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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独树晚风-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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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与堤沉默许久之后,才又开了口,嗓音低沉缓慢:“和我们离婚的关系不大,主要是因为离别。我和他爸让他经历了他这一生之中最痛苦的一次离别,把他永远困在了这座山里……其实小孩子什么都懂,他只是小,不是傻,但又因为他太小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委屈的情绪,所以从那之后,他就怨恨上我和他爸了,而他爸又不在他身边,所以他只能冲着我发泄怨气。”
  司徒朝暮突然好心疼宋熙临他妈,愤慨不已地说:“他好过分呀!”紧接着,又说了句,“他爸也好过分!”
  自己一走了之,把宋熙临他们母子俩丢在了大山里不闻不问,臭渣男!
  顾与堤却说:“不怪他,也不怪他爸,这世界上太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和他爸离婚也不是因为不相爱了,只是因为人生信念不同才选择了分开,我们为了各自的使命而活,却自私地剥夺了下一代选择人生的自由。”
  其实司徒朝暮没太听懂这句话,咂摸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问了句:“你的意思是,宋熙临其实是想跟着他爸走?”
  顾与堤再度摇头:“不是的,他只是想走出这座山,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但却因为我这个当妈的太自私了,强行把他留在了这座偏僻的大山内。”
  顾与堤的神色和语气中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在那三年里面,即便他再叛逆,再倔强,但却从来没有逃过学。距离我们村最近的一所小学在五公里外的镇子上,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上学,哪怕是生病发烧都没缺过一节课。他学习也很刻苦,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偶尔发挥失常考了年级第二,就会生自己的气,罚自己不吃饭,因为他从小就明白读书是他能够走出这座大山的唯一出路,所以他绝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司徒朝暮:“……”
  像是心里突然扎进了一根刺,她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同时也理解了宋熙临那时的怨恨和叛逆——这世间繁华无量,他想要瞧上一眼竟那么难。
  初到东辅的时候,他也一定是极其不适应的吧?
  大的地方不说,就连最基础的科技馆、少年宫、博物馆他都没有见过吧?地铁没有坐过,共享单车没见过,就连浴霸也不会用,只知道关门开窗户……还有,第一次月考过后,当他发现自己在当地年级第一的水准到了这里之后只能勉强排在中游位置,内心又是何感想呢?是震惊和错愕?还是备受打击?或者是感受到了冲击力十足的落差感?
  东辅和他所生长的世界大相径庭,他除了陌生和茫然之外,是不是还会有些许的不安和畏惧?
  怪不得初来乍到之时他那么的不近人情呢,自我封闭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离开这里呢?”司徒朝暮困惑又不解。
  像是在一直等待着这个问题似的,顾与堤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极为坦诚地回答:“因为当时我没有锻好自己的心,我实在是太固执了,一意孤行地选择了留守老家,还强迫我儿子跟着我一起留下,我偏执地认定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而她的目光却是凝滞的,明明是在看向司徒朝暮,却又带着一股穿透感,像是穿透了岁月,对着过去和未来的某个人说。
  或者说,这些话已经在她心头积攒好多年了,却一直没有坦白的机会,令她一直在愧疚着自责着,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宣之于口的契机。
  “其实我一直想跟小风认个错,但是、太晚了,我还是影响了他的一生。”顾与堤的语气中透露着难掩的忧愁与焦虑,“曾经我一直很担心他会弃我而去,会不顾一切地走出这座山,但是现在……”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晦涩,像是没有勇气再继续往下说了一般。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试探问了声:“现在怎么了?”
  顾与堤怔忪许久,才开了口,目光和嗓音都在发颤:“我担心他、终其一生都走不出这座山。”
  一锻身,二锻心,三锻刀。
  身好锻,心难锻,她的小风从小就被剥夺了随心而为的自由,有太多的苦涩和委屈无法宣之于口,如同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一般积压在了心头,即便无恨无怨,也不可能轻松自在地率性而为。
  “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被自己的执念困在这座山中,我希望他鼓起勇气往外走,走得越远越好,去见山高海阔,一路都别回头。”
  司徒朝暮茫然不已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但她却清楚地瞧见了宋熙临他妈神色中的病态感。
  顾阿姨像是在短短几瞬间虚弱了下来,之前强撑着的精气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疲惫与沧桑。
  现在的她,不像是一位身体健康的人,眉眼无力低垂,面色苍白憔悴。
  怪不得她之前会说,头发都掉光了。
  她可能正在接受化疗。
  她这幅模样还让司徒朝暮联想到了那天清晨在医院门口遇到的坐在车里的宋熙临,一模一样的虚弱病态感。
  顾阿姨还在喋喋不休,不受控制地向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诉说着一些与宋熙临有关的事情。
  司徒朝暮的那颗七窍玲珑心在短短几秒钟内千回百转,抿唇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了声:“阿姨,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带他走出这座山?你怕他自己走不出去。”
  不是身体走不出去,是灵魂走不出去。
  顾与堤惊讶一怔,突然就明白了她的小风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女孩了,她有一种善解人意的聪慧。
  其实顾与堤也知晓自己不该跟小风的朋友们说那么多自家的事情,毕竟人家跟他们非亲非故,何必要把人家当作求助对象?
  但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可能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有些和小风有关的回忆只有她这个当妈的知晓,等她走了之后,这些回忆也会随之消亡,但她并不想让这些珍贵的记忆伴随着自己的离去而消失,更不想让小风终其一生孑孓独行……宋青山他自身难保,根本救不了小风,他甚至都救不了在他身边的阿临。
  所以,她只能荒唐一次,把这几个不远千里闯入深山来找小风的朋友们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顾与堤才回答了司徒朝暮的问题:“小风心中的执念太重太深,除非他自己释然,不然谁都不能带他走出这座山,他只能靠自己,但是,他真的很喜欢你们,你们是他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愿意去交往的朋友。”
  他之前都没有朋友么?司徒朝暮有点儿难以置信:“怎么会?”
  顾与堤苦笑一声:“真的,他不愿意交朋友,不愿意打开自己的世界,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还不爱说话,人家也不敢主动去接近他。”
  司徒朝暮难以理解:“为什么呀?他想要去看世界,又不愿意交朋友……真拧巴。”
  知子莫若母,顾与堤无奈地说:“他就是拧巴!想认命又不甘心,想抗命又放不下过往,说白了还是把控不好自己的心,自己把自己困住了,做不到随心所欲。”
  司徒朝暮思索良久,才又问了声:“那他不是有师父么?他师父不能帮他么?”
  顾与堤叹息着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呀。赵老只能帮他把他那颗长歪了的心拧正,却没办法替他消除执念。”轻叹口气之后,顾与堤又说,“小风这孩子实在是太固执了,单是把他重新领上正途,就让赵老费心了四年。”
  “四年呀?”司徒朝暮惊讶地说,“赵老在你们家留了整整四年?”
  也就是说,宋熙临他挨揍挨了整整四年?
  啧,真是血厚啊,太扛揍了。
  怪不得他妈说他一身反骨呢,正常人挨三顿打就消停了,他愣是抗了四年才想开了……就这种犟种,他不自闭谁自闭啊?


第34章 
  ◎我真是没想到,宋熙临竟然还会算命!◎
  只要一提起赵老; 顾与堤的言语间就充满了敬佩与感激:“赵老师真的是有大功德的人,只是为了报答我的那一碗不起眼的热汤,人家就任劳任怨地教导了我儿子整整四年。”
  司徒朝暮想了一下,问:“赵老的胡须不都一大把了么?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那个时候宋熙临又那么叛逆; 他一老人家怎么管得了他呀!”
  顾与堤却说:“人家只是看着老; 身体素质比我还强呢; 一个打小风十个都不费劲,打得那小兔崽子满院子乱跑。”
  司徒朝暮没忍住笑了:“哈哈哈哈。”
  顾与堤也笑了; 继续讲述道:“那年大雪,赵老刚喝完热汤,小风就回家了; 进家门后先看了我一眼; 听我说完这是来家中化缘的道士之后就开始撒野; 上来就指着赵老的鼻尖骂人家臭要饭的。”
  司徒朝暮不可思议; 愤慨不已:“他真的好欠揍啊,还故意先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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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么!”顾与堤现在想起来还气急败坏; “就是故意气我呢,和我对着干,他可会看人脸色了,我要是没那么客气; 说不定他还不会那么放肆。”
  司徒朝暮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后来呢?他挨打了么?”
  不挨打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怒!
  顾与堤:“没有立即挨打。赵老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宽阔,更不像咱们似的一点都沉不住气。当时我可真是被气坏了; 上去就要揍那个小兔崽子; 却被赵老伸手拦下来了。他老人家也真是一点儿都不生气,笑呵呵地放下了汤碗; 起身之后客客气气地对小风拱了拱手; 又彬彬有礼地对小风说了一句:‘天寒地冻; 贫道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得已才前来求助,还望小施主多多包涵’。”
  司徒朝暮不禁感慨道:“啧,道长脾气真好呀。”
  顾与堤却一下子又来气了:“但是那小兔崽子给脸不要脸呀!人家都这么大度这么客气了,他还是不知好歹,直接给人家回了句‘臭牛鼻子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包涵你?’”
  司徒朝暮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这人……!”
  “就是欠打!”顾与堤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又想去打他了,却又被赵老拦下来了,他老人家还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就好像压根儿没有被冒犯到一样,一直是笑呵呵的,一边不慌不忙地捋着自己的长胡须一边和颜悦色地对小风说:‘既然小施主不欢迎贫道,那贫道走就是,但贫道既然是被请进来的,就必须被请出去,只要小施主你能在十个数之内抓到贫道的衣服,贫道就当作是被您请出去了,不然的话,您就只能继续容忍我这个臭老头子喽。’”
  “然后呢然后呢?”司徒朝暮迫不及待。
  顾与堤:“还什么然后啊?在屋子里转了一百圈他也没能抓到人家的一片衣角。”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幸灾乐祸地问,“那当时呢?赵老说完那句话之后他是什么反应?”
  “他觉得自己可厉害了,可了不起了,一点儿都没把赵老放在眼里。”顾与堤没好气地说,“还趾高气昂地对赵老说:‘你这老头儿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迈得开腿么?可别一不小心摔死在我家了’。”
  司徒朝暮眉头一下子就拧起来了:“他真欠揍啊!”
  顾与堤:“可不是么!不过人家赵老就是不生气,不管那个小兔崽子怎么挑衅,人家都一直是一副德高望重、和蔼可亲的样子。”
  司徒朝暮:“后来呢?他俩是怎么玩追击的?”
  “不是玩,是小风单方面被碾压。”顾与堤笑着说,“说实话呀,我当时也特别担心赵老会一不小心摔倒了出点什么事儿,刚要劝说他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赵老就开始倒计时了,小风上来就要抓他,结果他老人家竟然平地而起了,跟一阵风似的,嗖的一下就跳上了桌面,当时别说是小风了,就连我都看呆了。等小风反应过来的时候,赵老已经喊到五了,小风赶忙又去抓他,结果才刚伸出手,赵老就点了一下子脚尖,下一秒就落到小风身后去了,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骨,说了句:‘性格刚硬,执念偏深,戾气过重,太刚则折’。”
  司徒朝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哇!他还会摸骨看相呀?”
  “人家真的是有一身本领的,不然凭什么紫袍加身?”顾与堤满含敬佩地说道,“他老人家不光会摸骨,还精通六爻,梅花易数,奇门遁甲,但是不轻易给人算,也不轻易往外传。”
  司徒朝暮:“那宋熙临会这些东西么?”
  顾与堤摇了摇头:“不会,他想学,但是赵老没教,说他没有玄门命,红尘中还有人在等他,所以才没有正式收他为徒,只是教给了他一些拳脚功夫。”
  司徒朝暮纳闷儿地问:“他当时既然那么叛逆,就没偷偷学点?”
  顾与堤轻叹口气:“这些深奥的东西,偷偷学也学不会啊,不过他也是真的想学,经常纠缠着赵老教他,赵老拗不过他,就简单地教了教他小六壬和一些浅显的六爻之法,还送了他三枚铜钱。”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由衷而发:“我真是没想到,宋熙临竟然还会算命!”
  真是深藏不露啊。
  早知道就早让他给她算一卦了,算算她能不能考上985。
  顾与堤被逗笑了,赶忙澄清道:“他不会算命,他只是懂一些皮毛而已。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半二吊子水平,所以才从来不跟人说。”
  司徒朝暮:“跟马路边儿的那些摆摊子的比呢?”
  顾与堤仔细思考了一下:“那他应该比那些人强点吧?毕竟他是真的跟着紫袍道长学过,马路边儿的那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司徒朝暮的要求也不高:“那对我来说他就是会,等会儿我就去找他算!”
  顾与堤又被逗笑了:“我劝你还是别找他了,他的水平真不行,容易误人子弟。要是赵老的亲传弟子还差不多,但他不是,他最多只能算是赵老的半个徒弟。”
  司徒朝暮:“但感觉他和赵老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顾与堤点头:“嗯,和亲传的徒弟没区别。”又说,“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挺抵触的,每天都在变着法地赶赵老走,但随着相处的时日一长,他就逐渐喜欢上赵老了,赵老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爸的空缺,如师如父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外加赵老的学问深厚心境高远,参透了玄门之道,也悟透了天地,是大智慧者,所以能够看透小风内心的结症所在,也能够给他指点迷津,慢慢引导着他迷途知返,重新走上正道。”
  司徒朝暮想了一想,说:“那赵老走的时候小风是不是特别难过?”她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宋熙临他妈喊了起来了“小风”。
  而且,比之“阿临”这个称呼来说,他真的更适合“小风”。
  “阿临”这两个字清和温润,如玉如璞;“小风”不羁洒脱,纵横山野。
  她所熟悉的那个宋熙临给人的感觉就是一道风,还是那种最清爽、最卓绝的澄净晚风。
  但是,内心越澄澈的人,用情也最深吧?因为太干净了,所以一旦付之真心,就容易被染上颜色。风又无形,遇山随山,遇水变水,善恶尽在一念之间。赵老就是那个为他点破恶,引领善的人。
  司徒朝暮的共情能力真的强,所以紧接着就又问了句:“小风当时也只是叛逆,所以才会作恶,但并不是纯粹的坏,他的内心世界肯定还是单纯的,四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就把赵老当作至亲了吧?”
  顾与堤轻叹口气:“那是当然,但赵老也是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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