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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柳竹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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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邦彦顾体面,推说案发时自己不在家,传杜管家过来陈说经过。
  萧其臻谨记柳竹秋叮嘱,听完杜管家讲述,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等管家离去,向柳邦彦小声说:“下官怀疑此事有蹊跷,大人这几天可命心腹多留意府上情况,外松内紧,静观其变。”
  柳邦彦深以为然,见他人才出众,处事稳妥,留心问:“贤契①可曾婚娶?”
  萧其臻说:“拙荆三年前亡故,还未曾续弦。”
  这话触动柳邦彦心思,又说了几句闲话,借口宽衣去到室外,叫来一个亲信。
  “你跟太太说,宛平县萧县令来家里做客,叫她安排晚饭款待,记得让她亲自监督,不得简素。”
  范慧娘跟他做了多年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接到消息立时明白丈夫在暗示她去相女婿,忙吩咐仆婢们杀鸡宰肉,自己从内堂溜到外书房外,在后窗偷看萧其臻。
  只见他剑眉星眸,轮廓分明,器宇轩昂,气质绝俗。头戴小冠,着青苔色水绸道袍,黛色方舄,皆纤尘未染,不愧为昔日探花郎,心里先爱上了,美滋滋奔去找柳竹秋。
  柳竹秋有位女伴近期过生日,她答应画一幅秋意图相赠,此刻正在花园的池塘边取景描摹。
  范慧娘找了来,拉着她的手贺喜:“我儿,天大的喜事,你的终身有着落了。”
  柳竹秋还当她又听信哪路媒婆吹嘘,知是萧其臻来了,笑道:“萧大人是来帮家里破案的,与孩儿的终身何干?”
  范慧娘心急口快:“老爷相过满意特叫人传话与我,我又亲去看过。那萧县令人才极好,做得我柳家的女婿。儿若不信也去瞧瞧。”
  这女儿脾气与别家的不同,鉴于以前那些失败经验,还是先由她本人确认为好。
  她哪里知道柳竹秋早把萧其臻从头到脚看全了,觉得没必要再专程走一趟,推说此举不合礼数,不肯相从。
  一向拿违礼当家常便饭的人突然守起礼数,谁都知道是借口。
  范慧娘不能强她,连忙另思一计,重回外书房,派人请柳邦彦出来说话。
  “老爷可是相中这萧县令了?”
  “他说他三年前丧妻,如今中馈②无人,就是不知看不看得上阿秋。”
  “若只听外面人中伤,那想是有顾虑。但若亲眼见着了,凭我们阿秋的相貌,还怕他看不上?”
  柳邦彦骂妻子出馊主意:“人家头一回来家里,怎么能让阿秋出来见客?失了规矩更要被人看不起。”
  范慧娘委婉道:“规矩自然是要守的,我刚去跟阿秋说,她也不得劲。那孩子的脾气你懂的,不让她亲眼瞧中意了,就是说定了亲事她也会闹别扭。我看不如使个两相得便的法子,让他俩相互见一面,咱们只装不知道,看他二人的反应再说后话。”
  她凑在丈夫耳边嘀咕数句,柳邦彦为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不肯放过每一个良机,觉得妻子的主意不算太出格,姑且试上一试。
  回转书房,对萧其臻说:“部里突然差人来传话,老朽先去应酬片刻,贤契若嫌此处憋闷,可去后面花园逛逛,那院子去年才修整过,有一两处景致还颇中看。”
  主人既夸耀了,那必然要去参观才行。萧其臻在仆人带领下来到柳家花园,园内树木参天,奇石叠翠,景致古朴幽邃。
  他顺着青石小径绕过一座太湖石垒成的假山,眼前豁然出现一片荷塘,其时花叶已凋,池畔略覆萍踪,衬着些残荷荚苇。潋滟秋光平铺池面,有白鹭翩然掠过,带出旷朗的意境。
  他心神为之清爽,扭头不见了带路的仆从,不敢贸然乱闯,打算绕塘转一圈便回去。东行数十步,来到石拱桥旁的八角亭。
  亭内安放桌案椅子,案上铺着画纸画具,有人正在此间作画。
  他入亭观看,纸上画的正是院中景物。老树秋柳、小桥曲径、亭台楼阁都已初具规模,构图远近有致,详略得当,色调清润淡雅,笔墨苍逸浑厚,画功着实不俗。
  萧其臻雅善丹青,见到好画作不禁细心赏析,猛听得身后一名女子娇咤:“你是谁!?”
  他慌忙回头,记得曾在柳尧章家见过来人,是柳竹秋的贴身婢女春梨。
  春梨也认出他,奇道:“萧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哦,柳大人去见客,叫我来贵园参观。”
  萧其臻自责不该私闯人家的内院,欲告辞,案上的洗笔盆被他的衣袖撩得晃动,一泼污水洒向画纸,画面的下半截被弄脏了。
  春梨急忙上前挪开洗笔盆,束手无策地盯着迅速浸噬画纸的水渍,灼急埋怨:“我家小姐画了一下午,全白费了!”
  萧其臻促忙道歉,仔细检查画纸,迅速想出个补救的法子。
  “请容我一试,或许还能保住这幅画。”
  他征得春梨同意,挑了一只大楷笔,拿色碟调出几种浓淡不同的墨色,依次刷到被污水弄脏的位置,转眼扫出一片层次分明的水域。再用小楷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柔和波纹,又聊聊数笔添置几片生动逼真的残荷,硬是将难看的污渍改成了笔精墨妙的池塘。
  春梨惊喜拍手:“大人能化腐朽为神奇,真好手笔。”
  萧其臻正谦辞,桥边环佩叮咚,姗姗走来一位穿天青色竖领琵琶袖大襟纱袍,着嫣红马面裙,梳百合髻的绰约女郎。
  他慌忙回避,听春梨叫“小姐”,方知是柳竹秋,不觉定睛细瞅,这下更吃惊了。
  前两次见面柳竹秋都做男子打扮,又有胡须为装饰,巧妙掩盖了女儿态。今日恢复本来面目,虽不施朱粉,那丹唇玉颊,澄澈明眸已是逸韵风生,恰似闲花淡淡春,拥红梅之风骨,具海棠之清魂。
  周围好像陡然转到三伏天,热得他脸发烫,头冒汗,低头侧身,不敢轻举妄动。
  柳竹秋方才画图画得肚子饿,回房叫厨下送了碗汤面充饥。春梨惦记熬颜料的风炉快熄了,先跑回凉亭生火,她悠悠闲闲漫步走来,不意与萧其臻相遇。暗道不巧,却并不排斥,淡定地上前行礼。
  “萧大人莅临寒舍,柳竹秋这厢有礼了。”
  她行女子的万福礼,萧其臻越发无措,侧着拱了拱手,没有回话。
  柳竹秋好笑:“大人并非初次与我会面,为何这般拘谨?”
  萧其臻脸像涂了朱砂,窘道:“之前小姐都以男子身份示人,今日着女装,又在贵府内宅中,恕萧某不敢唐突。”
  憨拙样逗笑了春梨,也让柳竹秋叹惋。
  他就是这迂木的性格不对胃口,假如做了夫妻,今后在闺房内也一板一眼,绳趋尺步,岂不无聊透顶?
  春梨看不惯他,直接取笑:“我只知道杨布家的狗是凭衣服认人的,没想到人也如此。③”
  柳竹秋佯怒:“死婢子,胆敢戏辱贵客,怪我平日太惯着你,倒叫你忘了尊卑!”
  春梨赶紧认错:“奴婢对萧大人只有敬佩,怎敢戏辱他?”指着画纸说:“小姐请看,萧大人刚才不小心将洗笔的污水洒在这画上,奴婢还以为画会作废呢。谁知大人妙笔回春,愣是将污渍改成了池塘,画得真是天衣无缝呢。”
  柳竹秋近前观看,很认同丫鬟的评价,由衷喜赞:“萧大人画技竟如此高超,我原先还愁这一池败荷煞风景,犹豫要不要画。经大人这一番巧绘,非但不显破败萧条,还令整幅画面更具闲情雅趣了。”
  她临时起意,请萧其臻为画卷题诗。
  萧其臻婉拒:“小姐在自家园中作画,亲自题诗更为贴切。”
  柳竹秋反驳:“正因为是自家的花园,每日瞧得腻烦了,无甚新意。不似大人初来乍到,更能触景生情。大人已慨赠一座池塘,何必再吝啬一首诗呢?”
  萧其臻不能回绝主人盛情,红着脸道声:“献丑。”,提笔略做考量,写下一首五绝:“静苑秋声满,花凋绿渐稀。鹭鸶凌水过,疑似白云飞。”
  诗句质朴清新,颇有禅意,写景物能声色具备,动静结合,最妙的是信手写就,这份敏捷的才思就很可贵了。
  柳竹秋爱好广泛,尤喜纸笔之戏,发现萧其臻这一长项,就将刚才否决他的念头暂时搁置。
  人生本该雅俗共赏,谈情说爱不行,能交流书画也可算做伴侣嘛。
  萧其臻涂改了她的画作,见到她本人,又应邀题写诗句,自觉逾礼过甚,不敢再做停留。等不到她开口评价,便说:“令尊恐已会完宾客,萧某得回去了,就此别过,还望珍重。”
  他走得好快,俨然落荒而逃。
  春梨嗤笑:“好个书呆,跑这么快,打量有妖怪要追着吃他呢。”
  柳竹秋轻扬微澜的心湖重归死寂,衣冠禽兽固不可取,道学先生亦是难缠,不由得想起坊间流传的一则笑话。
  一个循规蹈矩的秀才新婚之夜与新娘行周公之礼,入喜帐后先作揖道:“吾欲云雨,不知娘子尊意允否?”,新娘回:“官人从心所欲。”,他便答:“既蒙俯允,请娘子展股开肱,学生无礼又无礼矣。”,新娘吃痛,他又一本正经对曰:“徐徐图之,则茅塞开矣。”④
  萧其臻迂不到这地步,但至少有一分神似,倘若时时刻刻拿腔作调讲礼节,再没个随心所欲的时候,那还叫什么夫妻?
  还是先拿他做备选项,多观察一阵再说。
  范慧娘派出的仆人禀报说偷看到萧其臻在池塘凉亭与大小姐会面,待客人走后,范慧娘亲去询问柳竹秋。
  柳竹秋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直说对萧其臻的看法,被逼急了便搪塞:“三哥请萧大人来帮我们查案,这时扯上我,若叫外面人知晓定会捕风捉影说家里的盗案非同一般,急得老爷要施美人计笼络办案官,指不定会因此惹祸呢。”
  柳邦彦正是怕节外生枝才求助于萧其臻,听范慧娘转述女儿的话,认为很有道理,也不急于求成了。
  萧其臻从柳府回来后一连数日按兵不动,这天接到柳竹秋派人送来的信件,读罢当即召集三十名精干的捕快,吩咐捕头:“明天柳府有个大丫鬟要回家探亲,你们暗中监视,若发现她与可疑人色接触,立刻把人都抓回来。”
  捕快们得令,第二天一早换上便服到柳府附近蹲守,辰时见一辆马车出来,便分成几拨或骑驴或走路远远跟定。那马车向南出了左安门,又走五里地来到一处村落。
  捕头只派一个机灵的手下进村侦查,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回报:“马车进了村东头一个院落,后面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男女,都到那院子里去了,像是提前约好要去聚会的样子。”
  捕头当即带队闯入那院子,在主人卧房里找到那伙男女,一群人正围着大堆金银财宝准备分赃。捕头亮出腰牌,叫手下将屋里的男女老少一股脑锁了,连同财物一并带回县衙。
  萧其臻击鼓升堂,见下面黑压压跪着二十几号人,大声问:“谁是曾翠娥?”
  一个穿粉红色绫子袄的俊媳妇惊恐抬头,萧其臻严厉审视她:“你就是曾翠娥?”
  “正、正是奴家……”
  “大胆曾翠娥!你勾结外匪抢劫主人财物,人赃并获,还有何话可说?”
  早在案发时柳竹秋就疑上了曾翠娥。
  首先强盗们选在柳邦彦值宿时行动,事先必然有人通风报信。其次,没有内鬼带路,外贼不可能悄然入府并直接找到范慧娘的居室,更不可能知道财库钥匙由范慧娘保管。
  曾翠娥那晚外出解手实在太巧,如果忽略她的解释,她恰恰最有条件去接应强盗。
  柳竹秋怕打草惊蛇,在家装糊涂,又让萧其臻走过场麻痹曾翠娥。一连几天风平浪静,昨日曾翠娥突然向范慧娘告假,说想去看望城外村居的哥哥。
  柳竹秋早私下问过禁闭中的张娇桃,知道曾翠娥没有哥哥在京城,心里便掐准七八分了,于是写信通知萧其臻,指挥他轻松挡获了一干人犯和失窃的财物。
  作者有话说:
  ①贤契,意思是对弟子或朋友子侄辈的敬称
  ②中馈,指妻室,
  ③出自《列子。杨朱》。杨朱的弟弟叫杨布,他穿着件白色的衣服出门去,遇到了大雨,便脱下白衣,换了黑色的衣服回家了。他家的狗不知道,迎上去向他汪汪地叫了起来。杨布十分恼火,要去打狗。杨朱说:“你不要打狗,你自己也会这样的。倘若你的狗出去时是一身白而回来时却变成了一身黑,那你难道不同样觉得奇怪吗?”
  ④出自《笑林广记》感谢在2022…02…16 09:20:16~2022…02…17 09:3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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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证物证俱全,曾翠娥怕受皮肉之苦,一五一十供认了全部罪行。
  那村院的户主叫武田,曾在梁怀梦家看过园子,趁隙和她勾搭成奸,离府后仍藕断丝连。
  曾翠娥欲心极重,在梁家就嫌梁怀梦老不中用,到了柳家,那柳邦彦竟是个戴发修行的和尚,未曾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她寻思这守活寡的日子挨不得了,便想捞一笔身家再寻脱身之计,与武田里应外合策划了那晚的贼盗案,今天正是去武田家与众强盗和他们的妻子分赃的。
  萧其臻录好供词,按律判处主犯武田斩首,其余从犯领杖后各判徒刑或流配。
  曾翠娥犯通奸、背主、劫盗三重重罪,按律应处刮刑。
  萧其臻考虑到她是柳家的仆婢,先送信给柳邦彦,看他是否追究前两项罪过。
  得知曾翠娥是内鬼,柳家上下震惊。范慧娘气得捶胸顿足,直喊:“知人知面不知心”,又将梁怀梦那养奸蓄盗的老乌龟骂了千百遍。
  柳竹秋趁机劝说柳邦彦:“为这三个美姬,家里近来出了不少乱子,太太慈悯宽和,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老爷您忙于公务,也不能分神照应内宅,往后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祸事,最好防患于未然。”
  柳邦彦当初本是被迫接收三女,此刻正在懊悔,便征询她的意见。
  柳竹秋说:“翠娥罪无可恕,但细想也情有可原。红颜妙龄给皓发老叟做妾,长年幽居深宅,前路黯淡。她又没读过书,不懂是非道理,才会铤而走险,走上不归路。依孩儿看,就不必追究她除劫盗以外的其他过错了,免得她多余受苦。至于娇桃和小莲,孩儿建议老爷各找一户忠厚人家让她们去做正妻,过门时再陪些嫁妆,这样还能落个大度的好名声。梁大人知道这边的情况想必也不好意思责怪老爷。”
  柳邦彦认可此法,听管家说成都老家管田庄的老王有个儿子正当婚娶之年,便写信通知要把张娇桃赏给他儿子做老婆,又置办了一些嫁妆连张娇桃从梁府带来的两个丫鬟一并送去成都完婚。
  还想再给徐小莲寻户婆家,小莲却说她在官宦之家享福惯了,不愿再过平民家的苦日子。
  柳家人联系其出身,能理解她的想法。刚巧白秀英说她父亲白一瑾近来想买个贴身婢女,要温柔乖巧,贤惠细心的。
  范慧娘听了说:“这不就是小莲吗?”,当晚便将徐小莲送去白府,这下人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柳竹秋在家过完重阳节,到了九月初十,柳尧章入宫值宿,白秀英便派人来柳府接她去作伴。她到了灵境胡同,直接换上男装带着瑞福前往文安,出城前先去看望宋妙仙。
  宋妙仙得知那日来闹事的褚公子竟是皇太子朱昀曦,脸色青了半晌,与柳竹秋交握的双手微微冒着冷汗,懔忧道:“他拿住你的把柄,让你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得了?”
  柳竹秋安慰:“姐姐应该这么想,你我攀上太子这棵大树,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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