自解,亦可早日归朝向陛下复命。”
  这话……
  娄啸闻之一愣,眼神却微微深了,语气颇有些微妙地问:“长驱直入?……是否太冒险了些?”
  “神略军训练有素极为骁勇,当如尖刀破此乱局,”方献亭就事论事,“轻骑远遁穿插兵方,最是讲究迂回机巧,幸而去岁我避居颍川时曾于军中长留,当能为陛下得此一胜。”
  他说这话时心底一片澄明、并未掺杂半点私心杂念,娄啸听了却暗生一丝哂笑,心道这方氏新主终归太过年轻压不住性子、竟是这般急于立下奇功大振声威,说不准也对此次平叛屈居于他之下而深感不忿,要向陛下证明自己是何等勇武善战呢。
  “贤侄啊……”
  娄啸摇头而笑,语气间的微妙更多了些。
  “我知你一片丹心为国为民,只是这征战之事最是讲究章法,却绝不可纸上谈兵贪功冒进——兵分两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是克敌制胜的正理,遑论我兵力更胜于钟氏,若出奇招不单冒险、更显得怕了他,岂非得不偿失?”
  这声“贤侄”一出以辈分压人的味道便十分鲜明了,此后的“纸上谈兵贪功冒进”更直指方献亭年轻气盛难胜其职,怎么听都是一把软刀子;方献亭却并不气恼,深知娄啸与先父曾是同僚,如今对他轻看些也是寻常,于是又更恳切道:“世伯戎马半生经多见广,见地谋略自远胜于晚辈,只是此次平叛朝廷固有两忧,却令为将者不得不细细思量。”
  他轻叹一口气,深邃的眉眼在帅帐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幽深。
  “其一自是钱饷之患——世伯当知眼下国库空虚,此次兵部征调粮饷亦屡屡遇困,三月之后若我军深入陇右、则粮草周济更为困难,步步为营固然稳妥,于朝廷却是一大负累,未若速战速决来得干净便利。”
  “其二……”
  他略停一停,语气显出几分犹疑,默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
  “十方节度使职守本在节制调度防御外敌,西北三镇形势尤其复杂,北有突厥西邻诸国、向南又与吐蕃接壤,一旦久未复治恐边境动荡,若拖到年末深冬敌戎更易作乱,届时朝廷腹背受敌,局面怕是更加难以收拾。”
  他字字缜密句句清晰,实则却还有更深的担忧藏在心底:钟党已怀破釜沉舟之心,若数月之后果真面临兵败绝境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届时万一主动通敌叛国,那……
  娄啸却显然并未被这些肺腑之言打动。
  诚然他深知方献亭所忧并非过虑,朝廷粮饷与边境局势皆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问题,但于娄氏而言摆脱方氏桎梏亦是眼下重中之重,即便当真要采取奇兵深入之策、那领兵之人也绝不可出自方氏,否则他娄氏往后在朝中必更仰人鼻息难得正名。
  ——何况他根本不信方献亭会没有私心。
  少年意气难免轻狂,自以为无所不能事事皆可控于掌中,殊不知道行还离他的父辈差得远,如今这般急功近利最后更可能落得个血本无归的下场——战场生死绝非儿戏,他娄啸不可能将输赢胜败皆交于一介晚辈之手,他要稳稳当当的胜,他要毫无疑义的胜。
  “贻之……”
  此刻他的语气也更沉了,看向方献亭的眼神带着自以为透彻的犀利。
  “你所言句句在理,但战场胜败关乎大局,钟曷与吴怀民毕竟戍边多年,而你年纪尚轻经验未足,贸然孤军深入北庭终归太过冒险,若遇阻败退又让我如何接应?最终怕是因小失大自投罗网,反令朝廷进退两难。”
  “世伯,”方献亭眉头皱得更紧,眼尾之下那一点小痣都显得更加肃穆,“但……”
  “好了——”
  娄啸挥手打断了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强硬。
  “此次平叛陛下以我为正,便是深信本帅可令三军得胜还朝,颍川方氏固然誉满天下,但在军中却也同样要服从调遣令行禁止!”
  一顿,声音更冷厉,一字一句地问:“副帅以为如何?”
  从“贤侄”到“贻之”、再从“贻之”到“副帅”,言语间的进退往复便是这般隐蔽又意味深长,方献亭明白娄啸主意已定、自己无论如何劝阻都难再见效,若逼得太紧恐怕日后更易再生龃龉,将帅离心乃兵家大忌,他绝不能在此多事之秋拿国事犯险。
  “将军所言极是……”
  他于是还是让了步,尽管当今陛下最为信重之人其实是他,尽管以颍川方氏之尊要以强权逼娄氏低头也并非绝无可能。
  “……军令如山,末将自无有不从。”
  深夜自娄啸处离开,甫一回到副帅军帐便见方氏部众皆已在其间等候。
  此次平叛方大公子方云崇与方四公子方云诲皆随行,前者任游骑将军而后者仅是参将跟着历练,其余叔伯兄弟见主君归来皆起身相迎,其中一人匆忙问:“如何?娄将军可允我部率兵奇袭之策?”
  方献亭请众人免礼安坐、此后默然摇了摇头,方云崇见他神情沉郁心中也是担忧,便谨慎问:“不知娄将军有何顾虑?兵分两路大计未变,只是另调出五千轻骑罢了……”
  “他又凭什么不允?”另一位方氏族人又接了口,或因年纪与娄啸相仿,口气显得尤其不客气,“将帅是我们出、兵也是我们出,若败罪责我族独担、胜了总也少不了他一份功,他畏畏缩缩怕个什么?”
  众人纷纷附和,一时也是情绪起伏颇有不平,方献亭摆摆手、帐内随即倏然一静。
  “此前因钟氏作梗,陇右舆图已多年未换,”他的神情有些疲惫,语气却还是淡淡的,“眼下三镇城池烽燧几何我军皆不明,谨慎些倒也好。”
  说着微微一顿,眉眼间的忧虑却还未散去,又转头对方云崇道:“但娄氏对上钟曷恐还不是十分稳妥,分兵之后切记命人盯紧关内动向,一旦有变速来报我。”
  方云崇应声称是,帐内诸将又议事至亥时方才散去,案上烛火随帘帐起伏微微摇曳,一点光亮全然照不明这岐州内外的漫漫长夜。
  方献亭独坐于残灯烛影之中。
  ……彻夜未眠。


第73章 
  那确是大周建朝以来最为艰苦漫长的一战。
  朝廷军服从娄啸大将军调遣分南北双线作战; 北线与叛军僵持往来互有胜负,至五月末终取鄯州而深入陇右;叛军拼死抵抗,陇右老少皆兵; 军队一时从二十万猛增至三十五万,前线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正如阿鼻地狱惨绝人寰。
  南线却是高歌猛进。领兵之人乃方氏新主; 颍川军雷厉风行攻无不克,敌方那些临时被抓来凑数的民兵根本难以拭其锋芒,两军对垒高下立判,刚入四月山南西道便重归朝廷掌控; 当再行西进与北线军队合流。
  朝廷钱饷却有不足; 五月粮草迟迟不至; 令大军被困原地难施拳脚,而方氏治军素来严明、从不许麾下士兵抢占民财; 不得已只好与剑南道接洽; 其中周济自有困难无数。
  钟党之人毕竟曾为高官要员,尤其卫铮与钟曷更深知国库空虚朝廷左支右绌,于是便也一门心思在粮草上下功夫; 专派重兵去断朝廷军粮道;那粮道乃娄啸大将军嫡子娄风将军镇守、本应万无一失安若泰山,只叹敌军太过狡猾; 屡屡设计多番袭扰; 几次缠斗之后亦有失守之险,幸而千钧一发之际南线颍川军派兵驰援、总算暂解利剑悬颈之困,令南北二十五万大军不至只剩西北风可喝。
  而一到七月,双方斗法便被拖入了持久战; 娄啸将军稳扎稳打固然坚实可靠,可时日越长粮饷不足之困便越发浮显; 同时陇右地形又与舆图所呈出入甚多、常令朝廷军措手不及,这便让他们想加快推进战事也无从下手,北庭都护府一时像是远在天边,无论如何拼命也难以企及。
  中原腹地亦渐渐显出疲态。新君登位毕竟时日尚短,无论在朝在野威信皆有不足,眼下战事迟迟不止、便不得不加重税赋以资军用,民间自难免怨声载道人言啧啧;所谓盛世恰如梦幻泡影,在兵戈面前只需轻轻一碰便破碎得无影无踪,看似平顺安稳的睿宗朝终归只是金玉其外的花架子,内里累积的矛盾与破败自太清元年始便一点点曝露于世人眼前。
  而于钟党而言,一切同样进退无所步履维艰。
  陇右土地广大但毕竟贫瘠,战事一来十室九空、要安民生更是空谈妄想,如今南北两线形势皆紧、尤其那方献亭也不知是什么武曲转世,用兵诡谲俨然更胜其父,将吴怀民杀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几乎就要打过沙州了。
  卫铮前段日子也曾亲自领兵驰援南线,不出半月便被颍川军迎头打回了玉门关之西,一路丢盔卸甲昼夜疾驰,好容易才遁回北庭都护府,虽放眼可见黄沙漫漫天地浩大,可一颗心却莫名感到寒凉荒芜,好似被逼入穷巷锁于井底,竟连一丝光亮也不可见。
  ——他们还能撑多久?
  一个月?
  两个月?
  倘若朝廷军不再受粮饷所困,那么……
  “兵败”二字倏然浮于眼前,随之而来的种种后果皆残酷到令人不寒而栗,卫铮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独坐于都护府斗室之内,原本俊朗坚毅的一张脸已被半年多来所历的一切折磨到几乎脱相。
  “将军——”
  怔愣之际门外又传来动静,他如惊弓之鸟忽而暴起、右手则匆忙去腰间拔剑,寒光闪烁之间斗室窄门已开,来人风尘仆仆面容疲惫,却分明正是他的舅父钟曷。
  “殿下……”
  这位昔日的两镇节度使看着自己的侄儿微微皱眉。
  卫铮一下卸了力、又出了一身冷汗,颓然将手中长剑扔在地上,坐下时神情已有几分恍惚;钟曷眉头皱得更紧,沉默片刻后又走到他身边徐徐坐下,亲自抬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舅父为何也回了北庭……”
  卫铮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将盏放下时指尖还微微打着颤。
  “难道北线也……”
  对兵败的恐惧已重挫其心志,钟曷见状暗暗摇头,口中铿锵道:“娄啸尚没那么大能耐攻破我军,济儿眼下正顶在前面,我此来是有要事与殿下相商。”
  听闻前线暂且无虞卫铮的心终于放下些许,微舒口气后又问:“……何事?”
  钟曷却未立刻作答,一双极肖似胡人的眼微微一眯,看向卫铮时神情冷清又肃穆。
  “殿下既已亲赴南线作战,当知眼下形势如何,”他极缓慢地说着,字字皆重重敲在人心上,“方娄两氏来势汹汹,以我三镇之兵已无力相抗,若再这般下去不出三月北庭便会失守。”
  ——此事卫铮又岂会不知?
  即便舅父提前数年就为这一战暗做筹谋,也依旧抵不过颍川军骁勇异常的铮铮铁蹄,他早自知败局已定,眼下苦苦支撑也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他脸色煞白,回望舅父的眼神变得更加羸弱,却竟也同过去一向为他所鄙夷的病秧子皇兄有些相似了,只问:“……那舅父的意思是?”
  钟曷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恰似荒漠原野中利爪森森的孤狼——一个狼群终究只能有一个王,也许冥冥中那一眼已是刀光剑影尘埃落定。
  “我们不能败。”
  他又冷又狠地说着,眼底仿佛已染上丝丝血色。
  “与其坐以待毙引颈就戮,未若……”
  “……向突厥借兵。”
  啪——
  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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