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误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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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茵忽然间意识到,他依旧是初初遇见时,浑身散发着压迫感和危险气息的男子。
一个出身寒门,却手握大权,令皇室和士族门阀忌惮的男子。
崔茵正思索如何敷衍过这句话,耳垂间忽然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原本就滚烫绯红的耳尖愈发滚烫。
她转过头去,见萧绪桓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耳坠。
她疑惑道,“萧郎君?”
萧绪桓把替她摘下的耳坠凑近给她看,“夫人这只耳坠旧了,不若换个新的。”
崔茵看清桃花样式的耳坠上缺了一瓣,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她重新看向镜子里的另一只耳坠,果然是有些旧了。
她正想道谢,却在镜子里对上一双认真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崔茵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愈发看不懂萧绪桓。
好在萧绪桓先移开了视线,拿出来一只妆匣,推到她面前。
打开来,是琳琅的首饰,崔茵惊讶地回头看向他,似乎在疑问,难道他过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送新首饰吗?
萧绪桓解释道,“过几日便是我阿姐的生辰,在姑苏替她寻了几样首饰做礼物,萧某不懂这些,原本想请夫人代为挑选——”
他打量着手中尚存她体香的桃花耳坠,又看向妆匣,“正巧夫人的耳坠旧了,一并挑一副新的吧。”
崔茵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特意给她送首饰的,只是凑巧而已……听到他这样的理由,不知怎么,心口却有些微微发涩。
“妾自然愿意替郡主挑礼物,只是……这是萧郎君为郡主买的首饰,妾怎能从中拿取。”
不等她拒绝,萧绪桓已经从匣子里挑出一副赤红玛瑙的耳坠,放在她耳边打量一番,他含笑道,“夫人肤白如雪,戴红色更相衬。”
崔茵心底却有些隐隐的不开心,“萧郎君……”
萧绪桓却恍若未闻,询问道,“萧某替夫人戴上?”
手指触到她耳垂的一刹那,崔茵却忽然闪躲开,垂眸道,“不必。”
“那萧某唤夫人的婢女进来?”
崔茵咬了咬唇,暗恨自己为何觉得心里不舒服,明明是接近他的大好机会。
于是迟疑地嗫嚅道,“那就麻烦萧郎君了。”
萧绪桓面上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第一次替女子摆弄这些钗环首饰,耳坠小小一颗,指腹难免在她耳边有接触,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他却不急不慢地替她佩戴。
血红色的玛瑙垂在雪白的颈侧,如同雪中红梅绽放,他看着那段雪白的鹅颈,不禁在想,这样的冰肌玉骨,是不是在上面留下和红梅一样的痕迹,会格外容易……
与崔茵来说,这样的情景却是一种煎熬,她因为萧绪桓若即若离的态度辗转反侧,忐忑不安,又莫名其妙因为他的亲近举动而纠结。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她主动勾引,还是被人撩。
耳坠终于戴好了,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悄悄观察萧绪桓的表情。
视线一转,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江面开阔起来,她所在的这艘船,竟追赶上了前面李承璟的那艘,两船几乎并行而乘。
崔茵脑海里嗡地一声,睁大了眼睛。
船舱小窗的对面,一个男子立在船的甲板上,倚栏而立,正与身边的手下说话。
分明是李承璟!
萧绪桓自然也看到了,垂眸看向崔茵刹那间失去血色的脸庞和微微颤抖的长睫。
“夫人不喜欢吗?”
崔茵紧张地攥紧了手心,轻轻点头又摇头,“喜欢……”
“那夫人为何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崔茵心乱如麻,微微侧过身去想避开对面,怕被李承璟看到,又怕萧绪桓看出端倪,这一侧身,便离得他更近了,两人几乎面对着彼此。
她螓首低垂,远远看去,像是依偎在他胸口。
“没有,妾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百种滋味交集,崔茵惊恐又有些委屈,声音低低的。
萧绪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望着对面与人交谈的李承璟,无声笑了笑,复又看着靠近自己的人,嗅到熟悉的兰香。他从怀中拿出一支簪子,轻轻戴在她的发髻上。
崔茵一愣,缓缓抬起头,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她一时间忘了对面还有随时便可以抬头发现她的李承璟,仰头看着萧绪桓,不解地呢喃,“萧郎君,这是?”
萧绪桓道,“耳坠是凑巧,这支簪子是萧某特意命人给夫人挑选的。”
他低声道,“夫人喜欢兰花——裙子上绣着兰花,所用的香也是兰花,所以挑了一支兰花玉簪给夫人,夫人这下还生萧某的气吗?”
声音低醇,在耳畔流淌。
崔茵的心一颤,难道自己刚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觉得纠结委屈吗?
“多谢,让您费心了。”
她却不敢转过身去看镜子里这支簪子到底是什么模样,呼吸杂乱,心跳如雷,余光里,那倒身影依旧在船边,面对着这扇窗。
李承璟身边的人已经走了,只余他一人,不知是在看江水还是看对面的船只。
萧绪桓知道崔茵在害怕,既害怕被李承璟发现,又怕自己发觉,“夫人何不照镜子看看?”
崔茵忽然抓住他的袖子,小声道,“这边的光太暗了,萧郎君,妾想去另一扇窗前。”
她柔声请求,双眸凝望着自己,萧绪桓见好就收,轻轻瞥了一眼对面的李承璟,“好。”
另一侧的窗前,崔茵终于看清了那支簪子。
白玉温润,兰花清雅,正好中和她娇艳的容貌。
日光映在江面,泛起粼粼金光,美人坐在身旁,对镜理妆。裙摆如同层叠的花瓣铺陈开来,与他的衣袍交叠在一起,一明一暗。萧绪桓的手轻轻捏起那裙摆的一角,触感柔软,怪不得说美人要娇养,那般凝脂肌肤,只有这样细腻精致的绫罗绸缎能相配。
萧绪桓看向桌角被崔茵换下来的那副桃花耳坠,不动声色的收到了手中。
拇指轻轻摩挲着玲珑精巧的桃花花瓣,离开时,侧首看了一眼窗子的对面。
他收回视线,暗暗勾了勾唇角,心道,
“夫人的桃花,不能再有别人。”
只能是我。
*
建康城。
娄复一早赶到沈汲与萧楚华的府上,请求拜见萧楚华。
萧楚华见了他,冷哼一声,“他不是说自己不娶妻吗,又不需你通风报信了,还来做什么?”
娄复挠了挠头,知道萧楚华还在怪罪自己办事不力,也赌气萧绪桓的那番话。
他忙赔笑道,“小的今日来,就是为此事给郡主赔罪!”
“郡主有所不知,将军那日说出来就后悔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将军计较。”
萧楚华摸不清头脑,“他后悔什么,都说了他爱娶不娶,我这个做阿姐的再也不会管他的私事了。”
娄复嘿嘿一笑,凑过去将萧绪桓准备好的首饰呈给她,“郡主过几日生辰,将军特意在姑苏给您挑了生辰礼,还请您过目。”
几样别致的首饰,看起来的确用了心思,萧楚华眼睛一亮,心里的怨气少了几分,又警惕地看向娄复,“无事献殷勤,有话直说。”
娄复按照萧绪桓的吩咐慢慢解释道,“……将军先前心仪那位女子,不是不想娶,而是不能娶,娶不到。”
萧楚华皱眉,捂着心口,“什么意思,我都说了,除了齐家女,他想娶谁便娶谁,难道还有不愿意嫁给我阿弟的小娘子?”
娄复耷拉下眉毛,“可不是吗,难就难在这里,将军此次去姑苏,又遇到了原本辞别的那位女子,不过幸好,阴差阳错将人带了回来。剩下的事情,还请郡主帮忙……”
他依照交代,小声告诉萧楚华接下来的打算。
萧楚华听完冷哼一声,“什么二嫁的女子,能让襄臣这般上心,还要我帮忙?”
娄复见她似乎十分不满,还想替崔茵说几句好话,却见萧楚华立时起身要往外走,他匆忙追上去,“郡主,您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本章大尾巴狼的成就:
调戏老婆达成,让老婆吃醋达成,借口送老婆礼物达成,修罗场达成,带老婆回家达成,嗯…。。。至于阿姐,还是追老婆的工具人
第21章
萧楚华风风火火,憋着一肚子火气,立刻找上了门。
府上的仆妇们得了吩咐,见她似乎有些来者不善的气势,纷纷上前劝阻。
“你们大司马呢?”
她向来骄纵,府里的下人们都不敢轻易得罪,只说大司马进宫议事去了,丝毫不敢提被大司马带回来的那位神秘的美人。
萧楚华坐在堂前,饮了一口茶,嗤笑道,“她人呢?”
仆妇摸不清头脑,重新答道,“大司马进宫去了……”
“我是问你,他带回来的那个狐狸精,眼下在哪儿?”
萧楚华才不信,一个身世坎坷的二嫁女,有什么苦衷不愿意嫁给阿弟。既然可怜,如今攀附上了当朝权臣,打的是什么欲拒还迎的算盘,装腔作势,她最看不惯这样的做派。
娄复对她说,萧绪桓不曾对这女子表明爱慕之情,是因为怕吓跑了那娇娇美人。那女子刚从夫家的虎狼窝里逃出来,定然不愿意这么快再嫁。
呸!萧楚华倒要看看,哪座山上的狐狸精,敢在阿弟面前摆这样的架子。
仆妇支支吾吾说不知道大司马带回来了什么人。
“没见过?不知道?”萧楚华摆了摆手,“罢了,你们不愿意得罪那狐狸精,我亲自去寻!”
下人们自知拦不住,忙叫人去给萧绪桓传话。
“诶诶诶,这是要去哪儿?”娄复慢悠悠从外面回来,叫住要去传话的下人。
他听闻萧楚华方才的举动,笑了笑,“回去吧,不必大惊小怪。”
那下人急得满头大汗,“郡主那架势,像是要生吞活剥了那位夫人!”
娄复耸了耸肩,“放心,你且等着看,郡主会不会真的生气。”
……
府中有一大片湖池,眼下惊蛰刚过,初春时分,湖上水雾缈缈,视野开阔,只望见对岸也有一处院落,延伸出与岸这边斜对称的水榭亭台。
湖岸遍植翠竹,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非海却可以听涛。
崔茵被下人带到这里安置,她从踏进萧绪桓的这座府邸开始,就在心里暗暗计算从正堂到住处的距离。
穿过了无数个月洞门和长廊,这里应当是偏远的一角。
她坐在窗前蹙眉,目光随着窗外湖上的水雾轻飘。
对岸忽然有一群人影移动,人声喧嚣,为首的是一位趾高气昂的女子,豁然推开对岸院落的大门,领着下人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春草听见动静探过头来,不禁猜测道,“娘子,该不会是大司马府上的姬妾听说了,要来闹事吧?”
崔茵不知道,萧绪桓将她带回来,便匆匆入宫去了,什么也没交代。她亦不知府中有什么人,只知道他尚未娶妻,府上没有正室夫人。
对岸的人走到水榭的窗前,定睛,朝着她这边停住了视线,下一刻,对岸的人又乌泱泱从院落里出来,朝着岸这边赶来。
春草吓坏了,“我去找娄复!大司马不在,他说话一定管用,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看娘子被人欺负。”
崔茵却拦住了她,“不必,你去烧水沏茶吧。”
春草拗不过她,一步三回头,按照她的吩咐去了。
……
萧楚华方才在府里找了一圈,抓住一个婢女一问,才往湖这边找过来。她在对岸的水榭中,隔着湖上的水汽,远远便看见对面的女子。
除了萧绪桓带回来的那个狐狸精,这府里哪来的美人?
相距有些远,她没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支摘窗里一抹侧影,也看得出窈窕曼妙。
萧楚华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身边的侍女小声在她耳边道,“郡主,您看清楚没有,奴婢瞧着那位夫人的确很美。”
是啊,看不清长相都觉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萧楚华的脚步踟蹰再踟蹰,要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萧楚华有个癖好,也最爱看美人,最怜惜美人。
“不行,管她是美是丑,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狐狸精!”
萧楚华一跺脚,给自己定下了决心,快步往前面的听竹堂赶去。
她心里盘算好了,要让那个狐狸精原形毕露,将她怼到哑口无言,让阿弟看清她的真面目。
用手一推,水榭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幽香袭来,萧楚华原本气势汹汹,看见坐在窗前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到嘴边的质问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女郎怯怯地望过来,杏眸里写满了惊恐和疑惑,雪肤乌发,颜若舜华,耳边的红玛瑙耳坠轻摇,一颤一颤的,仿佛要溶进人的心里。
她愣了愣,旋即笑了出来,声音也如山谷中的莺歌婉转。
她有些惊喜似的,起身迎了上来,轻轻握住了萧楚华的手。
“听闻郡主也爱丹青翰墨,今日,可是为此而来?”
萧楚华怔愣着,看那美人从画里走了出来,停在自己面前,她垂眼,盯着美人的一双柔荑,来不及思索她说的丹青翰墨是什么,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是,是为此而来……”
*
天通教自扬州至姑苏,怙恶不悛,拖至今日才彻底除去,朝中人人心知肚明,是士族门阀粉饰太平,置之不理放任的结果。
若不是萧绪桓借齐太后的名义将此事在朝中提及,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今日入宫上奏,议的便是押解回来的天通教信众与头目该如何处置的事情。萧绪桓冷眼看尽中书令崔宣与谢丞相明争暗斗,无论何事,到了他们手中,便是利益驱使,门阀倾轧。
齐太后的兄长齐昀硬着头皮,在殿前拦下了萧绪桓。
他当年因为看不惯萧氏姐弟出身微寒,一向爱与族中兄弟取笑于他,自家阿妹说谎栽赃时,也是他叫嚣着要将萧氏姐弟赶出家门。
今时今日,物是人非,他只能奉父亲和阿妹的命令,硬着头皮请他去齐家一趟。
萧绪桓静静听完他的邀约,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齐昀忙道,“大司马,家父病重,卧榻不起已三月有余,太医也去看过了,怕是时日不多了……”
即便当年齐父为了女儿的面子和家门荣辱让萧绪桓蒙冤出走齐家,后来他从军之时,到底还是惜才爱士提拔过他。齐昀脑门冒冷汗,不禁感慨,还是老爹目光长远,给他们兄妹和齐家留了后手。
萧绪桓自然记得齐父的提拔,可那怎能算恩情?若论恩情,亡父是替齐父挡箭而死,救命之恩,齐家是怎么对他和阿姐的?
齐令容心术不正,齐昀昏昏碌碌,齐家若不是有一个做皇帝的外孙,早就被士族除名。
他看着眼前假笑虚恭的齐昀,又怎不记得年少时,他们那群士族子弟,是怎么暗地里对阿姐口出狂言,污言秽语的。
齐昀被他盯的冷汗连连,仍不住伸手擦了擦汗,“大司马……”
“好。”
齐昀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侍中,带路吧。”
齐家家主齐文光年近四十才得了长子,如今已过花甲,自去年入冬,病症缠身,卧床不起。
听到下人传话,说大司马到了,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襄臣,我记得,你父亲早亡,你的字还是在我齐家书塾中的先生给起的。”
萧绪桓也不知道,亡父为何会为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书塾的先生对他摇头,说桓者,齐桓晋文,绪者,未竟之事业,狼子野心,便给他取字为襄臣,他怕压不住这个名字。
齐文光眯着眼睛,无不感概,“怕是从未有人想过,一个小小武将之子,能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