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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柳竹秋-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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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皇帝爱憎分明,唯恐儿子受牵连,更张皇地以头顿地,不停求饶。
  冯如月不能让她搅扰丈夫,命人带走送回钟粹宫看管。
  朱昀曦休息一会儿,问柳竹秋:“我这几日朦朦胧胧听你们议论说太医院集体谋害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完解说,他惊心恼恨,懊悔道:“父皇驾崩后我想着革新太医院的机制,才从民间招募医官,没想到竟引狼入室,给了奸贼暗算的机会。太皇太后兴许也是他们弑杀的。”
  他命云杉将太医院一干人等全部投入昭狱严刑鞠审,务必揪出主谋。
  云杉说:“奴才将宫里当差的几个都抓去拷问了,已审出一些指使者。还有几个人在宫外的没抓。荥阳君说那几人可能是奸党留着望风的,抓了奸党便知阴谋败露,恐会销毁罪证。”
  朱昀曦觉得有理:“那就先不动那几人,你这便去昭狱盯着张鲁生审讯辛万青,有了口供直接交来朕这里。”
  云杉领命离去,冯如月继续奏报:“陛下,吕太医说您的病不止是太医院使坏,最初的病因是有人对您投了慢性毒药。”
  “毒药?”
  这是迄今最令朱昀曦惊讶的信息,他研究毒理多年,自诩精通,不意竟身受其害。
  “什么毒?”
  “吕太医也看不出来,但确定从您中毒起至少持续四五个月了。”
  “……就是说朕刚开始南巡便着了他们的道……会是谁?会是谁?!”
  朱昀曦陷入恐慌,本以为身边全是精挑细选的亲信,却原来还藏着一个避影匿形的刺客。
  冯如月连忙安抚:“陛下莫急,臣妾已命人将南巡时服侍您的侍从都抓起来拷问了,刺客跑不了。”
  柳竹秋瞄一眼春梨,春梨随即请求冯如月:“娘娘,上午臣妾去清点陛下南巡时带回的行李,发现少了几十箱东西,想是被他们藏匿了。臣妾压不住那些人,还请您去审审他们。”
  冯如月跟她走了,屋里只剩下柳竹秋。
  朱昀曦瞧出古怪,问:“是不是你让春梨支走皇后的?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
  柳竹秋点点头,取出春梨代他保管的串珠。
  “陛下,春梨说您南巡期间每天都戴着这串佛珠。”
  朱昀曦看看断线的串珠,狐疑点头。
  这是后妃们联名送他的,他感念她们的心意,自出发之日起随身佩戴,一直珍而重之。日前病得半死不活,见珠线断裂还担心弄丢了,叮嘱春梨收藏。
  依据刚才皇后奏报的情形,再结合柳竹秋的话语神情,他被迫正视可怖的假设。
  “毒是下在这佛珠里的?”
  柳竹秋谨慎道:“臣女只是怀疑,若您允许臣女这便动手检验。”
  得到朱昀曦同意,她命人取来石臼将沉水珠舂成粉末,加水煮沸滤去渣滓,再叫人捉来两只鸭子,灌它们吃下汁液,稍后鸭子双双毙命。
  刺客的投毒手法暴露无遗,这些沉水珠子经过毒液浸泡,长期贴身佩戴,毒素渗入堆积便会致病。
  当年庆德帝就是这样遇害的,朱昀曦吸取教训,平时饮食只用金银器皿,服装寝具等日用品都经过严格检查,结果依然难逃覆辙。
  一切似乎是命数。
  并且,凶手还是他的妻妾。
  柳竹秋先替冯如月辩护:“这次皇后娘娘护驾最勤,功劳最大,您病危时她心急如焚,其情义绝难伪装,肯定对此毫不知情。”
  朱昀曦努力稳定心神,答应她会保持冷静。
  不一会儿冯如月和春梨都回来了,柳竹秋退到帐外,以眼神和简单的手势向春梨示意。
  春梨得知串珠真有问题,警惕地盯着冯如月,想跟她步入帐幔,被柳竹秋悄悄制止。
  冯如月浑然不觉,温柔地关心丈夫:“陛下刚好了些,不能劳神,再躺下睡会儿吧。”
  朱昀曦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她,委婉已无必要,干脆直截了当道:“梓潼可还记得朕南巡时你和嫔妃们送了朕一条多宝沉水佛珠?朕这几个月总戴着它,一天也没落下。”
  冯如月非常感动:“陛下如此厚爱,是臣妾和众妃的福气。”
  朱昀曦缓缓抬眼看着她,自嘲:“若朕告诉你,毒害朕的正是这串佛珠,你还会这么认为吗?”
  轰雷掣电贯穿冯如月身心,表情魂魄都扭曲了。
  朱昀曦呼唤柳竹秋,让她说明情况。
  柳竹秋接下他扔过来的包袱,隔着帐幔尽量以和缓的语气讲述,说完立马喂冯如月吃定心丸。
  “陛下知道娘娘是无辜的,只想问那串珠出自谁手。”
  冯如月惶悚道:“臣妾记得当日庄妃和齐妃说珠串是她俩一起找材料动手串制的,难道是她们下的毒?”
  她又惊又怒又气又怕,急于审问二妃。
  朱昀曦出声阻拦:“别去。”
  他用力过猛,登时承受不住地剧烈咳嗽。
  冯如月赶忙上去拍抚,丈夫却侧身回避,这份不情愿里明显包含嫌弃。
  “礼物是你带头送的,朕若追查,你如何逃得过干系?那两个贱人……也许她们也不知情,但背后的奸党一定精心算计好了才拉你做掩护。”
  他若投鼠忌器,案子便无从查起。若兰艾同焚,就必须牺牲皇后。
  冯如月不能生育,朱昀曦还不离不弃,被外界誉为帝后情深。奸党想是以为皇帝深爱发妻,用皇后挡箭他便无可奈何。
  他们想错,却没猜错。
  朱昀曦是准备生吞黄连,借此向冯如月交涉:“此事朕不追究,等过一阵子你就主动呈表退位吧。朕另赐你贵妃封号,待遇仍依前例。”
  柳竹秋惊讶,欲近前劝说,春梨抢先拽住,摇头暗示她莫要介入。
  柳竹秋冷静下来,想先听听朱昀曦的理由。
  此时冯如月仿佛巨浪打碎的浮萍,被卷入漆黑的水底。耳听丈夫用轻柔的语调说着无情的道白。
  “有个念头朕存了很久,当初你我婚配就是个错误。你单纯仁懦,至今仍适应不了皇宫里的生活,难当皇后重责。同样的,朕也不适合做你的丈夫,给不了你需要的知心呵护。假如可能,朕真想送你出宫,给你找个般配的丈夫,可惜这都是妄想……朕护了你这么久,已经累了,相信你比朕更累,继续待在皇后的位置上对我们都没好处。”
  听完朱昀曦的话,柳竹秋竟无法指责他。皇后是株纯洁的娇花,险恶宫廷不停摧残着她,早日从是非里抽身确系上策。
  冯如月多愁善感的心突然死灰般冷寂,她不在乎名分高低,早想退位让贤,但这一刻她感觉被丈夫抛弃了,如同断了根茎的花草,失去生机。
  朱昀曦不忍多话,耐心等她答复。
  所有人都像煎熬了百年之久,耳旁终于响起冯如月平静的话音。
  “陛下想让臣妾以什么理由退位?”
  朱昀曦局促叹息:“随你吧,无子、多病都行。”
  软弱的妻子竟果断拒绝:“那样世人会认为臣妾不贤,臣妾的娘家人也会遭受诟病,臣妾不想因此违背孝道。”
  朱昀曦以为她在赌气,憋屈感瞬间爆发,哀怨责问:“你是要逼朕废了你?你明知朕的苦衷还这般置气,算得上对朕忠心?”
  柳竹秋提防他们争吵,殊不知这时她也料错了。
  冯如月出奇淡定,跪地向丈夫稽首,抬头说道:“请陛下给臣妾一天时间,臣妾定能想出忠孝两全的办法,绝不让陛下为难。”
  朱昀曦自觉错怪了她,轻轻“嗯”了一声,想翻身换个卧姿。
  冯如月近前辅助,仔细替他掖好被子,深深凝视他的脸。
  印象中她从未这样毫无掩饰地长时间直视他。
  朱昀曦胸口像掏出一个窟窿,里面装满愧疚、不忍和无措,侧着头不敢与之目光相接。
  脸颊上忽然落下羽毛般的亲吻,羞于示爱的妻子第一次主动亲近,他过度惊讶,终忍不住回望。
  冯如月微笑的脸庞正迅速远离,不等他看清,已然扭头撩开帐幔无声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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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柳竹秋听出冯如月言语里的不祥之意; 倒不是担心她会寻短见,皇后崇信妇德,不会自戕而陷丈夫于不义; 但所谓的“忠孝两全”却令人疑思。
  出于担心; 她跟着她走出乾清宫。
  冯如月转身面对; 若无其事问:“荥阳君跟来莫不是想安慰我?”
  柳竹秋摇头; 她不做无用又类似惺惺作态的事,坦然道:“臣女以为娘娘需要一个能陪您说话的人。”
  冯如月慢慢露笑:“没错,现在能听我说心里话的只有你了。”
  在她邀请下柳竹秋来到长春宫,直接进入皇后的卧房,见她取出一只紫檀木的雕花匣子。
  “这是你以前写给我的信; 我想物归原主。”
  柳竹秋的猜测更确凿了; 担忧道:“娘娘,您可不能干傻事啊。”
  冯如月静止片刻; 不慌不忙看向他。
  “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我; 但也别把我想得太愚蠢。”
  “臣女绝没有这个意思。”
  “……你很不甘心吧,因为我阻碍了你的计划。”
  柳竹秋诧异,不确定对方是产生了误解,还是真琢磨到了她的心思。
  “娘娘这是何意?”
  冯如月说:“在吕太医说陛下是中毒以后,我就留意到你脸上不时流露戾气。你原想利用追查投毒者让陛下兴起大狱; 打击叛贼,谁知案情牵涉到我; 让这绝好的机会落空了。”
  她墨守成规; 却是聪慧绝伦; 不然也不能保护朱昀曦渡过这几日的危机。
  聪明人对话不需繁琐的来回; 柳竹秋也当即豁然确斯; 惊道:“娘娘; 您该不会想……”
  她急忙走近劝阻,冯如月抬手拒绝,眉眼染上一丝凄然,悠悠说道:“我这一生很少真正讨厌谁,你是唯一一个。”
  柳竹秋习惯被人恨,从来无所谓,但这次深感遗憾。
  “因为陛下?”
  “不,只因为你讽刺我的那句话。你说我选了一条铺满荆棘的路,还想拿你当鞋垫。那是我生平受过最大的冤屈,我真想问假如当初被选做太子妃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在规矩森严的宫廷里,你还能尽情挥洒你那狂放不羁的性情吗?每天被若干双眼睛监视,处处受制于人,你那些计谋方略能有用武之地?你就像自由撒欢的野马,一味嘲笑推磨的驴,却看不到套在对方脖子上的缰绳,和随时面临的鞭打。”
  柳竹秋默默听这可怜女子释放心声,怜悯、愧疚和当前的现状促使她放弃辩论,真诚道歉:“那次是臣女失言了,臣女知道娘娘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当年写那则灯谜就是想劝您凡事想开些,多为自己打算。”
  “嫦娥应悔偷灵药。”
  冯如月喃喃念出灯谜,含笑摇头:“你以为我后悔进宫?如果我嫁的人不是陛下,或许真如你所说。当年先帝为陛下选妃前,父母本想赶着给我订亲,可是乐康大长公主向太皇太后举荐我做储妃人选,太皇太后便钦点我参加选妃。接到先帝圣谕我爹诚惶诚恐,哭着开导我,叮嘱我参选时莫要失仪,以免辜负皇室青睐,辱没了家声。得知中选后我终日惶恐,甚至希望能突然生场大病,死在家里。大婚那天我从离家起便哭个不停,进宫后负责迎接的尚宫看我哭花了妆,立刻狠狠教训,又举出许多可怕的例子吓唬我。当时我真以为进了监牢。”
  婚礼时她木偶般遵照女官们的指示亦步亦趋受册受贺,繁琐的礼仪持续了整个白天。
  从皇宫到太庙,不停跪拜磕头,从皇室成员到朝臣命妇,没完没了见人行礼。
  沉重的凤冠压得头颈痛麻,又被多达十几层的厚实礼服缠着喘不过气,更糟的是忙碌四五个时辰只喝了一点汤水,到晚宴前早饿得头晕眼花。
  女官们送她去偏殿休息,叮嘱她晚宴上不可随意吃喝,最好端坐不动,在群臣百官面前保持最完美的仪态。
  宫廷对后妃仪态的要求之苛刻她在选妃时便耳濡目染,一位和她同时入选前三的女子在吃饭时连续两次夹了同一道菜便落选了,原因正是“失仪”。
  可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卑微恳求陪护的尚宫给她弄些餐点,尚宫怕她化妆,勉励她再坚持一阵。
  她不好意思强求,恓惶地忍苦挨饿。
  这时一个老宦官走来,将殿内人都叫去办事了,剩下她和玉竹可怜兮兮地大眼瞪小眼。正难过得想哭,朱昀曦突然现身。
  白天的典礼上二人已见过面,却连眼神都未交汇过。
  冯如月仍拿这位高贵美貌的丈夫当陌生人,乍见他笑容满面地靠近,顿时心慌羞涩,躲又躲不掉,避又避不开,侧着头大气不敢透。
  朱昀曦伸手摘下她的凤冠,柔声安抚:“宴会还得再等半个时辰,这玩意带着怪累的,先摘下来歇会儿吧。”
  冯如月可惊可愕,又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点心。
  “孤想那帮奴婢为省事肯定没给你吃东西,你先吃两块糕饼垫补垫补。”
  冯如月不敢接,他亲手拈起一块如意饼递到她嘴边。
  玉竹胆怯劝说:“殿下,娘娘的妆很难画,弄花就麻烦了。”
  朱昀曦听了将饼掰成小块喂给冯如月,经他柔声细语哄劝,她迟疑张嘴接下一口饼,小心咀嚼着,饼的甘甜汇入胸口化作一团暖意。
  见她紧张,朱昀曦调侃:“你这樱桃小嘴只能张这么大吗?照这么看一个扁食至少得分七次吃。”
  明媚的笑直照进冯如月心里,泪珠随即滚出眼眶。
  他忙用拇指拦截,哄慰:“熬过晚宴就好了,孤会陪你的。”
  夫妻十余年,冯如月记得与朱昀曦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些回忆里虽无风花雪月,恩爱缠绵,但都很温馨美好。
  “成婚那天起我就确信自己遇上了一位好丈夫,他总是温柔体贴地照顾我,不曾有过半分亏待。纵然身不由己,也会尽最大能力替我遮风挡雨,助我维护尊严。进宫为妃是我的不幸,可嫁给陛下又是我最大的幸运。因为他,我并不后悔。”
  冯如月拭去脸庞的泪水,那甘之如饴的微笑令柳竹秋心痛。
  这女人的痴情从未得到过回应,她应该知道她只是丈夫完善帝权的装饰品,却因他例行公事的温存无保留地交付身心,还将其视为维系生命的根本,太不值得了。
  “娘娘,您的见识才华都是第一流的,放下那些顾虑还能开始新生活。”
  柳竹秋伸手抓住冯如月,被她执拗地甩开。
  “你不想惩治那帮反贼?”
  “想,可我不能让您做牺牲。”
  “这不是牺牲,是我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好结局。从流产、绝育到这次二妃投毒,我拖累陛下太多,已经没资格再做他的妻子。可继续接受他的庇护,带着愧疚在这深宫里过活,我会生不如死。至少在活着时尽一次皇后的义务,这样才没白活一世。”
  柳竹秋说服不了冯如月,被迫搬出朱昀曦。
  “……陛下若知道你的打算也绝不会同意。”
  冯如月深长呼吸,肃然声明:“如果你阻止我,非要让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会更恨你。”
  “娘娘!”
  “柳竹秋,你从不体谅他人的处境和意愿,只会用你的观点来要求评判。不用多话了,你走吧。”
  冯如月拿起木匣硬塞到柳竹秋手中以示逐客。
  柳竹秋仿佛极力拯救跳崖轻生者,对方却在执意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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