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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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康大长公主喜欢她和苏韵,但兹事体大,不可轻易应承,持重道:“这是谋逆大案,本宫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才好向陛下开这个口。”
柳竹秋忙说:“韵之的为人您是清楚的,他若是反贼,那普天之下就没有好人了。”
她心急的模样让公主认定二人有私情,笑止:“本宫相信他不会谋反,可现在关键得看陛下信与不信,所以这个忙也不是那么好帮的。本宫想去求求太后,怎奈太后近日遭遇亲丧,终日悲痛,恐怕无心理会这些事。”
许太后的弟弟日前病逝,太后父母早亡,与其弟寄居伯父家,姐弟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到晚年更是彼此重要的心灵依托。一朝天人永隔,那锥心之痛即使是万乘之尊也难以承受。
乐康大长公主最大的靠山就是这个嫂子,生怕许太后哀恸伤身,急着设法替她开解。想温霄寒机巧过人,眼下上门请托,正好做利益交换。
柳竹秋明白她的意思,谡然道:“殿下想哄太后开怀,正用得上韵之。”
她说出计策,公主甚喜,命她速去准备,允诺会相机进宫面圣。
柳竹秋走出公主府,柳尧章的小厮正在门口焦急等待,看到她忙跑过来递上一封书信。
柳竹秋阅信大惊,问:“你出来多久了?”
小厮说:“小的巳时从宫里出来,先去了通政司衙门,那里的人说您告假了,小的又去了府上,到那儿以后才知道您来这儿了,急忙赶过来,也刚到没多久。”
他罗里吧嗦陈述过程,柳竹秋判断距离信上所说的危机爆发已过去一个时辰。
原来今早瞿同知进宫启奏,说苏韵已承认谋反罪行,并招供是受萧其臻指使。庆德帝下旨逮捕萧
其臻,旨令里仍使用了“审慎”一词。
那小太监齐桂年当时就在殿上,事后找借口溜去文书房传讯给柳尧章。
柳尧章脱不开身,只得写了短信急命随身伺候的小厮出宫飞报柳竹秋,指望她先想对策。
柳竹秋获悉此情,立刻明了了奸党这个看似拙劣的阴谋里隐藏的毒辣杀机。
他们诬陷苏韵,再借苏韵陷害萧大人,只想利用陛下好面子、捂盖子的心理,找个正当理由将萧大人抓去锦衣卫。那地方最是灯下黑,稍微耍点花招就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监狱环境恶劣,人犯在押期间庾死,主事官顶多受些轻罚,尤其是锦衣卫,基本不会担责,所以人们才那样惧怕他们。
她估计锦衣卫已出发去拿人了,快马赶去萧府。昨天听柳尧章说萧其臻今天休沐,此刻他一定在家。
萧其臻对这场横祸毫无防备,那瞿同知亲自带队耀武扬威闯进正门,不等人通报,直驱内宅,在内书房找到刚接到下人通报的萧其臻。
他傲慢地打个问讯便昂着下巴发话:“萧大人,有人告你谋反,陛下命我等前来缉捕。请你随我去衙门里说道说道吧。”
挥手命人摘了他的冠带,拿粗绳绑了架走。
萧其臻见他们声势浩大,阵仗犹如强盗打劫,唯恐惊坏萧老夫人,恳求:“请瞿大人稍待,且容我拜别老母。”
这些鹰犬是来捕猎的,哪里有一丝人情味?他稍有抗议便悍然动粗。
萧其臻走到前院已挨了若干黑拳,见杭嬷嬷惶急地跑出来,忙忍痛呼喊:“妈妈去告诉老夫人,我只是去锦衣卫配合查案,无甚要紧!”
瞿同知冷笑:“大人真沉得住气,本官倒想看看你这份定力耐得了多久。”
萧其臻虽不明就里,仍能猜出是唐振奇一伙使坏,心里紧张而迷茫,隐隐预感此行不容乐观。
众爪牙蜂拥退去,离大门还有数丈远时,一个头戴乌纱的大胡子青年箭步越过门槛堵在门口,朗声高喊:“且慢!”
看到柳竹秋,萧其臻头皮绷得更紧,她只身前来说明事态没有转机,就是来替他挡刀的。
瞿同知露出笑面虎似的表情,阳腔怪调质问:“忠勇伯何故到此?”
柳竹秋不能被他们抓把柄,冷静道:“我有私事来拜访萧大人,敢问瞿同知,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瞿同知脸刷然被霜:“萧其臻意图谋反,本官奉圣命带他回去审问。”
柳竹秋凛然道:“既是公务,旁人自不便干涉,但萧大人官居二品,是都察院的主事官,还请瞿同知谨慎对待,否则出了差错,必会在朝野间造成恐慌,陛下怪罪下来,则非同小可。”
锦衣卫是皇帝亲养的狗,皇亲国戚也照咬不误。
瞿同知根本不把柳竹秋的威胁放在眼里,鄙夷冷笑:“有劳忠勇伯提醒,告辞了。”
他像来时那样领着手下人横冲直撞出门,柳竹秋无视那一张张自身旁掠过的凶蛮嘴脸,双眼盯牢萧其臻,当他被拖架着走过时,突然振声道:“萧大人,若有人敢暗害你,我定叫他断子绝孙!”
这话更像当众宣言,萧其臻百感交集地回望她,却没看到她回头。
柳竹秋是故意背对他的,这样更能让瞿同知及其手下明白,她此言的对象是他们。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瞿同知的嘲笑。
“能交到忠勇伯这样够义气的朋友,萧大人也不枉此生了。”
他大概认为温霄寒在虚张声势,不知自己招惹了一头疯起来比他更凶狠的猛兽。
柳竹秋等锦衣卫的人去后,进府求见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听说儿子因谋反罪被捕,已六神失序,平素鄙视温霄寒其人,危难关头,却是根稻草都想抓住,忙派杭嬷嬷将其请至二堂接待。
柳竹秋见萧老夫人五十出头年纪,保养得当,容貌还留有年轻时的秀丽,明明心急如焚,仪态仍端庄稳静,不愧是多年的大家主母。
她恭敬拜礼,萧老夫人客气还礼,忧心道:“忠勇伯,你可知我儿因何事被捕?”
柳竹秋明知这老太太厌恶自己,却出于对萧其臻的敬重必须替他负起孝行,沉然道:“事出紧急,请恕我无暇向老夫人仔细说明。此刻求见只想当面请您宽心保重,萧大人于我恩深,我定会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说罢告辞,疾步离开萧府,直奔孙荣家。
她是布衣时就被孙荣奉为贵人,如今做了伯爵,后者看到她更如神仙下凡,恨不得摆上香案来迎接。
柳竹秋请他秘密谈话,说:“现有一急事,关乎一位忠良的性命,只员外有能力救得,还请你切勿推辞。”
江湖人士最不缺胆量,孙荣一听是危急事,心里还挺乐呵。他就想可劲巴结温霄寒,事情越难办,换得的人情就越多。
当下发豪言,胸脯拍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响。
“爵爷尽管吩咐,能为您卖命是小人的福气。”
柳竹秋说:“锦衣卫的瞿同知跟我的好友萧其臻大人有仇,今日向陛下进谗言诬告萧大人,已带人把他抓走了。我怕他在牢里向萧大人下黑手,想使点手段预防。”
她将敌我矛盾定义成瞿同知与萧其臻的私仇,孙荣不清楚朝廷里复杂的派系矛盾,心想瞿同知权势虽大,但温霄寒是太子的亲信,腰板更硬。因此并未犹疑,积极请命道:“爵爷已有成算么?还是说让小人全权代劳?”
威胁一事左不过那几种形式,他都是熟手。
柳竹秋就是瞅准他这一强项才找过来,冷静而阴狠地下令:“瞿同知有三个儿子,大的二十多,小的十多岁,你想办法把他们勾出来,像上次困住马二狗那样,将他们软禁起来。然后派人悄悄往瞿家送信,警告瞿同知‘再敢作恶,就让他断子绝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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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次日上午; 一名卖珠宝的商妇领着两个少女来到瞿同知家。
大户人家的妇女不能出门,购物只得靠仆婢,常被一些奸人从中哄赚; 于是催生出一些由妇女担任的流动商贩; 专门去达官贵人家里向太太小姐们兜售商品。
京里这样的商妇很多; 人们习以为常; 哪怕是生面孔,阍人一般也不会阻拦。
那商妇自称姓杜,生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两个少女是她女儿,姿色极其出众; 绮年玉貌就不说了; 还都金发碧眼,肌肤胜雪。姐姐十六七岁; 妹妹十四五岁; 活似西洋画上的人物。
杜氏介绍说:“奴家以前住在金州卫,先夫是罗刹国人,这两个丫头长相随父。奴家怕她们待在家中无人看管,便叫她们跟着出来学做买卖。”
京里住着一些西洋传教士,偶尔也能看到红黄头发; 蓝绿眼睛的胡女,因数量少; 一出现都被当做稀罕物围观。
瞿府的人听说来了两个罗刹国血统的胡女; 都跑出来观看。
瞿同知的长子儿媳; 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小儿子也跟来了。
杜氏母女见惯市面; 笑吟吟地跟主人寒暄; 随后推荐起货物。
她带来了一包合浦珍珠; 一包红蓝宝石。那珍珠颗颗都有豌豆大,洁白莹润,滴圆饱满,宝石也晶莹剔透,品相皆属上乘。
一问价格,比京里珠宝店的售价便宜近一成。
瞿同知的夫人正想做件珍珠衫,儿媳妇也想造一顶珠冠,问杜氏还有没有存货。
杜氏说:“我的货都是现在的房东发给我的,她手里的货品相比这更多更好,夫人若要大宗的交易,可派人跟我去她家挑选,事成后抽一点佣金给我便是。”
妇女不能出远门,只能派男人去。大手笔的买卖也不放心交给奴仆,瞿夫人便使唤长子前往。
杜氏向主母们推销货品时,她那两个女儿在一旁悄悄向直盯着她俩偷看的瞿家男人们暗送秋波。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
瞿少爷们不缺女人,可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异国尤物,有幸亲眼观睹,便得陇望蜀地巴望亲口尝鲜。
见胡女们风骚妩媚,又跟着母亲抛头露面,多半兼顾皮肉生意,不由得心旌摇荡,思量如何下手。
瞿大少奉命去看货,二少三少偷偷跟出来,吵着让大哥带上他们。
瞿大少觉得吃独食不仗义,又想回头让他二人做假证,还能应付老婆盘问泼醋,当即爽快答应了。
三兄弟带着两个奴才,驾着一辆大车在杜氏指引下由朝阳门出城,往东南迤逦行驶二三十里,来到一处偏僻幽静的山庄。
杜氏说这就是房东家,领少爷们去到庄上。
庄园阔大,房舍精致。暮春之际树木葱茏,花圃香润,显是一处清雅的富豪别苑。
瞿家人跟着杜氏母女步苍苔,穿幽径,忽闻树荫花影中歌声曼妙,阵阵乳燕雏莺般的娇笑随着花香飘来。
少爷们忍不住循声探望,只见不远处的庭院中,十几个妙龄少女正在荡秋千,踢毽子玩耍。环肥燕瘦,清秀浓艳,美得姿态各异,各有千秋。
杜氏笑道:“这都是房东的女儿们,待会儿可逐一引见。”
哪个正经人家会养着这样多如花似玉,可随意接见陌生人的女儿,这里分明是一座类似桃源仙居的高级妓馆嘛。
少爷们心里擂鼓吹唢呐,喜得飞上天,急着要见庄主。
庄主是位三十来岁的尤姓美妇人,风姿尤甚杜氏,谈吐爽利宜人,聊完场面话便吩咐设宴款待,果将那一群娇滴滴,水嫩嫩的女儿全招来作陪。
席间尤氏自称是从苏州迁居过来的,想在京郊开一座雅俗共赏的园子,招待京里的贵人们。庄园刚建成,需要一些有地位的客人捧场宣传。
“三位是高官家的公子,正是奴家求之不得的贵客,既有缘相会就请在寒舍痛痛快快多玩几日。”
山珍海味配温香软玉炼成一味销魂蚀骨的快活丹。瞿家三子吃下去连姓名都忘了,当晚在山庄住下,各自左拥右抱放浪一夜,连两个跟班都沾光,享受了一回做神仙的乐趣。
次日尤氏坐庄开赌局,搬出几大箱名贵珠宝,邀他三兄弟赌博。
三人初尝了一些甜头便一心扑上去了,众美姬在一旁鼓动助兴,美色财色双管齐下,迷得他们忘却天日,就这样耽搁了整整三天。
瞿大少怕久不归家,家人着急,曾打发跟班回去报讯。跟班出门就被打晕关进地窖。
尤氏看出他玩得不安心,叫女儿们使出浑身解数挽留,又悄悄在他们的饮食里轮番下春、药、迷药。硬让三个纨绔溺在盘丝洞里,到后来自己想走也力竭神疲,身不由己了。
却说瞿夫人和儿媳见儿子丈夫至晚不归,渐渐心急,派人去衙门向瞿同知报讯。
瞿同知起初只让家人寻找,不料儿子们彻夜未归,他顿感不祥,命手下校尉番子在城外四处搜寻,将近一天仍无着落。
瞿家人怀疑少爷们遭绑票了,傍晚时家丁在院墙内捡到一张包裹石块的字条,上面写着“再敢作恶,断子绝孙”。
瞿同知看过字条,登时想起前天在萧家门口温霄寒那句警告,认定儿子们是被他绑走的,胸膛里像被塞入一盘一万响的鞭炮,带人冲到忠勇伯府门口时脑中还在轰轰作响。
他叫几十个家丁包围伯爵府的大门,嚷着要见温霄寒。
阍人不放行,他暴躁地拔出佩刀,杀气腾腾冲进去,边走边扯嗓吼叫:“温霄寒,快还我儿子!”
跑到前厅门前,柳竹秋领着瑞福和两个奴仆出来,黑脸质问不速之客。
“瞿同知突然登门有何贵干?莫非有人告我谋反,陛下派你带锦衣卫来抓我?”
瞿同知救子心切,提刀指鼻怒斥:“温霄寒,你使诡计绑走我三个儿子,我是来要人的!”
柳竹秋怒容里混入笑意:“你莫不是疯了,你儿子被绑架,与本官何干?怎会跑到我家里来要人!?”
瞿同知抓狂地取出那张纸条。
“这是绑匪递来的,上面的话跟你昨天威胁我的一致,你休要抵赖!”
柳竹秋看过瑞福递来的纸条,失笑:“你是说‘断子绝孙’四字吗?我昨天那番话是对萧大人说的,你为何觉得在影射你?莫非你真想暗害萧大人?”
她直接摊牌,瞿同知顾不上否认,色厉内荏威吓:“温霄寒,你别以为有东宫撑腰我就奈何不了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试试?我叫你死无全尸!”
柳竹秋忿然驳斥:“瞿宝胜,你仗着陛下的宠信就能任意欺辱朝官吗?我若犯罪,自有国法处置,还轮不到你来狂吠!这忠勇伯府是陛下钦赐的,你无故带人硬闯,还恶意污蔑我,实属悖逆不轨,目无君上!明日早朝我定要在圣驾面前与你仔细分辩!”
瞿宝胜苦无证据,见对方抵赖唯有苍白叫嚣。
这时一个身着飞鱼服的武官走出厅门,是他的同僚张鲁生。
张鲁生是来做客的,方才听说瞿宝胜持械闯入,非常吃惊。在厅内听到他和温霄寒的争吵,更觉诡异,不能再作壁上观,出来好言调解。
“瞿大人想是误会忠勇伯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三位令郎既遭绑架,大人可速去顺天府和东厂报案,请他们协助搜救。”
瞿宝胜认定他和温霄寒是一伙的,怒道:“连我们锦衣卫都找不到的人,还能指望那些废物衙门吗?谁不知道这姓温的做事心狠手辣,这伯爵府原来的屋主罗东生就是被他亲手捅死的!”
张鲁生听着来气,忍怒问道:“大人既这般肯定,可有实证?”
“有实证我还犯的着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