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误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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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卫看向河边,欲言又止,只好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她走。
终于寻到一处岸边,侍卫后头看向大船,在黑夜里只剩一点光亮。好在此处没了山顶的阻隔,圆月悬在空中,洒下淡淡的清亮。
火光燃烧着祭纸,侍卫知道祭拜亲人不能被打扰,几个人便站在不远处看着崔茵。
橙红色的火光映着美人精巧的下巴,规规矩矩在祭拜。
夜空中,忽然有异样的响动。
那声音似乎从船那边过来,几个侍卫忙起身察看,只见那艘大船瞬间被火光点燃,倒映着江水变成了血红色。
崔茵也惊住了,她没有料到,今夜真的会发生什么意外。
“快!护送夫人离开!”
远处有人高呼,却在下一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几个侍卫瞠目结舌,“是天通教!”
“快,夫人快走!”
崔茵没有半分迟疑,拉着还在震惊中没回神的春草向前跑,可前面漆黑一片,只有一条路。
侍卫忙左顾右盼寻找着路口,那天通教之人行事惨无人道,这次必定是冲着李承璟来的,才寻到了这处偏僻的码头。
可李承璟不在,刚才那人的一生喊叫,必是惊动了他们。身后果然有大片黑影和火把朝着崔茵的方向赶来。
一滴冰凉的水滴滴在了额头上,“下雪了。”
却又不是雪,如今已经要出正月了,江南的雪都化成了雨,顷刻间沾湿了衣裳。
崔茵回头看去,那天通教之人皆带了火把,原本还怕若是往山上跑,他们会放火烧山,既然下雨了,那便不用担心了。
不顾侍卫的呼唤,崔茵拉着春草,从一处斜坡上艰难的爬了上去。
几个侍卫急作一团,只好跟着她。
手刚攀上倾斜的山坡,要爬上去,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角裙裾。
“夫人……”
侍卫睁大了眼睛,却看见月色下,那张殊色的容颜上落了几滴雨,高高地俯视着他,下一秒,决绝地用力一推。
为首的侍卫滚落了下去,一脸的不可置信,剩余几个人也都惊呆了。
再抬头时,山坡上密密麻麻的荆棘密林里,早已不见了崔茵的身影。
……
这山上的荆棘和矮树丛生,若不是在冬日,叶片没有那么茂盛,崔茵和春草这样纤细娇小的身影也有些寸步难行。
正是这样,即便后面的人追上来,也不会比她们的速度快。
崔茵本就生着病,脚步越来越虚浮,但她总觉得耳边一会儿是天通教的追杀声,一会儿是李承璟的厉声警告。
甚至眼前还会出现阿娘。
今日是阿娘的忌日,她定会责怪自己不孝吧。
“娘子,我们歇会儿吧。”
春草自己也累得不轻,这山路难走,她二人又一刻不停地担心后面的人追上来。
雨越下越大,滴落在肌肤上,彻骨冰寒。
崔茵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但内心还是想抓住这意外得来的机会,远远的逃走,再也不要回头。
就像是濒死的鱼儿挣扎着向往一点水的怜惜。是被折断羽翼的鸟儿,忍着百般苦痛也要挣脱囚笼。
她带不走阿珩,却也不想就此断送自己的一生。
梦里的潮水像是要把人吞没,梦里的自己即便被李承璟带了回去,却也依旧见不到阿珩。
她不是个好母亲,如今能抓住的只有这一点呼吸。
李承璟发过誓的,他会好好对阿珩。
……
不知踉踉跄跄在山中走了多久,矮树灌丛逐渐变成了高大的松柏。
月光被树枝遮蔽,昏昏夜色,一点声响也会被无限放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春草吓了一跳,忙拉住崔茵的手。
“娘子,这山不算高,咱们走了那么久,是不是已经快到山顶了?”
崔茵不知道,原本还能借着月色看到前面的路,月亮渐渐被云层遮盖,现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高大的树虽挡了不少雨水,但山路依旧湿滑了起来。
她摸索着,对春草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一根枝条,好探路。”
“我也去!”
春草朝另一边摸索,只有短短的细枝,这山路她们并不熟悉,黑暗里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慢慢寻找。
却听见“砰”地一声,有滚落山崖的声音。
她大惊失色,“娘子!”
“娘子!”
却无人回应。
春草心跳都要骤停了,跪在地上,愣在那里,回过神来想去寻崔茵,却怎么样也看不清楚。
无论她怎样呼喊,都没有回音,只有雨滴落在地上的声响,还有窸窸窣窣的风声。
雨越下越大,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春草猛地一回头,抬头看清了来人的脸,瞬间泣不成声,她扑上去,抓住那人的衣角,
“求求您,救救我们夫人……”
第17章
崔茵跌落山崖的那一刻,就已经昏迷过去。
她太累了,周身疲惫,四肢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可大脑依旧有一丝清明在旋转,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再也不要回去。
从前只有在沉睡时,那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境才会出现,但这一次,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坠落山崖时身体被划伤的疼痛。
就在她以为又会见到梦里被囚困在江心小洲上的那个落寞的女子时,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再也不是隔着一层雾气。
她绕过一道影壁,庭院空空,寂静无声。
崔茵下意识走向后院,她也在奇怪,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脚步却带着她无比熟稔的向前走去。
充满苦涩药味儿的房间内,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女子。
年轻妇人愤怒地指着另一个“她”,厉声道,“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怎么会有那么多事?你为什么不肯安安分分地活着?”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替我代嫁,你不该生下那个孩子!因为你,李承璟从始至终都不曾与崔家同心,如今失势,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崔茵想靠近问清楚,崔莹口中的事到底是什么,失势的又是谁?可她仿佛被定住了,只能远远地看着二人的争执。
那个病弱憔悴的自己始终没有说话,她听到崔莹哭着尖叫,“都是因为你,他才不肯轻易放过我们崔家,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崔茵睁大了眼睛,来不及思考崔莹说的他是谁,只见等在旁边的仆妇斟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药,强迫她喝下,随后崔莹便拂袖离去。
她想过去阻止,却开不了口,挪不动脚步,始终是梦境的旁观者。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窗里的光影变了又变,日升日落,房门终于被再一次打开。
一个高大的男子闯了进来,直奔内室。
崔茵好奇地跟了过去,却只看见另一个自己的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没了气息。
她的心猛然一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看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模样。
目光迟滞地转向单膝跪在床边,牵着自己那冰凉的手的男子,只听到一句沙哑的“对不起”。
她还想看清楚他的正脸,梦境却一下子消失了。
崔茵茫然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令她有些不适应,视线逐渐清晰后,看清了春草喜极而泣的脸。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摸春草,手臂却一阵疼痛。
春草忙擦了擦眼泪,“娘子,您可算是醒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往外跑。
廊下负手立着一个人影,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没来得及阻拦,春草径直跪在他了面前。
“多谢大司马救命之恩,我家夫人已经醒了。”
萧绪桓深深地松了口气。
那夜他寻到山上时,春草跪在一处崖壁处,哭着求他救救崔茵。他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危险,才撇下部将亲自来寻,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那山崖在黑夜里显得极为深邃幽暗,在场的手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地方,一个尚在病中的女子跌下去,还有命吗?
萧绪桓二话不说,带人下去寻找。
沿着湿滑陡峭的山崖寻下去,只见一道滚落擦出的痕迹。最终他们在一丛附着在山崖上生长的灌木上找到了崔茵。
萧绪桓屏住呼吸,仿佛怕惊醒一只被雨淋湿飘落山林的蝴蝶。
他解下外裳裹住她,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势。
幸好气息尚在,血虽然流的有些吓人,遍染了灌木丛,大多是被雨水冲刷的。
春草激动无比,再三叩谢。
娄复赶紧将人扶起来,“春草姑娘快起来,这就见外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萧绪桓一个冷眼瞪了回去,这次反应过来,匆忙闭嘴。
娄复赶紧转移话题道,“夫人既然醒了,将军去看一眼吧。”
春草也连连点头,毕竟是她们主仆二人的救命恩人,崔茵既然醒了,也好告诉她事情经过,然后亲口道一声谢。
娄复也觉得自己接话接的好,将军先前说是没有娶妻的打算,他还以为与这位夫人就此没了下文,可那天将军忽然要去江边走走,“恰巧”就遇到了乘船要离开建康的崔茵。
他原本还觉得奇怪,将军竟然视若无睹,竟没追上去问个清楚,也没再提起。直到这次来姑苏平乱,又救下了这位夫人。
走到门口,萧绪桓却忽然停了下来,对春草道,“夫人刚醒,怕是多有不便,你先去照顾夫人吧。”
他顿了顿,“我去寻郎中来,再给夫人诊脉。”
春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是啊,夫人刚醒,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怕是现在憔悴的病容,也不想见外人。
她心里再次对萧绪桓心生感激,竟这样细心替夫人着想。
崔茵茫茫然环视着周围,头沉沉的,试着动了一下四肢,才发现伤的并不是那么严重,骨头都好好的,剧烈的疼痛应该只是皮外伤。
正疑惑着,春草回来了。
“春草,这是哪里?”
她见春草出入自由,脸上只是替自己醒来而感到兴奋,便肯定,至少不是李承璟将她救了回来。
春草替她盖好被子,笑道,“娘子,是大司马救了我们!”
她解释道,“娘子坠下了山崖,奴婢看不清山路,可巧遇上了朝廷派来姑苏捉拿天通教的大司马,是他将娘子救了上来。”
崔茵听着,心间微动。怎么每次都是他意外出现,救了自己。
有些奇怪,但又像是真的巧合。
“这是哪里?”
“还在姑苏,”春草道,“天通教的事情还没完,大司马还有事要处理,便将娘子送到这处养伤。”
崔茵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被萧绪桓所救,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也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在这里,不必担心李承璟找上门来。
说到李承璟,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先前对萧绪桓撒的谎,问春草,“萧郎君……大司马可有问过你,你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春草摇头,“奴婢本想着,若是大司马问起,就按照娘子以前说的编一个借口,但他没问,奴婢就也不敢乱说话。”
她有时虽然莽撞,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春草忽然想起来什么,低声在她耳边道,“娘子,摄政王那边怕是早已经发现您不见了,该如何是好?”
崔茵想了想,“应当不要紧,他不好大肆宣扬,更不敢对别人说实情,只能悄悄寻我,又从何处寻起呢?”
无论他怎样找,都不可能找到萧绪桓这里。
*
萧绪桓手下并没有带仆妇来姑苏,因此崔茵身边的一切事务都由春草打理。
他将崔茵安置在一处道观,这道观只有几个老道姑修行,很是清净,知道萧绪桓是为了捉拿天通教而来,十分感激,收拾出了一整片原本荒芜了的院落供崔茵居住养伤。
几个老道姑远离世俗红尘多年,知晓分寸,也没有好奇大司马带回来的女子是什么身份。
崔茵原本的衣衫早就被划破污损,春草也不好请娄复帮忙去买女子的衣裳,只好借了观中道姑的道袍来。
崔茵原本就纤腰薄肩,如今几经辗转颠簸,更是消瘦了下去,宽大的道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只有胸前的曲线撑得起道袍。
萧绪桓的目光无意瞥见,像是被烫着了一般,迅速移开,垂眸,听她解释。
“……妾实在难以忍受夫家的苛待,幸而有老仆不忍心,帮妾逃了出来,谁料遇到了天通教作乱,慌不择路坠下了山崖。”
她双眸含泪,盈盈欲语,说到痛楚,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挣扎着起身,想行礼拜谢。
萧绪桓忙扶住她,“夫人不必多礼,好好养伤才是。”
“妾蒙大司马出手相救,才有今日的性命,”她柔声道,“竟不知这样的恩情,该如何报答。”
崔茵心里打鼓,不知道这番解释萧绪桓究竟信了没有,虽没有什么漏洞,但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深邃不见底,望过来时,总令人心慌。
这时,郎中配好了药送了过来。
他将药搁在案几上,重新替崔茵诊脉,说伤势不算重,只要按时上药就好。
“只是……”郎中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这位夫人什么来历。
萧绪桓皱眉,“大夫请说。”
郎中道,“夫人脉象凝涩,郁结在心,长此以往,恐落下顽疾。”
萧绪桓略一沉吟,“知道了,多谢大夫。”
他抬头看向崔茵,声音放轻不少,询问道,“夫人可是那日受惊,还有些后怕?”
崔茵点了点头,“是……”
他微微一笑,“夫人不必怕,萧某先前说过的话,如今依旧作数。”
“夫人有任何困难,尽可与我说。”
崔茵看着他,在那淡淡的笑意里,缓缓点了点头。
她匆忙移开视线,看向案几上的药膏。
春草去别处忙了,一时回不来,崔茵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
脉脉柔情的一双眼睛,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子,红唇轻启,她问道,“萧郎君,您能帮我上药吗?”
站在门边等候的娄复闻言一惊,迅速跑了出去,替二人关上了门。
袖口被一寸寸挽起,露出被荆棘与山地划伤的手臂。
凝脂白玉,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说:
春草:我想。。。我可以赶回来的!
大司马&茵茵:不,你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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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肌肤如雪,唇如点绛,一双澄澈晶莹的眸子恳切地望过来,见他目光有些冷淡,不为所动,崔茵轻轻往后撤移了一下手臂,眉眼低垂,有些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和落寞。
小窗外的斜阳将那玲珑的人影投在身后的墙上。
萧绪桓看着那影子缓缓挪开原本向他伸出的手臂,虽只看了一眼,也知道那莹白之上,数道狰狞的伤疤,红白交织。
纤细的玉臂,仿佛轻轻一碰就能被折断。
崔茵向来守礼,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当然知道她别有所图。
纵使对他有所谋,可那又怎样呢?
正当崔茵假作收回手臂,仿佛要放弃时,一只大掌毫无预兆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了回去。
她极力掩饰心中的紧张,不解地抬眸,眼神里写满了惊讶。
萧绪桓却什么也没说,沉默着拿起郎中留下的药膏,垂首替她上药。
手腕还被他握在掌中,崔茵觉得他有些用力,但又仿佛只是为了更好给她涂药才钳制住手腕不许她乱动。她心口止不住狂跳,方才下决心问他这句话,并不抱着十足的把握。她假装移开手臂,想要放弃,也只是继续试探。
萧绪桓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明明该松一口气的,内心却像是涌入了潮水,浪涛阵阵。
他这样握着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