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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无污染、无公害-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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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帮主的手搭在塑料拐杖上,略微一闭眼。

    “但这里面总有人该死,”张美珍说着,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对谁隔空喊话,她问阮小山,“你起来说,当年为什么要绑人,你们怎么想的?”

    阮小山拖着两条不灵便的腿脚,艰难地站起来:“我那时候……虚岁刚二十一,给人家招待所的饭店拉货送货。饭店里……有个服务员,小男孩,又瘦又小,还是外地的,老有人欺负他,我帮过他一两回,那小男孩就特别崇拜我,觉得我认识的人多、厉害、有面儿,一直缠着我想入行脚帮。”

    阮小山说到这里,神色有些恍惚,仿佛是没有真实感,觉得回忆的都不是自己的事——当年他也是个人物吗?也有人崇拜吗?也这么意气风发过吗?

    张美珍轻声问:“后来呢?”

    “那天我上他们店里去,老板清点东西的时候,那小男孩跑过来,偷偷跟我说……”阮小山的目光躲躲闪闪地投向老杨身后的苦主们,逡巡几圈,也是好不容易才从这些老脸中认出了一点旧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左边的一位——正是张美珍亲自去养老院找来的“老宋”。阮小山盯着他,喃喃地说,“我当年就说过了……他们反复问我,我反复说,可是没人信……”

    老宋缓缓地站了起来:“是哪个招待所?”

    “叫……平安路招待所。”

    “平安路,”老宋眼角轻轻地抽动了几下,露出一个有几分古怪的笑容,“杨帮主,那年杨平跟你闹别扭,把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扔家里,自己招呼也不打就一走了之,他住的地方你没打听出来吧?就是平安路招待所,我们都在知道,只是没告诉你。您二位情深意重,非得按着头把两大帮派凑在一起,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和朱长老心里闷得慌,去平安路招待所找杨平喝酒,顺便商量怎么把这事搅黄了……没想到隔墙有耳,是被行脚帮的小奸细听见了。”

    阮小山说:“我那个小兄弟说,听见你们密谋炮制一场假绑架案,挑拨离间,要逼杨老帮主和行脚帮翻脸……我听完,就打听了杨平住在哪间,扒到窗根底下监视他,听他跟别人联系,没多长时间,我就把他们打算怎么办、把人安置在哪都听明白了。”

    他还没说完,全场就“嗡”的一声,头一次听明白这其中内情的人们炸开了锅。

    阮小山眼眶通红,不理会别人,蜷在那自言自语:“那小男孩,我对他多好啊,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偷听,听就听了,为什么还非得告诉我?他这不是害我吗……”

    灰衬衫的男子趁乱溜着墙边,从后门钻了出去。一出门就有信号了,只是时断时续,他低低地骂了句什么,迈开两条腿跑到马路对面。

    一过马路,信号又满格了。

    灰衬衫的男人找了个隐蔽的墙角缩进去,拨通了电话:“喂,王总,他们叫来了警察,还屏蔽了会场信号,刚才连信息都发不出去……老妖婆不知道从哪,把三十多年前那事里的冤大头们挖出来了——阮小山,您还记得吗?就带头绑票的那小子——坐牢坐傻了,老妖婆一直在那给他挖坑,引着他说背后有人指使,我看她是想让他把您牵扯进来。”

    “拿警察壮胆,想吓唬我,让我不敢露面?”电话里的王九胜笑了,“美珍姐这个人,当了一辈子大姐大,看着是个霸气的女中豪杰,实际又傻又天真,没长大似的。就算她买通了那几个傻子,当场指认我是幕后主使,警察还能把我抓进去吗?三十六年了,她叫来充场面的小警察们那会都还没出生吧。”

    “就是!”灰衬衫见缝插针地拍了个马屁,“她准知道您回来一露面,她就没戏唱了。”

    王九胜听惯了马屁,充耳不闻,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知道张美珍是怎么想的,当年她一时大意,栽得稀里糊涂,把北舵主的位置拱手让给了自己。那回行脚帮和丐帮被“打黑”行动扫边,都狠狠动荡了一回,两边涉事人员不是死了亲妈,就是进了监狱,得利者只有他王九胜一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头驴,也该回过味来了。张美珍看来是想趁着行脚帮再次内乱,王九胜避走国外的机会把旧案翻出来拨乱反正。

    她准备得还挺充分,连丐帮都不知怎么被她请动了,出来配合她表演。

    可这个傻老太婆,真知道她那正人君子的杨大哥干过什么吗?

    灰衬衫问:“王总,咱们现在怎么办?您过来吗?”

    “不了,让他们在台上蹦吧,我不上台演猴儿,”王九胜说,“等十分钟,我让人给你送点东西。”

    灰衬衫接到了王九胜的指示,有了主心骨,放下电话,他跑到附近的超市里买烟,优哉游哉地站在街边喷云吐雾。

    此时已是暮春初夏之交,暑气露出了端倪,燕宁满城的槐花开得铺天盖地,叶子密实地遮着天光,也遮住了视线——灰衬衫背后的大槐树上,甘卿静静地伏在树冠上,借着风吹树枝“沙沙”声的遮掩,她从兜里摸了一颗麦丽素扔进嘴里,巧克力边有点化了,粘在手指上,被她随手抹在树上。

    会场里的凶手阮小山一开始是强忍哽咽,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他开始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现场气氛异常诡异,凶手们和苦主们面面相觑,似乎谁也没打算找谁寻仇,反倒是有点想抱头痛哭的意思。

    三十六年,天大的义气也烟消云散了,再回想起自己这惨烈的半生,有什么呢?图什么呢?过得算什么日子呢?

    可有多荒谬呢!

    三条狗凑在一起也得咬出个高下尊卑,权力争斗无处不在,比这更惨烈、更荒谬的事数不过来,只不过因为旧江湖已经山重水复,江湖规矩与义气也都成了封建糟粕,他们在意争抢的东西在后人看来完全是吃饱撑的,所以惨烈之余,又格外的滑稽起来。

    闫皓偷偷地看了悄悄一眼,小哑女像是已经成了一尊塑像,远远地站在局外,茫然地看那些人就着黄连泯恩仇。

    他打了个哆嗦,缩脖弓肩,感觉自己的社恐更严重了。

    等他们哭够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张美珍才重新示意众人安静,又问阮小山:“你那个在招待所打工的小兄弟,现在还有联系吗?他在干什么?”

    阮小山反应比刚才还迟钝两拍,好一会,才摇摇头,嗫嚅着说:“后来就没见过了,听说是进了行脚帮,别人介绍的吧……现在应该是在福通达公司,改了个大名,到外地分部当副总去了。我想着找过他,联系不上,好不容易弄来个电话号码,他电话都是秘书接的。”

    “哦,”张美珍轻轻一眯眼,“你们妻离子散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事后谁也没捞着好处,看来就成就了两位,一个王九胜,‘临危受命’接任北舵主,还有一个是听墙角的小服务员,当初天天被人欺负的外地小盲流,摇身一变,现在也成人成总了。”

    老宋红着眼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张美珍说,“就想知道,当年您、朱长老和杨平三位,不说是什么高手,可也不聋吧?一个小服务员,又不会飞天遁地,在外面偷听那么久,您三位谁愣是也不知道?”

    老宋愣了愣。

    张美珍又转向阮小山:“你偷听完之后呢?”

    “他们打算先找个招待所住一宿,然后租辆车去外地转一圈。我就找了几个兄弟,提前埋伏到我偷听来的地方,半路偷袭,把人都打晕劫走了。当时喝了点酒,也没想好把这些人怎么办,就先找地方关起来,等着看……看丐帮第二天的脸色。”

    张美珍说:“那个旧工厂只有你们几个人知道吗?”

    阮小山摇摇头:“不是,还有北舵……王九胜。”

    “王九胜怎么知道的?”

    “手底下兄弟有人告诉他的,”阮小山嘟嘟囔囔地说,“他人缘好。”

    张美珍笑了:“是啊,我脾气又急又暴,一天到晚只知道谈恋爱,对帮派未来也没个成算,所以你们有什么事,都去找王长老帮忙,是不是?”

    阮小山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说:“他赶过去,是劝我们放人的,带了酒,苦口婆心地跟我们喝了半宿,最后把我们都劝服了。人我们肯定会放的,要不然还能怎么样?都是老的小的,气头过了,咱们也不可能动手打人杀人吧。但丐帮弄出这么恶心的事,我们也不甘心就这么饶了他们,就想等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发现人丢了,急得火烧眉毛,我们再出面,非得逼着他们把自己做的事都认了,再把人质还给他们。我……当时真的没想太多,也没把这帮人质当回事,大家伙都喝多了,就留了个人看着,其他人都回去睡觉了。”

    “我看这就说明白了吧,”张美珍站直了,目光扫过她身后的行脚帮众,“诸位,那个旧厂房平时都没人去,早不着、晚不着,偏偏关了一屋人的时候着了,除了这几位把自己作进去的,就王九胜一个人知道这事……哦,对,他还把看厂房的都给灌醉了。事后他片叶不沾,还飞黄腾达……咱们这位北舵主是披着皮的什么东西,你们心里不奇怪吗?这么多年,行脚帮落在他手里,底下兄弟们除了开黑车、开黑店,还有什么出息?就他一个人手里握着福通达那么大个集团,在燕宁的别墅就不知道有几套,我说要查他的账,不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后门被人一把推开,方才溜出去找信号的灰衬衫大模大样地走进来,得意洋洋地举起一个牛皮纸信封,“诸位,姓张的当年就想跪舔丐帮,没成,现在又趁我们北舵主不在,抱着杨清的大腿回来兴风作浪,污蔑北舵主杀人放火——张美珍,杨清,你们看好了,杀人放火的到底是谁!”

    会场外,给灰衬衫送信的行脚帮弟子侧耳听了片刻,目光往四下一扫,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就钻回小面包里,吹着小曲,准备功成身退……没看见他的后备箱里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一个人。

    甘卿靠着后座的靠椅背做遮挡,打开手机,发送了自己的实时定位。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我。”杨平得到了一根烟,他的双手被锁在桌上,只有手指能动,夹着烟,他把脸凑上去吸,一大口尼古丁进入肺腑,在他胸口里云山雾绕地兜了一圈,一口喷出来,他还喷出了点长吁短叹的意味,“是我找人点的火,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没想杀那么多人。”

    苗队把眉毛挑出了发际线,心说:又不是故意的,这帮王八蛋还有没有别的词?

    “骗你干什么?没这个必要,”杨平盯着指尖往上浮的烟,漫不经心地说,“其实只要是有伤亡,我目的就达到了,死那么多人,把事闹那么大,又上报纸又上新闻,一帮警察追着不依不饶,对大家都没好处,对吧?我当时是真没想到那破厂房里有易燃易爆物,点了就炸。行脚帮那帮傻逼挑的好地方,吃口屎都能忘了放盐。”

    苗队冷冷地问:“伪造绑架案的主意是你出的?”

    “哪能,”杨平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这馊主意能是我想出来的吗?一听就是那几位想闹事还不敢的丐帮元老,脑子有坑——你说你伪造个绑架案,还能伪造一辈子吗?过两天人不还是得回来?一帮又老又小的,脑子也不好使,有一个说漏嘴的,这就成笑话了——当时他们找我聊这件事的时候,正好王九胜在我那,我跟王九胜不是朋友,不过我俩都一个目的,就是让张美珍死得远一点。因为不方便让丐帮的人碰见王九胜,我就让他先回避了一会,等把那俩蠢蛋打发走,王九胜才出来跟我说,这事可以假戏真做。”

    杨平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陈述“昨天吃了面条”一样,死了那么多人,似乎也只是他一时大意,不小心炒糊了卤。他皮上浮着蓝紫色的血管纹路,手背、太阳穴全是,法医说这应该类似于一种兴奋剂,搭配了某种目前还没有研究的使用方法——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邪功”,能激发人体潜能,让他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越身体条件的力量。

    任何一种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大脑的生理结构,苗队不知道杨平是天生的冷血动物,还是练邪功练得走火入魔,反正看起来实在没有人样。

    “然后我俩就分头行动了,他去安排手底下几个热血上头的傻子劫人,我就找了两个小兄弟,四处搜罗了几个混不下去的小混混,让他们放火……就那种得罪了仇家,或者欠了别人高利贷的。”

    苗队追问:“这些人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吗?知道他们点的那个厂房里有人吗?”

    杨平笑了起来:“你这话问的,真是相当天真无邪啊。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这些人都是混不下去的,就是走投无路、没法活啦。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这时候有人来给你钱,答应把你安排到外地,让你重新做人,你管人家让你干什么呢?当面砍人肯定不敢,但扔个烟头嘛,又不费事,至于扔完后果是什么,无所谓啊!警察同志,等你到我这岁数就明白了,所有英雄都在做噩梦,所有的胆小鬼都敢蒙着眼铤而走险。”

    苗队一开始听还觉得有点道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杨平最后这话的重点在前半句,就是“英雄都做噩梦”那句,都到这了,他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顾影自怜一下!

    杨平干瘪瘦小、形容狰狞,从头到脚,没一处招人喜欢。小时候他的母亲拒绝照料他,长大以后他的父亲和他断绝关系,他的狐朋狗友们趋名逐利、来了又走,他的老婆孩子把他视作自己一生不幸之源——于是他只好变本加厉地自恋,恋得死去活来、情深似海。

    “谁知道那个旧厂房里什么破风水,人一个都没跑出来,全死在里头了,我们实在是都没想到,”杨平说,“这篓子捅得有点大嘛,都慌了,这事的后续是王九胜一手安排的,行脚帮的傻子顶罪进局子,剩下的都送走,连我手下那俩小兄弟一起。”

    苗队:“邻省的面粉厂?”

    “唔,应该吧,”杨平点点头,“面粉厂应该是后来去的,我也不太清楚,应该也辗转过不少地方。王九胜那么多钱,安排俩人为什么难?我练功忙,没那么多功夫管他们这些闲事。”

    苗队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狰狞的血管上:“你练的什么功?”

    杨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外行,说了你也不懂。”

    苗队:“从哪学的?”

    “天下邪魔外道,都在许家。”杨平坦然回答,“我这门功夫,叫‘脱胎换骨’,就是得先天不足、经脉全废的人才能练,吃多少苦,呵,你们这种下班就知道看电视玩手机的小年轻想都想不出来,非得是骨头最硬的人才练得出来,就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可能老天爷也知道,我不跟卫骁把仇报了,死都闭不上眼。”

    苗队问:“他们为什么要给你?”

    “要不也失传了,没人能练。”杨平一摊手,“许家人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是三十多年前许昭时代,你自己掐手指头算算,许昭要活到现在有多大岁数了?一百一奔一百二了,那他妈不成人瑞了吗?许昭这条主心骨一没,他们‘许家人’也一天不如一天,内部没人压得住事,就会内斗,一天到晚不是在山沟里给空虚的留守老人洗脑,就是弄个‘极乐世界’之类的玩意四处骗钱。我是丐帮少主,跟他们混是给他们脸。”

    苗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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