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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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气往往压过一个人本身,名气令一些人不得不去做一些事,不得不去见一些人,不得不变成其他人心目之中的那种人。
可越迷津不是为了名气而来的。
秋濯雪与越迷津很快走了过来,他微微含着笑,眉梢里藏着难以作伪的喜色,激荡而快活地酝酿着,如欲来的风雨。
这种陶陶然的,几乎有些忘情的神态,竟叫他甚至没发觉荀伯的忧虑。
令风满楼疑心秋濯雪是不是来路上为了驱寒,喝得太醉。
又或者是风满楼対此的了解太浅,还未能明白越迷津対秋濯雪是否潜藏着某种全然不同的意义,他说不上来,不过已开始有些兴趣。
年轻人简洁地开口:“越迷津。”
干脆、利落,风满楼倒是有些喜爱他了。
他们虽然都是剑客,但是在此地见面,却与剑无关,毕竟北疆就在此地从未变过,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越迷津前来。
“风满楼。”风满楼顿了顿,“这是荀伯,庄子里的事,找他比找我管用。”
荀伯受宠若惊,惊恐不安,战战兢兢地说道:“是……我正是荀伯。”
秋濯雪忍不住笑了出来。
荀伯也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几乎当场昏过去,倒是越迷津点了点头。
……
冬日拜访风满楼,像是一个不成型的规定。
在此之前,秋濯雪并不是没有带人去过山雨小庄,去年就带着杨青一同去过,他本今年也吵着嚷着要来,结果晚间贪凉,受了风寒倒下,只能就此作罢。
与杨青同行时,路似乎都行得慢了一些;不过与越迷津同行时,路似乎转眼间就到。
晚上惯例饮酒。
三人坐在廊下,只有两个酒碗,秋濯雪喝酒一向干脆豪放,可他平日喝酒,与快活时喝酒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秋濯雪今天喝了不少,圆圆的酒坛滴溜溜地倒在地上,溅落一滴残余的酒液,他靠在坛肚上,鼓鼓的,支撑起他,醉眼鬓乱,倒是有点海棠春睡的意味。
他眯起眼,端着酒碗,手腕一撇,露出空荡荡的碗底:“酒没了。”
难得,荀伯并没有应声而出,大概是去做什么事了,风满楼就要起身,却听见越迷津说:“我去吧,你又没喝。”
言之有理。
于是风满楼坦然坐下。
只不过越迷津起得摇摇晃晃,看起来已喝得有些多了。
“唔。”秋濯雪忽然紧皱眉头,待越迷津走过时,伸手扯住他的衣摆,不依不饶道,“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秋某不劳而获吗?”
越迷津看了他一眼,叫风满楼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最终越迷津什么都没说,只因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贴住秋濯雪的腿,彻底不省人事了。
秋濯雪一怔,随即放声大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越迷津,见他不醒,无可奈何地摇头。
风满楼不能纵情饮酒,対酒量并不评价,只道:“难得见你带朋友来。”
“我不是带过杨小友来吗?”秋濯雪漫不经心地回答,懒散地伸开腰肢 。
风满楼道:“那是烟波客带来的客人,不是秋濯雪带来的朋友。”
烟波客与秋濯雪是略微有些不同的。
烟波客救下的人,当然跟秋濯雪的朋友更加不同。
其实朋友的朋友未必就要做朋友,慕容华从没到过北疆,伏六孤跟风满楼更是素昧生平。
他们偶然看到上等的药材与妙手仁心的大夫,便立刻想到风满楼,不过是纯粹出于対秋濯雪的爱屋及乌,而非是他们之间存在什么紧密的羁绊。
秋濯雪当然不曾勉强过他们之间建立关系,然而越迷津不同。
至于是哪里不同,秋濯雪也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不代表没有答案,秋濯雪懒洋洋地笑道:“那就当,凡事总有例外?”
风满楼平静道:“我看得出来,你対他很不同。”
秋濯雪忽然坐起身来,脸上被酒气一蒸,好似红霞弥漫,眼睛却亮亮的,看起来再清醒不过,想要灌倒他,只怕还要再喝上一夜才行。
他懒散地伸出手去,像是撩拨一只猫一样轻轻抚摸越迷津的鬓发。
“难道你在怪我冷落你了?”秋濯雪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狡黠,慢慢拖长了音调,“不会吧?”
这是秋濯雪惯用的手法,倘若遇到什么他不愿回答的话,他就轻巧地将同样的窘境抛给他人,令他人慌不择路。
他既知道如何叫人舒坦,自然也知道怎么叫人坐立难安。
风满楼不为所动,看着他不安分的手,甚至意有所指:“这样的冷落,我求之不得。”
这让秋濯雪忍俊不禁:“我发誓绝不会対你做这种事的。”
他低下头看了越迷津一眼,又抬起脸来対着风满楼笑了笑。
一瞬之间,风满楼在那双本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情意,忽然明白了感觉到的怪异与不合理之处。
秋濯雪见他沉默,又问:“怎么了?”
风满楼想了片刻,他说:“没想到,我居然全都说准了。”
秋濯雪好奇:“说准了什么?”
风满楼就将之前的猜测跟他说了一番,这把秋濯雪逗笑了,甚至将酒碗都笑掉在地,滴溜溜地在地上打个转,倒盖住了:“你怎么跟杨小友一个模样?”
“不一样。”风满楼平静道,“我说対了,他说错了,这就很不同。”
虽然他本以为秋濯雪是喜欢女人的。
秋濯雪含笑望着他:“杨小友好歹亲眼所见,你可是瞎蒙,纵然说中了,也不过侥幸而已。”
这让风满楼有些欣慰,他想:濯雪果然比荀伯记忆好多了,一下子就接住了我的话。
他们在月色下又聊了很久,与往日往年并没有任何不同,荀伯姗姗来迟,遣人搬了几坛酒来,生怕喝得不够尽兴。
秋濯雪喝酒,向来越喝越清醒,夜半时分,他扶起越迷津要与风满楼道别。
“你并不是希望我见他。”风满楼忽然开口,“而是希望他见我。”
秋濯雪回头一笑:“有什么差别?”
风满楼如隔岸观火,他的瞳孔里燃烧着秋濯雪的情意,却困惑不解何以能如此盛大,如此浓烈,几乎摧毁秋濯雪留给他的所有印象:“有差,你在他身上失了分寸。”
酒气让秋濯雪忍不住开始叹息:“你应该去改行去月老庙做庙祝,解签占卜测姻缘,样样俱全。”
风满楼矜持地点了点头:“若我缺钱,我会考虑。”
秋濯雪叹气道:“有一个总是清醒的朋友,大概坏处就在这里,你希望他闭嘴的时候,他偏偏不知道该闭嘴。”
风满楼微微笑了下,在变回一个好朋友之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风满楼问,“濯雪,它就像是什么?”
秋濯雪顿了顿,这次他没有回头。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形容。”
越迷津青涩的睡脸正沉沉地压在秋濯雪的肩膀上,他温热的吐息一点点渗透衣物。
我带他来,非是因为慷慨,更非是因为怜悯。
我邀他来,是因想与他纠缠更深、更多,像编织一张细密的网,并非只有我与他,而是无数条丝线绳索,错综复杂地将我们紧缚。
等秋濯雪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风满楼才站起身来,他望向栏杆边悬挂的灯笼,取下一盏来。
灯笼的纱罩被轻而易举地揭开,几只向火的飞蛾仍毫无所觉,翩翩起舞。
其实在练剑时,风满楼已隐约有这样的感觉,他无法堪破最后一关,隐隐约约之中,有什么东西限制着他的心境。
他望着那些将死的蛾,环绕着索命的焰。
风满楼自认不畏惧死,可活着有什么不好,活着便能欣赏到许多东西。
这些消散的情绪是为延长他的寿命,拖缓阎王的脚步。
他放下那些是为了活,可如今看起来,却又像另一种死。
风满楼轻轻掐灭灯芯。
飞蛾顿时四散了。
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的剑感觉到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番外:春·探亲(上)
“你想不想去见一见我爹娘?”
说这句话的时候; 天气刚刚转暖了一些,秋濯雪正牵着马走在大路上,他想停下来看看春景; 而马正好歇歇脚。
他们这会儿并不急着去什么地方。
越迷津想了想,略有些笨拙地说道:“过年时我们在追击一伙匪盗,错过了年节; 你是不是很挂念他们?”
其实越迷津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特别是在无为子死后,住处就只是住处而已。
至于季节; 时令; 庆典; 甚至是过年对越迷津而言,都像是一场格格不入的热闹。
无为子还在的时候; 他尚记得生辰当日吃一碗长寿面,无为子死后的第一年与第二年,他也同样记得。
等到了第三年; 当越迷津想起来时,已经错过生辰快要一个月了; 于是他就不再记得这件事了。
他对这些; 本也没有非常强的执念。
但是秋濯雪跟他是不同的。
因此越迷津正尝试关心他。
“那倒不是!”哪知道秋濯雪立刻否认,“不过; 我的确希望你见见他们。”
不知怎么; 他看上去居然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不过秋濯雪又很快扬起头来; 仿佛方才只是越迷津的幻觉; 愉快地微笑着:“最重要的是; 你也不想下次见到青鸿子前辈,真的打他一顿吧; 最起码要将房子讨一间回来睡觉才是。”
越迷津知讨房子只是玩笑话,点了点头,他扯了扯缰绳,问:“那要启程吗?”
秋濯雪笑道:“倒也不急,先赏景吧。”
他们果然不急,秋濯雪走得并不太快,两人骑过马,换过船,若非越迷津知道是回家,还当在游山玩水。
在桃花开成一大片的时候,秋濯雪终于停了下来,脸上的那种从容似也变得有些紧张,这让越迷津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他知道传说中的一先女与玉邪郎只怕就在眼前。
在此之前,越迷津从没有想过这两个人会是什么模样,可是真正来到这个地方后,却突然生出一点畏惧之心来。
至于是畏惧什么,就连越迷津自己都不清楚。
他害怕秋濯雪的父母不喜欢自己么?
他害怕自己会叫人觉得失望吗?
也许是因为他即将见到的是一先女与玉邪郎。
又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是秋濯雪的父母而已。
秋濯雪带着越迷津走过一条小径,只见人烟渐少,水滨荻草丛生,渐渐走得没有路了。
这大片大片的荻草还在生长,枝干已显出日后的枯意,细密的白绒尚未显露,只沾出春色里一点嫩绿来。
渡口是条长桥,早已木朽绳断,浸在水中,两人止步,越迷津诚恳道:“没有船家。”
秋濯雪在荻草里听了几声:“来了。”
他话音才落,荻草忽然抖擞,穿出一条小舟横在二人面前,只听见一人道:“还不上船来。”
越迷津走上渔舟,正要去看船夫模样,忽然被荻草抽到脸颊,下意识闭了闭眼。
紧接着船只就没入一大片荻草之中,人行其中,难免迷失方向,纵然探首仰望,也只能看到远方青山碧水,彼岸似是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只才冲出荻草,只见撑船之人两鬓斑白,清癯玉立,显然已有了些年纪,在他的脸上还有一大片极难忽视的瘢痕。
一个人要是破了相,难免会显得很丑,这个人却是例外,就连那片瘢痕,似乎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危险魅力。
或者说,这人全身上下所释放出来的自信与高傲,令一切都成了他的点缀。
秋濯雪没有说话,他只是乖乖地坐在船尾,对着越迷津眨了眨眼,像是在回应那句“没有船家”,甚至露出一点得意来。
越迷津想了许多,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船行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就看到了岸,正当越迷津要起身时,划船之人忽然竹篙横扫,势若雷霆,力似千钧。
这不是划船不慎,误伤他人的一挥。
是杀人索命的一招。
越迷津的脸忽然变了,他实在没想出来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多想了。
他避开了这一篙,甚至就连越迷津都有些奇怪怎么能避得如此轻易的时候,忽然听见“噗通”一声,秋濯雪被扫了下去。
摇船之人慢慢悠悠地说:“嗯?这样乖被我打下去,一定有事求我。”
就在越迷津又惊又怒的时候,他忽然看了越迷津一眼,微微笑了起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
越迷津发现他的模样竟跟秋濯雪非常相似,或者说,是秋濯雪的模样跟他非常相似。
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采,原本越迷津觉得秋濯雪已是非常成熟体贴了,可是与眼前这个人一比较,秋濯雪似乎都显得娇憨青涩了起来。
更不必说越迷津,他简直变成了一个孩子。
这让越迷津的脸忽然有些红,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难为情。
好像从做下这个决定开始,他就变得什么事情都不太明白了。
他正要转身去救人时,秋濯雪忽然从水里冒了出来,攀住船尾,湿漉漉的头发覆在脸上,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越迷津要去拉他,秋濯雪也由着他拉,只是不肯上来。
这叫越迷津迷惑不解。
“都快而立了,还玩六七岁娃娃的把戏。”摇船之人挑眉道,“你会水之后,这里就淹不死你了。”
秋濯雪抚过湿发,幽幽叹气,甚是委屈地说道:“谁叫爹到知天命的年纪,还专门欺负小孩子,我纵然而立,又怎能不当回孩子,彩衣娱亲。”
“你也算得上是小孩子吗?”
秋濯雪的神色突然狡黠起来:“这问题嘛,就看娘答不答应了。”
这时,一名妇人正从岸边走过来,看起来端庄秀雅,神态格外从容,她虽然秀丽,但并不是多么惊艳妩媚的尤物,可是任何人在看见她之后,总是很难再看到别人。
她正含笑望着小舟,轻轻招了招手。
秋濯雪忽然松开手,落在岸上,他对着妇人的时候突然变得很乖,只怕家养的猫儿都不会有这样的乖顺,很亲热地喊道:“娘。”
摇船的人则笑起来,他的笑竟很柔情,也很动人:“九姑娘,你家这一半的天魔星总算归家来了。”
宁九思拿出手绢帮秋濯雪擦了擦脸,微笑道:“我瞧见了,我还瞧见这小魔头将你砸得晕头转向。”
秋濯雪乖乖地被擦着脸,像是只在水坑里玩过头的顽皮小猫。
他们一家三口很是亲热,跟越迷津幼时看见的那些平凡而朴实的人家并没有什么区别,这种甜蜜的幸福就如同人的品格一样,跟身份地位都没有一点关系。
越迷津只是静静地站在船上等待,他对这种感情近乎陌生,因此心中有一种近乎羞惭的难过,仿佛在一瞬间又变成村童口中不健全的孩子。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像一尊呆滞的木偶。
“快去洗洗,春寒料峭,当心着凉。”宁九思将秋濯雪额角的一点泥擦掉了,又看向丈夫,“你既陪他玩,就去帮忙烧水吧。”
摇船之人打量一眼越迷津,忽然笑道:“这小魔头将他宝贝得很,连性子都改了,夫人,你说话可要小心些,免得到时候气哭了小魔头。”
他说的话,越迷津虽然字字都听得懂,但却有些不明白。
宁九思仍是从容一笑:“秋郎。”
她这两字并不如何威严,但却叫人不觉站直身躯了。
那摇船之人朗声一笑,抓住秋濯雪的胳膊,倏忽之间两人已不见踪影。
越迷津正欲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