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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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尊若是答应,我也有报酬相赠。”徐宗献道,“为表诚意,这报酬我先给你们,是有关衡王的。”
“衡王?”冯嘉幼蹙起眉头认真看着他。
徐宗献也不卖关子:“我怀疑现在这个衡王是个冒牌货。”
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连负责盯着衡王的骆清流都不知道这事儿。
“督……”称呼到了嘴边,李似修犹豫着改了口,“父亲,此话不能乱说,您可确定?”
听到这声久违的“父亲”,徐宗献目光微动,唇角的笑容也真挚几分:“我怀疑很久了,早些年在宫中,我就曾听说过衡王似乎有一个替身。自从去了济南府,于人前露面的,可能都是这个替身。”
李似修问:“那真正的衡王在哪儿?”
“是啊,真正的衡王在哪儿呢?是被傅珉和薛尚书那些人害死了,扶持个假的,再借龙影造势登位?还是与傅珉勾结,潜伏在某个地方,筹谋大事,打算伺机而动?”
徐宗献的笑容若有深意,“我还真不知道,我也是此番将‘济河龙影’翻出来后,才确定王府里那个王爷是冒牌货。因为他面对突发状况的举措,完全不是我认识的衡王。要知道我入宫时,他才刚出生,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冯嘉幼立马反应过来,徐宗献的怀疑是对的。
衡王府内她见到的是替身,衡王也没被杀,偶尔还会回王府去。
因为她想起来隋瑛之言,衡王去了济南府之后开始清修,但偶尔还会“把持不住”。
清修的是替身,不能碰王爷的女人。
而“把持不住”的则是偶尔回府的王爷。
徐宗献指了下骆清流:“我正打算派十二监彻查,原本是想拿此事来为叙之入内阁铺路,如今也算谢千户一份,如何?”
这等好事儿冯嘉幼哪里能拒绝,又疑惑:“您为何不知直接与我父亲谈?”
徐宗献笑起来:“当然是有个聪明的中间人更好谈,不然我与你父亲你来我往,相互试探,都不知要说多久的废话。”
说这会儿话他都有些受不了,想让人将窗子打开。
徐宗献看向面颊泛红、陷入深思中的李似修,担心他被捂坏了。
直想摇头,这小子平素还算沉稳老练,怎么面对感情,竟还是一副少年人心性,斗什么气呢。
不过连他也开始好奇,儿子这衣摆上到底写的什么,非得捂着不放。
冯嘉幼是个怕冷的体质,此刻也热的用手扇了几下风。
身为罪魁祸首的谢揽好端端的,一边听他们说事儿,无论是驸马尚书,还是真假衡王,他的脸上毫无波澜。
一边拔了靴刀扎了一个梨子,搁在暖炉上烤,烤热了递给冯嘉幼吃。
冯嘉幼不接,满眼嫌弃,怎么看他怎么丢人。
但看对面裹得像个粽子,拿帕子不停擦汗的李似修,感觉也没比谢揽优秀到哪里去。
第77章
就这样轻易原谅他了?.
谢揽看出了她的嫌弃, 但却会错了意:“你难道是嫌我的靴刀不干净?”
之前出门在外,他也拿靴刀扎着烤过野味儿给她,她并没有嫌弃,还吃的挺开心。
冯嘉幼当然知道他的刀很干净, 说是靴刀, 却是绑在小腿上的, 还带着鞘。
闲着没事儿就得拿出来摸一摸,擦一擦, 比他的脸还要干净。
“那你为何不吃?”谢揽低声问, “你出门之前不是还对珊瑚说你想吃烤梨?”
“烤梨是道甜品,不是扎着梨子在炉子上烤。”冯嘉幼低声回。
而且当着外人的面, 拿刀扎着吃,她目前还做不到如此豪迈。
他二人窃窃私语, 冯嘉幼感觉到李似修朝这里望了一眼。
再这样继续捂下去,她怀疑李似修可能会中暑昏倒。
堂堂帝师, 飘雪籽的天气中暑, 传出去怕是会笑死人。
而徐宗献瞧着也快坐不住了。
冯嘉幼以手掌撑了下桌面, 想要站起身。
谢揽见她打算走, 忙着伸手去按她, 被她冷眼一瞥,又收了回去。
正事儿谈的差不多了, 此时不敢轻易惹她。
冯嘉幼起身以后福身行礼:“督公之言, 我这就回去转告家父。但您也知道家父在我年幼时便离开了京城,我与他之间颇为生疏, 他是何想法, 我实在不得而知, 不敢轻易承诺您什么。”
徐宗献道:“谢夫人只需转告令尊即可。”
冯嘉幼道:“既然如此, 督公若无其他要事吩咐,我们夫妇便先告退了。”
徐宗献原本还有几句话,见李似修这般模样,自己也闷热的心烦,顾不得再说,点了点头:“那我静候佳音。”
李似修收到父亲使的眼色,起身拱手送客:“在下身体不适,就不远送了。”
冯嘉幼还过礼,示意谢揽赶紧站起来。
谢揽没辙了,是他小瞧了李似修,没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小白脸,还挺能忍的。他将靴刀收回去,将桌面上的折子抄起来,起身抱拳:“告辞。”
房门一打开,涌入内的凉风终于令冯嘉幼舒服了点。
侍女为她穿好披风,引着他们出了画舫。
登岸之后,上去马车,冯嘉幼尚未坐下就开始数落他:“好在徐宗献有事相求,不然你这样折腾他儿子,你看他怎么收拾你。”
“我会怕他?”若不是冯嘉幼在,谢揽都敢当着徐宗献的面直接动手扒,看谁拦得住,“往日也就算了,今天是你生辰,瞧李似修那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肯定是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冯嘉幼板着脸:“他不给你看岂不是更好,亲眼看到自己被骂,你还能更开心不成?”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真看到骂了什么,谢揽并不会生气,手下败将的无能狂怒罢了。
他越捂着,谢揽越是会去想。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辱骂之言全都回忆了一遍。
感觉李似修未曾开口,他先自骂一通,憋气得很。
实在是可恶极了,谢揽恨恨将披风脱了扔去角落。抱着手臂刚要坐下,冯嘉幼踢他一脚:“你坐下了,难道让我去赶马?”
他愣了愣,才想起来是骆清流带他们来的,骆清流却不曾跟出来,无人帮他们赶车了。
谢揽弯腰出了车厢。
刚在驾驶位盘腿坐下,听见骆清流站在游船甲板上喊他们:“等等我!”
他直接从甲板一跃而下,落在马匹旁:“怎么不等我啊?”
谢揽冷笑:“我还以为得罪了李似修,你家督公让我们自己走回去呢。”
“啧,你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家督公是很紧张李大人,但也没有你以为的小心眼儿,计较这等无伤大雅之事。”骆清流将谢揽撵回车厢里,自己坐上驾驶位,“是我故意忘记了要送你们回去。”
冯嘉幼挑了挑眉毛:“那你真是有心了。”
骆清流笑:“我怕大哥晚上睡不着嘛。”
冯嘉幼也笑:“那你多虑了,他就没有因为烦心事儿睡不着的时候。”
谢揽在她身边坐好:“你们在说什么?”
骆清流咂咂嘴:“你不是想知道李大人衣摆上写了什么,你一离开,他脱了披风,我多留一会儿,不就看到了?”
“没想到你小子真够意思。”谢揽一双写满怨气的黑眸旋即明亮,车门打开,他探出上半身,手臂搭在骆清流肩膀上,竖起耳朵等着听。
骆清流嘿嘿一笑,本欲问谢揽讨个好处,想想又打消了念头,直接告诉他:“就两句,‘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嗯?”谢揽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僵了僵,转头看向冯嘉幼,虽然不知出处,但“琢玉郎”和“点酥娘”,听不上去不太像是辱骂他?
冯嘉幼也不曾猜到,颇感意外:“这是北宋大家苏轼的词,他有一位好友名唤王巩,被贬去了不毛之地,而王巩有位红颜知己名叫寓娘,一路与他不离不弃。这两句便是形容他二人的……”
等她讲完,骆清流感慨着叹了口气:“李大人何止没有骂你,他是在羡慕你啊,说你像王巩一样是位如琢如磨的俊俏郎,连老天都特别眷顾你,赠你一位重情重义的美娇娘。”
“怪不得要藏着。”冯嘉幼想来也是,若是辱骂之言,以李似修的性格,不会敢做不敢当。
反而是一时流露出的羡慕,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更羞于被当事人看到,“尤其你还咄咄相逼,他更不会给你看。”
谢揽哪里会知道,毕竟李似修是个辱骂他的惯犯:“那是我太过分了?要不要回去向他道个歉?”
骆清流扭头惊恐的看着他:“千万别,会害到我!”
“瞧你这点出息。”谢揽知道他是真的害怕,刚才在厅中就瞧出来了,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并非演出来的,“你究竟怕他什么?”
“当然是怕死。”骆清流说,“你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啊?我又没你这种拔尖的武功,谜一样的背景,能横着走。督公若要杀我,天涯海角我都躲不掉。”
骆清流如今还要担心另一件事,他在济南盯着济河龙影那条线,搞错了疑犯。
可调查衡王下落一事,督公又交给了他。此事关系到李似修能否顺利进入内阁,是一件大事。
“交给我的原因,是你们夫妻俩也会参与,而我与你们熟,咱们一起好办事儿。但有个人不会这样想,他会觉得这是一个信号,督公将重心放在了我身上,肯定又要给我使绊子了。”
谢揽蹙眉:“谁?”
骆清流摆摆手:“不提也罢,总之被督公器重有利有弊,不往上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是说给冯嘉幼听的,之前她提过同盟会,他如实禀告,督公因此猜出了冯孝安与同盟会有关,他怕冯嘉幼生气。
冯嘉幼道:“无妨的,我父亲明知道你们十二监盯上了叶适舟,还让他进京,说明没问题。”
骆清流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揽安慰他:“你也不必担心,衡王这案子你跟着我们也就是打个下手,跑跑腿,赶赶车,谁能给你使什么袢子?”
骆清流无语:“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外面风大,快关上门吧,小心冻着大嫂。”
说的也是,谢揽坐直了身子,将车门阖上,隔绝了大半的声音。
却还是感觉有凉风灌进来,转头看,原来是冯嘉幼将窗子推开了半扇。
她将侧脸贴着车壁上,正往车窗外望去。细小的雪籽伴月随风地飘进来,落在她卷翘的长睫毛上,立刻融成小水珠。
这股子透出哀愁感的美,令谢揽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既想多看几眼,又忍不住打断她:“你在想衡王?”
冯嘉幼仍看着窗外:“嗯。”
“嗯”才怪,谢揽还不了解她,想正事儿从来不是这样的神情,明摆着就是在触景伤情,不知道想起了哪一桩往事。
而她的往事里,八成都有那个姓裴的,迟早会想起来。
谢揽伸手合拢窗户,将雪籽和月光阻挡在外:“我发现你们这些读书多的人,一瞧见风花雪月总有特别多的感触。像我望见茫茫白雪,就只想拔刀砍人,热血溅到雪地里那一刹,美得很。”
冯嘉幼:“……”
方才她望着京城这场初雪,思绪确实有些拉远,还没个着落呢,立刻被打回了现实。
谢揽献宝一般:“你没见过吧?等闲了我带去你北地深处逛一逛,杀一队北戎骑兵给你瞧瞧。不骗你,血花儿在白雪里绽放的场景,比雪压枝头的红梅好看多了。”
保证她印象深刻,往后再看到下雪,先会想起他。
“你可真会煞风景。”
冯嘉幼心中半点儿愁思也没了。
……
画舫上,徐宗献坐在矮几之后,看着李似修衣摆上的字,表情耐人寻味:“你既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承认他二人天生一对,打算放下。可你方才的举动,又让我觉得你依然耿耿于怀。”
李似修沉默不语,心道再放下也需要时间,又不是落于桌面上的尘埃,说抹去便能抹去。
徐宗献老早发现,他儿子对待感情的态度有问题。
此番是在冯嘉幼身上吃了苦头,下回恐怕还会吃苦头。
“父亲。”李似修不想和讨论自己的私事,且对他不提前告知,害自己无措深感不满,“我来见您,只为道个歉。”
他拱手躬身,“是孩儿不孝,不愿相信您,误会您多年。”
徐宗献正欣慰,他又说,“但您也要检讨一下,我当年是一时鬼迷心窍,这几年冷静下来,为何一直执迷不悟。”
徐宗献蹙起眉。
李似修抬头凝视他:“您这几年的一些所作所为,其中有许多,我依然不敢苟同。我明白我在您眼中过于妇人之仁,也理解您在其位的难处,只希望您迫不得已时,尽可能采取较为温和的方式。”
徐宗献被他说多了,也不恼:“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的某些手段,这不是选择了和冯孝安他们结盟么?以你对谢千户夫妻俩的了解,他们这一派的行事作风,你总该喜欢了吧?”
李似修不答:“但我认为冯孝安不会轻易同意,他不太可能看着我们父子俩一个掌印,一个入内阁,等同把持朝政。”
“冯孝安只需了解你的为人,就不会生出这种顾虑。”徐宗献道,“他若实在不放心,我就让他知道,待你在内阁站稳脚跟,我会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
李似修凝眸:“您……”
他想问如何才能让冯孝安相信,一个代天子行事,与首辅分权,久居高位的司礼监掌印,会自愿退下来。
徐宗献微微笑道:“事实上若不是你有入内阁的心思,我早想退,有能力之后带着你母亲归隐于山水田园,才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思。”
李似修许久不语,忽地问:“莫说是我,您觉得母亲现在会不会相信您这番话?”
“公子……!”连姜仄都忍不住提醒他慎言。
李似修垂首:“孩儿失言。”
徐宗献唇畔的笑容已然消失,沉默半响:“先回去吧,你今晚在我这里待的有些久了。”
……
回到冯府以后,冯嘉幼交代谢揽去找冯孝安,将那几本折子交给他,并且转述徐宗献的交易。
这些乱七八糟的朝堂争斗,谢揽担心转述不好:“幼娘,你也知道我只顾着盯李似修,听的云里雾里,二叔更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让他来问我。”反正冯嘉幼不会主动去找他。
“行吧。”谢揽拿着折子往书楼方向拐。
他夹在这父女俩中间挺为难,但也绝对不会去劝着冯嘉幼接受冯孝安。
冯嘉幼先回去房间,想着冯孝安待会儿或许会过来,也没换衣裳,习惯性的坐去书案后。
珊瑚端来一个精致的瓷盅,里头盛着梨糖水,以及一碟她爱吃的小点心。
随后又拿来一张礼单:“小姐,这些全都是今天收到的。”
冯嘉幼掀开盅盖,汩汩热气上涌,她拿汤匙拨了拨,瞥一眼那礼单:“还真是不少。”
这些都是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以往会送她礼物的只有扬州江家、隋瑛,沈时行。大理寺那些受她不少好处的官员若是想得起来,也会送一份。
根本用不着列个礼单出来。
今年不一样,她那失踪十几年的探花郎父亲回来了,一举震惊朝野,“大理寺卿”已是囊中之物。
而她也嫁了人,夫君原本只是大理寺内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司直,一跃成为玄影司的千户官,南下立功不说,还有了厉害的岳父作为依仗,前途不可限量。
京城内但凡家中有女儿的官员贵族,至少有一半都借着女儿的名义送来了礼物。
不只如此,她回京这几日,十来个许久不联系的“朋友”,纷纷送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