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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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一夜酒,事固然没有解决,可闷气却消散了许多,加上也算与冷寒霜化敌为友,倒也有几分自在。
不过想到自己身上这几笔莫名其妙的情债,秋濯雪实在忍不住头痛起来。
他与慕花容的传闻,本就是二人有意为之,并不稀奇;他与风满楼之间的谣传……全仰仗了颜无痕的轻功与大嘴巴;至于黑凤凰,这女子不过是故意卖弄美色,耍弄聪明,将此当做自己的第三把武器,虽非是真正的□□□□,但人们大多只看表面,误解也不奇怪……
可是柴雄与九冥候实在是……
秋濯雪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跟着两人传出些什么,特别是柴雄……
现在还有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好友。
实在叫秋濯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眼下唯一庆幸的是,不论众人如何误解,大多都还是惜命的,不会傻到去越迷津的面前说这些流言蜚语,不然秋濯雪实在很难想象,越迷津听见众人认定他苦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这辈子恐怕就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时辰尚早,晨风还带着几分寒气,冷寒霜的名字听着虽然冻人,但身体也与常人一般,酒劲儿退去,不免哆嗦了一下,秋濯雪摇头失笑,到房中找了件裘衣,盖在冷寒霜的身上。
冷寒霜睡了片刻,酒意消去大半,神色虽懒倦,但警惕心仍在,忽听见耳后微微风起,心下冷笑,只当是秋濯雪终于暴露出真面目来,醉眼还未彻底苏醒,整个人已从桌前弹起,当即出手如电,一下子擒住秋濯雪的手。
秋濯雪虽无恶意,但反应灵敏,见招拆招,转眼间,两人已手上过了几招,裘衣却还没落地。
“冷兄好功夫。”秋濯雪微微笑道,两只手自冷寒霜的脉门上松了开来,伸手一捞,裘衣又在他手中轻轻掸开,“只是天寒露重,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冷寒霜闻言打个激灵,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两只手还伸在空中,眼睛已瞟向眼前这件裘衣,当即明白过来秋濯雪是好心送件衣服过来,反倒是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好似有意暗算,脸上倏然红了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冷寒霜性情强硬,从不肯低头,此刻纵有歉意,却也说不出口来。
“不妨事。这酒喝得人头脑昏沉,冷兄久处江湖,抱有警惕之心才是常态,是秋某醉酒忘情,唐突了。”
秋濯雪当然不恼怒,且不说冷寒霜与他作对多年,单说江湖人的警惕之心,毕竟喝醉酒后被杀死的江湖人绝不在少数,他就不会怪责什么。
更何况昨夜的事,纵然叫人哭笑不得,却也足以说明冷寒霜并非是个小人,甚至还称得上是个有良心的好人,秋濯雪原先还觉他这人纠缠不休,多少有些惹人厌烦,故意叫他吃过几个闷亏,他却既往不咎,前来安慰自己。
如今看来,自己也未必对他人没有偏见。
冷寒霜听他温声细语,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刚刚出手伤人,不由觉得心下更为别扭了。
“你不必如此。”冷寒霜咬咬牙道,“你莫忘了,我对慕姑娘仍是一样的想法。昨夜不过是不愿意趁人之危,更何况那事的确不是你的过错,我只是说句公道话,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只是他此刻却也难说自己的心思,只觉得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秋濯雪哭笑不得:“……我倒宁愿冷兄莫要说这句公道话。”
冷寒霜闻言脸色大变,怒道:“你什么意思?!瞧我不起吗?!这公道话人人讲得,你以为我冷寒霜便讲不得了?!”
秋濯雪当然无意惹怒他,艰难道:“……不,秋某并非此意……”
“你不必说了!”冷寒霜大声道,“我冷寒霜不是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你虽不愿信我,但我绝不会昧着良心!”
秋濯雪:“……”
不等人回答,冷寒霜已提起自己的断魂刀,怒气冲冲地翻墙回房去了,秋濯雪看了看侧面的大门,叹息道:“门虽在那头,但墙就在这儿,是了,何必舍近求远了。”
如果不是冷寒霜的话,秋濯雪一定会很高兴交上一个有趣的新朋友,可现在他只想绕着这名好心的刀客走。
他甚至已经有点开始想念那个让人有些烦恼的冷寒霜了。
罪过罪过……
秋濯雪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该这么想的,虽然冷寒霜对真相多多少少有些误解,但这点瑕疵,与他的品格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毕竟不是人人都愿意为自己的对头说上一句公道话的,这种难得而珍贵的正直,秋濯雪本该感激才是。
他现在只盼望冷寒霜不会傻到在越迷津面前也说上这样一句公道话。
那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秋濯雪虽喝了一夜酒,但并不是很困,也无意回去补眠,于是在万剑山庄里随意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剑林之中。
剑林本是万剑山庄祖上弃剑之地,后来步清歌立下规矩,万剑山庄之人必将自己一生所用之剑,尽数藏于此地。
如今已过去数百年,无数锈铁伫立于此,见证岁月。
越迷津也在此地。
秋濯雪远远看着他,只见他穿行在剑林当中,似有说不出的孤寂,却也说不出的自在。
这七年来,秋濯雪没有听说越迷津与任何人结交。
亲人、结义兄弟、情人、朋友,人世间的一切瓜葛似乎都与越迷津全然无关,他只是在江湖上行走,孑然一身。
秋濯雪有时候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以至于越迷津的性情愈发孤僻起来,他才入武林,所遭遇的就全是恶意,每个人对他都有目的,每个人都不愿去听他说些什么,总有人害他,诬陷他,他自然也就懒得再说什么,懒得再理会别人。
很快,越迷津就转过脸来,隔着一层清晨的朦胧雾气,对上了秋濯雪的眼睛。
“我打扰你了么?”
秋濯雪一向是个很知情识趣的人,通常情况下,他绝不会贸然问这样的话,而会识相地悄悄离开,因为一个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是他已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蕴含着这样的意思了。
他之所以这样问,反而是为了留下来。
越迷津道:“没有。”
说话间,越迷津已如同一阵烟般飘过来,身段轻盈,这轻功是秋濯雪教他的,过去七年,他还在用。
就在错身的一刻,秋濯雪怔怔道:“你的轻功……”
越迷津果然停住脚,侧过脸来,凝视着他,语气里既没高兴,也没愤怒:“我不会别的,你要是不高兴,我往后不会再用。”
秋濯雪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他苦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紧。”越迷津说,“是什么意思,都已不重要了。”
越迷津的眼睛、口吻仍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两样,昨日那种厌恶似也已减缓,他只是不在意秋濯雪了。
他的这种纯粹曾令秋濯雪受宠若惊,此刻却叫他不知所措。
秋濯雪巧舌如簧,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知晓,自己往后最好是不要再来碍越迷津的眼,可又心有不甘。
“你怎么……这么早来剑林,睡不着么?”秋濯雪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越迷津道:“这里让人很平静。”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说话的模样就已叫人有些害怕了,只是那时候人们欺他脸嫩,年纪又小,没什么名气,便可用厌恶来强装镇定。现如今却不大行了,秋濯雪无论想如何亲近他,可看着他的眼睛,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秋濯雪想,原来我也是有些怕他的。
“你不必勉强自己与我说话。”越迷津垂下眼,扫视着这些剑,似乎觉得它们比秋濯雪更有乐趣,“这些虚情假意,省下给别人吧。”
秋濯雪缓缓道:“不是虚情假意,我想与你说话,只是怕你不开心。”
越迷津终于看他:“那这次,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秋濯雪的脸色煞白,这次越迷津没有走,他却仓皇离去。
这让越迷津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个讥讽的笑容来,却始终扯不出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只要秋濯雪对他招一招手,越迷津就心甘情愿将心掏出来,简直像狗一样。
第三十七章
已入夜了。
越迷津静静地走在石子路上。
这些时日来; 万剑山庄的客人越来越多,主人与仆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四处都点着灯; 亮得犹如白昼。
越迷津淡淡扫过一眼,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默默地走着; 忽然听见一阵极压抑的啜泣声从不远处传来,他的脚步顿了顿,身子已如鬼魅一般飘到暗处; 只见着个少年正躲在树下流泪。
这不是越迷津第一次看到他哭; 早在酒肆外的马车上; 越迷津就看见他悄悄流过几滴泪了,不过慕花容来时; 杨青就已停住了。
酒肆是在城外,地方荒凉,又是黑夜; 被秋濯雪留在马车上,作为一个无力反抗的孩子; 恐惧害怕是很正常的。
可这里是万剑山庄; 恐怕没有比这更安全的所在。
越迷津看了杨青一会儿,见他也如往常一般; 悄悄流了泪; 又很快擦去; 恢复成平日的笑脸准备站起身来; 忽轻轻出声:“你哭什么?”
杨青吓了一跳; 抹着眼泪的手掩在眼睛上,僵硬着身体靠在大树边; 好半晌才牙齿打颤着问道:“是……是谁……”
心里争斗了半晌,杨青才勉强自己转过头来,见着月光下站着的越迷津,脸色倏然大变,他当然认得这个人,也记得対方在大厅里震住群雄,又対秋濯雪不假辞色的模样,当即吓退了两步,紧紧贴着大树,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不会有野兽。”越迷津淡淡道,“你不必害怕。”
杨青紧张得大脑都几乎空白了,可听了越迷津的话,才反应过来闻名遐迩的剑客竟是在关心自己,他怔了一怔,才强笑道:“我不是害怕野兽。我只是……我只是……”
有些话,杨青対着秋濯雪与宋叔棠说不出口,可看着难以亲近的越迷津,不知怎么,却好说出来些了。
“我只是想我家里人了,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杨青说着,眼泪又洒下来,哽咽道,“你要笑话就笑话吧。”
“我为什么要笑话?”越迷津诧异:“你躲在这里哭,是怕被人发现么?”
杨青偷偷看了他两眼,见越迷津果然没嘲笑的意思,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嗯……秋大哥跟松鼠糖都対我很好,他们也都很忙,我不想让他们操心。而且我都这样大了,还哭鼻子,总是有些可笑……”
越迷津沉默了会儿。
杨青红着眼睛,见越迷津没有离开的打算,又胆怯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别人就不会来。”越迷津理所当然道,“你想哭多久,就哭多久。”
杨青闻言,忍不住破涕为笑,他吸了会儿鼻子,又将眼泪憋回去,只剩下哭红的眼睛,小声道:“谢谢你,你人真好。”
他虽在大厅里听得不太明白,但之前休息时,已从宋叔棠那儿得知,越迷津与秋濯雪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可惜这个好朋友为秋濯雪死了,因此越迷津才生秋濯雪的气。
杨青本来还觉得这人迁怒秋濯雪很没有道理,是个极坏脾气的人,如今真的与他相处片刻,却又明白过来,人的感情本就很没有道理,他看到秋濯雪一次,就会想起那名死去的好朋友,这种感情又怎么是别人能够理解的。
“其实……”杨青道,“我还很怕以后。”
“以后?”越迷津不解。
杨青点了点头,他低声道:“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我在这世上没有认识的人,也没什么去处。这儿的字,道理,物价,我全都不太明白,秋大哥很好,我却也看到了很多很不好的人,人如草芥,死就死了。”
不错,対平头百姓而言,苦苦经营的一生,所谓的武林人士随手就可摧毁。
老实本分的酒肆老板与伙计,就因为一把传说之中的血劫剑而断送了一生。
越迷津不曾想到他一个孩子会有这样重的心思,一时间无言以対。
“宋叔棠有时候会偷偷伤心,我知道,他是在难过七星阁的弟子死了,我在想,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会有谁挂念我,为我难过。”杨青垂着脸,忍住眼泪,“不过我已经给秋大哥添了很多麻烦,总不能再让他烦心,宋叔棠自己也很苦闷……”
越迷津缓缓道:“你为什么不求秋濯雪教你一招半式?”
“秋大哥対我的恩情。”杨青摇了摇头,“我回报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有所求,只是我没什么长处,也帮不上什么忙。”
越迷津默然不语。
他的心似乎随着这少年的话语寸寸崩裂开来,曾经感受到的剧烈痛楚,七年后的今日又再度疯狂席卷而来。
昔日,在秋濯雪看来,自己是否也是这样的卑微又懂事?他看在眼中,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是觉得可笑,还是觉得满足。
“你以后可以到剑林去。”越迷津静静站在月光之下,他的眼神里有一些杨青难以辨别的东西,“在比剑之前,那里都很安全。”
杨青怔怔地看着他。
越迷津很想対这少年说出秋濯雪的真面目,却知道対方必然不会信,即便相信了,也如饮鸩止渴的人一般,不过是让这无止境的仰慕里徒添一丝痛苦与绝望。
死与被利用,谁又知道哪个更好一些。
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平,有些人随手给予的东西,却是一个人的一生。
在杀死师浮萍的那段时日里,越迷津也曾反复想过一件事,秋濯雪为了一块青木岩参惹上万毒老人,难道当真值得么?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日,渴了就到茶馆里喝水,饿了就去酒楼吃饭,总有说书人在讲故事。
这些故事都很有趣,里头的阴谋总有意外横生,才被大侠揭破,越迷津便上前问他们:“怎么每个阴谋都这样巧?总是会泄露?”
说书人看他的剑吓得瑟瑟发抖,听了这问题,却又大笑起来,答道:“大侠有所不知,这阴谋本是人为,越是复杂越难得逞,有时精心布置,所图能成二三,已是很了不得的事了,若不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留有后手,自是只有被揭破的可能。”
“毕竟他人又不是草木金石,全由得摆弄。”说书人无奈笑笑,“这恶人设局开始,自己也身在局中,只要他人察觉其中不対,或是误闯其中,就成变数,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必要杀人灭口,这杀人灭口,又必有人来追究。要是所图一大,人心自私,底下人不免要为自己盘算,免得狡兔死,走狗烹,如此一来,破绽更多。”
“正因如此,正邪才开始互相争斗,因而有斗智斗勇的趣意所在,最后叫正义大放光芒,恶人伏诛,我等说得痛快,诸位听客也听得过瘾。”
这说书人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将看家本事,许多故事里头的内核精髓都尽数说出来了。
越迷津看着他,却只觉得全身发冷。
是了,以秋濯雪的本事,那死人不值一提,他当然愿意帮助自己,可等追查到万毒老人时,纵然后悔,也已结下仇怨,深陷其中,为时已晚,只能咬牙帮助自己。
当时万毒老人为了爱子,要杀自己灭口,倘若只有越迷津自己,只怕早早被万毒老人毒杀,可偏偏有了个秋濯雪查出实情,这岂非就是变数。
他已知情,万毒老人又怎会放过他。
秋濯雪若撇下自己离开,自己固然不恨他,他却要担名声被毁的风险,更何况平白多个仇家,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