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如故-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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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只是看着温言笑。然后说了一句让尹湛差点后仰过去的话。
“我想你了。”
温言定住了。
她沉默着,又带着困惑的回望着这双眼睛。
这些年来,她不是不懂顾珩的感情,即使自己曾遍体鳞伤。她只是固执的逼迫自己相信,他变了,他们之间没有了温情,只剩下交易。仿佛这样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离开,就可以恨得理所当然。
可在这样荒芜的,孤独的,千疮百孔的人生中,他又回到那里,对着她微微的笑,毫不掩饰的说着我想你了。
恍惚只是一刹那,她很快回神,走过来和顾珩对视着,却苦涩而冷漠地笑了。
“回去吧。”温言说,“我并不想你。”
说完便直奔自己的小屋。刚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眼睛望向尹湛,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生涩而冰冷的。
“你也回去。”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温言躺在床上,望着灰白色调的天花板,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突然浮现很多画面。坚硬的水泥地,白筱安静却透着苍白的脸,她身下大片的暗红色的血,还有那日强烈到刺眼的阳光。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显示着正在拨通……还有她被断定为自杀的重要线索,“沉寂。”
不知怎么,她又想起六年前,母亲出事的那个下午,闷热的天,厚厚的积云,路人惊慌失措的叫喊,而白筱的惨状几乎跟她一模一样,仿若复制。
那就像一场噩梦,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耳边蓦地浮现一种声音,虽带着一丝含糊和不确定,却字字敲打着她的心。
“我记得那天,我正好回家取东西,刚从电梯口出来就看见有人进了你们家,还是言老师给开的门,看背影应该是个年轻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个熟人。”
是个熟人?!
温言悚然一惊,从床上霍地坐起来,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尽管反复告诫自己这不是真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又莫名其妙的想法,可无法阻挡的恐惧感,还是一点点侵蚀着她跌宕起伏的心,反反复复,让她无法安宁。
夜色渐深,床头的灯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昏暗,温言感到自己的视线已经疼的模糊掉了,就像看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却找不到出口,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叫嚣。
她要一个真相。
夏日的天亮的早,刚过六点,温言就从房间里走出来。
清透的晨光映在她的脸上,原本冷淡的面孔,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憔悴,细长的眼眸也微微陷了进去,眼窝处有着明显的黑眼圈。
她睡得不好,尹湛看出来了,顾珩也看出来了。
没错,两个人谁都没走,而是在客厅里僵持了一晚上。开始还能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让步。到了后半夜,困意一点点爬上来,两个人实在扛不住,尹湛戴着耳机打了一晚上游戏,顾珩则喝了一肚子咖啡。
不过,两个人都蹑手蹑脚,谁都没敢吱声。
“姐,你脸色这么差?”尹湛问道。
温言看到他们的时候皱了皱眉,目光却是平静的。她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怎么没走?”
怕温言生气,尹湛赶紧解释:“他不走,我在盯着他。”
被尹湛这么一说,顾珩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温言蓦地打断,“你不用解释了。”说完就去洗漱了。
“……”
温言收拾完毕,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盯着顾珩。顾珩对这种无声的逐客选择视而不见,然后喜滋滋地琢磨着要一起吃个早餐什么的,温言无奈地摇摇头,啪的一声关上大门自己走了。
她这一关门顾珩和尹湛都傻眼了。顾珩一脸黑线,尹湛狂奔着追出去:“姐,干嘛去,等等我啊。”
温言没理尹湛,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地点。
一幢幢老式别墅,整洁却不宽敞的街道,还有两旁被晒蔫了叶子的绿柳。
温言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莽撞,她完全可以想出一个更加高明的做法,既可以得到真相又可以全身而退。但这就是她,她向来知道自己的问题,可她无法解释,也不愿修正。
或者说,对于沈寂,她始终无法理智的面对问题。
即便没有爱,但与他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些牵绊和如同家人一样的企盼和依赖,都是真的。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沈寂一个人,就连一直照顾他起居的容妈都不在。
他穿着条纹衬衫,浅灰色休闲裤,正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往外看。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端着红酒杯轻轻摇晃。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眼睛里却一片平静。
温言走进来的时候他感到天色忽地变了。
也许,早改变了。
第62章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很久。
沈寂仿佛已经猜到温言来这的目的,他没有表现出很吃惊,也没有很颓然失落。相反,他的表情过于平静,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苦苦等待命运审判的犯人,在得知自己被判死刑的那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你能回到这里,我很开心。”沈寂笑着说。
这里是沈家的旧宅,跟温言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这房子住了几辈人,如今已经很老旧了,虽然换了新的家具,地面也铺上了典雅华丽的大理石,但房间里光线却稍显昏暗,气氛老派而静谧。这些年,沈寂的哥哥沈谋早已搬走,他却一直住在这里。温言心里隐约知道原因,却一直没有开口问过。她四处看了看,轻声道:“这里变了很多,我记得那里原来有一张长椅的。”温言将目光瞟向一个角落,恍惚了一下,收回视线,“我和妈搬走以后,以为你也会搬走。”
“在等你。”沈寂若有所思的看着温言,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怕你找不到。”
温言沉默了下:“我记性没那么差。”
沈寂嘴边挂上一丝讥讽笑意:“也没那么好。”
温言微微皱眉,不说话了。沈寂的目光却在她的微有怒意的表情下扬了起来,他好看地弯着嘴角,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这。”
温言犹豫了一秒钟后,居然十分听话的走了过去。
她没有坐下,只是微微垂下目光,声音冷淡而清冽:“我来,想听一个答案。”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紧迫的压抑感也没有一丝的颤抖,如果说昨天的一切让她害怕,甚至感到恐惧,这一刻她坐在这里,抛开一切只想听沈寂说一句真话的诚恳,反而让她平静了。
沈寂笑了。温言的确很聪明,也很了解他的性格,她说“听”一个答案,而不是“要”一个答案,这样攻击性和目的性就少了很多,她没有在一开始就将他们两个人摆在敌对的位置,更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沈寂仰头看着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温柔且固执的命令道:“那就坐下。”
温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彼此间不远也不近,中间刚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沈寂看着眼前这张脸,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藏在内心深处某种渴望已久的情感就要控制不住倾泻而出。他不自觉的抬起手,要去摸温言清瘦的脸颊,可还没碰到她却躲开。
沈寂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半晌,苦笑:“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人接触,从前我主动示好,你最多只是皱皱眉。现在,却躲着我。”他放下手,声音连同目光一同低了下来,“还这样明显。”
“白筱。”温言没有去接沈寂的话,而是直奔主题,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试探他已经看出来,要得到答案,就没有必要再惺惺作态下去。
“白筱?”
惺惺作态的倒成了沈寂。
温言紧抿嘴唇,补充道:“的死因。”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接下来,静默着等待。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这座大宅本就空阔,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窒闷到令人感到害怕了。
温言的眼睛垂得很低,这一刻,即使不去看沈寂的脸,她也能感到他烫人的目光此时正牢牢地盯在自己的脸上。如跗骨之蚁,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微微侧过身体,避开他的视线。
沈寂气定神闲地瞟她一眼,俊逸的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白筱,的死因。”嗓音如此低沉笃定,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掩饰。
“你以为是什么?”沈寂突然反问。
温言微愣了一下,她以为是什么?
是啊,事实是什么呢?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怀疑,来之前甚至有过大胆推断。她只是想从沈寂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却不敢想象这个答案是否会残忍沉重到她根本承受不了,更不确定有了答案之后她会怎么做。是可以装作一无所知跟他一起隐瞒下去,还是要将他绳之以法,还白筱一个公道。抑或,那些混乱的想法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又荒唐可笑的猜测而已,她最终得到的,只是现实的嘲弄和他们之间感情的崩塌。
“是我做的。”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温言难以置信的看着沈寂,她听到了什么?
“是我做的。”沈寂喝下一口红酒,漫不经心地重复道。
他承认了?如此直接,如此坦然!
温言望着沈寂,那一刻,她分明听见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猛然崩裂的声音。她诧然的看着沈寂好久,才压抑着颤抖的嗓音问道:“为什么?”
沈寂没有回答。可是温言的眼神太过凌厉固执,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只是轻轻一碰,就把人的五脏六腑连同身体发肤一并割伤,让他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我没有想要伤害她,可是她想伤害你。”沈寂的声音很轻,但却带了些狠厉。
“她没有想要伤害我,我们之间不是外面传得那样,她对我没有敌意,就算别人不明白,但你应该看得清楚,何况,就算是有过摩擦和碰撞又怎么?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温言的声音蓦地低了下来,她紧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寂,“你疯了?!”
“我没疯,是你天真。”沈寂将酒杯啪的放在茶几上,将身体完全转向温言,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我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我也不会理会你们女人之间那些莫名其妙的嫉妒和暗地里的战争,对我来说她就是一粒沙尘,存在与否都不重要,我没必要为她脏了自己的手。那天我是无意中听到她打电话,有人要她栽赃陷害你,她起初不肯但后来答应了,我不知道对方抓住了她什么把柄,我只是希望她离你远一点,是她,因为心虚,才会拼命挣扎,才会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温言,我没有想要杀她,她的死是个意外。”
温言看着沈寂,就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的回答如此理直气壮,又如此轻描淡写,丝毫没有理会那是一条人命,而他对待那条人命的态度是根本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你,那个意外根本不会发生。”许久,温言缓缓开口。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发生意外的人不是你?”沈寂反问。
温言无话可说了。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沈寂的心瞬间绷紧了起来,他紧张的看了眼温言苍白消瘦的脸颊,轻轻用手拍了拍:“你生气了。”
听到声音,温言停顿了短暂的三秒钟,睁开眼睛,看到沈寂担心的脸和他那双浓密却微微皱起的眉。
他的手正放在自己脸上,在光线稍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温柔又小心翼翼。
这个人如此温柔的待她二十几年,不曾强求,不曾动怒,对她从不设防。
第39节
可他是凶手,他手里沾了一条人命,她才二十几岁,脸上总是洋溢着天真热情的笑容,无论经历了多少污秽不堪,她的人生本可以重新开始,却永远没有了机会。
人生来是平等的吗?只要努力坚持就一定会成功吗?白筱,如果你早知道后来的一切,你还这样认为吗?
温言表现的过于平静,沈寂反而更加担心,可他想维持此刻两人之间微妙的和平,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的放下手。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忽地阴了起来。外面刮起了风,像风雨将至。
尹湛窝在沙发里快睡着了。顾珩一直在看手机,仿佛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打出去。
尹湛掀开眼皮,懒洋洋的说道:“想打就打啊,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纠结死了。”
顾珩咳了一声,极力掩饰道:“我是在想,要不要叫外卖。”
“叫什么外卖,锅里还有茄子面呢,煮了一大锅,你们谁都不吃。”尹湛闭上眼睛哼道,蓦地,再次掀开眼皮,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珩边看手机边问:“哪里不对?”
尹湛想了一下,然后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脸认真道:“昨天温言姐回来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
“说什么?”顾珩扭头看向尹湛。
尹湛犹豫了一下:“她有点害怕。”
“害怕?”
“嗯,害怕。”尹湛点点头,然后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困惑道,“是不是挺奇怪的,不像是她说出来的话吧?被绑架的时候也没见她害怕啊,现在,害怕什么?”
顾珩的表情变得复杂。
外面终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屋檐。
温言和沈寂一直都没说话,屋子里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死掉的时候,顾珩的电话打了进来。
温言看了一眼,没接。
沈寂也瞟了一眼,笑了:“你们和好了?”他又将目光移向温言,“你又回到顾家了?”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温言直接按掉了。
沈寂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充满了苦涩和讽刺:“他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能再相信他?”
温言依旧不说话,只是身体动了动,把手机放进了裤兜里。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诡异的安静中,沈寂突然开口说道。
“二十几年前,这里住着一个小男孩,他性格很顽劣,不爱听大人的话,整天疯跑疯玩。有一天,他趁着大人不注意,跑到了隔壁家的院子,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蓄水池,那个水池不大,但他用尽全身力气都出不来,他害怕极了,可是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绝望着等死。后来是邻居家的小妹妹哭着叫来了大人,才把他救上来。”
“后来,那个小男孩长大了,他忘记了当时恐惧的感觉,却牢牢记住了那个救他一命的小妹妹。”
沈寂深深地望着温言,目光炽热的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视线,一直望进了她漆黑的眼底:“我从小就爱追着你跑,是因为我知道除了你,再没有人值得我那么做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透着几分无奈和软弱,在寂静中却一点不显突兀,反而有种暖暖的温存。
温言望着这张轮廓清晰的面孔,仿佛从中看到了当年那个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带着两个可爱的小虎牙,一直咯咯笑着的男孩,不禁轻声问道:“你因为这个爱上我?”
“大概是吧,我也说不清。”
“你不爱温故?”
沈寂摇头:“不爱。”
温言凝眉:“你不爱她?”
“不爱。”
“那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沈寂静默片刻:“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