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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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谢揽突然厉声开口,吓了她一跳。
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谢揽察觉到不同,抬起头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纠缠片刻,他又低下头,将眼睛重新闭上了,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这样漠视的态度,冯嘉幼很不熟悉,脚步迟疑着,不太敢上前去。
她在脑海中想过他瞧见她时的场景,起初该是惊喜,随后应会训斥她胆大妄为不听话。
没想过他会如此冷淡。
她正不知所措,谢揽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她。
冯嘉幼这次看清他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瞳里,仿佛透着复杂的疑惑。
“夫君?”冯嘉幼试探着喊他。
她的声音仿若一抹凉风,吹醒了谢揽的神智,他倏然起身,如她原先所料想的一样,流露出难以描述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旋即又阴沉着脸,“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谁带你来的?松烟?”
他快步朝门口走,目露凶光,像是要去将松烟抓出来狠狠揍一顿。
路过冯嘉幼时,被她眼疾手快的牵住:“我来都来了,你恼有什么用?”
谢揽想甩开她,但连尝试也没尝试便放弃了,只寒着脸:“怎么连你都不让我省心了?”
“我何时让你省过心?”冯嘉幼双手牵着他左右摇了摇,对他笑,“我难道不是你最大的麻烦么?”
她摇这几下,轻松便将谢揽的火气给摇散了,无奈得很:“你是没有见过鬼,不知道关外天有多黑。”
冯嘉幼丢开他转过身:“我这么摸黑跑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训我的。”
“我哪里敢训你。”谢揽连忙绕去她面前哄她,“我是担心,不敢想你路上万一遭遇什么不测,我可怎么办。”
“我又不是一个人跑出来的,还有隋瑛和沈时行陪着。”冯嘉幼和他简单说了说,没提遇到阿尔娜的事儿,又问他,“你爹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我爹疯了。”谢揽提都不想提,转身回去角落里。
冯嘉幼追着他走过去:“你问他了?”
“他说陆御史一家人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他承认自己有错,却又不肯告诉我什么错。”
谢揽重新坐下,“他不说实话,我怎么替他去和谢临溪化解恩怨?他还非常恼火,骂我胳膊肘往外拐,说自己心寒,我就说我不管了,他还要挟我,将我关起来……”
冯嘉幼琢磨片刻,在他面前跪坐下来:“夫君啊,听上去父亲更像是和你赌气,不是真想去针对谢临溪的。”
“他自己做错了事,和我赌什么气?”谢揽讥笑,“他嫌我态度不好,难道还要我去哄着他,陆御史一家人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不管谢临溪还是二叔,谁敢来报仇我帮他全杀了?”
冯嘉幼问:“那如果是我做错了事呢?”
“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真错了我替你扛,要偿命我代你偿。”
谢揽说着话再次屈膝,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爹不一样的。我口中不服他,但在我心里,他是这世上最高的一座山峰。”
谢揽抬头望向天花板。
想起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时,就开始握着一柄没刃的木刀跟着父亲一招一式的学。
如今武功虽然已经超越了他,但其他的谢揽自知还差得远。
小时候,黑水河时常遭北戎突袭的那些年,不管场面有多乱,只要父亲出现,所有人都如见神明,尽可能的躲在他身后。
他既如刀锋锐利,又像厚盾般可靠。
而像父亲这样的英雄人物,在大魏却只能去偏远的滇南都司当一个小小校尉,谢揽就知道当时的朝廷烂透了。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冯嘉幼有些理解了,原来谢朝宁是他的信仰与目标,谢揽很难接受他有道德上的瑕疵。
可惜只要是人就会犯错,冯嘉幼很想和他商量,试着放低一些要求,坐下来和谢朝宁好好聊一聊,不要那么咄咄逼人。
比起来冯孝安,谢朝宁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父亲。
但冯嘉幼没有说,因为谢揽对自身的要求一贯极高。
他这个人又稍微有些一条筋,劝他放低要求,可能会动摇他的坚持。
这一连番的变故,从冯孝安到谢临溪,再到他父亲,对他来讲已经是很严重的打击。
而谢揽这几日也正是困惑于此,微微垂头,低声问了一句:“幼娘,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冯嘉幼没有回答,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谢揽屏住了呼吸。
冯嘉幼捏他下巴的拇指上移,轻轻摩挲着他薄厚适中的下嘴唇。
谢揽心神荡漾,像被捏住七寸的蛇,一点也动弹不得。
他以为她想亲上来,她却质问:“你这伤口哪来的?”
“嗯?”谢揽还没能回神。
“我说你下嘴唇上的伤口。”冯嘉幼使劲儿捏他的下巴,伤口已经淡了,但一看便是被牙齿咬出来的,先前被咬的可不轻。
谢揽反应过来,忽地涨得脸红,眼神也开始闪躲。
看他这幅羞愧致死的模样,冯嘉幼愈发确定是被哪个野女人咬出来的。
方才还在心疼他,这会儿只想扇他几巴掌出气。
“怪不得不想我来,是不是怕我碍着你?我倒是忘了,这里不像京城识货的少,在你的地盘上,投怀送抱的女人多得是。”
冯嘉幼冷着脸丢开他的下巴,朝他肩膀重重一推,真将他推的一趔趄。
她起身要走。
“这是我自己咬的。”谢揽跟着起身拉住她,头痛得很,娶个善于断案的媳妇儿有时候真不是一件好事,“你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行不行,哪来的女人,就我这人厌狗烦的德性,只有你整天将我当成宝。”
“那你下口这么狠的咬自己做什么?”冯嘉幼指着他,眯起眼睛,“别告诉我说是和你爹吵架气的。”
“是因为……”谢揽喉结滚动,难以启齿。
该怎么解释,说自己当时像个色中饿鬼一样反复肖想着她的身体,这说出来她会怎么看待他?
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难堪。
“放手!”冯嘉幼拍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臂,言辞锐利,“你解释不了,我替你说。因为遭受连番打击,你发现自己从前真傻,守什么可笑的忠诚,正好有女人投怀送抱,你就一时糊涂了是不是?”
“你少污蔑我,我会是这样脆弱的人?”谢揽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我以真心换真心,他们糟践我是他们的错,我又没错,我为什么要糊涂?”
被冯嘉幼这样一激,谢揽终于发现自己的疑惑不过就是一时感触。
冯嘉幼道:“我看你是……”
谢揽不想听她再继续乱猜,闲着的那条手臂箍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将她向上一勾,低头吻住她的唇。
冯嘉幼被迫踮起脚尖,仰起头接受。
这是成亲几个月来,他们夫妻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还是他主动的。
但冯嘉幼内心没有什么悸动,远不如他临走前印在她额头那一吻更感触。
因为他完全是在咬,没有什么技巧可言。
冯嘉幼这一路过来十八寨,嘴唇被风沙吹的有些干燥,被他这样用力地咬,疼得直皱眉。
脑海中又切换了一种怀疑,没准儿不是有女人投怀送抱,是他去强吻对方,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才被对方给咬了。
想到这她忍不了,双手捧住他的脸,固定住,找准机会狠狠在他上嘴唇狠狠咬了一口。
她还是气力不够,没能咬出血,但过程中咬到了他的舌尖,明显感觉到他疼的一激灵,松开了她。
“想糊弄我?”冯嘉幼以袖子沾了沾唇,看他狼狈的模样,“谢揽我告诉你,今天就算外面北戎兵临城下,你也必须给我说清楚才能出去,我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分轻重不讲道理。”
谢揽捂着嘴,痛得额角青筋直跳,看她一眼又一眼,突然笑起来:“嘴上一个小伤口,对你来说真有这样严重?”
不是一个小伤口,是他这幅难堪遮掩的态度一看就有问题,冯嘉幼搬出法典来:“当然,你是我的丈夫,我管不了你其他事,但你的身体是我的所有物,这触碰到了我的利益,我有权知道。”
谢揽的笑逐渐黯淡下去:“就只是这样?”
冯嘉幼蹙眉:“这理由还不够?”
谢揽微微垂下长睫毛,复又抬眼注视她:“就没有一点是因为喜欢,在乎,才会生气?”
冯嘉幼不防他会这样问,将她问的微怔。
谢揽静静注视她,心开始逐渐沉底。
他从前醉心于武学,追求恣意自由,从来没尝过像现在这般起伏不定的心情。
在她身边时还不察,赶回来的路上惦记着父亲也不察。
闲下来的这几日,他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好像只有想起冯嘉幼才不会觉得这熟悉的牢房过于冰冷。
所以当他真的看到她时,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谢揽不知这是不是同床共枕几个月,习惯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又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之后,乍然分离所产生的不适。
他有一些混乱。
同时非常清楚,冯嘉幼依然是那么清醒冷静。
她从京城跑来只是担心这里的形势,担心他会不再回去京城。
她从进到这牢房见到他,就没有流露出多少思念的情绪,更多是在表夫妻之间的忠心。
谢揽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接触的女人少的可怜,对情爱之事至今懵懵懂懂。
但他知道冯嘉幼懂得,她曾喜欢过裴砚昭那么多年。
她若喜欢自己,不可能意味不到,刚才进牢房之后就会直接扑过来抱住他的吧。
想起来谢揽觉得心口越发堵得慌。
因为他开始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冯嘉幼这颗曾被裴砚昭践踏过的心往后恐怕很难焐热。
从前他无所畏惧,相信只要自己愿意付出,石头也能给她焐热了。
可现在的他已经有些不太确定,原来以自己的真心,不是一定能够换来对方的真心。
他不想再将自己的真心掏出来给人作贱。
只希望他这次的反常只是因为习惯问题。
也或许是被身边人骗的太多,竟然仅剩下一个冯嘉幼能够和他相互取暖,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温暖的感觉。
一定是。
“的确是我自己咬的,原因不想说。你别多心了,不信你去问我爹,在这里我敢乱来,他先会把我打个半死。”
谢揽不等她回答,牵起她往外门口走。
他不可能告诉冯嘉幼他有一些微微缭乱,这会让他看上去太不值钱,“走,我去找我爹认个错,让他准我出去,我带你梳洗休息,瞧你这张脸像小花猫似的。”
冯嘉幼被他拉着出去。
云飞犹豫了下,也没拦他,只跟在他们身后。
谢揽步子比较急,冯嘉幼一直被拽着。
她看着他的身影,还在想着他问的问题,或者说是他会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因为自己的千里奔赴,他的心是不是稍稍有些乱了?
冯嘉幼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去安抚一下他,但她实在不想说假话去哄骗他。
她想了想,转动被他握着那只手,插进他指缝里去,与他十指紧扣。
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微微有些僵硬,随后将她抓得更紧。
“其实,你也不必对人心失去信心。”冯嘉幼换个方式开解他,“因为不怪你会被谢临溪欺骗,他不算真的欺骗你。”
“欺骗还能算作假的?”谢揽不想听见他的名字。
“我仔细想了想,那天在监牢里,我之所以被谢临溪蒙混过去,是在我说我杀你之时,他对我流露出了敌意。”冯嘉幼思虑道,“我认为他对你们这份结拜之情,是真心以对的。”
谢揽只听见:“你说你要杀我?”
冯嘉幼忙解释:“我是诈他的。”
谢揽想问当时怕连累九族,她是不是真动过这样的念头,话到嘴边也没问:“不管怎么样,他骗我这事儿都是真的。”
找一圈没见到谢朝宁,谢揽拉了个人,“大寨主在哪儿?”
“回少主,大寨主出城了啊。”那人指向城门口,“来了贵客,大寨主亲自出去迎了。”
冯嘉幼立刻想到:“我去威远道时,谢临溪与程令纾已经离开了一天。松烟带着我抄近路,他们估计这会儿才到。”
谢揽微微蹙眉,站在原地不动弹。
冯嘉幼问:“你真不管了?”
谢揽烦得很:“我不想看到谢临溪。”
“走吧。”冯嘉幼知道他心里想出去,拉着他去。
……
天色已暗。
城门外。
程令纾陪着谢临溪面朝城门站着。
只见城门大开,城楼上的哨卫全部肃清了,却迟迟不见谢朝宁的身影。
等了许久,倒是见到谢揽与冯嘉幼从城门里出来。
谢临溪恍然,旋即笑了一下;“我还正奇怪谢朝宁从何得知我的身份,叔叔说的对,果然是瞒不住你啊。”
他说“你”时,看的人是冯嘉幼。
“谢公子的叔叔是谁?”冯嘉幼问他,“我父亲冯孝安?”
谢临溪并未回答,转望她身边的谢揽:“义弟。”
谢揽真不知他这声是怎么叫出口的:“谢临溪,你知道我爹摆下鸿门宴,你还敢只带着程令纾一个人来?”
谢临溪摊手:“有何不敢,义弟你看啊,你父亲甚至都不敢出来见我。”
谢揽也没找到他爹的身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质问谢临溪:“我问你,你十二三岁时闯入瘟疫村子,感染上疫病,是不是也是在讲故事?是想我对你另眼相看?”
谢临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说话。
倒是程令纾在旁忍不住道:“谢公子,若只为了让你另眼相看,那他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冯嘉幼趁着月色也看向谢临溪的脸,脑海中忽然想到先前裴砚昭派人去蜀中调查谢揽的事儿。
听说是从谢临溪书院老师那里,求来一副谢临溪少年时画像。
沈时行告诉他,那画像可窥见的模样,和谢揽现如今的模样相差不大。
而裴砚昭还不死心,才将沈时行安排进了大理寺继续调查谢揽。
当时冯嘉幼并不知道谢揽是假冒的,没有当回事。
现在一想,冯嘉幼当即震惊。
谢临溪在十二三岁之前时常于公众场合露面,十二三岁时他因为瘟疫毁容了,这张脸是动过的。
在没有毁容之前,他应该和谢揽长的非常相像。
而他毁容之后,十四岁那年,冯孝安才安排他们两个见面。
冯孝安不仅刻意让两人同名,且一个小名“小山”,一个表字“临溪”,山谷临溪,他们难道原本就是亲兄弟吗?
谢临溪像是猜到冯嘉幼会有所猜测,时不时看向她。
冯嘉幼也向他看去,从他的表情上,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难怪啊。
难怪她一直非常费解。
不管是谢临溪还是冯孝安,他们敌对谢朝宁,却都对谢揽真心实意。
尤其是冯孝安,挖空心思的想让谢揽脱离十八寨,以谢临溪的身份在京城做官安家。
还交代她给谢揽一个家。
原来如此啊。
第36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而谢朝宁心虚, 不肯告诉谢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因为这错事儿和谢揽有关。
和谢揽赌气,说自己心寒,就更容易理解了。
冯嘉幼正在心中琢磨时, 背后传来女子悠扬悦耳的声音:“小山, 关于谢临溪的脸, 我倒是能够为他作证,当年是我为他医治的, 他确实感染了疫病, 莫说毁了脸,命都险些没了。”
冯嘉幼转过头, 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