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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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不必慌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父也并非那般不通情理,”卫弼大笑,与女儿交谈时神情倒是颇为慈祥,“你只说一句,是否当真愿嫁进他颍川侯府去?”
这……
颍川方氏门庭高贵,五辅之首又是权倾朝野,岂是她说想嫁便能嫁的?她虽一向自负美貌聪慧,那日在绛云楼下与君侯相逢却也并未多得什么照顾,兴许人家根本就没瞧得上她……
惶惑之感浮上心头,及笄之年的少女终归还是在父亲面前松了口风,垂目道:“君侯崧生岳降贵极人臣、眼光必是极高的……女儿恐……”
这话卫弼可不爱听,当即虎着脸大手一挥,驳:“荒唐!他崧生岳降贵极人臣,本王的女儿便不是金枝玉叶大家闺秀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他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豪言壮语自是动听,可惜却并不能宽卫兰的心,她蛾眉仍蹙、叹:“女儿不过在父亲眼中有千般好罢了,君侯那般出挑的人物却至今仍未娶妻生子,不是眼光高还能是什么……”
卫弼闻言冷嗤一声,又带些讽意地道:“他颍川方氏为声名所累、最是不容羽翼有瑕,当年他父母双亡又遭逢国难,若仍操办喜事岂不惹天下诟病?人是强不过形势的,便是方氏之主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说着眼底锐芒一闪,语气又变得有些亢奋:“可如今形势变了——太后要对我洛阳一派示弱,他方贻之自会衡量其中轻重,本王的兰儿秀外慧中,难道不是让他捡了大便宜么?”
这话说得不甚详尽,可聪慧如卫兰却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深意——原来父亲握在手中的筹码是时势,而她与他的婚事本质正是一场弥合两党矛盾的联姻。
她有些出神,却不像旁的高门贵女般一听“联姻”便泫然欲泣,相反心底渐渐晕出巨大的欢喜、却是头一次对与那个男子成婚生出了些许把握与希望!
父亲说得对!他是方氏之主,行事自会处处兼顾朝局社稷,一场联姻便可化解两党干戈,如此划算的买卖他会不做么?——诚然这般想是有些卑劣的,可只要他们成了婚她便有信心让他爱上她!朝朝暮暮日夜为伴,她会给他十二万分的真心实意,替他打理内宅、为他谋划前朝,做他最温柔体贴的贤内助!
她几乎看到未来与那人举案齐眉的光景了,一时眼含秋水面若彤云、哪有半分的不愿意?卫弼会意大笑,继而轻轻怜爱地拍拍女儿的小手,道:“既如此……兰儿便安心等着为父的好消息吧。”
第115章
三月廿七武科定选; 宋疏妍依约亲至校场为诸位武举人量能授官,当今天子论理也该一并出席,只是早上归安殿来人传话; 称幼主龙体微恙不宜受风、今日便请太后独自移驾主事。
“陛下病了?”
宋疏妍眉头微皱,却才想起这两日都不曾见卫熹至扶清殿请安; 朝华在旁低头应了声是; 又道:“前日同太后禀报过,说是染了风寒并不打紧,太医署日日都去请脉的。”
她闻言颔首,心说自己这几日是忙昏了头、如今得了提醒才想起确有这么回事; 只不知什么风寒两三日了还不见好; 看来今日事毕后必得转道去归安殿瞧瞧才好。
御辇移至台城校场; 诸位武举人早已端端立在骄阳之下,兵部礼部的官员到了若干; 宋疏妍被众人簇拥着于高台之上落座; 第一眼便瞧见方献亭立身于自己左手一侧。
群臣叩拜山呼千岁,她只看了他一眼便请众卿平身,垂目再看校场正中那几位待考之人; 居中者年纪稍长、身量中等气息沉稳,一看便是久经磨砺的洗练之人; 想来便是方献亭那日同她提起的姜潮了。
她点了点头; 示意兵部侍郎可以开考,金钟响后校场之内尘土飞扬,今日定选考教的科目乃是马枪。
一旁上值护驾的正是中郎将宋明真,多年前应武举时便曾在这一项上折戟; 今日是看得格外起劲、在妹妹身后频频引颈扼腕,一举一动都与校场之上的战况息息相关。
宋疏妍心感有趣; 回头看着二哥调侃了一句:“中郎将这般跃跃欲试,稍后倒不妨下场同诸位武举人切磋一番,好过单在此顿足搓手心神不宁。”
宋明真瞧出妹妹今日心情不错,闻言亦扬眉一笑,拱手道:“这新晋入朝者总应吃个下马威,只是臣技艺粗疏恐办不好这差事——何况今日君侯也在,凭谁还敢班门弄斧?”
两句话便令高台之上的气氛活络起来,左右官员俱笑、又纷纷顺着中郎将的话请君侯亲自赐教,后者摇头笑笑,答:“往后在军中总有共事之日,不急于今日一时。”
他今日按制着官服,的确不便下场教导晚生,片刻后宋疏妍又听同坐席间的兵部尚书方兴笑道:“只是今日纵然君侯避得开、濯缨怕是也躲不了——他们今岁又在打赌,说制得服它的方才配称一声‘武状元’。”
方氏同族之间说话相对随意些,却令旁人听得越发得趣——拿濯缨作赌乃是自太清年间便在武举人间流行起来的一种游戏,说来也要怪这马的臭脾气实在传得太广、惹得一班热血方刚的儿郎都想一试深浅,仿佛跨得上这烈马的背便可自此与君侯比肩,回回都是武科定选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场热闹。
方献亭也知晓今岁仍免不了这一遭,他不愿扫了众人的兴,此刻便无奈道:“也罢,随了他们吧。”
擢选定次兹事体大,但实际操办起来耗时倒没多久,不消半个时辰校场上的尘土便渐渐落下,拔得头筹的乃是一位脸生的年轻人,姜潮名列第三,也极出挑。
宋疏妍看得十分满意,又在礼部官员的恭请下步下高台走入校场,众人皆随她起身,兵部侍郎又在得其首肯后展读懿旨,同场应考之人皆需等兵部衡量后再行授官,唯独此前已是官身的姜潮被太后亲封为从三品大都督府副都护,并受命隔日便北上河东协理战事。
“孤闻卿久于太原戍守,熟谙胡人用兵之法与时下局势之变,”宋疏妍亲自将官印文书交到他手上,神情语气皆是郑重,“今以止戈大计相托,望卿再为社稷一谋一博。”
姜潮双膝而跪接印受命,叩首肃声答:“臣必不负天恩,披肝沥胆尽力而为。”
一旁诸位武举人只听太后温言应了一声“善”,赐印授官之礼至此便算行到了头,再悄悄侧目去看负手站在太后身边的那个一身紫衣冷面肃容的男子,猜想那便该是如今闻名天下的五辅之首颍川侯了。
方氏主君声名煊赫,原本便在世人眼中含霜履雪尊严若神,扬州之后“卸甲刺字”之说不胫而走,更在坊间引得有志之士争相效仿;眼下传闻中的人物忽现于眼前、晚生们自难免心潮澎湃频频偷瞧,激动之情全然盖过了未能一睹天子真容的遗憾。
其余文武官员也瞧出这些后生的心思都跑到君侯身上去了,遂纷纷笑请后者容人去将濯缨牵出来——那混不吝的脾气可不好相与,被士兵牵来的一路都在暴躁地尥蹶子,直到瞧见方献亭才终于安静下来,远远便将牵它的人甩开小跑到他身边了。
诸位武举人见此情状更是兴奋——传名于世的神驹烈马就在眼前,焉能不摩拳擦掌一平技痒?宋明真见他们一个个都有些红了眼,便小心将宋疏妍往后拉了拉,低声道:“仔细避开些,三哥的马可能折腾呢。”
——濯缨的能耐宋疏妍自是早有领教的。
当初在骊山深林中便是面对白虎群狼也毫无惧色,后来每每见她都是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样、若非方献亭在旁哄着恐怕都不肯让她上背;今日它大约没有睡好、脾气是格外的差,一入校场被一群孔武的壮汉团团围住、个个还都想拉住缰绳将它制服,于是当即勃然大怒,响亮的嘶鸣透着不羁与凶意,即便偶然被上了身也要在场中飞快地跑,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直把人狠狠摔在地上吐出口血来才肯罢休。
这等骇人的场面把一干文臣吓得面色苍白频频捂眼,武将们却都瞧得十分得趣,大约他们当中大多也在过去被这般摔过、如今再瞧旁人露出同等狼狈之态便有一种格外的满足;濯缨发了一阵狂、总算令诸位武举人们心生忌惮不敢再上前,于是缓缓在场中踱起步来,扭头时忽而恰巧看向宋疏妍的方向,微乱的步伐一顿、黑葡萄一般的眼正如通灵般有神,下一刻竟徐徐向她走去了。
宋疏妍一愣,左右护驾的近卫更如临大敌纷纷上前一步谨防太后受伤,方献亭也动了、伸手牵住濯缨的缰绳用力将它制住,它却无一丝狂躁之态,看看自己的主人又扭头看看她,好像在说——
……它认识她。
在许多许多年前……便认识她。
他与她同时一愣,各自的神情都有一瞬出离,下一刻方献亭的手微微松开了,濯缨于是继续向前走,走到宋疏妍面前……轻轻低下了头。
“这……”
众人一片哗然,却不知方才还在一众武举人前恣意逞凶的烈马如何竟会对太后区区一个弱女子乖乖俯首,宋疏妍却只看着面前的濯缨出神,那一刻大抵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如何想了。
她画了它许多年……尽管为防被人瞧出破绽总会在细节处故意做些区别,可其实每每提笔她心中想的都是它——在商州官道上只闻其声的它,在骊山深林间奔若惊鸿的它,在江南春色里惬意悠然的它,在她所不可见的战场上……与他同生共死的它。
那人的名字与模样从来都是禁忌、唯独他的马是可借的喻体,她在无数注视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画,如今它终于从纸上走到她面前了——有血有肉、有温度有呼吸,像是久未谋面的故友一般与她叙旧,依稀……也不似过去那般嫌弃她了。
她将手慢慢伸向它,它没有躲避像在等待她的抚摸,油亮的毛发那么柔软真实,触碰到的那一刻甚至让她有些鼻酸;它却又动了,侧过身子对着她、看样子是想让她上背,一旁围观的文武官员见状更是惊异,于是纷纷轻声议论起来。
她忽然回过神,手像被火燎般匆忙收了回来,微微后退半步时神情一切如常、可眼底的情绪却那么狼狈——她不能碰它的,她……
他都看到了,濯缨走近时她神情间的感慨和动容,和此刻被议论惊醒时眼底的恐惧和悔意——她甚至极快地向他投来一瞥,愧疚的眼神像在对他说“抱歉”——“抱歉”什么呢?抱歉曾与他有过一段前缘?抱歉如常人一般碰了一下他的马?
疼痛的感觉是很熟悉的,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扬州那晚与她在船舱中独处的时刻,明明过去他从不曾为自己感到委屈、可却偏偏会因为她一个隐忍的眼神感到百般伤怀憋闷。
——她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属于他的一切,原本便可由她予取予求。
众人正交头接耳,下一刻却见君侯亲自牵着濯缨的缰绳对太后欠身,垂首道:“臣扶太后上马。”
宋疏妍闻言一愣、心中随即更是惶恐,却不知他因何不知避嫌反要再引他人口舌,欲推拒之时他却又抬头看向她了,久违的柔情之色在层层遮蔽下露出一角,一瞬又将她带回那个此生最为圆满甜蜜的仲春。
他还没有忘记她。
甚至或许……他也在想念她。
一切心照不宣就在这一刻变得确凿,比水榭之中暧昧模糊的影子清楚上百倍,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忍住不哭的,只有微微发颤的指尖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背;他沉默着扶她上马,濯缨难得温驯地一动不动、等她坐稳了才在校场中慢慢走着,他一直稳妥地替她牵着缰绳,好像时光倒流他们又一起回到钱塘的玉皇山下了。
极为酸涩的甜蜜在心底疯狂漫溢,其实那一刻他们都说不清自己感觉到的究竟是痛苦还是愉悦,唯独宋明真和方氏众人的忐忑是实实在在的,毕竟都知晓二人间的前尘过往,也都察觉到他们彼此都还……
“奇哉!妙哉!”
兵部尚书方兴的反应最快,连忙抚掌赞叹为自家主君粉饰遮掩。
“我大周君臣相和上下一心,便连走兽飞禽亦有所感!这真正是社稷之福!是天下万民之福!”
宋明真一听暗道方氏真是能人辈出,又赶忙擦掉额角冷汗出声应和,不明内情的文武官员见状亦跟着一并拱手赞颂,实则那时只有知晓真相之人才会心中有鬼惶惶不安,旁人只觉得太后能降服那烈马颇有些新奇稀罕罢了。
宋疏妍已不知他人心中做何感想,目光只含蓄地在那个为自己牵马的男子身上流连——其实说到底她原本也没什么贪念,甚至此刻还觉得上天待她也算不薄,事到如今还肯给她留下最后一点念想,即便只是虚妄的抚慰也足够令她深深感激。
就这样走下去吧,他们谁都不必记得那些迂回辗转的来路。
自也都不必问……那个最终尘埃落定的归处。
第116章
入暮时分太后移驾回宫; 左右随侍宫人一路皆未闻玉辇之中传来什么声响,过重宁门时朝华仰头看了看天色,斟酌着问太后是否要转道归安殿探望病中的幼主。
珠帘内半晌没有动静; 直到她担忧地又唤了一声才迟迟传来一声应答,宫人们心道太后今日真是乏了; 一个“嗯”字都说得有些恍惚出神。
至归安殿时月亮还没出来; 内侍却说幼主已经歇下了,宋疏妍下了玉辇眉头微锁,问:“可曾传过晚膳?”
“未曾,”那内侍讷讷答; “陛下说; 说没有胃口……”
这就是在胡闹了; 宋疏妍脸色微沉,骇得一干奴婢惶恐跪地;她摆摆手叫人都起来; 又叹:“去传吧; 孤亲自端进去。”
内殿之中一片安静,听闻幼主已接连几日发脾气不许人近前伺候,宋疏妍手捧案盘入内时还听龙床帷幔内传来一声暴喝:“谁敢抗命无召而入?还不快给朕滚出去!”
日夜朝暮说来短暂; 但仔细算算先帝驾崩至今已四月有余,幼主年已十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单这一季的工夫便生出不少变化——譬如这声音; 渐渐已不复孩童的稚嫩而有了男子的粗粝,怒喝时尤其显得有力量,也难怪那些宫人会被他吓得噤若寒蝉。
“不是说染了风寒么?”
宋疏妍淡淡开了口,倒不会怕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孤听着气力倒足得很。”
床帏内立时一静; 下一刻又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卫熹惊慌的声音响起; 说:“母、母后请稍待——儿臣这便来请安——”
宋疏妍也无意到幼主床头去讨嫌,便径自端着案盘至内殿桌前坐下,片刻后卫熹匆匆而至,明黄的里衣穿得歪歪斜斜,目光一直闪躲着不敢看他母后的脸,单瞧气色倒是没什么异样。
“坐下吧。”
宋疏妍没多说什么,只当对方的闪躲是因装病被自己抓了个正着;卫熹喏喏应了一声,落座后见桌上摆了一碗莲子羹和几碟清淡的水葵马齿苋,都是最宜病中食用性温养人的。
他心中一暖,头却垂得更低,听母后说了一声“吃吧”、随即便拿起汤匙迳自将脸埋进碗里去了;宋疏妍见状摇头笑笑,问:“今日到底因何躲懒不去校场?幼时不还总央你父皇带你去瞧么?”
宋疏妍经常在卫熹面前提起先帝,有时是为勉励他勤学上进、有时单只为了方便教孩子听话,卫熹过去都是习惯的,今日听了却不知为何感到些许别扭——她为何偏要提起父皇呢?她是他的皇后,所以便要记他一辈子么?
“也没什么因由,”他没道理地恼怒起来,回话时也带一点气,“……就是不想去。”
宋疏妍也听出他情绪不对,一时却也猜不透缘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