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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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钱么?”宋问远道。
狐妖摇头。
“要官做?”
狐妖又摇头。
“要成个家?”
狐妖还是摇头。
“那……要个爵位?”宋家同庙堂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狐妖愿以人形在世上行走,宋问远代他向朝廷要个爵位,也不难。
狐妖依然摇头。
“我要你这双眼珠。”狐妖最后说。
他说他想炼度飞升,位列仙班,只缺一些点化,有了一双人眼,就能饱尝人世,找到飞升之法。
宋问远当然不肯给他,央求他多次,可否换一样东西,哪怕一只手、一只脚都可以。
狐妖不允,逼迫宋问远做决定,每夜都来催问,还说三日后再不给,便杀了他,到时再取他的眼珠也是一样。
宋问远万般无奈,才想到悬赏捉妖,没想到惹怒了狐鬼,终造成昨夜的惨状。
“如今再答应给他眼睛,也晚了,他今夜便要取我性命了,”宋问远说着,双手掩面,“我死倒无妨,只是害了这许多人,我有愧啊……”
我没吭声,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这狐妖要一双人眼做什么?就为了飞升?妖怪飞升是要渡劫的,要一对眼珠子来也没用呀。
况且如慧和尚听到过狐妖说“洗心革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话说,尊夫人呢?”我问宋问远,“这两日都没见过她。”
“锦葵……已经不在了,”宋问远又叹口气,“也怪我,整日里忙着上下打点,家中生意大都交与她照料,锦葵积劳成疾,三个月前,突然就走了……”
他眼含热泪,看上去悲痛至极,已经心力交瘁,此情形我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好让他暂且好好休息,我先去院子里仔细看看,做些准备。
正要叫上九枝,一转头发现他趁没人注意,居然在偷偷啃他的红糖馒头。
“你……”我瞪他。
“凉了。”九枝可怜巴巴地说,怕我把他馒头收掉,又忙不迭咬了一大口,沾了一嘴红糖。
……算了,吃吧吃吧,你吃吧。
出了居室,黎总管在不远处静候。“姑娘问出想问的了么?”他一边带我们走去院落,一边道。
我摇摇头。“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我说,“总管,问你啊,前些日子那狐妖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我也不太清楚,”黎总管答,“我的卧房就在老爷卧房旁边,第一夜我是先听到老爷一声惊呼,再跑过去的时候,就听见老爷卧房里有另一个声音和他交谈,但老爷隔着门命我退下,我也便没有进去。”
“第二夜呢?”
“第二夜也是一样。”他说,“说起来,昨夜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狐妖。”
“狐妖是怎么进到宋老爷卧房的?”
“他在房顶上开了个洞,”黎总管解释,“我本来要差人把洞补上,老爷不许,至今那个洞还在,姑娘要看看么?”
我摆摆手。“那昨夜狐妖先出现在院子里,该是宋老爷和他约好的?”
“许是吧,”黎总管说,“老爷对此事讳莫如深,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但老爷当也有他的苦衷,还望姑娘放下顾虑,保全老爷性命。姑娘若是要钱,除了老爷答应的赏银,我自己存下的一点钱,也全给姑娘。宋家没有子嗣,夫人又不在了,这个家,不能散。”
他倒是忠心耿耿。
“总管在这个家多久了?”我问。
“升为总管不过一年,但我从书童起,在宋家做事已有近十年了,”黎总管道,“已故的老太爷与我有恩,夫人待我也亲近,为了这家,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夫人又是如何去世的?”
黎总管沉吟一下。“说来也怪,夫人身体一直很好,几个月前却突然渐渐精神不济,总说眼前恍惚,不能辨物,脉象又奇快,请了几个郎中,都说是操劳过度所致,到临故,也未找出病因。”
“宋家的生意,很忙么?”
“忙确实是忙的,平州、苍州一带的布号,都是我家掌管,”总管说,“老爷平素多在外奔忙,夫人便独力撑起大部分家业,终年不得休。她心高志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我这做管家的,又力有不逮,若我能多为夫人分担些,也不至于此……”
我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你家老爷和夫人,感情如何?”
黎总管摇头。“我一个做下人的,怎可随意评述老爷夫人,”他说,“近一年来,二人确时常有些龉龃,不过夫妻之间,难免吵架拌嘴,这也正常吧?”
“姑娘问这些,可同那狐妖有关?”他问我。
“哦,应该没什么关系,”我说,“我就是多了解一些。”
总管点点头。恰好已经走到了院子边,他说他还要去看下宋问远,就不陪同我们了,有事再找他。
走出几步,他忽又回过头。“对了,”他有些迟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与姑娘……”
你都提起来了,那就说呗。
“是……”总管看看四周无人,凑近了道,“半年前,夫人大举查过一回账目。”
“查账?”
“嗯,夫人没说为何,只是把各大小布号,连同全家上下的账目都查了一遍,查了整整半个月,后来还叫我把家里存放地契、文书的库房换了锁,钥匙只在我和她二人手中。”
他想了想,又补充:“也是那阵子,她和老爷分房而卧了,说事务繁忙,怕叨扰老爷休息。”
还有这事?
黎总管言罢就回了后房,我站在院落里,凝心沉思。
这家绝对有什么问题,但我不太懂这些大户人家的门门道道,一时也想不清。
想着想着,九枝忽然拍了拍我。
他刚才刚咽下最后一口红糖馒头,还回味了半天,我一直懒得理他。
“娘子,有香气。”他四下嗅着,说,“吃的?”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也没闻到有什么香气啊,只有些许的血腥味。
但九枝一向鼻子很灵,我知道他不会有错,就牵着他在大概的方向找了找。
最后在院落一角的墙边,找到一丛快要开败的花。
第8章 狐鬼(下)
四
这花是白色的,一共种了两株,藏在一片文竹后面,眼下已经不剩几朵,只有一点点幽香残余四周,若不是九枝体质特异,轻易还真发现不了。
“九枝,你认得这是什么花吗?”我又问九枝。
九枝摇头。
我蹲下身子再要细打量,旁边有人走了过来。“姑娘让一让,别看了,这花要铲掉了。”
是个家丁,肩上还扛着把铁锹。
“怎么就要铲掉了?”我随口问。
“老爷前日吩咐的,”家丁放下铁锹,说,“今日可算是得空,不然老爷看见要骂人的。”
前日?那就是狐妖来后的第二日?
不是吧,命都难保了,宋问远还惦记着两株花?
“这花,是什么时候种的?”我装着谈天的样子,问那个家丁。
“什么时候……”家丁拄着铁锹想了想,“就今年春天,差不多五个月了吧,老爷自己种的,只叫我记着侍弄。也不知道他种这两棵干什么。可能有什么讲究?”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听府里小丫头说,这叫凤茄花,说她家乡到处都是。”家丁说着,看一眼天色,“不和你说了啊姑娘,我得抓紧干活了,一会儿天黑了。”
这时九枝突然戳了我一下。我扭过头去,看见他皱着眉,用力摇摇头。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一下!”我喊道。
家丁吓了一跳,差点儿用铁锹砸到自己。“姑娘你这是——”
“先不铲了,”我说,“我是你家老爷找来捉妖的,刚想起来,这花留着我还有用。”
“这……”家丁犹豫,“万一老爷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我随手拿了半吊铜钱给他,“你放心。”
唉,心痛,钱还不知能不能赚到,倒先赔上一笔出去了。
家丁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我又问九枝:“你让我留下这花做什么?”
“有毒。”九枝说着,从他那本书上找到一页,“娘子看。”
我仔细读了读,心里的疑惑顿时更深。
可单单这两株花,也很难证明什么,思来想去,要弄清这件事,还是要等那狐妖来。
我施了个障眼法,把花丛藏起,回到院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等。
天色渐暗,府内点上了灯,又坐了一阵,黎总管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搀着宋问远从内堂走出来,撑开一具竹椅扶他落座。
如慧和尚也出现了。他休息了大半天,看上去精神了许多,问我需不需帮手。
“你伤还未愈,就不要操劳了,”我说,“我自己可以的。”
“看来,姑娘有信心独力杀掉那狐妖?”宋问远问。
“还行吧。”我看着院落,不咸不淡地回答。
亥时,狐妖果然来了。
确如如慧所说,先是起了一阵凛冽的妖风,黑云遮天蔽月,飞沙走石中,一只庞大的狐妖跃入院落,轰然落下。
透过扑面的妖气,我能感到,他比一字坊的大光真人还要强一些,当是个修行了许多年头的大妖,但不如九枝的真身,我也便稍微放下了心。
“宋问远,你想好了么?”狐妖圆睁黝黑的双眼,瞪视着宋家家主问。
他还没看见我,正好给了我时机。
我连画几道符,喊声“去”,四根长长的金绳飞出,先把他捆了个结实,紧跟着又下了四枚金钉,将绳子牢牢钉在地上。
狐妖咆哮一声,猛地抬起身子,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省省力气吧大仙,”我走近前,说,“你挣不开的。”
我早有准备,画符前先借了九枝的妖气,再加上几种专用来治狐妖的术法,他再凶悍也不可能逃出。话说我爹那本书上,记的最多的就是镇狐妖的法子,满满写了几页纸,也不知是为什么。
“你是谁?”狐妖吼道,“宋问远!你还执迷不悟!你以为杀了我,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做下的事了?”
“别喊,别喊,”我劝他,“谁说要杀你了?”
狐妖犯了疑。“那你是——”
“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取他的命?又要他的眼珠做什么?”
“姑娘!”宋问远忽然站了起来,“你这是何意?”
“我只答应了总管,要保全你的性命,”我对他说,“可我没允诺帮你除掉他吧?你没说清楚的事,我找他问个明白而已。”
“你——”宋问远手指着我,却说不下去。
狐妖听着,竟然冷哼一声。“眼珠?”他仰天长笑,“眼珠?宋问远是这么和你说的?他说我要他的一双眼珠?”
我点点头。
“宋问远,你越发不知廉耻了,”狐妖说,“你道这小师傅信么?空口扯谎!老夫周身齐全,要你一双浊眼做什么!”
“他说你要来飞升。”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飞升?”狐妖又笑又怒,“我身负一百五十年的修行,要飞升早已飞升,何需等到现在?”
“所以说啊,”我把他拉回正题,“你原本要他做的,究竟是什么?”
狐妖静下来。“老夫原本,是要他散尽家财,广施天下。”
嚯,那你还不如干脆要他的命呢。
“为何?”我又问。
狐妖看看宋问远。“因为他的原配夫人,便是他害死的!”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黎总管连同一众家丁都愣了。
我倒不觉得意外。
“你如何知道?”我再问。
“亲眼所见。”狐妖答。
“你不是近日才来到城中的,是么?”
“三个月前老夫便来了,”狐妖道,“在江北待得久了,南下四处走走,刚巧路过此地,想起来还有个故人在,就潜入了城,打算看看他如今过得怎样。”
他又看着宋问远冷笑。“起初得知当年那个姓卓的小子,已经成了一方富豪,老夫还甚感安慰,算是没白帮他的忙,可我接连几夜看到的却是,他在他夫人睡前饮的汤药里,偷加进了旁的东西。”
“那时我没多想,还道是宋夫人身上有疑难杂症,宋问远要为她试药。”狐妖叹口气,“老夫久不入人世,看浅了人心,此后过了三个月,前些日子我游历回来,又自思南城过,才听说,宋夫人竟已经急病而亡了。”
“于是你又回来找宋问远?”我问。
“老夫心中存疑,想找他问个明白,”狐妖苦笑,“可我没想到,我只是说到那几夜的事,宋问远就不打自招,确是他在宋夫人调理身子的汤药中下了毒,慢慢把她毒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那时老夫才明白,眼前的宋问远,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温良少年了……”
“你给他的责罚,就是把钱财全都捐出去?”
狐妖又叹口气。“虽然他同我有约定在身,但老夫当年从未想过实际向他索要什么,只是教他知道桃来李答的道理。但事已至此,我不能再放任他,便命他捐空家产,也算是让他在万事皆空后,重新拾回做人的本心。”
“可我想不到,”他怒视宋问远,“他仍旧不知悔过,只想把老夫抹除,好把那些龌龊隐瞒下去!”
“姑娘莫听他胡言乱语!”宋问远喊道,“他是妖怪,妖怪说的话怎可轻信?”
“我本来也不信的,”我说,“我不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我也觉得有十多年感情的夫妇,应该不会如此,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我一扬手,收起了障眼的法术,露出院落一角那两株花。
“凤茄花,”我说,“苍州一带很常见,花碾碎少量入药,可治惊痫,也有人用它来解妖鬼附身,只是此花剧毒,过量服用,就会致死。”
我看向黎总管。“总管,你说宋夫人生前有段时间,目力下降,精神迟滞,是么?”
“是。”黎总管说。
“那便是了,”我说,“她该是一连几日服了凤茄花毒,毒性深潜,一般郎中自然看不出。宋问远早已暗中算好,下的毒量不至于使她猝亡,只是一点点残害她的身子,外人看来,便以为夫人是日夜操劳,才走到了这一步。”
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当然我这也是推测,不能算数,”我定定神,接着说,“但我想问宋老爷一句,好生无事,你在家中悄悄种下凤茄花,却是为什么?”
宋问远倒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面色青灰。
他不说话,也就等于默认了。
黎总管低头看着宋问远,虽然他已磨练得宠辱不惊,双唇还是微微颤动起来。
“老爷,这是为何?”他语带悲戚,沉声问道。
宋问远还是沉默不语。
“我猜,他是为了宋家的家产吧。”我说。
五
“黎总管,你之前也说,”我继续道,“半年前,夫人忽然大举查检账目,还换掉了库房的锁,对吗?”
黎总管点点头。
“我想那个时候,夫人该是有所察觉了,”我说,“宋问远想暗中谋夺家产和家里生意,她为了防备宋问远,才编了个原由,借查账目将家中财产重新收束起来。你说那段时间老爷和夫人常常拌嘴,后来还分房而卧,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时黎总管才终于将之前的桩桩件件串在了一起,一时大为惊撼。
“宋夫人可能是想,她做得强硬些,宋问远慢慢也便死心了,”我心里越来越沉重,“可她却没想到,宋问远为了家产,居然不惜下杀手。”
我死死盯着宋问远。“若我估计得没有错,宋家老太爷和老夫人,故去该也没多久吧?”
“距今一年多一些。”黎总管说。
“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