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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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许侯爷沉默良久。
就当萧珩以为他回闭口?不答时,许侯爷沉声道,“臣会。”
萧珩停下?脚步,侧身朝靖安侯在的方向望过去。
“为何?”
靖安侯的目光越过层层宫阙朝北方望过去,似乎现在这也能看得清北境万里冰封的开阔平原。
“殿下?久居京城,想来未曾有机会亲眼?目睹过战争所带来的生灵涂炭,百姓饱受流离之苦。臣少时第?一次上战场时,见交战地?百姓易子而?食,枯骨中齿痕遍布。那时臣就在想,这天下?需要有一个真正明白民生之苦的人去做君主,造福苍生。”
许侯爷追忆起过往,目光中闪过几分动?容。
“先?帝的子嗣中,属陛下?过得最为孤苦,身为皇子却常常要忍受缺衣少食之苦,凡事都要靠自己去打拼算计才能有所得。在一众皇子还在文华殿听讲学时,领着闲差安稳度日时,陛下?需要起早贪黑的练功,去迎接北境一场接着一场的敌军进犯。”
靖安侯同萧鉴晟年少于战场上相识,时至今日许侯爷仍记得第?一次在营帐看见萧鉴晟时的场景。
他毫无形象地?同一众将士们?坐在地?上,喝着碗里没有半分肉沫的汤,对着面前的地?形图讲解地?格外认真。
提起排兵布阵来,眉宇间神色飞扬。
后来他们?常常在北境的草原上谈天说地?,提起苍生之苦时萧鉴晟言语中满是怒意与不忍。
许侯爷还记得,他咬着嘴里半块硬馒头,目光满是坚定?地?道:“总有一日我要这四境安稳太平,江南水患杜绝,百姓从此安居乐业。”
那时的许侯爷看着一腔热血,事事亲力?亲为的萧鉴晟突然觉得一朝天子就该是这般以天下?为己任,常怀赤子之心,为民谋福祉保国安民的人。
所以在当年夺嫡之争中许侯爷毅然决然地?站在了萧鉴晟身后,不是因为私交,也并非传言中的那般误打误撞,而?是许侯爷几经思索后的有意为之。
萧鉴晟初登基的那几年,加固长城防御外敌进犯,更?是治理?了困扰江南百姓半辈子的水患,一时间朝野民间满是赞誉之声。
想是他一个人站在最高处孤立无援,背后没有仰仗,对权利的把控也看得十?分重?要 ,总会担心朝中亦或者是京城中哪方势力?太过庞大威胁皇权,涉足朝政。
在位的这些?年,京城中世家重?洗过半,更?是制定?了官员满五年职位调动?的制度。
除却这些?,许侯爷发现萧鉴晟在位的时间越长,他心中的惶恐多疑不仅半分没有消退,反倒愈演愈烈。
时至今日就连枕边人,乃至骨肉至亲也全然在他算计利用之中。
记忆里那个躺在草原上,枕着北境的土地?,谈及理?想抱负时满是朝气的少年人,在一日一日的猜忌和惶恐中变了模样。
许侯爷深深地?叹了口?气,沉思良久后,开口?道:“殿下?,有句话本不该由臣讲,可时至今日臣还是想斗胆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向殿下?直言。”
萧珩抬首,望向许侯爷,“侯爷请说。”
“朝中世家若是过于庞大,臣子威权过胜,的确可能动?摇朝政危及君主,内阁同陛下?有心制衡这也在情理?之中……”
“玄甲军是建兴年间先?帝亲自组建而?成,不是许家人的军队,而?是君主是朝廷是天下?百姓的军队。臣承蒙先?帝厚爱,有幸接手玄甲军担任主将,保家卫国镇守边关。臣并非贪恋兵权,可臣扪心自问的确是留有私心。不愿看着玄甲军积攒百年的声誉毁在朝中一些?不了解战场,不明真相的人手中。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是英雄,英雄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而?非死于宵小?手中。”
萧珩心口?泛起阵阵苦涩,许侯爷的这些?话虽指向的是光承帝,可却也字字句句扎进他心中。
前世的他又何尝不是同光承帝一样,担心靖安侯手执兵权,功高盖主。
靖安侯去世虽非他之举,可动?心起念皆是有罪,他这两辈子都同清白二字无缘了。
“身为臣子,当为君主排忧解难,君主惶恐自然是身为臣子的过错。踏上九重?宫阙的这条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臣希望殿下?明白朝堂制衡固然重?要,但最为关键的是作为君主在臣子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和力?量。为君者需得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方可得天下?人信服。”
这些?话原本是他作为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作为朝中的臣子应当规劝于萧鉴晟的话,可如?今看来没有这个机会了。
许侯爷郑重?地?朝萧珩行了一礼,“臣今日言语冒犯不和身份,还请殿下?见谅,常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臣不想殿下?今后在这万人之上无人之巅行差踏错,臣希望殿下?能成为一位盛世明君。”
萧珩隐隐听出许侯爷话中隐藏的深意,正欲开口?劝阻时,一块质地?冰凉的东西被放进掌心里。
萧珩心口?一凝下?意识的攥拳,掌心中勾勒出玄甲军兵符的模样。
“侯爷……”
“臣年迈且伤病缠身,如?今沿海北境战事皆被治理?,四境安稳,臣也该卸甲归田去陪伴家人,过一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萧珩握着兵符的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如?同被人生剜一般地?疼。
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觉得讽刺,前世费尽心机想夺得的兵符,如?今这般轻而?易举的拿到了,还是靖安侯双手奉上。
他一步错,步步错,直到最后满盘皆输,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他垂下?眼?睫,忍着胸腔中的气血翻滚道,“侯爷的肺腑之言,我铭记于心。”
靖安侯神色缓和,朝他拱手行了一礼,道“七殿下?保重?,臣先?行告退。”
彼时天光已然大亮,许侯爷迈出宫门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爹爹!”他抬眼?,看见许明舒和邓砚尘站在马车前朝正朝他招手,周围还有许久未见的长青,黎瑄,沈凛。
紧绷地?心神在这一刻松缓了下?来,许侯爷嘴角染上一抹笑意,迈步上前张开双臂任由许明舒扑向他怀中。
多日以来的委屈像是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地?方,许明舒靠在父亲坚硬的盔甲上,喉咙间的一声爹爹变成了哽咽。
许侯爷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好了,都是大姑娘了还要撒娇,小?心砚尘看见了笑话你。”
许明舒紫父亲怀中起身,擦了擦眼?睛看向身旁的邓砚尘,瘪嘴道,“他才不敢笑话我呢。”
许侯爷笑而?不语,同面前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伸手拍了拍黎瑄的肩膀,“恢复的不错。”
黎瑄眉目缓和,“在家躺了这么久,骨头都酥了。外头冷侯爷先?行回府吧,嫂夫人还在家中等着你吃团圆饭。”
提起妻子,许侯爷面上升起一抹柔情,同他点点头,跟随众人上了回靖安侯府的马车。
宫门内,萧珩盯着靖安侯府马车远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马车车轮压雪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他方才转身离开。
通往宫廷深处的道路上寂静无声,两辈子,几经辗转最后还是只留下?了他一个人,想留的人留不住,想偿还的事还不清。
两行血泪顺着萧珩的眼?角缓缓滑落,眼?前一阵忽明忽暗,周遭的一切有了光亮,却又模糊不清。
在这条两世一个人走了无数次的宫道上,隆冬的寒意席卷全身,行的每一步都觉得愈发困难。
总要扛过去的,他安慰自己。
就像安慰曾经那个险些?冻死在幽宫年幼的他一样。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萧珩立即驻足,在原地?张望着。
正当他误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时,那道轻柔的女声再次响起。
“阿珩。”
萧珩抬首,头一次这么厌恶自己这双眼?发作的如?此不合时宜,叫他想要看清楚面前人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人都不行。
宸贵妃站在昭华宫门前,见萧珩愣在原地?不动?,又唤了一声,“阿珩……”
“外面冷,进来喝盏茶暖暖身子吧。”
眼?眶中涌上一阵酸涩,萧珩唇角颤抖了许久,终是唤了出口?,“母妃……”
……
马车穿过未央巷,行至靖安侯府门前时,府中众人正在门前等候。
徐夫人抱着怀里的幼子在看见许侯爷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红了眼?眶。
四房周氏搀扶着嫂嫂,悄悄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历经诸多磨难,尤其是许昱康经历牢狱之灾后,阖家团圆尘埃落定?的喜悦叫她此时心口?涌上一阵阵的酸涩,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安稳与幸福。
许昱淮和许昱康最先?迎上前,行了一个平辈礼不约而?同的唤了声,“兄长。”
许侯爷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弟弟,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说了一声,“这段时间我不在府中,辛苦二位弟弟了。”
寒暄几句过后。许侯爷走到余老太太身边,柔声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一辈子镇定?自若的余老太太闻言泣不成声,用帕子掩面,一只手在许侯爷身上摸索着,口?中念念有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人的安慰声中,许侯爷的目光越过层层身影,落在徐夫人身上。
他缓步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的将爱人拥入怀中。
此时,许明舒站在门前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面上满是笑容,她不由得感慨出口?,“要是我们?以后也能像阿爹阿娘一样就好了。”
“我可不想。”
许明舒愣了一下?,猛地?回头皱眉道:“你说什么!”
邓砚尘侧首,眉目间满是柔情,“我可不想什么久别重?逢,饱受分离之苦,我要的是和我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经历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之后的安稳。
她想,她们?今后的日子只会平安顺遂,再无外界干扰增添烦忧。
“你在想什么,突然不说话?”
这下?到了邓砚尘不解,佯装生气的看着她。
许明舒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平缓道,“在想,怎么同一个人踏遍山川河海,看尽日升日落,携手度过余生。”
右手被人牵住,随即一双温热的大手同她十?指相扣。
邓砚尘凑近她耳边,轻轻开口?挑笑道,“许大人既然不懂,那我教你啊……”
许明舒侧首,对上了那双熟悉漂亮的桃花眼?,她在他清澈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也许她们?之间曾有过辗转两世的误解与过错,但所幸,历经千帆兜兜转转,最爱的人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