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娇-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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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蓁微微抿唇,未曾想到他竟看出她不愿意说出的窘迫,纤长睫羽轻颤,心中攒出一股暖意。她将脸往衣领中埋了埋,小跑着依在他身侧,快步往自己的宫殿走。
…
到了嫏嬛殿,一抬眼,门前簇拥着许多宫婢。瞧见她,有几名宫婢举着伞快步前来。掌事的大宫女神色焦急,似乎有什么话想要急切的告诉她,眼神不住往宋濯身上瞥,欲言又止。
姚蓁眼皮急跳,会意,让宫婢引着宋濯先去偏殿稍一歇息,自己提着衣摆,穿过浓厚雪幕,匆匆跑进殿中。
“怎么了?”姚蓁问。
宫女惶惶,不敢直视她的眼:“方才皇后娘娘来寻公主,在殿中停留一阵,发现了公主前些日子捡回的狸奴,此时、此时正在殿中发怒呢……”
姚蓁鼻息一窒,眼睫乱眨,停滞一瞬,抬手推开殿门。
殿中没有光亮,推开的一线门缝,是唯一的照明,可供朦胧视物。
宫人垂首肃立,有些压抑的气氛正在弥漫。
姚蓁收敛心神,缓缓走入殿中,瘦长身影被拉长,风雪肆虐,她的衣摆被吹得飞舞,脆弱的仿佛下一瞬便会被卷走。
感觉到有目光沉沉落在身上,她伏在地上,双手合拢,给高台上的皇后行了叩拜礼。
皇后沉声道:“回来了。”
“是。”
“说说罢。”她命人将姚蓁安置狸奴的竹篓拿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宫人掀开竹盖,狸猫尖细微弱的叫声响起,不绝于耳。
姚蓁立刻道:“女儿有错。”
“初雪时,女儿途经学堂,偶然发现濒死的它,于心不忍,便将它带了回来……”
皇后没应,冷笑两声:“这孽畜,吵得本宫脑仁痛。”
姚蓁立刻想到,幼时她养了一只幼犬,因见到母后而吠叫不止,被宫人活活打死,立刻颤抖起来。
殿中一片死寂,瘦弱狸猫的叫声格格不入。
姚蓁听得揪心,双手死死揪住衣摆。
皇后的指尖磕着木桌,一下又一下,忽然一顿:“你去学堂做什么?”
“女儿去找陆夫子请教学问。”
其实不是,她是去寻秦颂的,想借着请教学问的由头,去瞧两眼心心念念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这个借口,正好可以来应付母后。
闻言,皇后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她招手让姚蓁起身,站到她身边来,漂亮的凤眸闪着柔和的光,唇色嫣红,容貌倾城,温声道:“你要时刻记住,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莫要因此等污浊之物染尘。”
姚蓁垂眸,安静应是。
皇后提起竹篓,掀开褥子瞧了一眼,小猫瘦弱的不如她一只手掌大小,有气无力的叫着。
“的确可怜。”皇后道,“但公主殿中,不要有此物。——你在哪捡到的它,便将它放到哪边去罢。”
姚蓁抬眼看,外面是密密匝匝的雪花,这么冷的天,她若是将小猫放回那偏僻之地,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冻死。
她欲出声恳求,想要皇后宽限一些时日。
怎知皇后忽然惊叫一声,径直将竹篓甩了出去!
——那小狸猫感觉到温暖的手,猫爪胡乱试探,尖利的爪钩不小心勾到了皇后的指尖!
宫人齐齐跪下请罪,姚蓁脑中“嗡”一声,眼睁睁看着竹篓落地,小猫滚了出来,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嬷嬷迅速道:“奴婢这就去将那小孽畜打死!”
皇后应了一声什么,姚蓁没听清,只觉得她红唇翕动,十分可怖。
宫人快步上前,眼瞧着就要走到小猫身侧,姚蓁不知从何涌出勇气,疾奔过去,用力推开她们,捧起小猫就往殿外跑!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轻盈,很快便甩开身后一众宫人,跑的不见影。
她浑身发颤,双眼绯红,冲进浓重的雪幕中。雪花砸在脸上,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很冷,赶忙将狸猫收在袖中。
所幸狸猫并没受伤,睁着水蒙蒙的湛湛眼眸看她,看的她心中泛着柔软的酸。
一路疾奔,红墙映雪,疾略而过。
她抱着狸猫,在雪中顿足。四下环顾,一片茫然,一时觉得这皇宫十分陌生,不知该往那边去。
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处是她想去的。
落雪扑簌,天地寂寥,姚蓁心中一阵悲戚。
蓦地,身后道路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姚蓁心中一紧,以为是有人追上来,正要抬步走,余光瞥见一角天青色的布料。
她想起来,宋濯便是穿的这身衣裳。这颜色寻常人难以驾驭,宋濯穿着好看,她印象略为深刻。
一回眸,果然见宋濯执伞缓缓而来,瞧见她的狼狈模样,眸色依然淡然,微微颔首:“公主。”
姚蓁仰首看他。她眼尾绯红,目光炽热,眼睫湿润,不知是沾了碎雪,还是才哭过,将宋濯瞧得微微一滞,迟疑的停步在她几步开外的距离。
她听见了嬷嬷的喊叫,浑身一抖,疾步朝他跑来。
此时雪势渐渐小了,风却愈发肆虐,不知是风吹还是她跑的太急,扑进他怀中时,她的发簪滑落,叮啷落进雪地里。
绾的十分规整的发髻散开,寒冷的发丝,冰丝绸一般滑了他满手。
宋濯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她的手也是凉的,眼眸直勾勾的瞧着他,眸色潋滟,满是恳求,双手摸索着去寻他的衣袖,摸到了,便不顾一切地紧紧攀住。
“求你,”她眼中潋滟着一汪泪,嗓音褪去平时的冰冷、不近人情,软糯而带着一点哭腔,“帮帮我……”
她掀起衣袖给他瞧,一截藕段般雪白柔腻的腕子下,探出一只颤巍巍的狸猫脑袋,花色是规整的灰黑白。
姚蓁长发散在身上,披在脸颊边,乌发映雪肤。
一人一猫,皆是眼中水汪汪,神似地楚楚可怜。
宋濯喉头微动,冷静地抽回手,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一声声恳求无果,姚蓁眼中盈着的那汪泪水,摇摇欲坠。
他是这般的心冷,传闻他又极度好洁,怎会出手相救。
姚蓁的手指从他的袖口一点点滑开,眼神中充斥着无助。
她忽然想到,她的母后,与宋濯母族,有些渊源。
于是她再次将手按在他的袖口之上,低声恳求:“宋濯哥哥,求你,将她带走罢。”
“天怎么冷,你若不带走它,它会活活冻死的……求求你……”
说到这里,情之所至,她再也忍不住,眼尾滴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垂在小巧的下颌之上。
在她唤出那一声“宋濯哥哥”后,宋濯眉头微蹙,神色似有动容,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袖。
姚蓁瞧出他的心软,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将小狸猫捧出。
小狸猫又开始哀叫。
宋濯深深看了姚蓁一眼,目色翻涌,鼻息微沉。
一墙之隔,不断有声音传来,姚蓁不敢再耽误,趁他态度松动,迅速掀开他的衣袖,将小狸猫安置进去。
冰凉而柔嫩的手指,始终若有若无地触着他的手臂。
第 3 章 玉簪
伞面不知为何,偏移了一些,细雪簌簌,落了两人满头满肩,宛若白发。
猫儿贴着宋濯精瘦的手臂,感受到温暖与淡香气,迟疑一阵,用猫头贴在他的肌肤上,轻轻蹭了蹭,发出极轻的、柔软的一声:“喵~”
这一声唤回姚蓁的思绪,她察觉到不妥,松开手,退开半步,目带感激,看向宋濯,嗓音轻轻柔柔,还带着点鼻音:“多谢。”
她为她之前对他的腹诽感到抱歉。
——他们二人并不熟识,他又不明事情来龙去脉。
起先不肯帮她合乎情理,最后出手相助,乃是他为人璞玉浑金,良善敦厚。
随着她退开的动作,柔顺的长发,缓慢地一缕缕从宋濯手掌、手臂滑离。
宋濯面若冷玉,神色淡然,没说什么,将伞扶正,收拢袖口。
他漆黑的长眉上沾着碎雪,深邃眼神从她潮。/湿的眼睫上略过,一言不发。
周遭传来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涌过来的。
姚蓁此时才发觉自己并未跑出多远,此时身在嫏嬛宫外的夹道中。
她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听见动静,眼神慌乱,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蜷缩,明显是在畏惧。
可很快,宋濯瞧见,她恢复平静,面色淡然到几乎有些冷,对他道:“雪又要下大了,快些走罢。”
她收放情绪,这般自如。
猫儿不安分地在袖中乱蹭,它太小,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宋濯垂眼,执伞的手轻轻拍在袖口处:“安分一些。”
猫儿哑声“喵喵”抗议,扒着袖口钻出来,对上他冷黑的、压迫感极强的眼眸,僵住,缓缓退回袖中。
姚蓁看着它,眼眸中融化出一些不舍的情绪。
一时谁也没有动。
“公主,你不走吗?”
蓦地,姚蓁听见宋濯这样问。
她微微睁大双眼,猛地抬头看他。
宋濯掀起眼帘,目光从声音嘈杂处,远远望向静谧的宫墙外:“太子一行人,此时就在宫外。”
太子一行人。
其中就有秦颂。
姚蓁鼻息紊乱,心跳砰砰,思忖一阵,才试探般的问:“你的意思是,能带我出宫?”
“是。”
他这般笃定,姚蓁又有些犹豫了:“父皇母后那边……”
“臣去说。”宋濯道。
身周的脚步声与搜寻声愈发密集,两人蹚着雪,快步挪移至相对静谧的场所。
姚蓁心跳面露希冀,侧首看向他。
这次酿出大错,还如此忤逆母后,姚蓁不用思索,也知母后必然动怒,自己也将又一次被禁足殿中,对外称病。
她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明明她有另外的选择的。
宋濯垂首,敛去黑沉眼中情绪,低语几句。
姚蓁听得眼中泛起点点亮光,微微颔首。
**
出宫的东华门前,矗立着两排肃容的卫兵。
姚蓁心跳的极快,举着伞,停在数十步外,宋濯冒雪过去,长身玉立,去寻家中车马。
她将伞遮得很低,从外面看,只露出一点红唇,引得过往巡逻的守卫频频注目。
她身后有站岗的守卫,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传来:
“皇后宫中才传信,说是找不见容华公主了,让咱们留意些,还交待不要声张。你说这么个大活人,出行时又是前拥后簇的排场,怎么会找不见了?”
“谁知道呢。不过据说公主是个倾城的美人,应当极好认,不怎么费力,说不定还能捞着些奖赏。”
“有多美?”有守卫问,朝前方努努嘴,“有前面打伞的那个小娘子美吗?”
众人齐齐抬眼看去,姚蓁听见他们的交谈,怕他们将她认出来,匆匆将伞一偏——
于是他们只瞧见了一截细腻的手腕,和伞下垂落如瀑的青丝。
不远处的宋濯命人牵来马车,自己稳步朝她走来。
行走时,他不经意抬眼,恰好看了一眼正在往这边看的守卫,雪色下苍青色的衣襟,映得他眼神极冷。
守卫没想到人是随宋濯来的,愣神一瞬。
传闻宋家公子性冷喜洁,不近女色,今日一见,未必如此。
宋濯收回目光,抬起伞,站到她身侧偏后处:“上车罢。”
他将伞递给侍卫,垂眸瞧着自己衣袖,又抬眼瞧姚蓁,眉尖微蹙。
姚蓁扫视马车几眼,扶着门框,踩着脚蹬踏进车。
宋濯浓长的睫羽轻眨一下,眉心蹙的更紧了。
–
才进马车便听见了猫儿细弱喵喵声,姚蓁在铺着软毯的凳子上坐正,目光四下逡巡。
宋濯进入车中:“在匜(yí)盆〔注〕中。”
姚蓁目光落在案下堆叠着绒毛的盆里,俯身,指尖挑起绒褥。
猫儿瞧见她,停止喵喵叫,舒适地圈成一个小小的圆弧,嗓中发出微弱呼噜声。
她用指尖轻轻贴了贴猫咪的脸侧,宋濯落座,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世族当权,宋家势大,守卫们无人检查宋濯的车辇,马车载着公主,堂而皇之地出了宫。
如此顺利,姚蓁有些恍惚。
她一言不发,宋濯生性寡言,一时无人出声。
行了一段距离,宋濯挑开帷裳,向外瞧了一眼,道:“陛下此时应收到公主思弟心切,随臣出宫的消息了。”
姚蓁抬头,从帷裳缝隙中瞧见茫茫大雪,轻轻应声。
又行了一段路。
宋濯忽然让侍卫停车,耳语吩咐几句,侍卫离去,很快折返,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奶,递到宋濯手上。
他问:“公主要饮吗?”
姚蓁心中装着许多事,没有胃口,摇摇头,专注地看着外面的大雪。
宋濯便将羊奶放置到温热,用小匙舀了一些,喂给小猫。
等姚蓁发觉时,猫儿已吃的肚皮滚圆,而她也到了地方。
她真挚道:“多谢你。”
宋濯道:“不必。”
下马车前,姚蓁又犹豫了,恋恋不舍回头瞧小猫。
猫儿并不知晓这一场离别,在温暖的被褥中餍足地睡着。
她看向宋濯,后者垂着浓黑眼睫,漫不经心的挑起衣袖上一根白色猫毛,放置在一旁。
姚蓁垂眼,慢慢走下马车,看上去面色平静,瞧不出难过之色,只有她自己知晓,心中苦涩的很。
她身不由己,猫儿不适合跟在她身边,托付给宋濯是无奈之举,也是明智之举。
只是……总归还是怕日后不能再相见。
她有些难过,只盼日后猫儿莫要忘了她。
**
赈灾一行人才至京城,便被皇帝一道口谕拦在了宫外,安置在一处宅子里,只传宋濯一人进宫汇报灾情。
姚蓁面前的便是那间宅子。
门前两侧布满乔装的皇家禁卫,姚蓁裹着大氅,亮了身份,被恭恭敬敬的请进去。
太子在二楼,姚蓁穿过院子,搭着木梯上去,一进门,十二岁的太子姚蔑便小跑着迎上来:“皇姐!”
姚蓁应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路奔波,可还适应?”她问。
太子的面颊比往常在宫中时,要黑瘦许多,闻言憨厚地露出笑容:“嗯,蔑儿跟着宋哥哥和秦哥哥,还有官员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姚蓁环视房中,并未寻到她想见的人:“你秦哥哥呢?”
姚蔑答:“一个时辰前出去了。”
姚蓁未免有些失落,但不便表露,又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几句体己话,绕过屏风走进内间,对镜将散开的长发绾好。
拿掉兜帽,绾发时她才发觉,在宫中掉落的那枚簪子不见了。
她隐约记得自己捡了,当时情形紧迫,或许是记错了。
她身上披着宋濯的大氅,屋中有地龙烧着,很暖和,便褪了下来,抱在怀中。
他身量高,衣服也宽长,被她穿在身上,未免有些拖长,弄脏了后摆。
得洗净后才能还给他了。
她对镜绾好发,姚蔑走进来,瞧见她搁在一旁的大氅,尚且青涩的脸庞上露出一道了然于胸的促狭微笑:
“皇姐,这是宋哥哥的氅衣罢?”
“嗯。”
姚蔑脸上戏谑之色愈浓:“还说你与宋哥哥不熟识,同行一路,他洁癖重的狠,莫说是女子穿他的衣裳,便是我们碰一下也是碰不得的,你俩……”
姚蓁放下篦子,面无表情,淡淡瞥他一眼。
眼眸清湛漂亮,却让人无端生冷。
姚蔑背后一寒,乖乖闭上嘴,退了出去。
才走出去,又颠颠跑回来:“皇姐,皇姐!”
姚蓁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刚要出声斥责,姚蔑继续道:“秦哥哥回来了!”
她鼻息一窒,胸口处漾起一圈圈酸甜的波澜,哽了一阵,低声道:“我下去瞧瞧。”
–
此时雪势才止,明月皎皎而出,满院银辉。
姚蓁顺着木梯走下楼,缓缓瞧见堂中全貌。
月白色衣袍的公子,从雪地里翩翩迈步走进门,衣襟上好似沾满了雪的白。
他没有注意到她,对主位处微微颔首。
姚蓁心中有些失落,但能瞧见他一眼,总归还是欣喜的。
或许是因她站的位置有些偏,秦颂没看见她在这里,才先同堂中人搭话的。
想到这,姚蓁才注意到,原来屋中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迈进堂中,走了几步,瞧见苍青色的衣襟,端正坐在面对门的雅座上。听见脚步声,他侧目看来,眉骨沉沉压着眼,凤眸漆黑,眉眼分明昳丽,浑身却透着一股子冷劲。
正是宋濯。
秦颂也瞧见了她,微微讶异,旋即浅浅一笑,行礼:“公主。”
宋濯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姚蓁看着他们,隐约记得两人是远方表亲关系,宋濯唤秦颂一声表兄,他们私底下关系还算不错。
因而宋濯见到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