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朱羲-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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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次姜滢却叫住了她:“你跟我刚好三年了。”
青袅一愣,随后便折身走至姜滢跟前,微微屈膝道:“是,奴婢是姑娘回府时买下的。”
姜滢嗯了声,徐步走到案后坐下,静静的看着青袅。
青袅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交叠在腹间的手稍稍带了力。
这些年姑娘不与府里亲近,待下人更是冷淡,偌大的银霜院唯她一人能近姑娘的身,但她心里清楚,这并非是姑娘全心信赖她,相反,姑娘心里从未将她当作自己人。
反倒是三年前姑娘一回来,就跑到姑娘跟前泣不成声的晚禾姑娘,在姑娘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
她后来才知,晚禾姑娘是自小陪着姑娘长大的贴身丫头。
姑娘九岁去鹤山时,神医不让丫鬟跟着,晚禾姑娘便在老太太房里养着,只待姑娘回府再回银霜院。
可姑娘回府后却没要她,而是请老太太做主给她说了门亲事,去年将人嫁出去了。
旁人都道姑娘不念旧时主仆情,可她看的明白,姑娘在意晚禾姑娘,否则就不会暗地里为她精挑细选,最后定了先夫人那边的一位管事,还特地去求老太太,允晚禾姑娘从寿宁院出门子。
当时晚禾姑娘出门,抬了十来个大红箱笼,可是羡煞了府里一众丫鬟。
都道是老太太疼爱晚禾,却不知有一大半嫁妆都是姑娘偷偷添的。
再加上这些年姑娘对亲人的有意疏远,青袅心里也渐渐的有了猜测。
姑娘怕是在筹谋着什么,不愿牵连家中亲人。
而能让姑娘费尽心思筹谋的。。。
先夫人与大公子死的冤枉,这是众所周知的。
当年齐老将军寿宴,先夫人携大公子前往贺寿,恰在那时京中来了满门抄斩的旨意,先夫人与大公子本不在其中,却被误杀惨死当场,后来不过是补偿了些银子,斩了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是对姜家的交代了。
以前她从还不敢往那处想,直到半月前,在姜家祖坟的那场大雨中,她隐约听到了报仇二字,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姑娘心头仍记着那母兄惨死之仇。
所以她早早就想过,若姑娘一心报仇,那么她只有两个去处,一是与姑娘交心共进退,二是像晚禾姑娘一样离开。
不,她们不一样,晚禾姑娘出嫁是因为姑娘心疼她,不愿让她涉险。
而她若离开,只会是因为姑娘觉得她不堪用。
“我记得当年带你回府时,你说你双亲已不在世,更无亲人可依靠。”
姜滢盯着青袅看了许久,才轻声道。
青袅十指紧攥,声音却格外平稳:“回姑娘,确实如此。”
说罢她抿抿唇,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抬眸看向姜滢,语气坚定道:“奴婢双亲故去后,被堂亲占了房屋,后又要奴婢给人做妾,那家老爷已逾六十,奴婢自是不从,堂亲便将奴婢绑上了轿子,奴婢半路拼死逃出,眼看要被抓回去时,遇到了姑娘,否则奴婢怕是早已。。。。。。”
“于奴婢而言,姑娘便是奴婢的恩人,也是奴婢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
姜滢对上青袅坚定的双眸,微微一愣,半晌后她才轻声道:“你猜到了什么?”
青袅闻言砰地便跪下,郑重道:“奴婢的名字是姑娘赐的,奴婢此生此世便都是姑娘的人,奴婢愿与姑娘共进退,不论刀山火海,奴婢愿为姑娘鞠躬尽瘁,不惧生死。”
姜滢静静的盯着以头贴地的青袅。
当初去牙行时她就是打算以培养心腹为目的挑人,只是没想到半路碰见了青袅。
彼时她双手被捆狼狈不堪,眼底却带着近似决绝的坚韧,她便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了。
她知道若不救她,她也不会被那群抓她的人带回去。
因为,她存了死志。
一个不怕死的人,适合留在她的身边。
于是就在那些人即将碰到青袅,在青袅满眼恨意决绝的往墙上撞时,她叫住了她。
她没有看错人。
青袅很快就适应了眼下的生活,她有着一颗玲珑心,甚至都不用她费心思□□,她便能举一反三,将银霜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她将来要面临的并非只是平稳的银霜院,所以她有意无意的在青袅面前露出些端倪,好在,她没有让她失望。
她比她想象中的更合她心意。
姜滢轻轻勾了勾唇,声音更加柔和:“起来吧。”
青袅提到嗓子眼的心霎时平复了下来,她知道,姑娘这是留她的意思。
“谢姑娘。”
姜滢没再多说,抬手理了理面前的纸张,道:“研墨吧。”
青袅彻底放下了心,唇角微微上扬:“是。”
这是她第一次伺候姑娘笔墨,但早在进府不久,第一次见姑娘抄佛经时,她便已暗地里学了研墨。
她那时便想,总有一日要用得上的。
然而青袅的心并没有安稳太久,在她看到那纸张上落下的一个个名字时,她只觉心跳如雷,面上亦难掩惊慌。
姑娘并没有抄佛经,而是在罗列名单,名单之上的,全是皇家姓!
她强行按下心慌,尽量使自己的动作平稳些。
姜滢注意到她的动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惊慌是正常的,但她能尽量不表现出来,便是难得。
如此,将来遇着大场面,才能面不改色,临危不乱。
姜滢不开口解释,青袅也不问。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姜滢才停了笔。
青袅看着那一个比一个尊贵的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气。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动静,青袅忙敛住心神往外走去,不多时便返回,神情略显惊慌:“姑娘,前院传来消息,有官兵围府!”
姜滢手一顿,一滴墨落在了刚列好的名单上。
她缓缓抬头,眉间难掩疑惑。
官兵围府,一般都不会是小事,可父亲自十年前始愈发谨慎,断不会惹来什么祸事才对!
“来的是谁?”
青袅忙回道:“是林参军。”
姜滢拧着眉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笔,林参军与父亲交好,他亲自带人围府,定是出了大事!
“去前院。”
姜滢起身快步绕过书案,往外走去。
“这份名单?”
青袅忙问。
“毁了!”
若真出了大事,这份名单断不能叫人瞧去。
青袅应下:“是。”
…
“姜皇后自尽了。”
饭厅,因为林参军这一句话,所有人惊得站起了身,半晌说不出话。
姜洛白最先缓过神,看着林参军道:“可是,这与子蓬带人围府有何关连?”
京中姜府与沈府斗了许多年,如今姜皇后自尽,就说明姜府败了。
可这与他们有何关系,若说是被姜府牵连,这不可能啊,虽然他们的祖上是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这些年又没有什么来往。。。
林参军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姜府满门已下狱,大理寺抄家时查到朝隐与姜国舅来往的书信,还有送去京城姜府的贵重礼单。”
姜洛白犹如被当头棒喝,眼前顿时一黑。
姜澈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父亲!”
姜老太太面色也霎时惨白,惊恐的看向姜洛白。
被所有的惊慌的盯着,姜洛白果断的摇头:“不,我没有。”
“我从未与姜国舅有过私信来往,只姜国舅去岁寿辰时来过帖子,我便派人送了寻常贺礼,与贺贴!”
林参军皱着眉继续道:“姜国舅奉命为陛下监工登天楼,但建至一半便因偷工减料塌了,而据信上所书,姜国舅所贪的脏款经了朝隐的手。”
“胡扯!”
姜洛白重重甩下衣袖,失声道:“我从不知什么赃款!”
说罢他似想起来什么,猛地看向林参军:“子蓬不信我?”
林参军叹了口气:“朝隐,我信没用啊。”
姜洛白身子一僵,当即就明了林参军的意思。
这是有人要置姜家于死地,书信重礼都是幌子!
他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他自问并未得罪过什么京中的贵人,又会是谁想要趁机要他的命!
不,这不只是要他的命,这样的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姜洛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姜澈的搀扶下跌坐在椅子上,看向林参军:“子蓬得到了什么消息?”
姜洛白有此一问,是因为林参军的舅舅在大理寺任职,此番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赶紧过来通知他们,但却是带兵来的,怕是事情很糟糕。
果然,林参军看了眼厅中女眷,眼底落下些不忍:“朝隐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犹如堕入冰窖。
林参军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残忍,但也不得不说:
“大理寺的人还有三个时辰就会到,府中的公子我暂且保不住,但姑娘。。。可以想想办法。”
“老太太!”
林参军话一落,老太太便软软的倒了下去,周氏眼疾手快的将老太太接住,惊唤道:“母亲!”
“母亲!”
“祖母!”
“。。。。”
第8章
厅中顿时乱作一团。
立在外头的姜滢,手指也攥的发了白。
登天楼坍塌,赃款经了父亲的手,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即便她并不相信父亲会做这些。
但。。。姜滢死死咬着唇,眼眶泛起一片骇人的红,这就与当年外祖父通敌一样,是有人容不得他们!
齐家尚且还能说是树大招风,可姜家不过只是小小的长史府,又能碍了谁的眼!
青袅担忧的看向姜滢,心中亦乱成了一团。
此时,厅内传来动静,是老太太醒了。
“时间不多了,我听说府中三姑娘,五姑娘正在议亲,只要在大理寺的人到来前将姑娘们送出去,便能保住。”林参军沉重的声音再次传来。
但正妻是不成了,只有妾才能在三个时辰内一顶轿子就将人接走,成为别家妇。
可眼下哪还管得了这些,只要能保命,别说妾室,丫鬟也是做得的。
“我知道的不多,但,就算公子姑娘们能侥幸保命,也是会。。。”
男为奴,女为妓。
余下的话不必林参军说,众人也都懂。
长史府的女眷对律法并不陌生。
周氏当即便觉眼前一阵恍惚,而后猛地将姜笙拽进自己怀里,眼中满是惊恐。
笙儿年纪小还未议亲,叫她如何在三个时辰内为笙儿寻一个夫家。
还有六姑娘。。。。
这该如何是好啊!
罗姨娘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把将姜蔓推出去:“家主,快,快将三姑娘送去徐府!”
孟氏爷急忙朝二爷道:“爷,赶快送信,答应城北任家,叫他们赶紧来接彤儿。”
二房柳姨娘也哭喊着送自己姑娘走。
林参军咬咬牙,狠心打断道:“只能将两位正在议亲的姑娘送走。”
姜家两位姑娘议亲之事多多少少也传出去了些,就算上头的人追究起来也有说法,有他围府作保,来的人会看在舅舅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仅仅只能送两位姑娘出门,否则别说是他,便是他舅舅也无法交代。
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蔓猛地抹了把泪,声音清脆道:“我留下,送六妹妹去徐家。”
“啪!”
姜蔓的话才落,手臂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罗姨娘瞪着通红的双眼,尖声道:“闭嘴!”
一片寂静中,罗姨娘的失控的声音便显得极其突兀,惊怒之下那一巴掌也用了不少力。
按规矩姨娘是不能打府中姑娘的,哪怕是亲生骨肉。
但大难当前已没人去在意。
罗姨娘知道姜滢在老太太和姜洛白心中的份量,见二人不发话,便急得语无伦次起来:“与徐府正在议亲的是三姑娘,徐大公子亲口要的三姑娘,怎能说换人就换人!”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罗姨娘一把将姜蔓拉进怀里,狠狠盯着姜洛白:“若家主今儿要留三姑娘,我便与三姑娘一头撞死了事!”
姜蔓看着为了保她而失态的罗姨娘,眼泪潸然而下:“小娘。”
她以前总觉得小娘指望她高嫁只为挣面子,如今才突然明白,这又何尝不是盼她过的好。
老太太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初闻时大受打击,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等缓过来后她也明白到了这一步再伤心也于事无补,她还不能倒下!
老太太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姜洛白。
她这个儿子重情又心软,都是自己的姑娘,他是做不到舍一个保另一个的。
就连她即便再想保六丫头,也做不出这种事。
老太太瞥了眼罗姨娘,神色冷淡道:“三姑娘,五姑娘正在议亲,徐家,任家也都是指名提的亲,我姜家要脸面,做不出这荒唐事!”
“要死要活像什么样子!”
罗姨娘被老太太当种斥责,却没觉难堪,只喜出望外的搂着姜蔓。
只要能保她的三姑娘,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老太太训斥完罗姨娘,起身朝林参军重重一拜,林参军连忙侧开身:“老太太,使不得!”
老太太红着眼拉着他的手,哽咽道:“我知你为难,但我实在心疼六丫头,今儿便厚颜求你,能否多送一个姑娘出去。”
林参军确实很为难。
不是他不愿,实在是这事不好做。。。
老太太见他踌躇,当即就要跪下,林参军吓得赶紧将她拉住:“万万使不得啊!”
“你也知道的,这孩子命苦啊,幼年母兄惨死,伤心过度又大病了一场。”老太太盯着林参军,态度从未有过的卑微:“如今身子也弱,她受不得那罪啊,求你,求你救救她。”
“老太太!”
林参军哪受得了这阵仗,求救般看向姜洛白,却见对方衣袍一扬便要跪下,林参军急得额头冒汗:“朝隐你这是作甚,我答应,答应还不成吗!”
外头的姜滢早已泪流满面。
她本该快速的冲进去阻止祖母,父亲为她卑微求人,只是她情绪一时不受控,便是进去了怕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隐忍再隐忍,压下心中所有的起伏,擦干了眼泪,才强自镇定的踏进饭厅。
“我有办法救姜家。”
厅中所有人皆闻声望来。
却见姜滢缓步过来,一一朝厅中长辈见礼。
“这都什么时候了,快别行这些虚礼了。”
老太太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道:“听祖母的话,快随你林伯父出府去。”
“祖母,我有办法救姜家。”
姜滢反握住老太太的手,压下哽咽,轻柔道。
听她这话,不止老太太,其余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这场灾祸连林参军都无法,她一个深闺姑娘能有什么法子!
老太太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在触及到姜滢的目光时一顿。
那一瞬,她竟在六丫头身上看到了那久违的,熟悉的气势。
天地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令人倍感安心。
仿若此时她面前站着的是齐家那位底气十足,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
鬼使神差的,老太太问道:“六丫头有什么法子?”
话一出口她便暗自一叹。
也是她一时魔怔了,这种情形滢丫头怎会有法子。
姜滢将老太太那一瞬的失神收入眼底,她知道,那一刻祖母又想起母亲了。
她这张脸与母亲像极。
这也是为何父亲极少看她的原因。
睹物思人都已叫人难受至极,看着她与母亲极像的容颜,还不得心如刀割。
“祖母,我要立刻出府去见一个人,眼下只有他能救姜家。”
姜滢收回思绪,郑重道。
众人皆是一惊,姜洛白疑惑道:“何人?”
姜滢却没答,而是转身看向林参军,屈膝一礼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