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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皇城金膳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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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膳斋》


 第一章

    第一章

    金膳斋乃是皇城最神秘的点心铺子,平日吃食,讲究一个缘法与因果。

    按照熟客的说法就是,店老板白梦来十分随性,糕点日新月异。昨儿个是名唤“栖迟”的桂花糯米糕,明儿个又是名唤“金玉满堂”的羊脂油肉松米糕,一天一个花样,绝不重复。

    有个性也有雅意,倒是吸引了不少客人光顾,众人均以买到金膳斋的糕点为荣。

    店外瓢泼大雨,店老板白梦来坐在铺子后头的二进宅院中,默默品茶。

    他披一条极其蓬松的雪花白狐毛毛领儿,白毛底下是带有厚内胆的绿柳含烟纹大氅,腰间佩招财进宝珊瑚盆纹荷包,发间又簪着一支素玉发钗,端的是雍容清贵之姿。

    白梦来平日里鲜少抛头露面,有活计都是催属下柳川去干,自个儿窝在后院里享清福。

    就好似这日,外头绵绵细雨落梅川,正是喝茶逗鸟的好时节。

    奈何白梦来半点都放松不了,他的眉峰微微蹙起,轮廓冷硬的唇瓣轻抿,作一副愁云惨雾病美人模样。

    他润了一口茶,二郎腿要翘不翘,问一侧的下属:“柳川,这天儿落雨了,可真冷啊。”

    柳川纳闷了,他家主子最是爱压榨工人,满腹黑心肠,何时还关怀过他够不够暖和?

    柳川毕恭毕敬地答:“劳主子挂心,属下不冷。”

    白梦来斜了柳川一眼,道:“谁问你冷不冷?我说的是,这样的雨天,再加上入秋的寒气,恐怕能冻死个人呢!”

    “是。”柳川话不多,答了一句,又无言了。

    见他不开窍,白梦来只能冷着脸,继续道:“柳川,你去看看那丫头还在不在外头跪着!”

    此言一出,柳川这才想起前几日有个求主子帮忙查事儿的姑娘,奈何交不出酬金,被主子拒绝了。于是乎,她就赖上了金膳斋,在外头长跪不起。

    如今落了雨,要是寒气入骨,怕是一双腿也得坏了。

    柳川足尖轻点,一路飞檐走壁,踏上檐角。小心翼翼窥探了一眼。

    人还在啊。

    他叹了一口气,回屋里复命:“回主子的话,人还在。”

    白梦来长长地“哦”了一声,埋汰:“真晦气,可别死在我店门口,倒被她连累招不来生意。”

    “主子,你本来就三天没开张了。熟客早跑到街尾的点心铺子买糕点了,生意差,和人家姑娘也没什么关系啊。”

    “聒噪!要不是这个丫头来闹事,我至于门庭冷清?”

    柳川缩了缩脖颈,一时无语。他刚才说了等于没说,主子家就是想把气撒在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身上。

    白梦来掀了掀茶碗,屋内又是冷清了下来。

    堂屋外头,黑瓦屋檐朝下漏着一条条晶莹剔透的雨丝,那雨点落到地上,砸起一朵朵水桃花,噼里啪啦,放炮仗似的,吵得人心烦意乱。

    白梦来微挑起眉头,看了一眼红木椅旁侧的油纸伞。

    他轻咳一声,鞋尖一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伞踢到柳川面前,慢条斯理地道:“去,把人轰走!我听人说,穷人死了,鬼魂执念深,怕是要缠着铺子不放,败坏我的财运。穷酸丫头还想我帮着做事,美得她!”

    柳川看着那把伞出神,他接过伞往屋外跑去,嘴上嘟囔:“真要赶人,不该给扫帚吗?这不是还得赔上一把伞?”

    这一次要寻人,柳川倒是知晓寻正门了。

    他撑着金鱼花面的油纸伞,挪步至姑娘跟前,语重心长地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名叫玲珑吧?玲珑姑娘,你走吧,我家主子只看钱,不看人情,生平最恨穷酸人,他是不会帮你的。”

    被唤作玲珑的那名姑娘抬起头,由于淋了许久的雨,她的唇色都发白。原本的柳眉朱颜,此时也少了许多精神气儿,单看面色便觉得惨兮兮的。

    玲珑打着寒颤,她咬紧牙关,憋出一句:“我想见白老板,劳烦小哥通融。”

    柳川见她倔强,劝也劝不动,无奈极了:“玲珑姑娘,你听我一句劝,我家主子……”

    他顿了顿,悄声说:“也算是蛇蝎心肠,他必不会心软的,你还是赶紧走吧,何苦费无用功呢。”

    听下属这般点评白梦来,玲珑倒是很想发笑。

    还没等虚弱的玲珑牵起嘴角,一道清冽的男子嗓音便从旁侧传来:“谁说我是满腹黑水?柳川,我竟没想到你在人后这般诋毁主子,我分明是菩萨心肠……”

    那声音三分慵懒七分冷情,细细品去,还带点漫不经心。

    玲珑再蠢,也知晓来人是谁。

    她惊讶地偏头,喜极而泣:“白老板!”

    实际上,汇聚至她下颚的并不是泪水,而是源源不断的雨水。她狼狈极了,身上那件素绒粉花袄子吸了水,紧紧依附在肌肤之上,好似裹挟了一层冰。她冷得几乎昏厥,可看到白梦来的一瞬间,又喜出望外,强忍着不适,“活”了过来。

    玲珑太开心了,她下意识想去拉扯白梦来的衣袖,奈何对方嫌她脏,堪堪避过了。

    白梦来讥讽地道:“哪来的落水狗,胆敢碰我这上好的绸缎衣衫。”

    闻言,玲珑落寞地蜷曲手指,忙收回了手,不安地低着头。

    她有求于白梦来,想给他磕头:“白老板,我听闻你神通广大,可查天下事。我……我特地来求你帮忙找一个人。”

    白梦来不耐烦地道:“不是和你说了吗?要是拿得出一百两,我就帮你。我是做买卖的商人,不是乐善好施的佛陀,岂会平白帮你?拿不出钱就离金膳斋远一些,净给人添麻烦。”

    “求求你了……”玲珑作势想给白梦来磕头,奈何她微微低下的头,瞬间被白梦来那双竹青鞋面的皂靴给抬住了。

    白梦来瞪了她一眼,道:“可使不得磕头,我受不起这一拜。本就是肉眼凡胎,还要受人叩拜与香火,那是要折寿的。小丫头别为难我,去别处玩!实在不行就去寻官家,寻我有什么用。”

    玲珑落寞地道:“官家不会管的,我只能来求白老板了。”

    “这我不管!”白梦来朝柳川点了点头,道,“轰走轰走,可别碍眼了!”

    柳川无法,只能朝玲珑作揖道歉:“对不住了,姑娘。”

    就在玲珑要被拎着后领拖走的时候,她慌忙间扯住了白梦来的衣下摆。

    玲珑抬眸,哀怨地看着白梦来。她想求他,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白梦来铁石心肠,求他有什么用呢?

    可是,她不能走啊,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小丫头片子什么话都不说,可那眼神既绝望又倔强,像是放弃了,又好似永不言败。

    白梦来望着那双雾濛濛的眼睛,他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很多情绪。

    哀求、绝望、期盼。她将他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在求他。

    白梦来微微蹙眉,脑中闪现几个儿时的画面,一时间神情恍惚。

    他也知晓求人的苦楚,也有过伤怀的时刻。

    那时,他年仅七岁,身着淡黄长袍,伏跪在地,犹如蝼蚁一般。

    他望着身后不断咳嗽的母亲,膝行至某人面前,眉目坚韧地道:“求求您……宣一下大夫救救我母亲。”

    他如今没落了,只能唤“母亲”。

    白梦来的膝下是冰冷奢华的砖石,经由人打磨,纹理漂亮,表面光滑。只是寻常都会烧上火炭御寒,如今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活,整个屋子冷得如坠冰窟。

    见人不答话,他再次哀求:“求求您……”

    白梦来以为自个儿只要纡尊降贵,做出让步,就等得到旁人的怜悯之心。毕竟他倨傲至斯,从未和奴仆低头过。这些人岂敢不领情,岂敢怠慢他!

    哪知,对方半点没有惶恐之色,反倒是居高临下地睥着白梦来,阴阳怪气地道:“哎哟喂!您这是做什么呢?可使不得!这大夫能不能来……咱家也不敢夸口。不过若是您真有诚意,咱家也不是不可以通融一番。”

    白梦来没想到他会被奚落,他强忍羞耻,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给眼前这双黑色皂靴的主人,道:“这玉贵重,若能典当,应当值几个钱财,劳烦您帮我一把。”

    “嗳,这就懂规矩了不是?”那人接过玉佩,掂量了一番,面露嫌弃之色,“老实说,这玉是刻字的,真要卖也未必卖得了几个钱。谁让咱家是受过观音大士的指点,要慈悲为怀,那就帮你这一回。你知晓的,这处的形势可不同,没点钱财傍身打点关系的破落户合该受冷落,不管问哪家,都是这句人间规矩。”

    “我知晓的,是您帮了大忙了。”白梦来毕恭毕敬送走了人,转头去哄母亲。

    白梦来微微一笑,伏在母亲膝上,道:“母亲,大夫很快来了,您的咳疾有治了!”

    闻言,母亲只是默默抚摸他的黑发,眼泪不住砸在膝上。

    再后来,白梦来的母亲病死了。

    死之前,大夫压根就没来过一回。

    从那时起,他便知晓,无权无势无钱的人活得最苦。

    他如今趋炎附势,只爱钱财。其实是他受过冷遇,现下足够清醒,不想再吃没钱的苦了。

    白梦来叹了一口气,对柳川道:“算了,纵容她死在店门口也不好看。拖进屋里吧,先让人烤烤火,烘干衣服再赶也不迟。”

    得了白梦来的允诺,玲珑愉悦地欢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哪知,她忘记自个儿在此处跪了太久,一时气血上涌,体力不支,竟踉踉跄跄,昏迷了过去。

    她朝前一倾,就这般歪倒在白梦来怀中。

    敢情是个碰瓷的啊?

    白梦来被女子这不知检点的投怀送抱举止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咬牙切齿拖住玲珑,将她拉进屋里。

    柳川知晓白梦来最厌烦被人触碰,此时竟没有把玲珑丢到地上,顿时目瞪口呆。

    他喃喃:“主子,你今儿个怎么转性儿了?”

    白梦来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昨夜梦到阎罗王,说让我多积点阴德,这样就能不入十八层地狱,还可入十七层。我这不是未雨绸缪,为将来做打算吗?”

    柳川了然点头,竖了个拇指,道:“主子真是深谋远虑,还想好了身后事,您这是死得其所。”

    “呸!会不会说话的?快点去请个大夫来府上,我看这丫头像是烧着了,万一死在府中就不妙了。死了人可不成了凶宅?夜里入睡也没拧

    他话音刚落,柳川立马去寻大夫,转身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第二章

    第二章

    白梦来擅长制糕点以及各式小菜汤品,这双手每日都要用猪胰、杏仁粉末、牡丹花瓣研磨制成的手脂来滋养。若是多了一道细纹,那白梦来也得愁上好些天,更何况如今还要拖着一个小丫头往屋里走了。

    她身上这粗糙绣品的袄子,也不知磨不磨手,小心伤了他的肌肤。

    白梦来略微烦闷地蹙眉,他将人丢到胡床上,忙从琳琅满目的百宝阁中拿出油茶树精油以及手脂,细细摩挲手指。

    待指尖还如往常那般细腻光滑,白梦来总算是放下心来,能悠哉悠哉喝茶了。

    柳川带着大夫姗姗来迟,大夫给玲珑把脉,说她身子骨亏空得厉害,又淋了雨,寒气侵体,这才一时昏迷了过去。得开几味药材祛除寒气,再煲一盅鸡汤滋补滋补。

    大夫开完了药方子,和和气气地问白梦来要诊金。

    白梦来瞥了玲珑一眼,冷哼:“怎么?我帮她找了大夫,还得帮她付药钱?柳川,给我上手搜她身,她出门在外,总不至于一文钱不带吧?”

    柳川沉吟一声,道:“主子,咱们是外男,搜姑娘身子,不合适。”

    闻言,白梦来恨得牙痒痒,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登徒子吧?于是乎,只能先垫付诊金了。

    待玲珑再次醒来时,白梦来朝她伸手,掌心朝上,似乎在等她递过手来。

    玲珑望着眼前白皙修长的五指,一时间语塞。她和白梦来似乎没有好到可以触碰五指的地步吧?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

    她呼吸一滞,还是慢悠悠探出手去,轻触白梦来滚烫的掌心。

    白梦来见玲珑小心翼翼试探他的手心,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心,猛然缩回手,呵斥:“你做什么呢?”

    玲珑不懂他明明伸手示好,又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吓了一跳。

    白梦来知晓她误会了,轻咳两声,解释:“我不过是想和你讨诊金,方才你生病了,药材都是我替你先付的钱。”

    “哦。”玲珑老老实实点头。

    “所以,钱呢?”

    “我没钱。”玲珑理直气壮地答。

    “没钱?”白梦来挑眉,他单手慵懒地撑头,细细思索,随后道,“那也好说。”

    白梦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起身研墨,取细筒毛笔与纸张。一手揽住长袖,一手在纸上龙飞凤舞行书。

    没一会儿,白梦来落了笔,对玲珑慈眉善目地道:“我记得你此前还想让我帮你寻人?不然这样吧,你先为我做事,等什么时候攒够了酬金与诊金,我就帮你。”

    柳川闻言一愣,劝阻道:“这不是白干活吗?玲珑姑娘,我劝你三思。”

    哪知缺心眼的玲珑碰上白梦来,那真是“哑巴吃仙桃——妙不可言”。

    还没等柳川细细说其中的圈套,玲珑已经按照白梦来的吩咐,手蘸朱砂,在纸上按了手印。

    “卖身契”生效了,白梦来对于这个白得来的劳力,笑得和蔼可亲。

    柳川见玲珑在那卖身契上签下名字还按了手印,无奈地拍了拍额头,腹诽:“完了,这是上贼船了啊。”

    小白兔玲珑如今还毫不自知她这是入了贼窝了,她只知晓,她必然要使尽浑身解数,留在金膳斋的。

    因为啊,这是主人的任务。

    不错,她拜托白梦来寻人之事都是假的。玲珑要做的,不过是潜入金膳斋内部,获取白梦来与柳川的信赖而已。

    是夜,玲珑回寝房以后,吹口哨招来信鸽。她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飞鸽传书带给主人。

    那纸上写着:“主子,我已成功潜伏至白梦来身侧,就等您后续安排。”

    她并非纯洁无瑕小白花,要真说,那也是妖冶诡异的彼岸花。一旦触碰,非死即伤。

    玲珑刚关上窗户,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她警惕地回头,询问:“什么人?”

    “是我。”

    玲珑自小接受过训练,眼力与耳力都异于常人,能闻最为细微之声。她分辨出,这是白梦来的声音。

    于是,玲珑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给白梦来开门:“白老板?你怎么来了?”

    白梦来端着镂空雕花红木托盘,里头摆着一道外形精致的点心。

    他将托盘递给了玲珑,道:“你一整日未曾进食,怕你明儿个起不来干活,因此随意给你蒸了一碟子糕点,垫垫肚子。”

    玲珑望着那碟子里的点心,有一瞬间失神。糕点的样式很美,是用刀具雕刻成鱼缸的形态,白色的糯米糕拟圆形瓷缸,缸中的水则用蛋黄来点缀,还捏了几尾小巧玲珑的红鲤鱼以及绿油油的睡莲叶子摆在上头。落日余晖映照水面,红鱼与莲叶追逐嬉戏,格外别致小巧,意境深远。

    这哪是随意捣鼓的吃食,没点巧思在里头,恐怕都做不出来。

    玲珑还没来得及道谢,白梦来便离开了。

    她原本以为白梦来是恶毒性子,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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