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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柳竹秋-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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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真调理半个多月,她的身体渐渐复原。
  大雪这天她收到春梨的来信,春梨前阵子去金华南山寺找惠音师太求助。师太当时患病,无力远行,近日病愈已准备上京为柳竹秋求情。春梨前日抵京听说了主人的遭遇,为她目前的被动处境担忧,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助她打开局面。暂时别过,事成再会。
  柳竹秋之前猜到春梨说的“救兵”是惠音,那时看她留信出走还不太担心,收到这封信登时急坏了。
  这丫头胆大倔强之处比她更甚,她真怕她像贸然挑战风暴的雏鸟会因轻率陨落。
  宋妙仙接到消息,替她打听春梨行踪,几天后急匆匆来通报线索。
  “春梨以前是不是认了神机营的把总许应元做干哥哥?我听内官监的太监说,许应元前两天把自家一个妹子举荐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很喜欢那姑娘,已封她为尚寝局的典舆女史了。你说这许小妹会不会就是春梨?”
  柳竹秋目瞪口呆,许应元早年与许太后的侄子攀上亲,以太后孙辈自居,如今在官场很吃香,向宫里推人不是难事,春梨定是看准这点走了这条出人意表的险路。
  她遽然离座往门外走,被宋妙仙拽住。
  “你想进宫去找她?她进了那种地方便出不来了,被太皇太后知道你们的关系,春梨必死无疑。”
  柳竹秋急得声音发抖:“皇帝认识春梨,若见面迁怒她照样没活路!”
  她不敢想象春梨会替自己承受怎样的报复,怨她不该这么鲁莽。
  宋妙仙暗暗感叹春梨的勇毅,安慰柳竹秋:“你别小瞧那丫头,她敢走出这一步必然是有把握的,我早说你们主仆同类,你想想自己当初冒充温霄寒的情形,也该对她有信心才是。”
  柳竹秋找不到对策解救春梨,去书询问许应元。
  许应元回信说是春梨执意要求,他才冒着风险助其入宫的。春梨聪慧有才,深得太皇太后赏识,一上来便让她做了正六品的女官,目前一切安好。
  他还劝柳竹秋别通过其他人打听春梨,以免让人知道她们曾是主仆。
  柳竹秋料想春梨进宫是冲着接近朱昀曦去的,想获取宠信,做她的内应。
  此事谈何容易,以皇帝目前对她的看法,春梨多半会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缠人的悬忧中她迎来与陈尚志的婚期。
  朱昀曦将原来的忠勇伯府改名为荥阳县君府赐给他们做新房,并赐资操办婚事。
  封妃未果的丑事在前,婚礼自须低调。
  陈家这边只陈良机到场,柳家是柳尧章出面,其余宾客零星,亲友们有的不敢来,有的不忍来,连陈良机都认为这桩婚事是皇帝对柳竹秋的惩罚,等她拜完三拜后,对她歉疚低语:“荥阳君,老朽对不住你,我已叮嘱裕儿今后多听你的话,还请你别把怨气出在他身上。”
  柳竹秋原本担心和她成亲的不是陈尚志,听了老陈的话才放心。轻轻扯了扯喜绸,俄尔,那边也以相等的力度拽了拽。
  欢喜仿佛爆竹炸开,她任由对方牵着喜绸引她入洞房,等家人们掷完喜果,说过吉祥话,纷纷退出门去,屋子安静下来,露出附近激动的呼吸声。
  她确认无误,欣悦催促:“裕之,你不想我吗?还不快揭开盖头。”
  新郎坐到她身边,红巾如云朵飘走,室内金灯相隐映,银釭迭辉光。只见陈尚志头戴乌纱,穿着青绿色的礼服,俊脸生春,亦喜亦悲地向她凝眸。
  二人照面,都死死打量彼此,生怕认错了人。
  等看得真切了,立刻用力相拥,不约而同喜极落泪。
  太好了,她所嫁的,他所娶的,正是心里那个人。
  柳竹秋隔着衣服都能摸到陈尚志肩背突起的骨头,抬头质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没好好吃饭吗?”
  陈尚志回以心疼:“你也瘦了,听说你大病了一场,现在可好些了?”
  他伸手摸她的脸,十根手指竟伤痕累累,有几根指甲都脱落了。
  柳竹秋惊异地捧住询问,陈尚志含泪道:“我到家就被爷爷关起来了,他不许我去找你。我出不去,想在房里挖地道,可试了好几次都被他们发现了。”
  柳竹秋仔细查看伤痕,想象它们愈合前造成的疼痛,心如针挑,加重语气责备:“你这些地方真像傻子,你每天把手伤成这样,谁会看不出来?咱们回京时说好了随机应变,你怎么只会胡闹呢?”
  陈尚志也有一肚子埋怨:“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教我如何镇定?我听爷爷说皇上下旨给我们赐婚还以为是骗人的,天天等你派人来看我,可天天都落空。”
  他委屈得直掉眼泪,极力向她表达度日如年的痛苦。
  柳竹秋一边帮他拭泪一边道歉:“陛下以为你是傻子,赐婚是想惩罚我。我怕他起疑,不敢轻易与你联系,其实也很想念你啊。在收到赐婚圣旨前我都想绝食了断了,当时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你一面。”
  陈尚志吓了一跳:“怪不得你瘦成这样,我听说你曾进宫面圣,陛下究竟让你吃了多少苦?”
  他知道以柳竹秋的性格定是遭受了非人折磨才会生短见,恨自己当时没能陪她共度。
  柳竹秋露出苦尽甘来的笑容,抚着他的脸说:“都过去了,再说没那些波折我们也不能堂堂正正成亲。”
  她庆幸因祸得福,开始认真欣赏陈尚志的装束。
  “你穿这身新郎礼服真好看,是我年少时想象的如意郎君。”
  陈尚志也满含爱慕地注视她:“你这新娘子的打扮也很美,像六朝志怪和唐人传奇里那些下嫁凡人的仙女。”
  仙凡之恋都很短暂,可他们定会做一生一世的长久夫妻。
  忽然他注意到她耳垂上的小孔,惊怪:“你穿耳洞了?”
  柳竹秋搪塞:“想着成亲时要戴耳饰便提前穿了,不想孔洞化脓了,养到现在才好,也不敢随便戴配饰了。”
  这理由很牵强,陈尚志体量她有隐衷,只问:“那你以后再想扮男子就不容易了。”
  柳竹秋笑道:“我当年冒充温霄寒是因为世道不容许我这小女子出头,如今世人已承认我的能力了,我不用再借男子之名。只是……不知陛下会禁锢我多久。”
  想到前路黯淡,惆怅趁机侵略她的脸颊。
  陈尚志用亲吻替她驱赶,握住她的双肩温柔微笑:“你就把这段日子当成蛰伏,有我陪着你呢。”
  柳竹秋会心点头,接着俏皮问:“他们没教你婚礼步骤吗?掀了盖头以后该做什么?”
  她做着不正经的暗示,纯良的新郎如梦初醒地拍拍脑门。
  “对啊,还没喝合卺酒呢。”
  他欢欣地去案几上取来合欢酒和饮酒的红丝小葫芦瓢,葫芦瓢是整只葫芦一分为二的,他斟满后递给柳竹秋一半。
  至此洞房花烛终于有了真实感,他好似吃了开心药,合不拢嘴,脱口吟出一首诗:“金屋珠帘蔼暖烟,合卺鸳誓定百年。画中嫦娥多娇媚,帐里新人更骋妍。明月伏檐庆燕喜,红鸾临户照缠绵。”
  最后两句尚未想就,思索时柳竹秋笑盈盈接道:“与君结发圆相思,夫妇情同玉石坚。”
  姻缘真要天配合,记得当年在这座宅子里初见时,她压根没想到会和愣头愣脑的小傻子成亲。好运气是她的强项,而最能体现吉星高照的就是遇到这样称心如意的丈夫了。
  他们头碰头喝下微微发苦的甜酒,今后的岁月纵有苦涩,在情投意合的甜蜜勾兑下也是微不足道的。
  礼成,她摘下他的乌纱,他取下她的珠冠,就着摇曳红烛相视而笑。
  二人早已越过那条界线了,最大胆的一次还在夏天的秋千架上做过,被蚊子咬了满身包,一起躲在床帐里相互涂薄荷膏。
  可那会儿陈尚志都没此刻害羞,看着柳竹秋,好像开启了另一段人生,不知如何做开场白。
  柳竹秋脸皮比他厚,也更淡定,忍着笑,故意等他先说话。
  陈尚志不住抿嘴,酝酿多时腼腆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嗯。”
  “那今后是不是要更改称呼?……你不习惯的话,不改也行。”
  “你想听我叫你什么?相公、夫君还是官人?”
  “你觉得哪个好?”
  “要说好,还是裕之最顺口。”
  “那你还是叫我裕之吧。那个,我该怎么叫你呢?”
  柳竹秋猜他想使用证明名分的称呼,宠溺道:“你想叫我娘子或者夫人都行,叫得再肉麻些也没关系。”
  陈尚志乐呵极了,抓住她两只手轻轻摇晃:“那我叫你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他像学会点石成金的咒语似的,一遍一遍贪心地叫个没完,逗得柳竹秋直发笑。
  她正想教育他“春宵一刻值千金”,胃部突然无症状地痉挛,强烈的呕吐感迫使她探出床沿,将刚喝下去的合欢酒一股脑吐了出来。
  陈尚志慌忙扶住她拍背,等她吐完拿水给她漱口,焦急关问着。
  “可能今天没怎么吃东西,空腹喝了酒有点恶心吧。”
  柳竹秋不担心身子,只抱怨在新婚夜发生这样煞风景的事。
  谁知此后的十多天里这反常症状频繁发作,她的嗅觉也变得敏感,不止刺激性气味,连米饭、牛乳这些日常饮食都会令她反胃。
  又一次莫名的呕吐后她忍不住给自己把脉,明显感到少阴脉动得特别厉害。
  她不敢相信,隔了半日再试,连续三次后惊愕地确定:这是胎脉!
  一个半月前她在乾清宫被朱昀曦侵犯,之后又遭软禁,没能像从前那般采取避孕措施。回家病倒在床,一心求死,后来记起这茬为时已晚,便自我宽慰:怀孕没有百发百中的,就疏漏这一回,估计没事……
  算来这个月月信已迟到二十多天,看来侥幸终是落空了。
  柳竹秋捂住小腹,实难接受当中正孕育着皇帝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我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速度,大概还有五章才能完结。感谢在2022…07…31 18:09:55~2022…08…01 18:1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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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这孩子不能留下; 连怀孕一事都不能见光。
  柳竹秋想着曾在医书上看过几个打胎的方子,比较哪个适合自己,再叫来管家的仆妇; 说要自制几款丸药; 写了几张药方命她派人购买。由此将堕胎需要的药材藏在这些方子里; 避免走漏风声。
  管家婆走后陈尚志来到卧房; 今天瑞福的儿子满周岁,请他们夫妇去吃酒。
  柳竹秋身子不适,让陈尚志替她去贺喜。陈尚志走时她还未起床,回来得也比预计的早,笑容还有些牵强。
  柳竹秋察觉他有心事; 趁他更衣时关问。
  陈尚志支吾道:“我刚在外面听你叫张妈去买药材; 是做什么用呢?”
  柳竹秋搪塞:“我最近时常恶心犯呕,以前也得过这种病; 蒋妈在时常给我做柴胡疏肝汤; 一吃便好了。”
  陈尚志面露慌急之色,短暂犹豫后劝阻:“季瑶,你现在不能乱吃药。”
  柳竹秋好似一步踏空,微微闪神后谨慎地看向他。
  陈尚志拉着她坐到椅榻上,通过眼神交流; 柳竹秋预感事已露馅,果然听他说:“你近来身子不舒服; 我很担心; 昨晚趁你睡着偷偷替你把了脉……”
  这两三年他跟柳竹秋学到不少技能; 包括粗浅的医术; 能诊断出胎脉这类基本的脉象。
  柳竹秋懊丧地深出一口气; 目光移向别处; 尴尬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还想瞒着你悄悄解决呢。”
  陈尚志又吃一惊,忙问她几时察觉的,随即省悟这问题已不重要,小心推测:“你想自制落胎药打掉孩子?”
  柳竹秋微微点头,发生这样的意外她不能不对他抱愧。
  陈尚志神色幡然改变,夜间发现她的病因他心慌意乱。
  孩子的亲爹无疑是皇帝,他怕柳竹秋得知自己怀孕会对朱昀曦重拾旧情,是以不敢面对她,天不亮便跑出门,又因放心不下提前返回。
  此刻见她打算堕胎,显是对皇帝死心,他随之消除疑虑,赶忙表明态度。
  “堕胎药毒性太大,你真要这么做?”
  他在南方看柳竹秋与女子学堂里的妇女交流,知道很多擅自用药物堕胎导致死亡的案例。正因服用堕胎药比生产更危险,民间养活不了太多子女的家庭宁愿让女人生下孩子再杀死。
  柳竹秋早年与妓、女接触时便听说堕胎药的危害,一般这类药方都用活血,利水通尿之药带来的催产功效,强行造成滑胎。可是这样流产易在子宫里残留秽物,导致不间断地出血和发炎溃烂,中招的孕妇往往死多活少,幸存的也会丧失生育能力。
  危险的确存在,却能将麻烦缩至最小。
  她摸着肚子苦叹:“这孽种本不该来到世上,你全当不知道,让我自己解决吧。”
  陈尚志欲开口,下人来报:“陈家庄子上来人送年货,陈阁老叫陈姑爷去领东西。”
  陈良机在山东有万亩庄田,都由陈二少经营打理,每到年末陈二少便带领妻小进京给家人送米粮牲畜及当年的收益,由陈良机主持分配给各房子女。
  当初陈良机将陈尚志托付给还在做忠勇伯的柳竹秋,已悄悄把长孙该得的财产交给他了,如今陈尚志以入赘名义与柳竹秋成婚,按说不该再分享陈家的财物。陈良机特宠他,又很敬重柳竹秋,任儿子们说闲话,仍坚持叫他回家领年货。
  陈尚志只好先中断与妻子的谈话前往陈家,这一去还得拜见家中长辈,几位叔叔是他杀父杀母的仇人,看了便厌恶,索性装疯卖傻逃避。
  陈良机看他这副模样很忧心,带到一旁哄劝:“裕儿,你在荥阳君那里也这么胡闹吗?这可使不得,爷爷已护不了你多久了,往后她就是你此生的靠山,你不听话,她会讨厌你的。”
  他想柳竹秋过去拿孙儿当弟弟看,还能保持耐心,现受皇帝处罚与他做了夫妻,情行便两样了。普通女子还不愿嫁傻子呢,漫说似柳竹秋那般心高气傲,才华横溢。
  他时常担心她心理失衡,拿陈尚志撒气。苦于不敢声张,别提多焦心。
  陈尚志听了这通说辞很疑惑,忙问:“爷爷为什么护不了我多久了?您生病了?”
  他看祖父精神健旺,不似疾病在身。
  陈良机有事也不会跟他明说,哄道:“总之你听爷爷的话,万一哪天我死了也能安心瞑目。”
  瞧他这神色似乎遇到了危困,或许和朝廷有关。
  陈尚志知道近年党争激烈,祖父这首揆随时处在风口浪尖,忧患意识也比过去增强了。
  他在陈家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起更时分回到荥阳府时柳竹秋已睡下了。
  陈尚志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见妻子一动不动,当她睡熟了,轻轻帮她把露在被外的胳膊放到被子下。
  柳竹秋并未入睡,因怀孕曝光而难堪,不愿面对丈夫。受其关心更觉愧疚,装作苏醒的样子微微睁眼,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陈尚志以为吵到她了,连忙道歉,而后解释:“我们家的规矩,分年货时每个人都得到场听管家念分配清单,不是为着爷爷的脸面,我一刻都不想跟那些人多待。”
  柳竹秋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以示慰问。
  陈尚志又向她诉说担忧:“爷爷好像心事重重的,明明没病却跟我说他活不长了,我担心他在朝中遇到麻烦了。”
  柳竹秋立马关切道:“是为了榷税改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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