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萨-第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马车又转了个弯,回到了原来的方向。尼贝尔抱住伯努瓦,慢慢拍着他的背。
“吃饱了吗?”尼贝尔问他。
“饱了。”
于是尼贝尔自然地把剩下的卷饼塞进嘴里,将油纸揉成一团。
伯努瓦看到他的动作又开始哭,两道眼泪滑过潮红的脸颊,一路流到小巧的下巴。他的眼皮变成了淡粉色,睫毛被打湿,粘成一绺一绺,像是用了女人劣质的睫毛膏。
“到底怎么了,伯努瓦。告诉我吧。你是怀疑我和米尔夫人吗?我们确实有过这么一段——”
“你们不仅有过一段,还有个孩子。”伯努瓦抽噎着给他指出。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尼贝尔纠着眉:“汤姆说她当时怀孕了两个月,是在十一月底,可是十月份我和她几乎没有联系,而九月份她和米尔先生去疗养了,我也没有和她见面。”
伯努瓦冷笑了声:“别给自己开脱了,我以前居然不知道你是这种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
尼贝尔愣住了,身子往后稍了稍,沉默了。伯努瓦也重新闭上了眼,头靠在椅背上。他嘴唇紧紧抿着,手放在小腹位置,一动不动。
出了市里的大路,人瞬间变得稀少。在夕阳下,在乡间的小路上,马车加快了速度,碾过石子路,碾过地上的石子落叶,一路狂奔。
虽然尼贝尔没再说话,但他一直盯着窗外,直到快到乔治夫妇家。
“停车。”尼贝尔说。
马车渐渐停住,他拍了拍伯努瓦的肩:“我知道你没睡着。”
伯努瓦睁开眼睛看他。尼贝尔见状松了口气,只要伯努瓦还愿意理他就好。不过他也知道,伯努瓦一向心软,是断然不会不理他的。
两人下了车,从乔治夫妇的屋子里传出来脚步声,院子里有个女人在洗衣服,尼贝尔便叩了下大门。
“来啦!”院子里的女人站起来,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跑到门口。
尼贝尔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他知道这就是米尔夫人。她穿着乡间农夫最常穿的粗布长裙,腰间围着围裙,围裙上还有两个大口袋。她身形圆润了些许,不再薄的像纸片,看着健康了不少。
“你好。”尼贝尔点点头。
米尔夫人看到两人,也没表现得多惊讶,隔着门问他:“你来了?”
“你早就料到了吧。”
“没想到会隔这么长时间。”她看起来有点遗憾。
“如果我的眼睛没出事,应该早就能找到你了。”
“世事无常,但是老实说看你变成这样我挺开心的。唯一可惜的是你没有真的彻底瞎掉。”
“你和巴西勒是什么关系?”尼贝尔不愿再继续跟她废话。
“巴西勒?”
尼贝尔眯着眼睛看她:“别装傻,他就是画眉旅馆的老板吧?”
米尔夫人把门打开,走了出来,看着尼贝尔:“凭什么告诉你?”
“因为你想让我知道。”
“你说什么?”
“我遇到了一个叫艾米丽的小女孩,虽然过程特别凑巧,但是我相信那不完全是巧合。”
“什么艾米丽?”米尔夫人又开始装傻。
“她说在你的日记里知道了你和画眉旅馆老板的事,而她又正好会画画,且画的很不错,能够让见过画的人都认出你。本来我没怀疑,但是——我从未听说过你有写日记的习惯,米尔太太。”
“所以呢?”
“正经人谁写日记呢?只怕是你刚好想让她看见吧。”
米尔夫人咽了咽口水:“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不过目前这个不重要,我更想知道你失去的孩子是谁的。”
“啊?”米尔夫人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变有点费解,表情都有些僵硬了。
“虽然说这不是什么关键问题,但是不解决了的话,我会挺难办的。”尼贝尔没去看伯努瓦,但是伯努瓦就是感觉自己被他盯着一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反正不是你的。”米尔夫人翻了个白眼。
“谢谢你的解答,”尼贝尔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真的谢谢你。”
米尔夫人没说话,他一时间也没出声。乔治家的厨房传来做饭的声音,烟囱里直冒黑烟。
“好了,我得去帮忙了,我衣服还没洗完呢。”
尼贝尔点点头:“再见,米尔夫人。”
“叫我林顿。”
尼贝尔愣了愣:“再见,林顿夫人。”
“别说漏嘴了。”夏洛特转身回了院子。尼贝尔往前追了两步:“对不起,林顿夫人。对不起,如果当时我帮了你——”
夏洛特回过身关门,好像没听见似的。门闩嚓地一声合上了,她才笑了下:“别说没用的,罗斯威尔先生。”
第34章
孙医生这天回到城堡时,里面乱哄哄的。女仆守在门口打开门,抓着孙医生的手腕就往楼上跑。尼贝尔守在床边,发抖的手扶着伯努瓦的肩膀,伯努瓦正微不可查地发抖,像是被冻到了,牙齿不停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孙医生把外套脱下,走过去攥住伯努瓦的胳膊。
“昨天晚上回来时还好好的,只是话少了点。今早上我一醒来,发现怎么都叫不醒他,又等了会后他睁了眼,只清醒了一小会,便又晕了过去,整个人直哆嗦。”尼贝尔焦急地盯着孙医生为伯努瓦把脉的手。
“先烧点醋,放几片姜,摆在墙角。”孙医生皱着眉:“可能是气急攻心。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和他之间产生了点误会。可他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他身体底子差,撑不撑得住有时候就是一转念的事。他这个人性子其实挺拗,八成是钻牛角尖了,现在与其说是昏过去了,不如说是不想醒。”
“那该怎么办?”
“调养着先吧。”
房间里很快弥漫着醋味和姜味,有些刺鼻,下人们都下去了。
“这次来本来是想通知您针灸疗程结束了,以后只要服药就行。”孙医生叹了口气:“我会开点药留下,但劝您还是另寻一位医师为伯努瓦诊治,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国了。”
“实在麻烦您了,不能多留一会吗,这……”尼贝尔紧紧握住伯努瓦的手。伯努瓦满头虚汗,眉毛纠结着,眼皮紧闭。
“不好意思。”
“是我唐突了,还希望孙医生不要和我计较。”尼贝尔站了起来,向孙医生鞠了个躬,孙医生也走下了楼:
“年轻人,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呢?”
等到醋味越来越浓,呛得尼贝尔直咳嗽时,伯努瓦醒了。但他醒来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尼贝尔,看着看着,两行眼泪从他眼角落下,流进发间,只剩两道浅淡的水痕。尼贝尔看着那两滴清泪,觉得那仿佛两块石头,而他的心就像一块玻璃,被它们砸得粉碎。他坐在床边看着伯努瓦,弯着腰,额头互相贴着。
伯努瓦躺在床上,像一座蜡像,一动不动。
“先生,有人送来了您的信。”一个下人在门外敲门。尼贝尔拿着信坐在伯努瓦旁边看。
这封信很简陋,就用最简单的信纸折了三折,装进一个空白的信封,连火漆都没有。信中的字体尼贝尔万分熟悉,正是出自米尔夫人,现在的林顿太太之手。
“罗斯威尔先生:
敬启
想不到最后一次给你写信,我的语气会如此官方正式。若是在数月之前,我是意料不到的,但今日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你昨日向我道歉,实在让我惶恐,因为仔细想来,你并不欠我什么。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是我跟你要你却没给过的,那就是爱了,但爱情不能强求,这一点我现在比你更深有体会。
我之所以说你并不欠我什么,是因为你在这整件事里是最无辜的,请容许我细细说明。
我父母是普通的酒商,日子不温不火,但还算挺阔绰。他们在我小时候把我送去修道院上学,我得以读书认字。修道院里的日子挺无趣,每天要做的无非就是侍奉真主,然后学学那些乏味的圣史摘要之类。
在那时,我最大的消遣就是看小说。那些恋爱的故事让我对绅士的恋人,甜蜜的婚姻充满了向往。我遇到了一个俊秀的少年,他身世凄惨,我偶然帮助了他,这个故事我就不赘述了。总之,我满心欢喜,以为小说中的浪漫情节即将降临在我身上。但是不幸永远是人生的主色调,我的家庭突遭变故,父亲意外去世,母亲也伤心欲绝,病入膏肓。
我没有钱为母亲治病,在那时我遇到了我的丈夫,米尔先生。他温柔地安慰了我,还为我垫付了我母亲的医药费。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这些感情在我心里燃烧着,闪烁着,晃花了我的眼睛,我竟然觉得那就是爱情,晕头转向地嫁给了他。
抱歉,我说的有点多了,希望你能原谅,因为这么多年了,这些事情烂在我的肚子里,一直发酵,搞得我脑子乱糟糟的。
婚后的日子与我少女时憧憬的生活大相径庭,接着你恰好闯进了我的生活。一定有人说过你是个极其有魅力的,女人无法抗拒的男人吧?你确实是的。于是我又把对爱情的向往寄托在了你身上,这是我又一次的失败。当然了,这些经历并非什么都没给我留下,起码我学会了不再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我向来无法揣测命运的安排。你以为你对我的敷衍我感受不到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不爱我吗?如果你这么想,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女人对爱情,就像纸张对火,敏感至极。
在我心灰意冷时,我遇到了巴斯蒂安,就是你身边的巴西勒。他就是我当年帮助过的少年,而且与我记忆里一样敏感又多疑。巴斯蒂安问我爱他吗,多么荒唐!他在我记忆里只是一个空白的背影,是一个微不可查的小点,我怎么会爱他呢?然而我没意识到那正是我的噩梦的起点。他强迫了我。
瑞姆当时正好身体不适,于是我劝他去乡下疗养。那段时间我也浑浑噩噩的,陷入了绝望的境地。我给你写信,都石沉大海。尼贝尔,我当时多希望你能看看呀!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们家欠了一大笔钱。我本想找你求助,但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无论如何,我必须承认,我的心里仍然留下了一个圣坛,供奉着爱情的火,我不想玷污它。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筹钱呢?瑞姆把家里的能卖的都卖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他开始酗酒,流连欢场,凑到一笔钱就扔进赌坊,希冀着能赢来一笔巨款。
雪上加霜的事发生了,瑞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他以此要挟我,把我送去了那个地方。这是我的报应,我不忠的报应,我认了。
谁想到在那儿我又遇上了巴斯蒂安。我多想杀了他,或是自杀了事。那样的事情毁了我,我不再把自尊看得那么重,终于拉下脸来找你。这个时代想要毁掉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太容易了。但是我没想到,他居然就在你身边!我吓得落荒而逃。
罗斯威尔先生,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我敢肯定我并不笨。我很快发现瑞姆的堕落,甚至是那场失败的手术,都跟巴斯蒂安有关系。我意识到他想毁了瑞姆,但我也无力回天。这是我第一次直面小说里那样热烈的爱情,但我已经不想接受。我没有想到拒绝的代价竟然如此致命。
那场致盲的大火,是瑞姆的手笔,或者说是巴斯蒂安的。总的来说,他们合伙,一个想要钱,一个想要命。
瑞姆只是想纵火,接着救人,以此获得巨款医疗费。但是巴斯蒂安更想你和他一起死在火里。(当然了,巴斯蒂安的动机是我猜的,但八九不离十。他就是一个恶魔!)
其余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你是聪明人,估计也能猜出来。不过那本日记,你犯了聪明人的毛病——把别人也想的太聪明。那确实是一个巧合,我没有那么多心计。你要容许一个绝望的女人找一个地方倾诉。
以及,巴斯蒂安确实是画眉的现任老板,不过你知道了这点估计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附带提及。
坦白地讲,我将事情和盘托出,是因为我想要彻底摆脱巴斯蒂安。他毁了你的产业,还毁了你的眼睛,我想你不会介意在报仇的同时,为我解决这个小小的困扰。
我在银行还有一笔存款,是我母亲当年留下的,如果你能找到瑞姆的话,请把这笔钱交给他。我对他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再提及:以后请叫我夏洛特·林顿。
真诚的
夏洛特·林顿”
尼贝尔把信看完,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他现在毫无心情去管这些爱恨纠葛,只顾着病中的伯努瓦。
十二天以来,尼贝尔没有离开过伯努瓦。伯努瓦偶尔会醒,醒了他就赶紧叫下人把粥端上来喂给伯努瓦吃。他几乎不睡觉,只是不断给伯努瓦摸脉,喂药。
如果感受到伯努瓦体温不正常地高了,他就马上给他敷上冷水浸过的纱布。他让下人准备汤婆子,若是感受到伯努瓦手脚冰凉就放去捂着,汤婆子稍微凉些就叫下人去换,然后把他的脚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捂着。
病了这么多天,伯努瓦没怎么瘦,倒是尼贝尔憔悴了不少,每日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变得形销骨立。
每天早上下人上来时都能看到尼贝尔半跪在床边,头抵着伯努瓦的脑袋。
当没事做的时候,尼贝尔就坐在床边看着伯努瓦。他的眼睛因为最近用眼过度,时好时不好的,有时候状态好就能看清伯努瓦的脸。
只要能看清,他就一直盯着伯努瓦,好像要把伯努瓦的脸刻在脑子里。看不见的时候他就低着头,捧着伯努瓦的脸,眼泪落在伯努瓦脸上,在他深邃的山根三角区形成一小块湖,直到装不下了,才顺着伯努瓦的脸颊流下,好像是他自己哭过似的。
“快好起来吧,伯努瓦。”尼贝尔小声祈祷着:“我很想你。”
他找来了十字架,甚至还托人买来了佛珠,闲时就坐在伯努瓦旁边像各路神佛请求保佑。
佛说因果报应,他便信了,觉得他以前欠下太多感情债,现在是在还那份因。那些女人伤过的心,流过的泪,他现在一一去还。
他听说爱神惯会惩罚轻视爱的人,又信了,觉得自己以前太过傲慢,又弄来一尊爱神像每天供奉。他虔心地许愿,希望爱神若真要惩罚,只罚他一人就好,让他推石头也好,被鹰吃肝脏也好,他都愿意。他不明白既然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让伯努瓦来承担痛苦。
等到了第十三天,伯努瓦醒来时居然撑着床坐了起来。尼贝尔扑上去抱住他,肩膀微微发抖。伯努瓦感觉颈窝凉凉的。
“你的胡子很扎。”伯努瓦轻轻说。
“我忘了剃,你别看我。”尼贝尔的声音闷闷的。
伯努瓦的声音有点哑,声线很轻,好像浮在空中:“我就要看。”
他往后一仰,扶着尼贝尔的脸。尼贝尔眼圈通红,伯努瓦帮他揩泪,用大拇指擦,发现根本擦不完,就用手掌去拂。
“别哭了,尼贝尔,我这不是醒了吗?”
第35章
“我差点以为——”尼贝尔把剩下的字吞进肚子里。
“以为什么?以为我醒不过来了?”
“别乱说话。”
“如果我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那我就一直等你,等到你醒为止。”尼贝尔眼泪好不容易停了,此时眼圈通红,平日里波光粼粼的眼睛浮着碎光,像是波浪下的火焰。
伯努瓦听了直笑,但因为病了,他的笑容也有气无力的:“为什么要等我?”
房间里很安静,蒸腾着醋味和药味。尼贝尔的脸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