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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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尚志和春梨等人已先到了,瑞福和苏韵也在。他俩救出张体乾,在孙荣家躲了一夜,刚才已将他毫发无伤地交还给张选志了。
春梨说:“我叫人去三爷和老爷那边看过,他们都没事。”
柳竹秋轻松不少,笑对众人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活着,房子还能再造。”
就是不知等新房子造好,她的人头还在不在自己的脖子上。
朱昀曦下朝时听说温霄寒矫诏调兵,为此延续着大喜大忧的体验。
他在乾清宫呆了一整天,等庆德帝从昏睡中醒来,忙跪到帐外借请安之际替柳竹秋求情。
庆德帝放下喝剩的补药,闷声不悦道:“这温霄寒胆子太大了,朕怕你今后管不住他啊。”
果决、强硬、天不怕地不怕这些都好说,让皇帝忌惮的是,温霄寒这一手分明在赌天家,准确地说是赌太子对她的宠信,好像有十足的把握断定太子会为他作保,助其脱罪。
帝王最怕受操控,宠臣反客为主,江山都可能易姓。
朱昀曦汗毛倒竖,爬跪到近处急告:“父皇,温霄寒救驾心切才出此下策,昨夜若非他及时搬来救兵,我们也不能这么快转危为安啊。求您怜惜她这份一心护主的忠诚,准其功过相抵。”
庆德帝斜睨着他,忽然慢悠悠问:“你为何如此信任他?”
回答这问题可不能轻率,朱昀曦慎重斟酌后方说:“儿臣数遇危险,都靠温霄寒舍命救护,古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儿臣以为她的忠诚是经得起考验的。”
庆德帝仍不动声色,静默片刻,又出其不意刺探:“你这么依赖他,莫非予了他董圣卿①之宠?”
作者有话说:
①董圣卿即董贤。汉哀帝的男宠。感谢在2022…07…07 10:39:54~2022…07…07 18: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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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庆德帝早怀疑太子和温霄寒关系暧昧; 据观鹤园的侍婢密报,朱昀曦经常单独在厢房内接见温霄寒,相处时间往往长达一两个时辰; 有时甚至大半天。
事后都由太子的亲信近侍打扫房间; 整理好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傻子都能看出有猫腻。
富贵人家男女通吃的现象很普遍; 先帝也养过娈童,但跟臣子越礼就太不像话了。
更令庆德帝担心的是那温霄寒好色成性,还留着一把大胡子。而太子一向喜欢娇小妩媚的女子,按说不会对他的色相动心。兴许没临幸他,而是反过来被他给亵渎了。
果真如此; 将姓温的千刀万剐都不够解恨!
朱昀曦受到质问; 比收到无常的催命符还悚惧,赶忙否认:“儿臣绝未行此败德之举; 求父皇勿信谗言!”
他猜是被观鹤园的侍婢或当日随他北征的侍从出卖了; 仔细想想他跟柳竹秋相处的情形是够可疑的,要是皇帝仔细追问还真难撇干净。
庆德帝得给太子留脸面,回头一想,温霄寒这样的人才难得,自己或许不久于人世; 朱昀曦身边必须留个靠得住的帮手。
但是不给这小子上把重锁总是不安。
朱昀曦战战兢兢偷瞄沉思中的父亲,像在火坑上挡秋千; 浑身被燎到起泡; 清晰感受到不断有汗珠在体表滑动。
庆德帝想出一个方案; 淡淡道:“他伪造兵符假传圣旨; 按律当处极刑; 念其救驾有功; 朕拟折罪判处他腐刑,以后让他入宫当差,你意下如何?”
朱昀曦又惊又窘,有那么一忽而竟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柳竹秋不愿做嫔妃,只想当高官,以后让她做司礼监掌印,既满足了她的心愿,又能常伴他左右,岂不皆大欢喜?
但转念便发现此法无操作空间,首先绝不可能瞒过皇帝,到时非弄巧成拙不可。
急忙求情:“父皇,士可杀不可辱,温霄寒这人傲骨嶙峋,若如此处刑,他定会自行了断。求您开恩宽赦。”
他护着温霄寒,庆德帝疑心更重,气闷道:“那就等朕处理完本次的叛乱分子再说,你在这儿伺候一天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朱昀曦惶恐告退,他操劳两天一夜,单忧极瘁,给皇帝这么一吓唬竟忘记疲惫,出乾清宫后直奔慈宁宫向许太后求救。
许太后已听说昨夜唐振奇一党造反,亏得众臣奋勇救驾方能快速平息叛乱,正好奇立功的都是哪些大臣,见到朱昀曦便让他详细禀报。
朱昀曦趁便说出温霄寒的事,求太后为其说情。
许太后说:“你父皇不是不能宽恕温霄寒,是怕你太宠信此人,日后引为祸根。至于说要处他宫刑,那绝对是气话。我朱家自□□起便尊重读书人,怎会用此等酷刑去折辱一个才子?”
朱昀曦犯愁:“孙儿也觉不可能,可父皇态度很正经,真令孙儿惶恐至极。温霄寒救过孙儿那么多次,孙儿实不忍辜负他。”
许太后笑道:“哀家也喜欢这后生,诗词写得好,书画技艺也出色,更难得的是办事得力还勇敢忠心,真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才。”
朱昀曦听尊长夸奖柳竹秋,比自己受夸更高兴,喜道:“皇祖母如此赏识是她的福气。待孙儿告诉她,她定会加倍报效您。”
许太后摆手:“哀家长居后宫,用不着他一个外臣报效。你且宽心,哀家明日便跟你父皇求情,让他赦免温霄寒。”
得到坚实的助力,朱昀曦心下稍安,回宫沐浴更衣,听侍从奏报平叛的后续事宜,中途奶娘抱来琼蟾小郡主,说郡主两日不见父王,啼哭不止。
朱昀曦忙抱着女儿哄了一会儿,精神放松顿觉困倦不支,歪在榻上睡过去。
侍婢们见了忙扶他上床去歇息,他用最后一点精力吩咐云杉:“明天一早去给柳竹秋传话,让她这些天老实呆着,别忘记自己是戴罪之身。”
这点柳竹秋可不敢忘,当天先在城里临时租了所宅院供全家人落脚,命人采办好家什器具,便待足不出户地待在家里,有亲友找她庆贺或议事,都被婉言谢绝。
陈尚志不知她在避祸,稍后陈良机派人来接他,哄着说:“忠勇伯家的房子烧了,老爷说你不好再给人家添麻烦,叫你回家去住。”
陈尚志不从,陈家人便让柳竹秋相劝。
柳竹秋知道陈良机怕受她牵连,也觉得陈尚志留下不妥,当众哄着他说:“我这儿还没安顿好,你暂时回去住几天,等家里收拾齐整了我再派人去接你。”
陈尚志无奈,依依不舍地跟家人走了。
是夜风雪大作,宅院的房舍老旧,门窗好似受虐的苦役,随着风吼咯吱呻、吟。
柳竹秋拥被坐在火盆边凝思,春梨在一旁改衣裳。
她们的衣物都烧光了,从成衣铺现买了些,好多不合身,得一件件调整。
她见主人心情沉重,安慰::“你犯错也是为了救他们父子,没你当机立断,紫禁城都换主人了,皇帝要是罚你也太没良心了。”
柳竹秋摇头:“我倒不太担心这个,是为孟阁老难过,他真把自己送到绝路上去了。”
回想孟亭元降志辱身扳倒阉党的过程,可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真把“忍”发挥到了极致,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他所说的“大忍乃舍己身”。
春梨担心:“小姐该不会想替他辨冤吧?那是行不通的。”
柳竹秋目前自身难保,若说出孟亭元设计唐振奇的真相,庆德帝定会认为这是文官集团蓄谋已久的针对政敌的诡计。帝王最恨被臣下摆布蒙蔽,到时救不了人,还会连累无数。
“我知行不通,他也早知结局如何才会警告老爷忘记他赋诗泄密的事。”
春梨说:“孟阁老和蒋妈一样,都是有大胸襟大气魄的人,他真让我明白了何为‘盖棺定论’,一个人的好坏要到他死的时候才能下结论。可惜孟阁老就算死了,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他是为正道牺牲的,依然会把他当成投靠阉党的反贼。”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①。
这便是孟亭元的思想写照吧。
柳竹秋回忆早年与这位蒙师相处的细节,发现在那时他就为自身选定了归宿。
“他在我家教书时最爱吟诵王维的《夷门歌》②,尤其是‘非但慷慨献良谋,意气兼将身命酬。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这几句,我问他侯生助信陵君成功拯救了赵国,为何要北向自刭。他说侯生平庸一生,以风烛之躯助主公成就伟业,可说完成了毕生的追求,自尽是在鼓舞信陵君,使其坚定北救赵而西却秦的决心。”
她还记得孟亭元作答时眺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中隐含泪光,她以为他是在为古人感慨,如今方知他在展望命运。
伤感像粗暴的风拉扯着她的思绪,懊悔没早一点理解老师,还在他负重前行时残忍地加以攻讦。
门外忽有人声逼近。
“陈少爷,爵爷已睡下了,你不能乱闯!”
柳竹秋与春梨对望一眼,忙披上外袍黏好胡子。喧哗已到了门口,门板啪啪震动,夹杂着陈尚志急切执拗的气息。
春梨得柳竹秋授意,放下针线去开门。
陈尚志哭着挤开她抢进屋内,抓住柳竹秋的手埋怨。
“忠勇伯你为什么骗我?”
他没戴斗篷,身上沾满雪花,脚上穿着家常棉鞋,显是偷跑出来的。
跟来阻止的仆妇无措解释:“刚才他突然来敲门,进来就直奔这里,我们拦都拦不住。”
柳竹秋让他们退下,关了门带陈尚志坐到火盆边,用手帕抹去他头顶肩头正在融化的雪片,问:“裕哥,你怎么回来了?”
陈尚志泪眼婆娑,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我在家听爷爷的跟班议论,说你昨晚在军营假传圣旨,还伪造兵符调兵,已犯了死罪,将被陛下严惩,才知你是故意支走我的。一着急忙翻墙赶回来陪你。”
他生怕被柳竹秋拒绝,紧握住她的手哀求:“季瑶,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是生是死我都想跟你一处。”
柳竹秋窘迫,春梨从旁嗔怪:“裕少爷,你又不是我家小姐的亲弟弟,说这种话不合适。”
昏黄的油灯也能照出陈尚志脸上的绯红,可他仍未松手,横下心请求:“春梨,我有话想单独跟季瑶说,能请你回避吗?”
春梨猜他要做越轨表白,岂肯答应,强笑道:“少爷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旁人说?莫非你瞧上哪位姑娘,想让小姐帮你说亲?”
陈尚志见状便不管不顾了,断然道:“你想听也无妨,反正迟早得让你知道。”
他双眼灼灼地看向柳竹秋,露出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勇士气概。
“季瑶,我、我心悦你。”
这份勇气还真非寻常人可比,类似孩童的纯真无畏。
尴尬瞬间与空气融为一体,春梨自觉出门,说要去瑞福屋里待会儿。
她一走柳竹秋更窘,有些事只可隔着窗户纸若隐若现,明晃晃暴露出来就像打翻的汤碗难于收拾了。
沉默令人焦躁,陈尚志郑重地重复一遍:“季瑶,我心悦你。”
淘尽羞涩,只剩热忱。
柳竹秋决定尊重对待,尽量温和自然地回应:“我知道了。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是接受你,还是给你同样的回报?这些我恐怕都做不到。”
陈尚志难掩失落,低眉道:“你只喜欢太子殿下?”
“倒不是这个原因……”
尊重的标准是诚实,柳竹秋真话一出,陈尚志重受鼓舞,抢先道:“那你喜欢我吗?”
这小孩可真厉害,总会出奇招。
她相信他没有心机,只是率真,讪笑点头:“你这么可爱,我……当然是喜欢的,不过……”
“你只把我当弟弟?”
“…………”
若非这通追问,柳竹秋还不会认真观摩自身感受。
她这么好色,素未谋面的古代美男都能令其浮想联翩,对着活色生香的美人怎不神思荡漾?
以前对苏韵,对何玿微、顾淳如、滕凤珍都动过歪脑筋,陈尚志美色更在他们之上,有时面对面相处,瞧着他白如玉,色如花,甜如蜜的笑脸,心头就会爬过一只小蚂蚁、小飞蛾,暗想:“这要是太子,我就直接上手了。”
怎么办?这些下流心思难道也要开诚布公坦白?
她不知不觉重操狡猾路线,说:“裕哥,我已经跟太子殿下定情,再跟别人好就显得不忠了。”
这理由应该够分量,谁知陈尚志瞬然反驳:“他在宫里有那么多女人,难道对你就忠诚吗?”
柳竹秋惊讶,顺口说:“他是太子啊,而且……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行?你常说世道对女人不公平,干嘛还认同世俗道理?太子可以同时拥有几个女人,你也能可以同时喜欢几个男人。”
柳竹秋罕见地懵了:“你认真的?如果这样,那你以后再爱上别的女人,也要同时跟我们两个相好?那也太流于放荡了。”
陈尚志急忙摇头:“我不知道以后,只知道现在我只心悦你,你只要喜欢我一点点,肯让我留在你身边,高兴时陪你笑,难过时陪你哭,遇到危难能替你分担一部分我便满足了。”
这不就是要做她的男妾吗?
柳竹秋警告自己别想歪,陈尚志却帮她肯定判断。
“我配不上你,不敢奢求太多,就算你以后真嫁给太子,或者又去跟别的男人,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你……考虑一下好不好?”
温柔聪明的少年还知道给彼此留余地,柳竹秋连忙点头,明白现在劝不走他了,说:“我让他们带你去休息,再给你家报个信。”
陈尚志央求:“要是爷爷又派人来接我,你可千万别答应他们带我走。还有,我想陛下还至于处死你,假如他要降罪,不管充军流放我都陪你去。”
“……陈阁老不会准许的。”
“那我就离家出走,就是讨饭也要偷偷跟着你。”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冯道《偶作》
② 《夷门歌》出自《史记·魏公子列传》,即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历史故事。魏国公子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魏安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昭王死后,安釐王登上王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公子为人,待人仁爱,又能谦逊地对待士人。凡是士人,不论德才高低,公子都谦逊地有礼貌地同他们结交,不敢凭仗自己的富贵对士人骄傲。因此,方圆几千里以内的士人都争着去归附他,他招来了食客三千人。在这个时候,各国诸侯因为公子贤能,又有很多门客,有十多年不敢施加武力打魏国的主意。
魏国有位隐士,名叫侯赢,七十岁了,家里贫穷,做大梁夷门的守门人。公子听说这么个人,就去拜访他,想送他一份厚礼,侯赢不肯受,说:“我修养品德,保持操行的纯洁,已经几十年了,终竟不能因为看守城门穷困的缘故接受公子的财物。”公子于是办了酒席,大会宾客。(宾客)坐好以后,公子带着车马,空出车上左边的座位,亲自去迎接夷门的侯生。侯生撩起破旧的衣服,径直走上车子,坐在公子的上座,毫不谦让,想借此观察公子的态度。公子握着缰绳,(态度)更加恭敬。侯生又对公子说:“我有个朋友在肉市里,希望委屈你的车马去访问他。”公子就驱车进入肉市。侯生下了车,会见他的朋友朱亥,斜着眼睛傲视着,故意久久地站着跟他的朋友谈话,(一面)暗暗地观察公子,公子的脸色更加温和。在这个时候,魏国的将相和贵族以及其他宾客坐满堂上,等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