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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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谢的你给我等着!齐瞻文在心中怒喝,咬牙暂且咽下这口气。眼睛扫向飘落地面的纸张,又倏地愣住,这竟然是地契,而且还真是他们齐家的产业?
……
谢揽再回家时神清气爽,将苗刀扔回架子上:“幼娘,我现在悟出一个道理。”
冯嘉幼正在内室里忙活:“嗯?”
谢揽来回跑的口渴,从果盘里挑了个梨子吃,八月的梨子正水润。
他不削皮直接啃:“报复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杀了他,一刀下去反而是给他一个痛快。不如看他更在乎什么,比如齐瞻文,他要脸,那就让他当众没脸。”
冯嘉幼好笑:“其实是你想多了,若他送来这栋宅子只为了羞辱咱们,那我愿意被羞辱,只盼着他多送几次。”
谢揽难以置信:“你是不是也太没骨气了?”
冯嘉幼心道只要不是当面羞辱,有什么关系,谁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骨气去和大把的钱财过不去?
哦,谢揽会。
“我只想告诉你那栋宅子的价值,齐瞻文唯有疯了才会拿出来羞辱咱们。这也是令我纳闷之处,他出手一贯如此阔绰的?”
谢揽叼着梨子进去内室找她:“那你还放我去?”
冯嘉幼正在收拾衣柜,取出一些衣裳叠放在床上,笑着道:“放你去出口气也好,省得你整天被姓齐的父子俩气的胸口痛。反正有那张地契在手,可以拿来指控齐瞻文贿赂你,真闹大了,御史台也会站在你这边。”
谢揽倚着月牙门框,看向她的视线感动的一塌糊涂。
冯嘉幼和他爹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会一味的总想打压他。
她像是在放风筝,虽一直死死拽住他,却也懂得适当放手。
不过这有什么好感动的?
谢揽纳闷着咬了口梨子,思忖自己是不是有些什么毛病?
没空想太多,他发觉了冯嘉幼的异常:“你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以为她在帮他收拾行李,却见她又开始收拾梳妆台。
再看摞在床上的那些衣裳,竟多半是她常穿的袄裙以及男装,“你该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去?”
“我不能去么?”冯嘉幼挑了挑眉,“就你这随时提刀出门砍人的架势,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南直隶?”
若是上战场,她尽可放手,但让他去和户部官员以及盐商打交道,她总觉得悬。
“不行,你忘记之前大夫的交代?”谢揽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我也不愿留你一个人在京城里,但你不可以舟车劳顿。”
金陵近得很,一路顺畅,冯家那匹千里马一天足以抵达,“我会速去速回。”
冯嘉幼瞟了他一眼:“走水路不就行了?从京杭运河转长江水道,全程都在船上休息,哪里会累?顶多是多费两天功夫罢了。”
谢揽从未想过:“走水路?”
冯嘉幼点了点头,一副全都盘算好了的模样,在他衣襟处拍了拍:“恰好路过扬州,带你去见见我外公外婆。”
她外公是扬州本地的富商,主要经营海上丝绸,从来不碰盐业生意。
“之前咱们成婚时,只来了我舅舅和二表哥,他二老当时感染了风寒没能来,还不曾见过你这外孙女婿呢。”
谢揽听的心头直跳,成婚那会儿他被赶鸭子上架,自顾不暇。此刻想起来,他甚至不知道宾客里哪一位才是冯嘉幼的舅舅。
且明知道舅舅那几日住在冯府,他从未没想过前往拜见。
二表哥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似乎叫江赴,无论谢揽怎样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江赴的模样。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给他们留下了不佳的印象,比如不懂礼貌。
如今过去拜见,感觉不太妙。
谢揽怵得慌,不过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那就一起去,省得齐封趁我不在对你下手,我还真不放心。”
他松开冯嘉幼的手臂,放她继续收拾行李,“咱们何时出发?”
冯嘉幼:“今晚就走,反正夜里船上也可以睡。”
谢揽皱起眉头:“会不会太赶了?你已经安排好了船?”
他对冯家的产业一无所知,但她外公既是做海上生意,商船肯定是少不了的。
冯嘉幼朝他比划出一个“放心”的手势:“你出门报仇的时间里,我已经让管家去买了今晚的船票。”
“乘商船?”
“嗯,你怀里揣的盐引是刺杀帝师的证据,凶徒估计并不想你活着抵达金陵户部。咱们乘商船,不坐自家的船,目标越小越好。”
谢揽认为她多此一举:“有我在你怕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在漠上长大,不擅长打水战?”
冯嘉幼知道他在打架这方面几乎没有短板,今儿从玄影司回来,她就猜到谢揽可能要去趟金陵,向云飞询问了他的水性。
云飞告诉他,谢朝宁在去滇南都司当校尉之前,曾于闽东军队抵抗东瀛倭贼。
谢揽十二岁时,就领着他在海上飘了一个月去往东瀛,挑战了几位善使倭刀的高手。
谢朝宁对儿子的栽培几乎无懈可击,只除了再努力也撬不动的一些死角。
冯嘉幼解释:“我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若是不喜欢乘商船,咱们……“
谢揽摆摆手:“我有什么所谓,只是担心你会觉着不够舒适。”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娇气。”冯嘉幼指着行李,“别只顾着吃了,快瞧瞧看还要带些什么?”
谢揽笑嘻嘻的:“我带着你就好,其余的你随意带。”
冯嘉幼给他一记白眼:“你还要记着带你的刀。”
……
月上柳梢,行人纷纷往家中赶的时候,他们逆着归家的人群,前往大运河渡口。
尚有一段距离,便处处是车马喧嚣,行驶逐渐缓慢。
即使是晚上,渡口依然灯火通明,岸上挤满了闲适的游人和匆忙的旅人,以及大量忙着抬货卸货青筋暴起的挑夫们。
下了马车,云飞几人负责提行李,冯嘉幼被谢揽护在身后,望一眼运河上帆樯栉比的景象,内心有几分忐忑。
“怎么了?”谢揽牵着她走,发现她手心有汗。
“人太多了我有些怕,不知道人群里是不是混了探子或者刺客。”冯嘉幼抽出手,改用双手环住他的手臂。
她穿着男装,原本两人牵着手已经引来目光。如今小鸟依人地贴紧他,引来的目光更多。
她满不在乎,谢揽更不会在意:“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出门在外你只需当成游玩儿,其他全部交给我。”
冯嘉幼没吱声。
谢揽无奈:“多少回了,你还不信我?”
“我知道了。”其实冯嘉幼并不忧心,谢揽在京城里混官场,如同翱翔于天际的苍鹰被折断翅膀,扔进了狐狸窝里,只知道呆呆瞪着眼睛。
一旦出了门,仿佛换了一个人。如鱼得水,做任何事情都得心应手。
以至于冯嘉幼时不时还是会生出些愧疚感,认为自己正是那折断他翅膀的罪魁祸首。
然而冯嘉幼又发觉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心。
因为愧疚感根本挡不住她一直思考,如何才能让谢揽以最快的速度爬上高位。
刺杀案尽管凶险,却是他分内之事,并没有表现的机会。
“你刀带了吧?”冯嘉幼扭头往云飞背后的兵器匣子里看。
“你叮嘱过几遍,我怎么会忘记,一整套兵刃全带着。”谢揽一路上都在听她讲那些盘踞在江南的大盐枭。
别人生怕碰到,冯嘉幼却盼着遇到,若被他顺手杀一些,一大把功勋赚到手。
谢揽再问一遍:“我真不能主动去杀?”
冯嘉幼怕他不长记性,使劲儿掐他的手臂:“万万不可!这逾越了你的职权,反而会遭受弹劾。只能等着他们主动送上门,再被动还手。”
“怪不得朝廷里明明那么多官,却连一件正事儿都干不成。”谢揽劝她别痴心妄想了,“盐枭做事也是讲规矩的,一般不会来劫载客的商船。”
冯嘉幼朝运河方向努努嘴:“所以这艘商船恰是一个绝佳的契机,我才临时决定今晚出发。”
谢揽好奇得紧:“莫非这艘船上藏了私盐?”
冯嘉幼神秘兮兮地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否则你不会上船。”
“为什么?”越说谢揽越好奇,护着她穿梭人群,走的反而更快。
冯嘉幼原本是有些紧张的,一直到登上船、进入休息的船舱、船行驶出渡口,她才逐渐放宽心,脸上也添了不少笑容。
再说谢揽也是登上船,才知道自己先前多虑了。
他脑海中的商船,还停留在从前乘坐过的那些人挤人、混着汗臭和鱼腥味的破船。
而冯嘉幼选的这艘商船,客舱宽敞豪华,不输给京城最贵的客栈。
“这并不是船上最好的房间。”冯嘉幼说,“最好那两间咱们不托关系是买不到的,除非你爬到上三品,我才有资格直接买,不然就得去找隋瑛或者沈时行帮忙。”
谢揽明白了:“船商宁可空着那两间也不出售?”
冯嘉幼点头:“听说是这样的,怕拉低了这艘船的格调吧。”
“少主。”云飞在外小声敲门。
“什么事?”
云飞却没了声音,谢揽开门出去外面,他才附耳说道:“少主,属下好像看到了李大人。”
谢揽本想问哪位李大人,但云飞认识几个李大人,只能是他先前盯了一个月的李似修。
谢揽疑惑:“你在渡口看见的?”
云飞摇摇头,伸手指向船尾:“是在咱们这艘船的甲板上。”
“什么?”谢揽难掩惊讶,关起房门直接往船尾走。
此时商船已经使出京城范围,多半客人聚在船头,船尾只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只看穿着打扮便是李似修。
他正与另一位颇贵气的男子交谈,余光感受到一道毒辣的视线,转头一瞧竟然是谢揽,他目光中也流露出几分惊诧。
与他交谈的贵气男子打量两人一眼,说道:“叙之,你既遇到熟人,我也先去忙些别的,咱们稍后再聊。”
李似修意识到失态,立刻回神拱手。
那贵气男子途径谢揽时停了下脚步,见谢揽完全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才绕过他离开。
谢揽等那人走远了才踱步上前:“真是巧啊李大人。”
李似修微微颔首:“真巧。”
他知道谢揽会去金陵,却没想过他会坐船,对武官来说明明骑马快得多。
李似修意识到冯嘉幼或许也在船上。
谢揽冷笑:“是真的巧,还是李大人故意为之?”
李似修一时间竟有些解释不清:“我早上出了玄影司的大门,立刻派人定了船票,手中有存根为证,不知谢千户是何时买的,咱们比对比对?”
谢揽:“……”
好啊,他总算知道冯嘉幼说的契机是什么了,又为何不肯提前告诉他!
冯嘉幼从房间走出来,顺着走道偷偷摸摸来到船尾。
远远探头一瞧,见李似修果然上了船,她悬着心总算是落了地。
下午得到沈时行送来的消息,说李似修买了今晚的船票,她便在心中生出一个大胆之策。
反正她和谢揽也得去金陵,不如与他同行。
恰好让李似修瞧瞧,他夫妻俩虽不恩爱,却情谊深厚,并不像他自以为是的那样。
当然,这只是次要的。
重点是跟着李似修不愁遇不见大盐枭,起初江南那边的势力怕被发现才遮遮掩掩,如今既已暴露,杀他最好的方式便是请途径的盐枭出手。
就算那些人怂了,不敢再主动刺杀他,凭李似修想探究谢揽的心,指不定也会主动去招惹沿途的大盐枭,想将谢揽往火坑里推。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契机了。
以谢揽的站位,余光恰好瞥见冯嘉幼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
他趁李似修不注意,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
冯嘉幼心里打了个突,只能佯装镇定,朝他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又用口型说了句:“富贵险中求啊夫君。”
说完之后赶紧溜走了。
谢揽被噎了一口气,却又拿她没辙,只能回头质问李似修:“李大人才回京城,为何又跑回金陵?”
李似修不悦,然而谢揽负责他的案子,有权向他问询:“我原本便是提前回京,吏部的任书是从十月起。早上获知买凶之人也许来自江南,我想亲自……”
谢揽紧盯着他:“李大人信不过我?”
李似修毫不畏惧地回望:“谢千户本事了得,我自然信得过。只是,我瞧着你对我这桩案子并不太上心。”
谢揽将手搭在栏杆上:“哦?不知您从哪儿看出来的?”
李似修拂了拂长袍下摆:“今日玄影司内,相较于案情,我观谢千户对我的衣裳似乎更感兴趣一些。”
说起衣裳,谢揽这才发现他穿的虽还是白天那套月白长袍,下摆上的狂草书却与早上不同了,换成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谢揽微微怔,抓住栏杆的手紧了紧。
李似修偏偏解释一句:“我一贯喜欢在衣摆上写字,并不是回来京城因为针对谁才写的。不信等抵达金陵户部,谢千户随意去问。”稍稍顿了顿,“但我不否认,确实与当日的心情有关。”
谢揽冷笑,这人是不是属孔雀的?孔雀会开屏,他会支棱衣摆,骚得很。
李似修见他不说话:“谢千户对我这个习惯似有话说?”
谢揽没话说只想动手,捏紧了栏杆随口道:“岂敢,就是觉得李大人这件衣裳料子不错,今日写过两次,现在竟瞧不出早上那些字的墨染痕迹。”
李似修笑道:“谢千户是在开玩笑么?因为同款式的衣裳我有许多,这并不是早上那件。而且写过字的,我也只穿一次,毕竟每次穿衣前的心情都不同。”
儒生不都爱自诩清流?谢揽在心里骂了一声狗官:“身为帝师这样铺张奢侈,就不怕御史弹劾?”
李似修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自食其力,心安理得,又何惧御史弹劾呢?”
第52章
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您还真是挺了不起的。”谢揽心道差不多行了, 显摆什么。
李似修微微蹙眉,见他只有不耐烦的神色,对自己的暗讽全然不在意,这般心理素质远非一般人可比。
至少他做不到。
李似修不答话, 谢揽也懒得再和他说:“内子还在等我, 告辞。”
“再会。”李似修朝他拱手, 转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沉思。
这谢揽真令人费解,以冯嘉幼的智慧, 能被他算计的认命出嫁, 理应是个城府极深的狠角色。
“狠”倒是看出来了一点,却真没瞧出几分城府, 相反的竟还有几分率性,这莫非就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而谢揽差不多走到房门口时, 脚步猛地一顿。
方才李似修是不是话里有话?他在讥讽自己不能自食其力?
谢揽当即拳头一捏,想回头找他算账, 却又迟迟不动。
因为李似修讥讽的没有错, 自从娶了冯嘉幼, 他再也没有自食其力过, 哪来的脸面去算账?
关键在京城里, 他确实想不出有什么赚钱的好方式。
推门回去房间,谢揽往藤椅上一窝。
歪靠在床上看卷宗的冯嘉幼打量他几眼, 见他有几分无精打采, 赶紧坐起身:“夫君,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谢揽说着换了个坐姿, 越发显得没骨头。
“你千万不要多想。”冯嘉幼赌咒发誓, “我一丁点私见他的心思都没有, 全是因为跟着他对咱们益处颇多……”
谢揽看着她红艳艳的小嘴叭叭解释一通, 恍惚中灵光一闪,自己哪里不是自食其力了?
他做官是给朝廷、给皇帝做的么?他真正的效忠的上司是冯嘉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