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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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努瓦不置可否,笑了一下,上了车。
尼贝尔回味着刚刚那个短暂的拥抱,伯努瓦比他高一点点,他能闻到伯努瓦发间的香味,带着一点点中药的气息。虽然他很快松开了,但是伯努瓦手炉的温度好像还留在他肚子上,有一点点灼人。
第7章
画眉旅馆坐落在河边,与其说是旅馆不如说是一个占地颇大的庄园。两扇大大的铁门上用铜丝缠出了蔷薇和猫头鹰的纹案,方正的门房坐落在门口,茂盛的爬墙虎快要盖住窗户。往里走是一条只能容两三人通过的小道,两侧种着叶子宽大的树木遮阴,在大理石水池前分开。水池里立着阿弗洛狄忒的雕像,石头做的鸽子停在她的肩膀上、手上。马车只要停在门口,就会有专人帮忙停在旅馆对面的院子里。
尼贝尔两人到旅馆门口时,路上已经不见人影。伯努瓦抢先付了车钱,还给车夫塞了不少小费,车夫朝着他们鞠了好几个躬,道了好几声谢才走。
“你房间在哪儿?”尼贝尔问。
伯努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上面的标号:“3304号。”
这倒是有点远了。数字的房间是普通的包间,尼贝尔住的套房是以古希腊十二主神的名字命名的,在单独的一栋楼里。这个方式说实话有点附庸风雅,但显然大家都很喜欢,因为那些套间大受欢迎,很少有空闲的机会。
“那你的房间应该是在西南方向的那栋楼?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伯努瓦把钥匙揣进兜里:“您应该定的是套间吧,咱们离得挺远。现在很晚了,您也早点休息为好。”
“没事,多走两步路正好消食。今晚我可吃的太多了,你最多只吃了三分之一吧?我可是把剩下的都扫光了——”
听到“剩下的”三个字,伯努瓦眉毛跳了下,有点心虚地转移了视线。按照他的教养,断没有让同伴吃剩菜的道理。但是当时尼贝尔的态度太过理所应当,十分体贴地给他布菜,他一时不察居然真的享受起了这种“服务”。
“总之,为了防止下个月我定的衣服都穿不上了,今晚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也不知道送他回房间和穿得上衣服有什么关系,红发青年抿了抿嘴不再推脱,知道反正拗不过对方。
两人走在小道上,都没怎么说话。尼贝尔打量着那座阿弗洛狄忒的雕像,月光下雕像的表情很柔和,似乎怀着几分憧憬。那几只石头鸽子在阴影中,好像真的生出了毛发,要展翅高飞。
伯努瓦到楼下后,坚持不让尼贝尔再送上楼。尼贝尔也不是那么死缠烂打的人,挥手告别后就往自己那边走。他的房间叫做赫尔墨斯,作为商人,住在商人之神的房间显然很吉利。
还没走到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推开门。那道身影跑得很快,像是一只昏了头的鸟,刚好撞在尼贝尔身上。
尼贝尔扶住怀里的人,定睛一看:
“米尔太太?”
米尔夫人一头的冷汗,刘海湿淋淋的,歪歪扭扭地贴在她额头上。她的头发平时都梳得很整齐,正中间分出细细的发缝,把头发分成两块,在脑后盘着,边缘推成波浪形状,盖着耳朵尖。偶尔她还会戴点鲜花或者小巧的装饰。今天她的头发乱蓬蓬地扎着,估计连梳子都没用上。
听到尼贝尔的声音,她甚至开始发抖,什么都没说就踉跄跑了,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
已经很晚了,米尔夫人大半夜出现在邻市的旅馆显然不正常,更何况这个点对于一个独身的女人来说也不安全。尼贝尔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奇怪的是米尔夫人很快就不见了。尼贝尔发誓他甚至追到了旅馆的大门门口,还左右张望了好一会,确定她确实消失了。
他敲了敲门房的窗户,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卫抬头。如果不是他嘴边闪闪发亮的口水,尼贝尔一定会相信这个警卫在认真值班而不是埋头睡大觉。
“你看到一个女人跑出去了吗?”
警卫有些为难,眼神转了转,挠着头皮:“没有,先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如果你待会儿看到了请联系我。她的头发是黑色的,长得挺漂亮,脸颊上有一颗痣,可能病了。我是赫尔墨斯的房客。”
面前的警卫像模像样地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可惜没有笔。他找遍了口袋,和尼贝尔面面相觑。
“别看了,我也没有。”尼贝尔猜测这人估计是旅馆主人的亲戚,否则这么高级的旅馆不会找这么一个呆瓜来看门。这种脑子倒也只能看看大门了。
回到套间的时候尼贝尔已经过了那种困乏的劲头,倒是出奇的清醒。
套间分为客厅、卧室、洗手间和浴室,客厅外面是一个小阳台,卧室里隔开了一个小书房。这里隔音很好,在浴室关着门唱歌,保管客厅里的人都听不到。推开门是用博古架隔出来的窄小玄关,鞋架在右手边。博古架上摆着一些诗选文集,还有一些贝壳做的小雕塑。布置房间的人留了很多空余,以便于客人能够摆自己想摆的东西,不过尼贝尔什么都没放上去。
房间里灯还亮着,巴西勒在沙发上像小狗一样缩成一团,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手放在脑袋旁边。
尼贝尔坐到旁边的单人椅上,把脚往脚凳上一放,头仰着放在椅背。这个姿势有点难受,但是他现在不想让自己太舒服。沙发上挂着一副赫尔墨斯的肖像画,穿着带翅凉鞋,拿着一根神杖,尼贝尔盯着那个手杖出神。
他觉得米尔夫人的状态显然不对劲,甚至有点儿精神失常了。伯努瓦跟他说,谣言可以把一个女人害死,米尔夫人又说她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老实说他有点怕米尔夫人会想不开。如果是一个茶杯,一把椅子,一本书,那么坏了就坏了,但是米尔夫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米尔太太的脸浮现在了他眼前,一会儿是曾经笑语盈盈的模样,一会儿是今天惊慌失措的模样。曾经很模糊,现在却很清楚,连她脸上的汗毛他都能记起。这会儿想起米尔太太,尼贝尔的心中再也没有当时约会时那种柔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许有点厌烦,又有点自责。的确,在这段关系中他拍拍屁股就能走了,但是米尔夫人却会被留在原地。那个可怜的女人确实爱他。如果她来找他帮忙的话,他不会吝啬自己的帮助。但是若是她想从他这里要一点爱情,那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一段关系的开始是多么甜蜜,结尾却是一团乱麻。
耳边传来巴西勒细微的鼾声,尼贝尔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他梦里看见伯努瓦一丝不挂地站在贝壳上,伴随着泡沫从海中诞生,红发飘荡在空中。
“赫尔墨斯,你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他穿衣服呀!”有人把一团柔软的东西塞到他手里,那是一条白色的长袍。
传说中阿弗洛狄忒是乌拉诺斯的生殖器化身,而赫尔墨斯有时候被看作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尼贝尔忘了自己在哪看见的,但是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对方很相配。他走过去帮对方披上袍子,伯努瓦却怒视着他,斥责他冒犯。一眨眼尼贝尔发现自己变成了鸽子,唧唧叫着落在了伯努瓦肩上。伯努瓦眼睛低垂,美艳不可方物。
不同于伯努瓦本人,此时尼贝尔眼中的对方没有那种疏离感,而是随意且放松的。如果说平时的他是月下修竹,那么此时他就像任君采撷的玫瑰,艳光四射。
眼皮一阵刺痛,尼贝尔感觉到阳光照得他脸上发烫。
原来已经天亮了。沙发上画中的赫尔墨斯嘴角上扬,笑眼微眯,手中的神杖直直指着尼贝尔。
第8章
十一月份的时候彻底入了冬,尼贝尔从马车走下来,嘴上呵着热气。他今天穿的很气派,尤其是那件深紫色的衬衫,动作间闪闪发亮。
“老爷,把大衣披上吧。”巴西勒胳膊上挂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披在脖子后,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格子套装。尼贝尔不想穿,他身上正是那天定做的外套,在外面再套一件会显得臃肿。巴西勒坚持让他带上衣服,一直啰嗦个不停,尼贝尔眉头一皱,挥了挥手,让他带着衣服滚蛋,找地方把马车停了,然后在里面老实呆着,或者去附近找点乐子也行,总之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
霞云庄园的名字起得很贴切。它背靠一座小小的山丘,每到傍晚时上空都会聚起一大片晚霞,颜色有黄有粉有紫。伯努瓦有时候吃完晚饭会坐在花园的摇椅上看书,抬起头就能看到头顶的彩色,低低垂着和山丘连接。
门口有不少凌乱的车辙,一道压着一道。入门就是前院,面积很大,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亭子。那是个巨大的遮阳伞,罩着一张长桌和两张长椅。椅子上坐着一对夫妇,尼贝尔定睛一瞧,正是米尔他们。
米尔先生今天戴着一个礼帽,时不时用手帕拭着头顶的汗。他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样式有些过时,肚子那块绷得很紧,两个扣子的间隙中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米尔夫人把头发高高盘起,在天灵盖上扎成一个发髻,活像一个茶壶盖。她穿着一条浅紫色的裙子,袖口和腰间洗得有些发白,攥着一把扇子。
尼贝尔确信米尔夫人看见他了,她却装作不认识,扭过头去,手上无意识地摇着扇子。米尔先生倒是站起身向他走来,用手把帽子摘下,行了个摘帽礼。他这个动作学得很拙劣,显得有些轻浮。
“好久不见,罗斯威尔先生。”他摘下帽子的头顶冒着白烟,发顶有些稀疏,显得很滑稽。那张平淡的脸有点浮肿,像是刚熬过夜,或是喝了一晚上酒。尼贝尔客气地笑了:
“好久不见。”
米尔先生眼神有点涣散,花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尼贝尔脸上。他好像第一次见尼贝尔似的,仔细打量了他很久:“您还是那么英俊,罗斯威尔先生。”
他的手被米尔夫人拉住。她的嘴上涂了鲜红的口脂,颧骨那块儿透着淡淡的粉色,似乎那块皮肉太薄,马上要崩开了。这一个月没见,她瘦的很厉害,几乎快要脱了相,眼睛深深地凹进眼眶,原本棕色的眸子因为见不到光变得有些乌黑。
“罗斯威尔先生,幸会。”她看着她丈夫的脸,眼神落在他鼻子上:“时间快到了,我们进去吧。”
大厅里传来音乐声,一支小型室内乐乐队在演奏四重奏。这首曲子来自当时大热的一部戏剧,美丽的女主角嫁给木讷老实的丈夫后一次次出轨,最后堕落成妓女,凄惨死去。尼贝尔虽然看过这部戏剧,但是对其中的配乐毫无印象,只记得女演员长得确实不错。米尔夫人捏着扇子心神不宁,没注意到丈夫饶有兴趣地看向尼贝尔:
“罗斯威尔先生,这部戏剧想必您已经看过了。”
“啊,确实看过。老实说,相当不错。”
“确实。里面那位玩弄了女主感情又把她狠狠抛弃的男配角,声音真够好听的,长相也着实不凡。就连我也这个大男人也差点被他的甜言蜜语诱惑了,以为他才是女主角的真爱呢!不过我觉得那位男演员还是不够帅气,他那两撮胡子有些滑稽,发型也不够时髦。那张脸缺了点男子气概,过于阴柔了。要我说,若是像您这样,把胡子打理干净,再把头发梳得背过去,才完美呢!”
尼贝尔表情凝住了,米尔夫人用扇子捅了一下丈夫的腰,他哎呦大叫一声。
“不好意思,我的丈夫他一向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除了没关系尼贝尔还能说什么呢?他若是真的和他追究下去,岂不是对号入座,落人口实。他摆出一个相当官方的微笑,努力放松面部肌肉。
乐团已经换了个曲目,此时是小提琴独奏。这是《如歌的行板》,节奏舒扬,有宾客轻轻跟着节奏摇头。
这些客人大多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精致的礼服。有几位客人还带着他们年轻的女儿打算来钓一个金龟婿。他们把女儿打扮的时髦漂亮,自己穿的衣服虽然不太昂贵但也还算体面。
人人都知道居伊家的少爷是个病秧子,条件好又爱女儿的家庭不会考虑让他做女婿;多是日子有些煎熬的贵族,空有名头手里却没有余钱,才会考虑卖女求财。
没有人注意到这儿的小摩擦。
一首行板结束,乐团奏响了亨德尔,居伊夫妇带着儿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不好意思,女士们和先生们,希望没有打扰你们的兴致。”居伊夫人快步走到了大厅。
伯努瓦在家中也裹着厚厚的斗篷,手揣在狐裘的暖手皮套里,居伊先生在一旁扶着他。哪怕穿得比谁都厚,他看起来仍然十分单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像是女人抹多了胭脂。他嘴巴微张,露出一部分洁白的门牙,眼睛因为生病蒙上几分水汽,我见犹怜。
见到他,宾客都忍不住替他担心,怕他再多走两步就要昏倒过去,由于主人迟到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他们围着居伊一家,又是关心又是鼓励。
尼贝尔在门口远远看着。伯努瓦撑着他父亲的手臂,挤出一个微笑应付众人。斗篷的帽檐缝了一圈厚厚的动物皮毛,他的脸陷在里面,大厅的顶灯打在他面中,那两团潮红变得浅淡,仿佛他只是陷入了微醺,而不是一个病得要死的可怜人。
突然伯努瓦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尼贝尔。他的眼神很柔软,尼贝尔却感觉被一条鞭子抽中了面门似的,紧接着有点发烫。
音乐声没有停,此时是优雅的中提琴占据主旋律,音色很醇厚。伯努瓦朝他点了点头,尖细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又落下就没了下文。大厅的音乐声在尼贝尔耳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嗡嗡作响,简直就像有一千只蜜蜂在他耳边飞舞似的。他觉得脸上的热气一路往下,钻进了他的胸腔,在里面熊熊燃烧。
他想回以一个微笑,或是招招手,但是他的指尖有点酥麻,整个人有点动弹不得,只好也点了点头。回过神时伯努瓦已经转过头去了。
宴会照常进行着,伯努瓦打完招呼就回了房间,尼贝尔百无聊赖,挑了些蛋糕点心一边吃一边看着大厅中间翩翩起舞的客人们。
“今天怎么没有女伴?”
问话的是罗宾逊太太,她丈夫前几年死了,给她留下了不菲的遗产。她一直没有改嫁,用丈夫的钱投资了尼贝尔的好几家酒庄,靠着分红过着富足的生活。
“偶尔觉得一个人也不错。”他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她。罗宾逊太太估计也是无聊得紧,给尼贝尔递了一杯香槟,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说话。
一杯酒下肚,他不想再继续无聊的对话,把杯子放下,随手拦住一个路过的下人,询问卫生间在哪儿。下人告诉他在楼上,他顺势与罗宾逊太太告辞,她又些遗憾,扬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识趣地和他告别。
楼梯扶手用一种拥有短短绒毛的布包裹住,手感极好。上了楼梯首先是个佣人间,此时门微微敞开,露出角落的一些洒扫工具。左转是个长长的走廊,能从左边看到大厅里的场景。往前走几步,右手边是红木的双开门,门口两侧摆了两个高高的架子,上面摆着尼贝尔叫不出名字的盆栽。他猜那是居伊夫妇的房间。最尽头是卫生间,尼贝尔走过去。
他其实不怎么想上厕所,便靠在走廊扶手上看着楼下。居伊夫妇正和米尔医生说着什么,面色有点严峻,米尔夫人挽着丈夫的手臂。
突然一阵浓烟从角落的博古架下面冒了出来,楼下没人注意到,尼贝尔正好瞥见了。他走下楼,遇见一个端着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