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不娇,败不馁-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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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室两厅的屋子,实际大部分时间都只住了施妤一人。
茶几、餐桌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便只有客厅里的柔软沙发,施妤从主卧、换到次卧睡,睡不着觉时,便喜欢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小毯子。
她把客厅窗户换成了巨大的落地窗。
当天黑了,她打开吊灯时,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在璀璨生辉。
施妤很满意,披着灯光入睡。
后来林家出了事之后,施妤跑来看望他。
地上铺着一层几近干涸的酒渍血水,还有异样发酵的味道。她为难地,无从下脚。站在门前,小声地喊:“林奢译,在吗?”
林奢译努力地在收拾残局。
他脚边放这一盆浑水,跪在地上,正用力擦拭地板砖。在炎热夏天的档口,虽然他不太出汗,但还是涨得脸通红,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施妤喊了几声,不见应。
按照她以往的习性,她认为家里没有人,是要走的。但那一天,不知为何,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明明没人在回应,她却自顾自地问:“我还需要等多久呀?”
林奢译哑声说:“不知道。”
他擦来擦去,却感觉家里越擦越脏。林爸仰面倒下的时候,似乎是有血溅在了他的眼睛里,他洗不掉了,导致他无论看向哪儿,都觉得哪儿沾满了若有似无的血迹。
擦到最后,他觉得自个身上也开始不干净起来。他洗了几次澡,搓红了胳膊,涂的药被冲刷掉了,他抠破了快要愈合的伤口。
施妤帮他想办法,说:“你先出来。”
林奢译不吱声。
施妤换了种说辞,问:“你饿不饿,”她拖长了语调,哀怨地说:“我好饿啊。你出来陪我去吃饭吧。”
但是没有吃饭。
施妤抓住机会,直接把林奢译拖到了她家里的浴室里。她跟对待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倒了很多泡泡沐浴露,把他从头到脚地,开始重新洗。
林奢译羞耻极了,到处捂着不让看。
施妤把花洒调成了凉水,冲在他身上,在他冷白皮肤上激起了一片脆弱的粉红色。
林奢译一说话,嘴里也灌满了水:“你、你怎么这样!”
但很有效果,他确实是不挣扎了。
因为他开始搞不懂自个了。明明他能平静地面对林爸的死,他柔声哄着他妈妈,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把尖刀,扔在地上。他满手鲜血的打开了门,拜托崔奶奶,帮忙报警。
都没问题,他做到了。
可此时,他不过是稍微地被施妤欺负了。
他莫名地,迟钝地,只觉得受了委屈,好想哭。
林奢译被扒得光溜,无措地抱膝缩坐在了浴缸里。他好声好气地,试探地跟施妤沟通:“我自己会洗。”
施妤笃定地说:“你不会。”
她把水温调高一点,给林奢译洗头。他的发丝细软,洗了两遍,露出了原本的水亮浅褐色。她继续给他搓了搓耳朵,然后是脖子。
林奢译缩地更厉害。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超级难堪,后颈一片绯红,崩溃地喊她的名字:“施妤!”他喊完,那深藏在心底的无数委屈也随之翻了上来,他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和哗哗水流声一起回荡在了浴室中。
施妤难得温柔,拿毛巾帮他擦了把脸。
但根本不顶事,林奢译哭得太厉害了,很快又是挂了满脸湿漉漉的泪花。施妤只好无视他,让他转过身,继续给他搓洗后背。他一片冷白的后背,沾了深深浅浅的东西,搓不掉,施妤用手指试了试,发现是早久留下来的伤疤。
林奢译很瘦,微蜷缩着。
随着他不加掩饰的嚎啕大哭,急促地一呼一吸,他后背凸出的蝴蝶骨展翅欲飞般,骨根分明。
第28章
施妤一顿忙活。直到她把臭到打结的林奢译剥了开; 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洗干净了,关上花洒,她才郑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下浴巾; 丢在蜷缩的人身上。
那浴巾下的身子便动上了一动,露出几根煞白的手指,攥紧浴巾的边缘; 一点点把自个裹了起来,在柔软的浴巾上泛出了湿漉漉的痕迹。
狭窄的浴室里; 热气蒸腾,水雾弥漫。
施妤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 顺着脸颊往下滑; 她身上溅得乱七八糟; 黏得衣服难受。她不由催促林奢译:“快起来; 快出来。”
林奢译把仅有的浴巾裹得更紧; 勉强遮住了害羞的部位。
他一边慢吞吞地站起身; 一边偷眼看面前的姑娘。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在他心里; 施妤有些不一样了。
施妤就那么站着; 站得笔直,利落,但凡他动作再慢一些,她不愿意等他,也能潇洒的、毫不留情地离开。眼看着施妤按在了浴室的门把手上,她要把他丢下了。
林奢译心里着起急,想随她一起走。
他光着脚; 跨出浴缸时,脚下打起滑。一步非但没站稳; 踉跄地撞在了浴壁上,挣扎几下,更是胡乱中扫落了一排的洗漱用品,都掉在了他身上。
林奢译不觉得疼,却觉得更委屈了,是难以言表的,滔天大委屈。
他瘦削的单薄身子重新缩回浴缸里,林奢译把脸埋在柔软的浴巾里,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
施妤不明所以:“怎么还哭?”
林奢译的那条浴巾湿透,“啪嗒”掉水珠,他眼里也落着泪。
他现在连站也站不住,站不稳,他差劲透了。
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人需要他,他是没有用、也没人肯收留的废物。
他突然的软弱起来,那些在林爸死了,林妈入狱之后,他自以为能坦然接受的赤/裸现实,被不断升腾的热气蒸发,统统都涌到了他的眼睛里。
明明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辱骂、挨打、这些他和妈妈都能忍受,爸爸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妈妈在“挽留”爸爸的时候,却没想到过要把他一起带走?都是他的错,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爸妈都不喜欢他,都不愿意要他。
明明所有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他从来都不存在。为什么施妤要在他家门前喊他呢?
为什么要欺负他。
用凉水冲他,好凉,凉透了。
可之后为什么又要那么温柔地帮他洗澡?他洗过很多遍,洗不干净的,他甚至把伤口扣开了洗,血水却越洗越多。到处都渗着血水,腥臭浑噩的味道,父亲歇斯底里的辱骂,砸摔,母亲挨打之后,唇边诡谲的一丝笑……
无数杂乱的想法,充斥在林奢译的脑海中。
他缩在浴缸里,渐渐地,手指扣住了还未愈合的伤口。
“喂!”
林奢译骤然回神。
便见原本走到浴室门前的施妤,又退了回来。她抓住林奢译的胳膊,直接把他拉直了,站起来。林奢译木愣愣地看她时,施妤想了想,把脚下的拖鞋踢给了他。
那是她常穿的一双笨熊头的粉色拖鞋。
施妤说:“太滑的话,穿我的鞋吧。”
这下换成她光脚站在浴室里,但她拉了防水垫踩在脚下,也还是站得稳稳当当。
许是她看向林奢译的眼神太过于嫌弃。
直看得林奢译心头发颤。
他弯下腰,乖巧地把拖鞋递了回去,小声说:“还是你穿吧。”他提了要求:“我站不稳,你能扶着我吗?”
施妤原本趁机也想洗个澡,但林奢译执拗地抓着那片浴巾,靠着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很沉。
施妤想把他推开,让他自个走路。
但她还没碰到林奢译,林奢译时不时地就抽噎一声,肩头一抖,眼眶红通通地看着她,带着股特别可怜,急需要人怜爱的劲儿。
施妤只好忍住了。
她不但没把他丢去地上,还搀扶着他走出了水雾弥漫的浴室,把他扶进了卧室里。
次卧的床铺很软,稍一碰,就会深陷进去的干净绵软。
林奢译有点受宠若惊地,问:“我真的能躺吗?”
他哭完太累了,坚持等到了施妤点头。他便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了床边,只占一小片的范围。他困倦地闭上了眼,嘴里还在道歉:“对不起,我就躺一小会儿。你把我洗干净了,我不会弄脏床的。”
林奢译很快睡着了。
施妤绕到床的另一侧,帮他把头发擦得半干。
她拨开林奢译过长的额发,看露出他的一双眉眼。他不再伤心了,只是眼尾泛着红,耳朵、后颈还都残留着红意。
他许是有些冷,不自觉地,在枕头上蹭了蹭。
施妤想起什么,又翻开了他的胳膊看,几道被水泡开的伤口,有点泛白吓人。她找出药箱,帮他上了点药。把卧室里的温度调高两度后,她退出去,轻缓地掩上了门。
正值夏天,天气热得厉害。
从浴室一路拖到卧室的水渍,很快就风干掉了。施妤犹豫地去看了眼林家的血腥狼藉,她拨电话给家政阿姨,希望她能帮忙处理。
但家政阿姨单听了个“林家”二字,连连说着“晦气”。
无论给多少钱,她也绝不接这份活。
林奢译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他醒来时,四周一片静谧的漆黑,他含混地,甚至都不知道自个在哪里。但他嗅到了淡淡的香气,隐约的沐浴露味,是施妤身上常有的好闻味道。
他后知后觉地,神志回笼,他想起了他是在施妤家的床上睡着了。
次卧的房门轻微响动,拉开了一条小缝隙。
林奢译躲在门后面,透过光,果然看到了施妤。她盘腿坐在了沙发旁的凉毯上。嘴里叼着勺子,怀里放着半块西瓜,正挑电视节目看。
他抿了唇,用尤带倦意的哑嗓,喊她:“施妤,我没有衣服穿。”
施妤找了件施爸留下来的体恤和短裤。
林奢译虽然个高,但生得瘦。
宽大衣服套在身上,被他卷了几卷,在腰侧打了个结。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从门后面探出来头,哀求施妤:“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施妤说:“我不看就是了。”她要看电视。
林奢译更求她:“几秒钟就好。”
他紧紧盯着她,在施妤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跟阵风似的,立刻慌里慌张地从她身边掠过去了。他跑得心跳加速,赤着脚跑回了家,重新换上了自个的衣服。
他本来就应该呆在家里休息了。
但施妤家那么亮,衬得他家的灯光晦暗。
她家有好闻的味道,而自个家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血腥恶臭。
林奢译耐不住,像是不由自主地,要朝着光芒飞去般,他抱紧了施爸的衣服,踢踏着拖鞋,又转道飞回来了。
逢着施妤在想“家政阿姨不愿意帮忙打扫林家”的事,她看过一眼,也觉得现在的林家实在住不了人。她试探地跟林奢译提议:“你要来我家住吗?”她问一句,手中的勺子打个圈儿,完美地挖出了一个西瓜球。嚼嚼,继续在看电视。
林奢译心跳得更厉害。
他几乎以为是错觉,是他的幻听。
虽然施妤的眼睛在看着电视,但她还解释说:“饭在冰箱里。钥匙在门前衣架上挂着。银色那枚就是,给你用吧。”
林奢译如梦似幻地,听话地走进了厨房。
他记不得他多久没吃过饭了,他并不感觉饿,从冰箱里把凉面拿出来,吃上几口,冰凉凉的咽下肚子,他更觉胃里不舒服,吃不下去。
于是他贴坐回了施妤的身边。
没敢和她共坐在同一张凉毯上,他就坐在了地上,讨好地说:“我帮你挖西瓜吧。”
林奢译回想着施妤方才的动作,攥着勺子,成功地挖出了一枚西瓜球,放在碗里。他也不看电视,只怀着感激的心,全心全意地帮施妤挖西瓜。
眼瞅着碗里的西瓜球,越堆越高。
他心里久违地生出了点喜悦。
他不再去想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所谓的希望,他目前还有事做,他不是没人要,施妤在需要他,那他只要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东西便好。
他守着施妤,从今往后他能和施妤一起生活。
*
林奢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打扫。
他摘下沙发上的防尘罩,洗干净,把桌椅板凳统统擦了一遍,尤其是客厅的落地窗,被他擦得窗明几净。但林奢译还担心有没擦干净的地方,他把客厅中央悬挂着的,那盏形状极其浮夸的吊灯打了开,仔细地看落地窗上映出的倒影。
满目生辉。
璀璨无比的光芒。
他看得久,开始被映得眼花缭乱,眨一眨眼,视网膜上都是残留不褪的斑点光影。
但施妤喜欢。
她甚至愿意把拱手把仅有的一件书房让给林奢译用,她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姿势别扭地写作业。但她坚持地写完作业后,把吊灯打开,偏要映照的满屋繁盛大亮。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林奢译盘腿坐在地上,背靠沙发休息。
他翻出手机来,特意点开施妤的朋友圈,看她新发的消息。她发了九宫格,每一张都是漂亮的风景照。
没有他,她也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一如她离开他的那几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曾感觉到幸福,于是也因幸福的骤然消散,而感到了深刻入骨的懊悔和痛心。
林奢译给施妤点了个赞。
他注意到照片的左下角定位,显示了拍照的地址,他便从百度上搜索了几篇旅游攻略来看。他细心地揣摩着施妤的喜好,几年过去,他不确定她还会和原来一样。
至少从前的她,并不热衷于爬山旅游之类的活动。
再往下翻,继续看相似的旅游推荐。
林奢译从背包里翻出了他的笔记本,挑了几个评价比较不错的地方,他一一记录在册。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内容,有划去,更多地是新的添补。
林奢译睡不太着,他忙活一晚,便就靠着沙发,稍微地眯了一会儿。
待他听见楼上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时,他知道是崔奶奶起床,例行要下楼买早点。他便赶忙地提着买好的礼物,去登门拜访。
崔奶奶的头发全白了,走路时,步伐不由地也蹒跚起来。
她从抽屉里取出了两个红礼袋,笑说着:“早前我家孩子结婚,特意给你和小妤留下的喜糖。留好久咯,总不见你们来。孩子们长大了,都说要出去闯,这一别,再想见面可就太不容易啦。”
当年施妤的离开,林奢译只说她是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此时他才终于能说:“奶奶,我见到施妤了。她托我向您问好。”
当年在所有的邻居都厌恶、警惕他,也对收留他的施妤指指点点,满是非议的时候,便就是崔奶奶始终记挂着两个孩子,时不时,要下楼来看他们,送他们些自个做的小菜。
这次也不例外。
崔奶奶从冰箱里拿出许多瓶瓶罐头,要给林奢译打包,让他带回去和施妤吃。
她询问过施妤的近况,知道她过得好,叹息地再拍了拍林奢译:“你们两个啊,和好就好,和好就好。”
林奢译有些局促地,他不敢大声说,跟怕被听见了似的,轻声地提一句:“下次,我和施妤一起来看您。”
第29章
依据施妤计划好的三天小长假:在头两天; 她和阳霁、知遥一起去爬山祈福,住在山中民宿,迎着山间的清晨薄雾醒来; 吃一顿有野蘑菇炖山鸡的农家乐。再之后,启程回家,稍作休整; 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加班。
元旦过后,临近农历新年。
公司大领导掐指一算; 大年三十那天,辞旧迎新; 也适宜筹备已久的项目上线。尤其伴随着新一年的烟火爆竹声; 这项目肯定能火; 大火。
他一声令下; 整个公司都迎来了加班加点的赶工。
假期缩短; 双休也即将变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