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缺无憾-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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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接旨吧。”令官催促道。
霍时修如行尸走肉一般,念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恪将霍时修扶起来,愤怒道:“将军,这一切都是严钟搞的鬼,他在将士们的饭菜里下了毒。”
“严钟呢?”
“已经畏罪自杀。”
霍时修脸色只剩下惨白,令官临走前嘱咐他一句:“将军,议和的事情必须尽快,圣上已经派人来送议和金了。”
霍时修没有回答。
令官笑了笑,“送议和金的人,将军不会陌生,是您的夫人,晏平郡王。”
霍时修抬起头,目光阴鸷发寒。
“太师让卑职给将军带句话,”令官看着霍时修,说:“自毁前程者不足惜,退路已断,今后无父亦无子。”
## 第41章
“将军,这是严钟留下的信。”孙恪将信呈上来,霍时修没有立即接。
“他是怎么死的?”霍时修问。
“自刎,末将到他营房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息,地上全是血。”
“他倒是死的痛快,”霍时修依旧垂眸,冷看着那封信,半晌才抬起头问孙恪:“秦家岭一战我们损失了多少将士?”
孙恪强忍悲痛,颤着声音说:“骑兵营全军覆没,五十七名将士无一生还,之后因为戎羌部落和鄂封残部的反扑,王怀大人带领的兵马来不及防守,伤亡共一千余人,再加上中毒的,虽然已经熬了几锅解药,但因为太迟了,还是有很多人没撑得住,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一共没了两千一百四十三名将士。”
“算是之前的,一共没了三千人。”
“是,差不多。”
“我带了四千人来,我带了四千名弟兄来,却让他们葬身大漠,孤冢白骨,回不了家!”霍时修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笔架掉落在地,碎裂出声。
孙恪跪地,“将军,千万保重身体,这不是您的过错,您不用自责。”
霍时修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想些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信。
“将军敬启,十年前,三公子遭人暗算,死在卑职眼前,那一幕已经成为了卑职这辈子都无法消除的梦魇,后来卑职从那年从军的将士口中得知,暗算三公子的人是齐王殿下,是他将三公子的行踪暴露给敌人,让三公子命殒沙场。
只可惜,卑职没有证据,也不能与齐王殿下抗衡,卑职日夜不能眠,直到得知您在齐王殿下的扶持下继任抚宁将军,攻打赤劼,卑职主动请缨,求太师让卑职随军,太师给出的条件是要卑职阻扰您的战事,可您从一开始十分警惕,卑职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因为一旦您大获全胜,齐王就会得势,当下圣上一心修炼,太子病危,齐王若继承大统,三公子的冤屈将永远尘封,无从申诉。
卑职为了这点私心,害了许多无辜的弟兄,犯下这样的滔天之祸,死不足惜,唯愿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忍受层层苦难,永世不得超生,还望天佑将军福泽康安,万事顺意。
罪臣敬呈。”
信纸从霍时修手中缓缓滑下,西北的风从营帐的缝隙中吹进来,将薄薄的信纸吹落在地,孙恪屈身捡起,不敢再放回桌上,只能攥在手里。
“多荒唐,他们竟然都有理由,私心,多么好的理由,”霍时修笑出声来,含着无尽的悲凉,笑声未落,已泛出泪光:“爹有私心,齐王有私心,可他们活得理所当然,玩弄权术,将黎民百姓视作蝼蚁,他们怎么能这般问心无愧?我和三哥做错了什么?三千将士又做错了什么?”
“将军……”
霍时修很快就收起情绪,他问:“戎羌和鄂封已经退回关外了?”
“戎羌在关外,鄂封不知道怎么的,找到了秋陵湖,他的残部正挟持着百姓逼我们议和。”
霍时修沉默良久,然后命令道:“把王怀叫来。”
“是。”孙恪领命。
王怀一进营帐便跪下了,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参见将军,卑职来请罪了。”
“为什么?”霍时修疲惫地闭上眼睛。
王怀脸色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卑职的女儿去年才出生,卑职不能看着她死。”
霍时修眉头微蹙,他看着自己的桌案,沉声道:“骑兵营里有位弟兄,也是去年才娶妻生子,可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孩子了。”
王怀伏地道:“是,卑职知罪,卑职愿承受任何惩罚。”
霍时修震怒,“死就有用了吗?如果用你的性命能换回那三千将士的命,我现在就将你千刀万剐。”
“是,卑职知道一切无法挽回,卑职没有任何怨言,请将军赐卑职五马分尸之刑。”
“秋陵湖的方位是你告诉鄂封的。”
“是。”
“将士饭菜里的毒也是你帮着严钟下的。”
“是。”
霍时修只觉得荒诞,许久之后,他说:“自戕吧,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
“谢将军,”王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他望向霍时修,“卑职的父母妻女——”
霍时修没有回答,王怀也不意外,脸色添了几分悲伤。
“将军,这是卑职之前收集的所有关于北境知府胡守志胡大人在十年任期里贪墨军饷,横征暴敛,剥削百姓,往京城各方输送利益,与外族势力相勾结的罪状,若能帮到将军,也不枉将军当年赏识之恩。”王怀递上来一只木盒。
霍时修没有看,反而说:“当年你中了进士,我看到你的文章,特地找到你,你告诉我你的志向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王怀久久沉默,眼泪掉在地上,陷入沙尘中,他跪伏于地,一字一顿道:“愿来生还能追随将军,实现此生未了的心愿。”
王怀走后,霍时修将成蹊喊进来,吩咐道:“送点银两给王怀的父母妻女。”
“好,少爷,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等小王爷来了,看到您这个样子,会很心疼的。”
提到小王爷,霍时修的眸子才添了些神采,像重新活过来一般,可很快,他眼里的神采又黯淡下去,“小王爷还要多久到?”
“估摸着还有四五天。”
“这么长的路程,他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成蹊也担心得很。
这边的当儿同样担心,温晏已经发了两天的高烧,可议和之事耽误不得,在医馆稍作停留后,带上药便要继续上路,温晏整个人缩在特制的躺椅里,在半梦半醒里发着抖。
“小王爷,小王爷,喝药了。”当儿轻轻拍了拍温晏的肩膀。
温晏虚弱地睁开眼,原本他是最不爱喝药的,可现在去主动抬起身子去喝。
“我要撑到那里,至少见他一面。”
温晏轻声说完,又陷入了高烧的折磨之中。
晚间温晏醒了一次,他吃了点东西,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的夜空,“西北和京城好不一样,夜景很美,只可惜我现在没那个雅兴。”
“小王爷,我帮您擦擦身子吧。”
温晏平静道:“腰下好像又生褥疮了,你带药了吗?”
当儿心焦不已,“我就猜到会生褥疮,您哪里能这样赶路,这躺椅再怎么加软垫也比不上床榻啊。”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帮我看看,如果有就快点上药,我不想让哥哥看见。”
“好。”当儿帮温晏翻了个身,撩开他的衣裳下摆,在腰眼下面靠近屁股的地方,看到了一处有腐烂迹象的皮肤。
他连忙用小刀将坏死的肉割下,然后撒上药粉,再敷上提前制好的药包。
温晏疼得浑身冷汗,可也咬牙撑住了。
“以前上药的时候,您都会疼得直掉眼泪,还会砸东西,现在竟一声不吭地全都忍下来了。”
温晏喘着气,笑道:“哪里还能像小时候?”
当儿把温晏擦了擦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他收拾好后也坐下来,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我问过了,后天早上就能到了,您终于能见到四少爷了。”
“哥哥不会见我的,他肯定不愿意见我。”
“怎么会呢?”
“太师让我来送议和金,无非是想借我羞辱哥哥,太师知道哥哥是一个内心骄傲的人,失败不一定能击垮他,但由我去亲眼见证他的失败,这样的屈辱也许能彻底击垮他。”
“太师怎能如此阴毒,四少爷是他的亲儿子啊!”
温晏想起他在齐王府听到的那番话,不禁冷笑:“利益面前,亲父子又算得了什么?”
车队在夜幕下行进,很快他们就进入了北境,战争使这座漠上之城沾染了血腥味,温晏感受到气氛里的凝固和僵持,不禁紧张起来。
到达营帐,下车时车夫的手忘了轻重,温晏的后背砸在轮椅的扶手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表露出来。
成蹊上来迎接,“拜见小王爷,小王爷一路辛苦了,将军已经给您安排好了住处,还亲自为您铺好了床上的软垫,他说,您一下车就先去休息,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
当儿皱眉,“你干嘛拿腔拿调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带小王爷去见四少爷。”
成蹊为难,“……少爷不想见人。”
当儿睁大眼睛,“这是小王爷!又不是外人。”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少爷已经把自己关在营帐里很多天了,谁都不肯见。”
温晏拦住当儿,“罢了,不见就不见吧,成蹊,哥哥给我安排了什么住处,你带我去吧。”
“是。”成蹊转过身领路。
一处简单但安全的营帐,霍时修亲自打扫过了,连灰尘都很少,除去了所有不必要的陈设,床上垫了几条软被,和家里一样。
温晏被推到床边,当儿要抱他上去,温晏拒绝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一待就待到了晚上,温晏等不来霍时修,也敌不过困意,他摸了摸床上的软被,好像能感觉到霍时修的温度,他心头莫名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我可以自己爬上床,自己脱鞋。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可是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就像很多年前他在诚王府后院的秋千上,他的身体从来都不受他的控制,他努力扑到床边,正准备抬起身子往里爬时,残腿的重量迅速将他拖下来,他将将就要摔倒在地,可预料中的痛感没有出现。
他摔在了霍时修的怀里。
温晏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了霍时修的脸,他愣了好久,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紧紧圈住霍时修的脖颈,哭着说:“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霍时修没有勇气看温晏的眼睛,但他低头亲了亲温晏的额头,柔声道:“怎么会呢?晏晏,路上辛苦了,累不累?”
温晏缩在霍时修的怀里,像是倦鸟归巢,他软软地撒娇:“不累,想着哥哥,就一点都不累。”
## 第42章
霍时修将温晏抱起来的时候,手臂按在了温晏包扎好的褥疮处,温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可霍时修还是发现了。
“是不是受伤了?”
温晏摇头,整个人往霍时修怀里贴,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没有。”
霍时修飞快地将温晏放到铺好的软垫上,询问他:“是不是在马车上坐了太久,得了褥疮?”
温晏还是摇头,黏黏糊糊地搂住霍时修追着亲他,可霍时修不依,把他按住,直接脱了他的衣裳,霍时修在军营里待了三个月,整日与风沙相伴,人也粗糙了许多,只因为是温晏所以保留了六七分温柔,可是温晏还是觉得害怕,他握住霍时修要解他里衣的手,央求道:“哥哥,不疼的,已经上了药,不疼的。”
“我检查一下。”霍时修的手没有停,很快温晏就光溜溜地躺在他身下了。
后腰的褥疮渗出的血将里衣染红了一片,简直刺伤了霍时修的眼。
“哥哥……”温晏觉得这一刻他的疼痛似乎全都转移到了霍时修身上。
霍时修总是习惯于去吸纳别人的苦楚。
许久之后,霍时修才从那刺目的血红里抽离出来,他收拾了情绪,低头摸了摸温晏的脸,“我让人给你烧了热水,我抱你去洗一洗好不好?洗完了再上药,这儿风沙多,地方又脏,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
温晏乖乖点了头。
霍时修帮温晏把里衣重新穿好,然后命人将木桶搬进来。
木桶是霍时修在知道温晏来了之后,叫成蹊去北境知府家里取的,仔细刷了两遍,今天正好拿出来用。
水已经不算烫了,温晏坐进去的时候,久违的温暖环绕着肌肤,他舒服地将自己埋进去,在水里咕噜咕噜了几下才冒出来,他抬起头看着霍时修,蓦然道:“哥哥,我好想你。”
霍时修说:“我也是。”
“可是你看起来没有很想我的样子。”
霍时修的眼神里有歉意,他伸手去摸温晏的脸颊,温晏就歪头贴在他的手心,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衬得瞳色更深了一些,霍时修被他定定地看着,只能忙不迭避开眼神。
“晏晏好像长大了。”霍时修一边帮温晏沐浴一边说。
“什么叫长大了?”
霍时修弯了弯嘴角,说:“不像小孩子了。”
“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
“那是什么?”
“是霍将军的夫人,”温晏又揽住霍时修的脖颈,但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搂着,他小声说:“今天来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将士在议论,他们没听说过晏平郡王,只知道我是霍将军的夫人。”
“那是他们失职,竟然不知道小王爷。”霍时修打趣他。
“我喜欢当你的夫人,比什么王爷郡王都来得值,哥哥,处理了这里的事情,我们私奔吧,跑到大漠深处去,那里没有烦心事,只有过不完的岁月,我还没有仔细看过北境的夜空,到时候,哥哥陪我去数星星吧。”
霍时修眼角的笑意忽然凝固住了,他收回目光,落到温晏的肩头,许久之后,才开口:“晏晏,我走不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三千将士的命在我身上。”
“可那些不是你的错,成蹊跟我讲了,是霍太师——”
“是我的错,晏晏,现在在我身上已经不是责任,甚至不是人命。”霍时修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
他说:“是仇恨。”
温晏抓住霍时修的手,想摇头又不敢。
“哥哥,你不要这样。”
“我领兵出征,不为自己,只是想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若称得上私心,可能就是想等天下太平之后,和你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生,可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不能容忍,他们已经把我逼上绝路了,我的父亲兄长,已经把我逼上绝路了。”
“我,我知道,可是——”
“晏晏,别劝我,我知道我现在这样会让你感觉到害怕,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时间不能回头,死去的将士也不能再活过来。”
温晏看了霍时修很久,霍时修没有抬头回应他的眼神,等到温晏觉得水都冷了,他才小声喊了一下哥哥,说:“我洗好了,回床上吧。”
“好。”霍时修将温晏抱出来,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裳,重新抱到床上。
他转身去找当儿要了治褥疮的药膏,把温晏涂好之后又包扎好,最后才拉过被子将温晏裹住。
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从营帐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