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第1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
他略带惆怅的语气揉皱了朱昀曦的心情,以前他很喜欢这个弟弟,小时候常带他一同玩耍,坐卧都在一处。
奴婢们劝说:“殿下是太子又是兄长,长幼尊卑有序,不宜和小皇子坐同一张凳子,睡同一张床。”
他满不在乎地回说:“我们是亲兄弟,平起平坐有何不可?”
现在这些温馨回忆都像耳光,一下下狠狠扇在他脸上,强笑敷衍:“这么久的事难为你还有印象。”
朱昀曤认真点头:“臣弟还记得您当时说这首词是苏轼写来怀念其弟苏辙的,苏氏兄弟手足情深,患难与共,是兄友弟恭的典范,希望我们也能如此。臣弟自小受王兄照顾,深情厚爱难以尽数,一直十分敬重感激。但愿吾兄福寿安康,将来承袭国祚,为盛世英主。亦盼‘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②”
他念到末尾的诗句时声气已然哽咽。
朱昀曦明知这大约是苦肉计,心却硬不起来了,和声回应:“王弟的心意孤都知道了,‘凡今之人,莫如兄弟’③,孤理当处处照应你,保你一生安乐,富贵绵延。”
朱昀曤道谢后挥泪感伤:“再有两年臣弟就要离京之国了,最多还能与王兄共赏两次团圆月,以后就只能隔山隔水,千里共婵娟了。”
亲王一旦就藩,如无特殊情况终生都不得再返回京城,母子兄弟将一别永年。
朱昀曦听了更不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差点开口允诺替他去向皇帝求情,推迟之国日期。心里生出善念:也许弟弟没那么坏,以前都是受皇后和章国舅教唆,本身仍是顾念兄弟情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座灯火通明的画楼时,朱昀曤指着楼上说:“这是臣弟每日读书的地方,日前觅到几幅书画正想进献王兄,就请王兄移驾上楼观看可好?”
刚才那番谈话带来融洽氛围,朱昀曦接受好意,跟随他走进画楼。
楼上地方不宽敞,朱昀曦见朱昀曤只身领路,将侍从们留在楼外,便只带了云杉登楼。
来到二楼,朱昀曤取来一只箱子,里面装着几卷画轴。
他打开一幅,是宋代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
朱昀曦听柳竹秋说起过此画,想她看到真迹一定很高兴,喜道:“这画真是宝物,王弟从哪儿得来的?”
朱昀曤笑而不答,继续打开第二幅。
这幅是唐代柳公权的行书帖,两尺长一尺宽的绢布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上千字,仿佛蝇集蚁聚,须凑近了才能看清。
朱昀曦不断低头,鼻尖距离卷轴不足两寸,朱昀曤亲自举着灯盏为他照明,顺便指点他观察字迹笔划的精妙处。
朱昀曦专心欣赏,闻到字帖上的霉味也未在意,隔了一会儿眼前忽然出现重影,他以为是长时间近距离看字的缘故,抬头揉了揉眼睛。
腰一挺直脑袋也开始晕眩,接着浑身筋骨绵软,腿脚仿若融化,无力地歪向左侧。
朱昀曤单手扶住他,没让他重重跌倒。
云杉忙来抢救,后颈陡然遭受重击,未吭一声便晕死过去,跌跌前被悄然袭击他的王府侍卫拎住,轻轻放在楼板上。
又有几个佩戴兵器的侍卫自帘幕后钻出,出现在朱昀曦昏花的视野里。
朱昀曤将灯盏交给手下,扶他靠坐在置物架前,换了种惬意的笑法,轻声说:“看来这几幅字画很合王兄心意,臣弟定会将它们放在你的灵柩里,让你带去地府尽情观赏。”
朱昀曦的舌头已不听使唤,醒悟他在字帖上下了毒。
好奸诈凶残的小子,比皇后和章昊霖有过之无不及,竟敢在老婆的寿宴上密谋弑兄,还利用他的心软偷袭。
朱昀曤对他的杀心由来已久,自打母后失宠,章国舅被圈禁,他就开始谋划行刺。
与亲信讨论多时,觉得趁薄妃的寿宴时下手最稳便。
他们计划先将朱昀曦迷晕,用不着痕迹的手法杀死,对外谎称其病发暴卒。
如果被太子的侍从发现,就将他们一并处理掉,不让赴宴的宾客发觉就行。
朱昀曦一死,庆德帝就只剩他一个亲儿子,即使对他产生怀疑也不会自绝香火。而且他始终坚信
父皇说让长兴王继位只是在威胁母后。
论资质他比朱昀曦更适合做太子,等踢开这块绊脚石,皇位铁定是他的。
朱昀曦看不清他的脸,却明白他心中所想,咬着牙愤恨注视。
朱昀曤坦然自若地端详他,深感这兄长其貌无双,其美无极,可惜芝兰当道不得不除,为登上帝位,只好焚琴煮鹤了。
他正默默与之道别,一名家丁缘梯上楼,低声通报:“殿下,温霄寒求见。”
这名字在朱昀曤等人脸上溅起水花,更在朱昀曦心间掀起巨浪,带来一线生机和更大的恐惧。既盼望柳竹秋来救驾,又怕她跟着遇害。
朱昀曤问明温霄寒是独自到访的,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路数。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今晚的行动,他对温霄寒这一送死举动欢迎之至,想顺便报往昔的坏事之仇。
转头揶揄朱昀曦:“王兄,这温霄寒对你太忠心了吧,还特意跑来为你陪葬。也罢,我就成全你们的君臣之情,让你们见面后一道归西。”
作者有话说:
①“流官”指、明、清在四川、云南、湖广等省少数民族和流民集居地区所置地方官,有一定任期。
②出自苏轼《狱中寄子由》
③出自诗经《小雅·鹿鸣之什·常棣》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柳竹秋跟随王府家丁来到画楼下; 单仲游见她到来顿时惊疑,被她飞快一瞟,更察觉危险; 以隐蔽缓慢的动作变换站位; 随时提防周围异动。
柳竹秋来到楼上; 只见到颍川王和他的侍从们。
她不理会朱昀曤; 四下张望搜寻太子踪影,目光投向低垂的帘幕。
朱昀曤冷脸呵斥:“温霄寒,你见了本王还不跪拜?”
柳竹秋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毫不畏惧侍从们的鹰瞵鹗视。
朱昀曤更怒:“你胆敢逼视本王。”
柳竹秋嗤笑:“我在细瞧眼前站着的究竟是本朝亲王还是图谋不轨的贼子。”
她身处死地还主动踩蛇尾,眼看朱昀曤要下格杀令; 楼外乍然轰响; 附近的建筑发生猛烈爆炸,声浪震颤楼板; 火光直扑窗棂。
人们惊愣的刹那; 柳竹秋遽然前突,右手抓起近处的瓷瓶冲到朱昀曤跟前,抬左臂勒住他的颈项,顺势绕至身后,同时敲烂瓷器用碎片尖角抵住他的颈脉。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一蹴而就,侍卫们回过神来; 主人已落入敌手。
柳竹秋与颍川王个头差不多; 在其不敢反抗的情况下能轻易制住他; 拖着他退到墙壁边; 断绝敌人偷袭的可能。
朱昀曤惊怒:“温霄寒; 你意欲何为?”
柳竹秋心跳急促; 却毫不胆怯,冷笑:“殿下还没看出来?微臣在效毛遂胁迫楚王①,好搭救自己的主公。”
她在接到顾淳如报讯时便决定行此险招,只带蒋妈同行。
方才入府时蒋少芬一直躲在暗处跟随,见她进入画楼,立刻赶去临近的屋舍投掷火药包,让柳竹秋在爆炸掩护下劫持颍川王。
一旦她得手,颍川王即便在王府布下天罗地网,也只得老实接受谈判。
楼下单仲游等人听到爆炸赶忙上楼救驾,王府侍卫们亮出兵器阻拦,双方展开械斗。
柳竹秋听到厮杀声,喝令对面的侍从:“快叫他们住手,否则我也要动手了!”
她悍然将碎片刺入朱昀曤的皮肤,侍从们见了血,知道她是亡命之徒,急忙打开窗户向同伙喊话:“都别打了,殿下被他们劫持了!”
楼下的王府侍卫无奈撤退几丈,对画楼形成包围。
单仲游救主要紧,带领手下冲到楼上,发现楼内竟埋伏多人,而柳竹秋劫持了朱昀曤,不消问已参透局势。
柳竹秋大声指示:“单侍卫,快去帘幕后查看!”
单仲游箭步上前扯开帘幕,惊见云杉被捆成粽子堵了嘴扔在地上,朱昀曦依着桌脚一动不动瘫坐,发不出声音,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刚才柳竹秋上楼以及与朱昀曤的对话他隔着帘幕听得分明,一颗心似在沸水里翻滚。
等到爆炸发生,她成功劫持了朱昀曤,他惊得难以置信,受希望鼓励,心情更紧张了。
单仲游叫人为云杉松绑,上前搀扶太子。
柳竹秋见朱昀曤的手下蠢蠢欲动,厉声喝止:“谁敢妄动就是害死颍川王的凶手!”
这声威胁开启相互制衡的僵局。
朱昀曤含恨恐吓:“温霄寒,这王府上下尽在孤王掌控中,你觉得你们逃得出去?”
柳竹秋背临深渊,反而轻松了,讥讽:“殿下的生死都在微臣手中,再不悬崖勒马恐怕连这人间的亲王也做不成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朱昀曤已跟太子撕破脸,你死我活的态势下如何能收手?
柳竹秋看破他的心理,对单仲游说:“单侍卫,今晚有刺客潜入王府,意欲行刺太子和颍川王。太子殿下已中了刺客暗算,多亏颍川王竭力救护方得无恙,你快护送殿下回宫,我留在这里保护颍川王。”
之后提醒朱昀曤:“外面还有那么多大臣,殿下也不想扩大事端,令局势失控吧?”
她睁眼说瞎话是为双方寻找息兵的可能。
朱昀曤本想暗中除掉朱昀曦,此刻爆发大冲突,定然瞒不过府中宾客。若让弑兄行为落下铁证,就算庆德帝能忍,宗室藩王们也会联名讨伐他。
他内心剧烈动摇,又听柳竹秋大声对朱昀曦说:“太子殿下,颍川王担心您的安危,还请您起驾前先加以宽慰。”
朱昀曦理解柳竹秋的用意,眼下互不相容势必同归于尽,一齐妥协彼此才有生路。
他用尽力气微微点一点头,为柳竹秋前面那番说辞正名。
颍川王隐约听到远处人声喧嚷,想必宴会厅上的宾客们都被爆炸惊动了,再不做决断这里的情形定会露馅,被迫松口向侍从们下令。
“恭送太子回宫。”
单仲游和一名手下架起朱昀曦,其他人分成前后两拨开路断后,乱哄哄向楼下走去。
朱昀曦临走前一直望着柳竹秋,满眼焦急不舍,恨不能带她一起离开。
柳竹秋顾不上儿女情长,借太子等人撤退之机,招呼云杉去里间查看是否有人。得知里面安全,便快速拖着颍川王退进去,云杉即刻关了门插上门闩。
颍川王的侍从都被挡在门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柳竹秋又让云杉关闭所有窗户,将颍川王拖到墙角按住。
朱昀曤暂时脱离束缚,暴怒地掌掴她。
柳竹秋不假思索狠狠还他一耳光,打得他鼻垂红练,目瞪口呆,旁边的云杉也看傻了眼。
门外的侍从听到声响,急忙大喊:“殿下您怎么了!”
柳竹秋高声笑道:“这王府里的蚊子怎么这么多,嗡嗡嗡的,好不烦人。”
朱昀曤怒极吼叫:“大胆贼子,孤王饶不了你!”
他刚一挣扎又被她用碎瓷片抵住咽喉。
柳竹秋严厉警告试图撞门的人:“我有事禀报颍川王,尔等休来搅扰!”
朱昀曤身似瓮中之鳖,更害怕玉石俱焚,收到她眼神示意,不得不再次退让,大声回应手下:“孤王没事,汝等稍安勿躁!”
拍门声和人声都停止了,楼内楼外寂若死灰,每个人脑子里的弦都紧绷到几乎断裂,不确定是否还能活着看到明早的日出。
柳竹秋是例外,她知道颍川王惜命,到了这一步局势已完全归她掌控。
朱昀曤落了下风,嘴上还死咬着王者的威严,詈诘:“温霄寒,你真不怕死?”
柳竹秋笑嘻嘻道:“死有什么不好?您看那些死掉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可见阴间快活得让他们乐而忘返。微臣也想去瞧瞧,带一个亲王作伴这辈子不亏了。”
她一向藐视权贵,初见朱昀曦时就敢调戏他,怎会把颍川王这毛小子放在眼里。先把他气到哑口再教训:“殿下有做李世民的志向,可是玄武门之变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您现在已经输了,接下来想一败涂地还是迷途知返?”
朱昀曤两眼喷火:“你以为能凭花言巧语脱身?”
柳竹秋淡然道:“您此刻尚未铸成大错,太子殿下还能包容,等明日去向陛下请罪忏悔方有望免受重罚。倘若一意孤行杀了微臣和云公公,太子还会善罢干休吗?到时您就无路可退了。”
朱昀曤看得出温霄寒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也听说庆德帝很赏识此人。自己放虎归山,必受反噬,的确不宜再增加罪状。
此刻朱昀曦已坐上回宫的车辇。冯如月刚才稀里糊涂被侍女们扶出薄王妃的寝殿,上车见丈夫委顿不起,唬得神慌意乱。
朱昀曦喝了一些清水,已能勉强出声,靠在冯如月怀里吃力催促:“快叫人……去救……柳竹秋……”
单仲游怕有追兵,丝毫不敢停顿地护送太子进入东华门,之后立即召集三百龙禁尉,披坚执锐地奔赴颍川王府解救被困人员。
王府内的宾客们尚不知情,听府内仆从说爆炸发生在贮藏烟火的库房,还想挽起袖子去救火。
颍川王的属官出面找借口疏散人群,宾客们陆续乘车轿离开王府,在大街上看到疾驰而来的军队,皆惊诧狐疑。
单仲游带队直趋王府大门,正遇温霄寒和云杉快步出来,向他高呼:“单侍卫,你是带人来帮颍川王灭火的吗?”
单仲游见他俩毫发未损,料想颍川王已屈服,当下的要务是保全皇室颜面,机敏附和:“是,殿下担心火势太大伤及颍川王和王妃,命我等前来救驾。”
王府的属官闻讯赶来,听到这话慌忙应和:“多谢太子殿下关照,目前火势已得到控制,颍川王殿下也和王妃转移到了安全地界,各位军士不必费神,请回去吧。”
并搬出一千两银子来劳军。
柳竹秋听说朱昀曦性命无碍,分别前嘱咐云杉:“天晚了我不方便去见殿下,你转告他明早务必进宫向陛下说明情况,但别对颍川王穷追猛打,最好表现得宽容些,一切交由陛下处置。 ”
她骑马回到租房,蒋妈从暗处现身。
柳竹秋知道她一直尾随保护,感激地拉住手慰问。
蒋少芬没好气地戳她脑门:“你这样为太子拼命,将来他不封你做大官我绝饶不了他。”
柳竹秋细数自己救驾的次数真不少了,这从龙之功货真价实,但要兑现成实惠得确保太子成功即位。
感情和做买卖的道理相通,她付出得越多就越关心朱昀曦,真想将这多灾多难的主子变成布偶整日搂在怀里,免得他再遭不测。
朱昀曦中了特制的麻药,灌下大量清水,服用疏散药剂,夜间已基本缓解。
他恼恨朱昀曤歹毒,虽肯接受柳竹秋建议,也想尽力报复,清早故意拄着拐杖进宫见驾。
庆德帝已知晓昨夜颍川王府爆炸起火,见太子这副模样,只当他在火灾中受了伤。
朱昀曦丢开拐杖,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脚边抱腿号恸,等庆德帝再三询问方才仰头泣告:“儿臣险些见不到父皇了。”
庆德帝当此情形早有觉察,捧着他的脸严肃催问。
朱昀曦断断续续说出昨夜遇险的经过,并让云杉、单仲游等人到御前作证。
证人们据实相告,不用添油加醋,也足以取得朱昀曦期待的效果。
庆德帝即位前曾遭遇夺嫡风波,同室操戈的惨况令他创剧痛深,立心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悲剧。
他只有两个儿子,都很聪明孝顺,做哥哥的温和博爱,做弟弟的循规守礼,关系一直和睦亲厚。谁知今日也会阋墙。
他怒气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