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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独树晚风-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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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顾家人的死板与固执却又是刻在骨子里的。清心寡欲、不入世俗是他们认定的守护传承的最佳方式,这样才能避免锻刀手艺被各种不确定的因素所污染扭曲,保证顾家锻刀法的纯正与纯粹。
  但“传承”这两个字,本就包含着时代的变迁。
  小半年前,他来到东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当地锻造刀剑的手艺人,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家打着非遗名号的刀剑锻造公司,然后才惊愕地发现手锤延钢的方式早就被动力机取代了,极大地缩短了刀剑锻造的时间。
  虽说他并不确定动力机锤打出的刀身硬度和韧度是否与古法纯手工锤打延钢的方式有差距,但却着实被动力机的效率震惊到了。
  且不说手工折叠锤打百炼钢这种最费劲的工序,单是包钢和夹钢这两种较为简单的锻造工序都要极大的体力和时间消耗,而动力机短短几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两道工序。
  更令他震惊的是,外界早已不再用铁砂熔钢。现代社会的钢材早已改良精进,不仅有各种硬度的不锈钢,还有碳钢,更甚已经有了成品钢,直接省略了许多道锻造工序……
  除了刀剑淬水淬油这两种工序没怎么改变之外,其他技艺都在变。
  虽说顾晚风心中知晓一柄刀剑的好坏其实与锻造技艺本身关系不大,重要的是使用这种技艺的人和使用刀剑的人,换言之,万事以人为本,就像是做饭炒菜一样,同样的锅不同的厨子炒出的菜味道也有所不同,所以他无法判断到底是现代技艺更优良还是传统技艺更专业,但他却因此而看清了一桩事实:顾家实在是与时代脱节太久了。
  落后的思想与技术迟早是会被时代淘汰的,无论它曾经有多么的辉煌优秀。
  传承也从来不是隐居山林独善其身,而是将之以一种顺应时代的形式改进改良并发扬光大,被新时代接受容纳。
  树挪会死,人挪会活,但是顾家人不认可这个道理。
  母亲甚至固执到不愿意将自己病重的消息告诉第三人。
  宋青山出现在他家的那天,母亲是戴着假发出来迎接的。
  逼真的假发之下,是一颗因为疾病而脱光了长发的光头。
  并且在那一天,长年累月不施粉黛的母亲甚至还化了淡妆,打了腮红。
  她说她是为了提升气色,但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她不过是不想让宋青山看到她如今憔悴苍老的样子,她觉得丑。
  他也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一直固执地惦念着这份旧情,宋青山明明早已再婚生女,她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呢?
  宋青山要是真的爱她,为什么能够十年不来见她一面呢?
  明明是虚情假意,却又故作了解,不嫌丢人吗?
  宋青山又知道她这十年是怎么度过的么?
  “你没有那么了解我,更没有那么了解我妈。”顾晚风眉目冰冷,不容置疑地对宋青山说,“你和我们,毫不相干。”
  其实顾晚风的这种态度也在宋青山的预料之中:“晚风,我理解你对我有误会和敌意,但我和你母亲之间的故事并非像你想象中那样不堪。”
  顾晚风牵唇哂笑,冷而讥诮:“你把她抛弃在那座深山中,整整十年,却告诉我,你没有那么不堪?你宋青山敢不敢站在神山脚下,对着山神和顾家的列祖列宗发誓你从来没有辜负过顾与堤?”
  宋青山哑口无言。
  他也曾发过誓,对着巍峨庄重的圣洁神山,对着顾家世世代代的列祖列宗,立下死誓承诺自己一定会陪伴顾与堤直至白头,不然就让他不得好死。
  可是、天不遂人愿,命不由人定。
  两位哥哥兄弟阋墙,父亲病重,母亲年迈,家族内斗混乱不堪,他不得不回家稳固局面。
  后来大哥身死,二哥被父亲驱逐出门,自幼逍遥自在的宋小三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身不由己,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无论是执掌家业还是家族联姻,都不能够由他一人做主。
  前几十年的逍遥自在,成了一场可叹又可悲的黄粱梦……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宋青山沉默了许久许久,再度开口时,不敢再触碰宋熙临的目光,也并未再提起曾经的过往,嗓音低沉而落寞地说:“你弟弟、想见你。”
  顾晚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心慌意乱的同时斩钉截铁地开口:“不见。”
  ……
  回家途中,裴元与司徒庆宇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司徒朝暮却越发的紧张惶恐、忐忑不安了。
  到了小区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先将周唯月送回了家,然后才返回自己家。
  家门关上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糟糕的是,她的预感还十分准确——
  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她被勒令在客厅中央站好,然后被逼无奈地接受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男女双混式批评教育,而且体制内的小领导们发言讲话就是高级,批评内容引经据典又阴阳怪气,并且思想维度还颇为宽泛,上至家国情怀,下至青少年道德准则,直接把司徒朝暮“私自提升租金且两头骗”这一件小事提高到了比卫星还高的高度,令司徒朝暮愧疚难当又羞耻万分,不由自主地就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批评大会结束时,司徒朝暮的眼都快哭肿了,然而两位领导还是对她实行了十分严厉的惩罚措施:没收所有从宋熙临那里收来的所有租金,并且必须亲自去退还多收款项和需要赔偿给人家的半年租金,郑重其事地向人家道歉。
  司徒朝暮只能接受惩罚,但是在晚上临睡前,她又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还给了裴星铭三千封口费呢,然后哭得更惨了……三千块钱,全打水漂了。
  好恨啊!
  哭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是元旦,虽然是假期,但司徒朝暮还是起了个大早,因为她要按照她爸妈的要求亲自去医院把租金还给宋熙临。
  医院一年到头都是人声鼎沸的,无论是否是节假日。
  司徒朝暮走到五院正门口时,无意间瞟见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牌号是五个九的黑色豪车。
  起初,司徒朝暮并未将这辆车放在心上,脚步不停地走进了五院大门,只是在心中感慨了一句:这车牌号真高级。
  然而三秒钟过后,她猛然停下了脚步,回想起与这辆车有关的那段记忆的同时便朝后转了身,诧异不已地看向了那辆车。
  靠医院这一侧的车窗没关,宋熙临端坐在车内,身上穿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黑色羽绒服。
  司徒朝暮满脑子都是问号: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医生不是说至少要住一个星期院么?身体素质这么好么?就算是天然气中毒也能在一天之内痊愈?
  习武之人,果然非同凡响!
  不过刚好,不用她再去一趟住院部了。
  “宋熙临!”司徒朝暮拔腿朝着那辆黑色库里南走过去的同时便喊了他的名字。
  宋熙临闻声看去,俊朗温润的眉宇间流露出了困惑。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司徒朝暮走到了车边,把一只手搭在了车窗框下沿,并不需要特别弯腰就能和坐在车内的人对视,“医生同意了么?”
  宋熙临怔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迅速回道:“没出院,太闷了出来转转。”
  司徒朝暮惊呆了:“哇,你都中毒了,竟然还有力气出来转呢?”
  宋熙临:“出来、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司徒朝暮:“坐车里呼吸新鲜空气?你好高级呀。”
  宋熙临:“……”
  司徒朝暮微微眯眼:“你应该不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宋熙临神不改色:“当然不是。”
  司徒朝暮冷笑一声:“哼,你最好不是,不然一定会去举报你,让你接受批评教育!”
  这也要去举报?
  宋熙临哭笑不得,忍不住询问了一声:“我得罪过你?”
  司徒朝暮那一张精致的小巧鹅蛋脸瞬间就吊起来了:“没有,一点都没有呢,你多宽容大量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让你蒙受非人欺骗了。”
  傻子也能听出来她这句话中的阴阳怪气。
  宋熙临却有些想笑,努力强压着唇角,才把笑意忍了回去,温和又诚恳地对司徒朝暮说了声:“对不起,我给你道歉。”
  司徒朝暮懵了,彻底懵了,眼中的震惊和错愕之情都要溢于言表了——这家伙,竟然也会说人话?
  还如此和气温润的说了句相当好听的人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司徒朝暮没忍住伸出了手,再度将自己的手背贴在了宋熙临的额头上。
  宋熙临惊讶一僵。
  “你也没发烧呀。”司徒朝暮收回手臂之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体温很正常,怎么就神智不清了呢?”
  宋熙临:“……”
  司徒朝暮又朝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略带担忧地说:“不过我昨天百度了,天然气中毒确实容易影响人的脑神经。”
  宋熙临无奈一笑,随和又认真地回答:“我没有神智不清。”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奇怪地说了句:“但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宋熙临的呼吸一滞,却又情不自禁地问了声:“哪里不一样?”
  司徒朝暮:“你脾气变好了。”
  宋熙临好奇不已:“我之前的脾气很不好么?”
  司徒朝暮用力点头:“是的!冷的跟冰块一样,不知好歹,不近人情还冷漠无情。”又煞有介事地补充,“你心眼还特别小,大家都不敢惹你,怕被你揍。”
  宋熙临却笑了:“真的么?”
  司徒朝暮的内心越发震惊了:天呐,我都把你说成那样了,你竟然还笑?
  怪不得人家都说生死鬼门关呢,再冷漠的人在重新捡回一条命之后都变得心胸宽阔了。
  而且吧,他这人笑起来竟然还挺好看的。
  司徒朝暮都没怎么看过宋熙临笑。
  她记忆中的宋熙临,永远是一副淡漠疏离的冰冷嘴脸。
  这样一笑起来,眉眼都有温度了,成了温润如玉的有匪君子。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司徒朝暮发自内心地说,“比一天到晚的冷着个脸强多了。”
  宋熙临却说:“在不影响别人的前提下,自己冷着也没有错。”
  司徒朝暮哑口无言,不仅没有办法反驳,还有那么一些些的愧疚……宋熙临这人平时是冷漠了一些,但他的冷漠好像真的没有影响到别人,他也从不会主动与人深交,都是他们主动去给他添麻烦的。
  “好吧,对不起。”司徒朝暮也很痛快,认识到错误就道歉,“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然后迅速从兜里拿出了手机,“还有房租那件事也是我不对,我现在就把多收的钱退给你。”
  宋熙临却说:“不用了,下次吧,今天没带手机。”
  司徒朝暮:“我先给你转了,你等会儿再收呗?”
  宋熙临态度坚决:“还是等下次见面吧。”
  司徒朝暮无奈:“那好吧。”然后又问他,“裴星铭他们几个也想来医院看你,你不会嫌吵吧?”
  都是哥哥的朋友们么?
  宋熙临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不会。”
  司徒朝暮也真是没想到他能答应的这么痛快,因为在此之前的无数次,无论人家怎么跟他示好、怎么关心他,他都只会不知好歹地回复冰冷的三个字:不需要。
  司徒朝暮满目感慨地看着宋熙临,由衷而发:“临子呀,比起大家刚认识的时候,你真的进步了很多,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宋熙临:“……”
  哥哥他,真的有那么不知好歹么?
  “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一些误会?”宋熙临小心翼翼地瞧着少女的明艳面庞,疑惑地发问。
  司徒朝暮将胳膊搭在了窗框上,手拖腮帮,思索片刻,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是有一些,但也不是我逼着大家喊你‘夫人’的呀,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一班之长,缺你这么一个夫人么?”
  夫人?
  他哥怎么就混到这一步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去哪儿了?
  怪不得不想见他呢,可能是怕丢人。
  宋熙临内心的委屈突然就被抚平了许多,也实在是忍俊不禁,直接低声笑了出来——他顾晚风竟然也有被人拿捏压迫的一天。
  司徒朝暮越发诧异了:“你笑什么呀?”
  你不应该是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然后用一种愤怒的、无奈的、气急败坏的羞恼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一个超级无敌大流氓,当众调戏了你一样么?
  你要是这么笑的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宋熙临收敛了笑容,眼眸中却一直蕴含着笑意,望着司徒朝暮,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不是我不知好歹,是你实在欺人太甚。”
  司徒朝暮:“……”
  你也好意思说我欺人太甚?你昨天公报私仇害得我被批评教育的事,我还没说你欺人太甚呢!
  哼!
  但是司徒朝暮懒得跟宋熙临计较这么多了,又跟他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我爸下午要领着修热水器的人去你家,我妈和我也要去把被水泡过的地板收拾一下,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可别再说我私闯民宅了啊。”
  宋熙临略一点头,温文尔雅:“嗯,谢谢。”
  谢谢?
  竟然还跟她说了谢谢?
  司徒朝暮又诧异万分地了宋熙临一眼,狐疑不已地说:“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不会是?”
  宋熙临的呼吸再度一窒:“是什么?”
  司徒朝暮:“双重人格?天然气中毒之后把另外一个人格释放出来了!”
  宋熙临:“……”
  聪明,但没聪明到点子上。
  宋熙临轻舒口气:“少胡思乱想,哪里有那么多双重人格。”
  司徒朝暮单手托腮,歪着脑袋,困惑地说:“可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
  宋熙临:“可能是因为我身体不舒服。”
  哦,也有可能,人一有病就会变的脆弱。
  他的唇色都比之前更苍白了,眉宇间的病态感也是显而易见的。
  司徒朝暮立即关心地说:“既然不舒服话,就赶快回病房吧。”
  宋熙临:“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回,你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先走吧。”
  其实司徒朝暮也没其他事情了,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继续赖着不走:“那好吧,我就先走了,等会儿再和裴星铭他们一起来看你。”
  宋熙临却又犹豫了一瞬,忍不住说了句:“我爱吃大白兔奶糖,麻烦你、等会儿带上一些。”
  司徒朝暮愣住了:“啊?你爱吃什么?”
  宋熙临有些不好意思:“大白兔奶糖。”
  司徒朝暮:“……”
  真是、看不出来啊。
  而且你平时连一口带糖饮料都不喝的人,竟然爱吃奶糖?还是大白兔?
  “你还、怪可爱的。”
  宋熙临温和地笑了笑:“很多人都不知道,因为我从小就叛逆要强,觉得男孩子天天吵着要吃奶糖很丢人,会被笑话,所以不好意思说。”
  而且练刀的人,是不可以吃太多糖的,影响锻身。
  哪怕是逢年过节,妈妈也只会一人分给他们一颗,但是他和哥哥都爱吃糖,一颗根本不够吃,所以哥哥总是会说自己不爱吃糖,然后把他的那颗糖分给他。
  小时候他真的以为哥哥不爱吃糖,所以每次等到妈妈发完糖后他都会暗搓搓地期待着哥哥把他的糖送给自己,这样的话他就能一次性吃两颗了,而哥哥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后来父母分离,他跟随着父亲去了那栋将军楼,见识了各色人等,才知晓,这天下哪有不爱吃糖的孩子?大院中的孩子人人都爱吃糖,却没人再像哥哥一样分糖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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