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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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海桐心里存着与她相近的目的,想兵不血刃地实现蒙古部落的繁荣稳定,要做到这点离不开与中原王朝的经贸往来。
见柳竹秋接茬,认真与之辩论。
“你们中土地大物博,有大片的良田可以耕种庄稼,除灾荒年月,其余时候收获的粮食都足够养活国人,还有分工精细的手工行业能满足人民的各种需求。我们草原就不同了,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处于寒冻,庄稼无法在这里生长。人民只能依靠畜牧业过活,而且受气候制约,即使在夏秋季节囤草也经常熬不过冬天。要是遇上疾病或严寒,辛苦饲养的牛羊就将成片死去。生存环境比你们汉人恶劣得多,过日子还必须依赖你们生产的粮食、茶盐布帛和各种生活用品。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的朝廷还时常粗暴地关闭通商口岸,禁止汉民与我们做买卖,我们的人为了活下去,只好南侵去抢劫过冬的物资了。”
柳竹秋读史书,北方民族的确经常在秋冬季和干旱时节对中原发动侵扰,这次出塞了解了鞑靼人的生活状况,知道金海桐揭示的正是两族频繁征战的根源。
总结起来不过二字:活命。
看出彼此不谋而合,她从容交涉:“蒙古人拥有强大的骑兵,且全民皆兵,打起仗来十分骁勇。可是占领中原的土地后却没有能力治理,也没有国力进行持久战。打仗这种事总会流血伤亡,终不如相互促进,和睦共处。在下此次来正是为了促成两国的长久和平,希望以后能进一步完善和约条款,开通更多互市,增进官方民间的多领域交流,保护两国百姓远离战争。”
金海桐喜道:“如果你能说服你们的皇帝准许更多的汉商来边境贸易,整顿边贸市场,让官员严厉惩治那些坑害蒙民的奸商,切实保护我族人民的利益,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在我和可汗掌权期间绝不叫我们的骑兵越过长城。”
她对汉人的皇帝缺乏信心,说完忧叹:“你们的官方书籍称我们为胡虏,皇帝大概也很瞧不起我们,会答应这些条件吗?”
柳竹秋忙说:“吾皇乃仁义之君,诚所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①,素以仁慈之心看待异邦之民。另外蒙古人是匈奴人的后裔,夫人熟读我族经史,该知道司马迁的《史记》。上面记载‘匈奴的祖先是夏后氏’,夏后氏就是大禹一族,也是我们汉族的先祖,所以汉蒙两族其实同宗同源,因生活环境不同才导致文化习俗出现差异。”
金海桐惊喜:“真的吗?如果我们的祖先相同,那我们就不算异族,是同胞了。”
柳竹秋笃定点头:“正是,我们出自同一祖先,不该自相残杀,愿夫人今后能与在下一道维护汉蒙和平,早日实现‘和同为一家’的宏愿。”
她眺望辽阔天地,乐观地憧憬未来,趁兴吟咏:“大漠狼烟歇,穷边鼓角眠。天清羌笛远,风寂雁声传。客宿关山外,花簇青冢②边。长城无战事,征夫共归田。”
金海桐没听过这首诗,问她出自何处。
柳竹秋笑道:“这是在下即兴吟诵的,让夫人见笑了。”
金海桐听人介绍过温霄寒的才名,直夸她名不虚传,与她击掌,定下永不侵犯的约誓。
她们的关系又拉近了一步,金海桐举起编好的草环要为柳竹秋戴上。
柳竹秋忙脱下大帽,喜滋滋探身让她将那顶做工精美的草环戴在自己头上。
金海桐细瞅,更觉她生得俊俏喜人,不禁笑问:“你长得好看又有才华,一定有很多人爱慕你,你现在有心爱的男子吗?”
这女子有种令人心折的魅力,柳竹秋不愿对她撒谎,诚实地点了点头。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高贵美丽,温柔善良,总之非常可爱。”
柳竹秋评价朱昀曦时,语气不觉温柔。
金海桐感受到她心中的甜蜜,诚挚祝福道:“等你成亲时记得通知我,我会备一份大礼祝贺你们。”
柳竹秋哂笑:“在下不能嫁给他。”
金海桐诧异询问,她尴尬道:“他已经有妻子了。”
“你们汉人可以娶多位妻妾,是他老婆反对,还是你不愿做他的侧室?”
“都不是……我要是嫁给他就会失去自由,所以不能那么做。”
金海桐低眉寻思,片刻之后大胆猜测:“那人莫非是你们的皇太子?”
柳竹秋大吃一惊,金海桐不等她否认,抢先大笑:“我说得没错,一定是他。”
能用婚姻禁锢柳竹秋这样才智超群的女人,必定拥有显赫的地位和权势。
朱昀曦自幼以美貌著称,邻邦都知晓他这一特征,金海桐又听说温霄寒是他的亲信,故而一猜即中。”
她见柳竹秋促刺不安,忙忍笑拍抚:“你放心,这事我连大汗都不会说。不过那太子殿下对你是什么态度呢?他也喜欢你吗?”
柳竹秋应声点头,现在她毫不怀疑朱昀曦对她的感情,比较而言,他爱的程度更深。
有情人不能结为夫妇,放在哪国都是憾事。
金海桐替她惋惜:“我知道中国皇帝的妃子只能待在皇宫里,终生不能外出。还听说你们的皇宫很小,一碗奶茶还没放凉就能骑马横穿,让我住在那种地方不出一个月就会发疯。你不做他的妃子很明智,应该离开他嫁给其他好男人。”
她已全然拿柳竹秋当姐妹,说话无拘无束。
柳竹秋回赠坦诚,解释:“我跟他不止是情人关系,更是君臣。有了他的支持我才能干事业。我们中原女子的地位不像蒙古女性那么高,女子没有财产继承权,也不能做户主,嫁人时家里才会给一笔嫁妆,若丈夫死后没有儿子做继承人,还会被夫家抢走财产扫地出门。除了给别人做帮佣奴仆,找不到其他差事,哦不,只有一样营生可干。”
她停住不说,金海桐好奇追问,听到“妓、女”一词,起初喷笑,继而悲从中来。
“这样惨的活法比牲口好不了多少,真不明白你们是如何忍受的。”
柳竹秋解嘲:“正因为不甘屈服,在下才女扮男装呀,幸喜这几年的苦心没白费,我能获得朝廷委任,来到草原拜见您和可汗已算走出成功的第一步了。接下来还想走得更高更远,这些都离不开太子扶持。”
金海桐了然:“在我们草原流传着这样一个道理,想要驯服一群野马,就先驯服领头的那只马王。你们中原的男人压迫女人,那你就去征服他们未来的皇帝,然后把那些欺负女人的男人统统踩在脚下。”
这话说明她对中原社会制度的认识还处在一知半解阶段。
柳竹秋说:“我们的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也受祖制礼法制约,并不能随心所欲。像安腊塔汗能率领部落在草原上任意迁徙,随时巡视他的领地。而我们的皇帝名义上富有四海,但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京师地区活动,若生了外出巡幸的念头,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反对,受到臣民乃至史书的一致唾骂。”
金海桐听得头疼,满怀怜惜地握住她的手。
“你们汉人老夸耀自己的文化,可我听你介绍你们的制度,真是愚昧透顶。现在我完全理解你的处境了,作为朋友我向你保证,假如将来你在你的国家遭受了背叛迫害,就来我们草原吧,我可以让你像鹰一样自由翱翔,永不坠落。”
使节团定于八月廿八回国,启程前夜安腊塔汗设下隆重的宴会为他们送行。
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金海桐下场带头跳起蒙古族的传统舞蹈,曼妙的身形和刚柔相济的舞姿将宴会推向高潮。
安腊塔汗兴致勃勃对柳竹秋说:“温大人,听说你是北京城里有名的诗人,我的夫人非常喜欢你,能否请你为她做一首诗呢?”
使团译官诧讶地向同僚们翻译这句话,得知可汗公开支持妻子对温霄寒的喜爱,除开萧其臻、瑞福、云杉,其余成员无不疑窦丛生,怀疑风流的温大才子对可汗夫人使了美男计。
柳竹秋无所顾忌地接受安腊塔汗邀请,径直走到金海桐跟前,满面春风献诗赞美。
“飞矢脱弦追电掣,骅骝③红妆紫金鞭。英豪气概垂青史,可与昭君共比肩。”
二女相互欢笑凝视,一齐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边塞和平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礼记·孔子闲居》
②青冢:王昭君的陵墓。王昭君一向被视为促进汉族和少数民族友好的典范。
③骅骝是指赤红色的骏马,周穆王的“八骏”之一,常指代骏马。出自《玉篇》。感谢在2022…05…13 09:32:52~2022…05…14 10: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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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九月底; 皇城的梧桐枝丫光秃,早起窗玻璃上敷满厚霜,室外凛冽的空气已能刺痛喉咙。
朱昀曦想起“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古诗; 预测柳竹秋所处的塞北正是大雪纷飞。
自她离京; 牵肠挂肚就成为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穿衣时挂念她是否会着凉受冻; 吃饭时挂念她是否饥饱均匀; 走路时将自己的影子想象成她,睡觉时祈愿能于梦乡里见面。
太子为女人犯相思病很不像话,他也惊讶自身着迷的程度。
似这般将全幅心思都寄托在某人身上十分危险,当失去成为不可承受的灾难,人生就变成他人指尖上的琉璃盏; 苦乐安危都由对方主宰。
谁叫柳竹秋独一无二呢; 长时间的分别使她的优点似退潮海滩上的贝壳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来,连相识之初那些曾令他火冒三丈的戏弄都在回忆中镀上闪闪发光的可爱色泽。让他为当时的疾言厉色深深后悔。
他尽职尽责履行储君的义务; 每天向尊长请安; 去各大衙门观政,按时探望妃妾。外人瞧不出异常,只冯如月心细如发,通过他偶尔走神的瞬间觉出心事。
她料定丈夫在想念柳竹秋,因他的忧郁而忧郁; 花数天时间殚精竭虑绘制了一幅柳竹秋的画像送给他。
太子妃长于丹青,这些年练习不辍; 画功比为温霄寒画像时益发精进。将柳竹秋描摹得活灵活现; 似乎一招手她就会从画纸上跳出来。
朱昀曦欢喜异常; 重谢了妻子; 当天取消去马场练习的行程; 坐在书房里对着画像悠然神往; 看得食不知味,痴而忘寝。
第二天早起,内侍禀报:“李尚宫求见。”
朱昀曦听到这老太婆的名字就蹙眉,去年他应李尚宫请求,举荐她的小儿子去行人司①任职。谁知这厮不识好歹,上任后便大肆贪污受贿,日前案发下狱,即将接受锦衣卫判决。
这几天李尚宫不停缠着朱昀曦,求他出面去跟有司说情。
平日她利用职权之便要挟他,频繁索取优待,勒索财物。朱昀曦忌惮皇帝,情愿用肉包子喂狗,破财换清静。
他不在乎钱,却不能不在乎声誉,满朝文武都盯着他,一点小错便动辄得咎,更莫说袒护罪臣了,他但凡敢开这个口就会被弹劾他的奏疏淹没。
不知趣的老乞婆,真当她是我的老姑奶奶,锦衣卫最好早点砍了她儿子的头,省得她再来烦人。
他命内侍回复李尚宫,就说他要进宫陪太后,下午上完课还得去内阁听老先生们议事,一整天都没空接见她。
李尚宫情知儿子罪重,无人通融多半丢命,死活赖上太子。明知他有意躲着也千方百计找理由缠磨,下午领着新调任的尹掌膳来到太子寝殿拜见。听说朱昀曦外出,径直带人去书房等候。
她是皇帝钦派的女官,在东宫说话最有分量,内侍们不敢阻拦,还殷勤地端来好茶细点。
李尚宫倚仗身份,拿朱昀曦的寝殿当小辈的屋子,在书房内随意溜达翻看。
她有检视太子生活状况的权限,旁人莫敢阻拦。这儿摸摸哪儿瞅瞅,走到书案前,见案上放着一幅半卷的画轴,随手掀开来。
那正是冯如月所绘的柳竹秋的肖像画。
李尚宫一眼认出是漱玉山房的傻姑娘春梨,心想太子宠爱此女竟到了画像收藏的地步,私底下一定时常召见,可他并未去过漱玉山房,平日在何处幽会呢?
她觉得这是个把柄,正好拿来胁迫朱昀曦。
就在这时尹掌膳跟了过来,看到画像不禁夸赞:“这是谁画的美人图,着实好看。”
细瞧两眼突然惊呼一声:“哎呀!”
李尚宫见她捂着嘴变貌失色,忙问缘故。
尹掌膳眼珠左右转动,不敢当着其他人启齿。
李尚宫立刻带她离开,来到僻静无人处严厉审问:“你刚才为何那样吃惊?是不是那幅画有蹊跷?”
尹掌膳吞吐避答,立遭恐吓:“你不老实招供我就把你交给宫正司,到时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尹掌膳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处事咋咋呼呼,为人胆小怯懦,经不起吓唬,忙跪地哀求:“李尚宫饶命,奴婢方才无意中认出那画中人,太过惊讶才不慎失仪。”
李尚宫只当她也见过“春梨”,问:“你知道她是谁?”
尹掌膳迟疑点头,磨蹭着吐出一则石破天惊的信息。
“她是工部柳侍郎家的大小姐柳竹秋。”
李尚宫乍一听来也险些脚跟不稳,瞪眼催促:“你怎知那是柳竹秋?速速详说,休得隐瞒!”
尹掌膳受逼不过,交代:“去年太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邀请京官家的闺女入宫伴驾,那柳竹秋也应召前来。当日众淑女衣着僭越惹恼太后和皇后娘娘,全靠她大胆求情方得以幸免。奴婢当时正好在场,见她大出风头,对其印象深刻,刚才那幅画又画得那么传神,奴婢便认出是她。”
李尚宫震愕不已,但很快在这巨大冲击中提取出重大价值。
朱昀曦与官宦之女私通已为失德,对象还是以浮浪不贞出名的柳竹秋,这桩丑事若传出去,他的太子之位只怕难保。
有了这个杀手锏不止能迫使他解救小儿子,事后更能用来与章皇后做交易,换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万物皆有时,时来不可失。
从小算命的就说她八字好,少年嫁入高门,青年丧夫后还能进宫做女官,为三个儿子争得乌纱帽,的确是上等命格。她坚信自己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看来就应在眼前。
朱昀曦去冯如月处用过晚膳,回到寝殿,内侍奏报:“李尚宫在书房侯驾。”
他心情立现杂乱,不便直接驱赶,板着脸走进书房。
李尚宫笑眯眯行完礼,不看脸色地命其余人离场。
出格举动无异于藐视君上,朱昀曦光火训斥:“李尚宫,你当着孤的面发号施令未免太不敬了。”
李尚宫有恃无恐道:“奴婢有重要机密禀报,倘若被其他人听见于殿下大为不利。”
她神情言语透着古怪,朱昀曦戒慎地屏退众人,去书桌前落座。
“你有何事禀报,快说吧。”
“听说殿下近来极少召太子妃娘娘和三位选侍侍寝,陛下想为您再选几房妾室,前日命奴婢多加留意。奴婢不知殿下如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起漱玉山房那位名叫春梨的侍女颇得您的欢心,想向陛下举荐。”
她一锥子扎中朱昀曦要害,得意观赏他的脸由白转青的过程。
朱昀曦还不晓得被人揭了老底,试图周旋。
“孤早将那女子赏人了。”
李尚宫冷嗤:“既如此,殿下为何还留着她的画像?”
朱昀曦猛瞥案上卷好的画轴,料想被她打开过,忿然大怒道:“你敢趁孤不在时擅自翻动孤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