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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濯娇-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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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蓦地脸一热,抬眼看向一旁更漏,问宋濯:“可以开考了么?”
宋濯轻轻颔首,修长手指,拿着考卷递给她。
姚蓁接过,略略扫了几眼题目,发现并无她想象中那般难。
这考卷乃是手写,行楷端正飘逸,又自成凌厉的一体,出自谁之手,毋庸置疑。
她目光略略在拿一手好字上停留片刻,提起毛笔,笔尖贴着砚台侧,舔了舔〔注〕,目光专注地看着考卷,一题一题地开始作答。
前面的题极其简单,姚蓁用笔如行云流水,转瞬之间,空白之处便盖满了隽秀的行楷。
最后的一道题目,是让她依照他所描述,写出一首诗词来。
姚蓁微微蹙眉,无意识地咬唇,半晌未曾下笔。
宋濯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与她后脊隔着半掌距离,看她所书的字迹。
姚蓁的字,笔画之间有些凛冽,飘逸之程度,比及他并不逊色多少,有些不似女儿家写的。
她停在作诗词这一题上。
许是察觉到身后人的靠近,姚蓁斟酌着提起笔,缓慢地写出两阙词来,速度之慢,连字体都整齐了不少。
须臾,她搁下笔,检阅一阵,递给他。
宋濯双手各捏着卷张一角,浏览过前面题目时,沉声评价:“不错。”
姚蓁惴惴不安地心房略略安定一些。
宋濯一目十行,看向她写的词,缓缓皱起眉。
姚蓁心尖一颤,抿抿唇。
宋濯缓声评价:“对仗不工,平仄无韵,生搬硬套。”
姚蓁默默垂下头,自知不足,眼睫慌乱眨动几下。
宋濯提起朱笔,依次批阅,她写的那首词,被他忽略过去。
姚蓁余光看见,头垂的更低。
宋濯将卷张还给她,薄唇微启:“于诗词之上,有待加强。”
姚蓁轻轻颔首,接过卷张,轻蹙着眉思索。
她于宋濯的这道题目上,的确毫无思路。
抬眼看向宋濯,欲求解,却见宋濯低垂着眼眸,修长手指从他带来的书册中翻找一阵,挑出一册书,递给她。
姚蓁接过,抬头看他,不解地眨眨眼。
宋濯不言,目光落在书册上。
姚蓁翻开扉页,看清楚上面的字,手指一抖,“啪”地将书册阖上,眼中含愠,看向宋濯。
便听这人淡然地缓声道:“这册话本的韵律、辞藻皆为上乘,公主既喜爱这些艳词,不若细细研究一番,写出一篇论赋。”
姚蓁将信将疑,迟疑地翻开一页,只觉眼眸被那遣词造句烫了一下,复将册子重重阖上,寒声唤他的字:“宋君洮!”
他的声音极其的低冷,然而似乎又带着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祈求,眼尾晕挑着泪痕一般绯色,狠声一字一句道:“不许你走。”
姚蓁心慌意乱,却忽然忆起,他说险些被宋韫在湖水中淹死。
她记得宋濯在自己的落水后的迟疑,原本以为是因为他醉酒才如此,现今细细回想……他应当是有些厌恶湖水的。
然而他竟愿意为了她,纵身跃入湖水之中。
第 81 章   契阔
翌日,果真如姚蓁所料,她染上了风寒。
自睡梦中醒来后,她便觉得头晕脑胀,眼皮沉重地睁不开,意识也是混沌一片。便知得偿所愿。
患病的滋味并不好受,姚蓁阖着眼帘,支着混沌的、沉重的意识,感觉到眼前明灿灿的摇晃着日光。挣扎一阵,她睁开眼。
帷帐外,果然天色大亮。
出乎姚蓁意料的是,宋濯竟依旧沉睡着。他沉静地侧躺在她身边,与她挨得极近,发尾、耳廓被粲然日光镀上一层莹润的金色,将眉宇衬的愈发漆黑。
不知为何,他的眉尖微蹙,像是在做一些不好的梦,面色有些冷。
姚蓁脑中混沌的很,无暇思索他为何依旧睡着。风寒的病症开始发作,鼻中的阻塞令她有些喘不上气,她便微微张开口呼吸,迷糊之际,欲往宋濯身边靠近一些,借他的身躯来遮一遮有些刺眼的日光。
她动了动手臂,蓦地觉得有些不对,低头看去,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宋濯牢牢牵扣在他手中,同他十指相扣。只她稍微一动,宋濯便将她的手牵的愈发牢固。
可他现在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姚蓁试着将手从他指间抽出,无果。她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无奈,支着混沌的思绪回想一阵,隐约记得睡前他梦呓之后,的确将她的手牵入手中。
她清醒后,风寒的作用越发体现在她身上。她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两声,隐约感觉到自己发了热症。
咳声牵动身躯发颤,姚蓁耳边嗡嗡作响,感觉到额角处的血管跳的极快。宋濯仍旧没有苏醒,姚蓁压抑着喉中的痒意,思索一阵,恍惚间忆起他昨夜醉酒,又因她的缘故落入湖水中,未免亦有染上风寒的可能。
想到他是因为她才如此,姚蓁心中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便抬起与他相牵的那只手,欲量试他的体温。相牵的手背才触及宋濯的额头,她忍不住又咳嗽两声。
宋濯在她的咳声中眨动着眼睫醒来。
他一双漆黑眼眸湛湛,因为才醒,不含任何情绪,瞳仁像一块被秋夜里的露水洗过的墨玉,渐渐被寒意凝攒出霜雪,清沉目光落在她脸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姚蓁蜷曲着咳嗽,兼之鼻塞而无法呼吸,简直要咳得闭气,脸颊上更是因为发热症而烧出酡红。
宋濯面色微变。
姚蓁病恹恹、泪汪汪的看着他,红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难受。”
自她同宋濯亲近以来,宋濯将她照料的很好,姚蓁已许久未曾体会过生病的感受,此番折腾过后,自然有些难受,眼中未免蕴出些泪来。
宋濯坐起身,墨发如同绸缎一般流漾。
而后他姚蓁拥入怀中,边拍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边探手落在她的额头前,测量她的体温。
肌肤相触,姚蓁烧的如同火炉,熨烫着他的手心。她的咳声再也压制不住,几近撕心裂肺地敲打着宋濯的耳膜。
姚蓁抬手遮掩着唇,自己病成这样,竟还来询问他:“你……你病了么?”
宋濯目光深深,轻轻摇头:“没有。”
姚蓁揪着他的衣襟,偏开头,不再对着他咳嗽。
宋濯面色凝重,拍着她的后脊,待她咳得不似这般难受后,披衣下榻,不多时,请来一位女大夫,隔着帷帐为姚蓁诊断。
他脸色太冷,医师诊脉诊断的战战兢兢,须臾后,问了宋濯一些姚蓁的症状,又询问此先经历,最终得出结论:“应是染了较为严重的风寒。”
宋濯听出她话语中的保留与迟疑,睨她一眼,医师低垂着头颅,飞快写出药方,拿给婢子,而后提着药箱匆匆离开。
宋濯便坐在榻边,用冷湿的帕子搭在姚蓁额头上,不时试着她的体温,面色凝重。
姚蓁头脑昏沉,因为患病加之发热,浑身疲乏的紧,察觉不到外界时光的流逝,只觉得生病的时光格外漫长难熬。
兼之鼻头堵塞,头昏脑涨,她心中泛上酸胀的难过,紧紧揪着宋濯的袖口,泪水打湿眼睫,顺着眼尾滑落,又被宋濯拭去。
然而哪怕是再难受,这都是她的选择,她必须为了那一线机会坚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濯抚开帷帐,接过煎好的药。
她心绪波动,气息不匀,胸口微微起伏,眼中泛着潋滟的光泽,手按着话本子,用力推向他。
宋濯用两根手指指尖抵住,目光沉黑粼粼,缓声应道:“我在。”
她是坐姿,而他立在她的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桌案,宋濯睫羽垂落时,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微绯的面庞,似乎还有些愠怒。
——但她的愠怒毫无震慑之力,只单单令那双眼眸灵动了一些,整个人泛着平日里极少见的明媚鲜活。
而这样的她,现今只落在他眼中,仅属于他。
姚蓁抿紧双唇。
宋濯看着她分明愠怒到身躯微微颤抖,却仍旧克己地端着仪态,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情绪。
他忽然忆起,多年前的一场宫宴,他匆匆路过嫏嬛宫,瞧见她抱着被宫人打死的幼犬,满手鲜血,无措地跪坐在地上,目露惶惶,洁白裙裾铺成一朵花的形状,白花上血光点点。
她身躯纤柔,如同她手中那只幼犬一样,能被人轻而易举地击垮。
而今她已经是大垚最尊贵的公主,清冷矜贵,高不可攀,殊荣之盛,太子比之亦不能及。
从她身上,几乎再也寻不到当初那个小女孩存在过的痕迹。
宋濯浓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道浓郁的阴影。
他看着她。
知晓那个小女孩,依旧留存在姚蓁的骨血里。
幼时的她,分明怕极了他,也要强撑着上前,曲意迎合赔笑,恳求他救救她的幼犬。
如今她投怀送抱、若即若离,用着并不熟稔的手段,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这次她的目的,是他。
而她拙劣的演技,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如出一辙,这是未曾改变多少的。
宋濯看在眼中,心如明镜,从未将她的伎俩,当作什么可以撼动他冷硬心肠的威胁所在。却在不知不觉间,难以自持地,对她无限纵容。
他目光稍冷了一些,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不耐与不解,指尖轻叩手底下的书册,淡然道:“为何愠怒至此。”
姚蓁怔了怔。
宋濯薄唇微启:“口是心非。”
闻言,姚蓁唇角绷紧成一道直线,眼中渐渐晕开一点泪意,缓缓摇头:“我没有。”
她眼尾绯红,眼波潋滟,瞧上去是那样的楚楚可怜,眼睫上沾着的一点水光,目光盈盈顾盼来时,足以让男人们为她疯狂。
那目光潋滟看向宋濯,两人对视。
宋濯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知晓自己词穷,便开始示弱,企图用这种手段博取他的怜惜。
如若方才为拒,现今便为迎。
这样拙劣的手段——
宋濯平静地与她对视,眼眸中一片寂静。
她却不知怎地,眼中水色愈发浓重,抬眼看着他时,眼中盈满一汪水,眼尾挂着的一滴泪珠,摇摇欲坠。
宋濯轻蹙起眉头,心底缓缓腾起一股烦闷的情绪。
他将书册拿起,又搁在桌案上,指尖叩了叩书脊,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
她在无声地落着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紧紧咬着下唇,哭到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即使是这样,她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仪态端庄,钗环不晃,如若不看她的脸,丝毫察觉不到她在哭。
宋濯察觉到她目光中隐隐含有的谴责,默不作声地挪开视线,又挪回来。
她这些日子里的刻意引、诱,以及对他一次次试探般的欲擒故纵,渐渐触及他的底线,令他无法再继续冷眼旁观。
未曾想,竟将看似威风的公主骇至如此。
他薄唇微抿。
姚蓁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她只觉得宋濯莫名其妙,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羞辱她,心中越想越委屈,眼泪便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公主许久未曾这般哭过,第一滴泪落下后,眼泪便如决堤之洪水,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里受的惊吓与委屈全部哭出来。
她有心想止住,却怎么也止不住,只能端正仪态,尽量体面的哭。
泪眼朦胧时,她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
那人冷冽的气息缓缓蔓延,姚蓁忽而想到昨日他对她做过的事,腰后一软,身躯轻轻颤抖起来。
她抬起眼,透过泪水,瞧见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身影俯身朝她靠近,姚蓁又是一颤。
旋即一只微凉的手抬起她的下颌,眼角的泪水被人用帕子缓缓擦拭掉。
她嫣红的唇边亦沾着些泪,唇瓣上泛着水色,被帕子按压着擦拭干净。唇瓣敏、感,带起一阵微细微的战栗。
那人的身影,在她眼中缓缓清晰起来。
宋濯眼睫低垂,眸色晦暗,面色冷肃。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看过来,眸色冷黑如玄冰。
姚蓁被他一看,眼中又氤氲出许多水色来。
宋濯眉心微蹙,嗓音微冷:“别哭。”
他惹了她,还这样凶。
姚蓁抿紧唇,怒气将泪意冲淡了些,冷着脸将他的手推开。
她用了些力气,手打在他的手上,发出一声脆响,在空旷的殿中格外清晰。
宋濯微怔,看向自己的手,旋即脸色变得极冷,眼神晦暗幽深,如同被搅乱的夜色。
姚蓁亦没料到会如此响,愣了一下,见他沉默不语,反而平静下来,不再怕他,泪亦缓缓止住。
宋濯居高临下,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去。
姚蓁巴不得他走,
可她心中犹有顾虑,便问道:“明日还要检验功课么?”
宋濯足尖一顿:“再说。”
便离去了。
*
姚蓁独自一人在殿中坐着。
她得了空,心中惦念着自请受罚的秦颂,缓了一阵后,便去想着去秦颂的院子中寻他。
她去时,隐约有朗朗的读书声从秦颂的屋舍中传来。
离得近了,她辨认出,秦颂在诵读的是《诗经》中的《关雎》篇。
他声音如清风朗月,传入她耳中,姚蓁怔了怔,顿住脚步,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为何要诵读这个,是否是因为心有所悦之人?
婢女通报一声,将门推开。
姚蓁甩掉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念头,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端着仪态走进去。
屋舍中几扇支摘窗大开,光线却不怎么明亮,姚蓁顿足在门前,目光找寻一阵,才发觉秦颂正坐在与门同侧的窗子前看书。
瞧见姚蓁,他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行礼。
姚蓁落座,与秦颂面对面地坐着。
她用余光悄悄看着秦颂。
他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裳,模样俊秀,面色温和,与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又抬手将堆叠在桌案上的书收拾整齐。
与他相处时,犹如清风伴身,姚蓁的心房霎时被那一阵清风鼓满。
侍女端上来一壶茶,秦颂拢着袖子为她倒了一杯,起身放在她身前,温和地笑笑:“殿下前来寻咏山,所为何事?”
顿了顿,他似想到什么,笑容僵了几分:“殿下不必自责,咏山确实犯了错,买话本子时,未能仔细看过,一时疏忽,才叫那些腌臜的东西污了殿下的眼。”
姚蓁与他独处之时并没有几次,此时正心跳怦然,长袖下拢在一处的手,渐渐交织在一处。
听见他这样说,姚蓁便越觉得愧对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垂下头,讷讷道:“对不住。”
秦颂眼眸弯起,含笑道:“殿下这样说,可就生疏了。”
他笑着看向姚蓁,眉头忽然皱起,迟疑道:“殿下的眼睛,为何这样红?”
他满面焦急,匆匆起身,欲上前看,待到临近姚蓁身侧,忽然顿住脚步,迟疑不敢前。
姚蓁察觉到他的迟疑,心中大抵明白了几分,对宋濯的埋怨又深了几分。
半晌,她叹息一声,眼睫垂落,道:“今日,被宋夫子训了。”
“宋夫子……”秦颂喃喃,眉心皱的越发紧,“——你是说宋濯?你们二人不是……他为何要训你?”
姚蓁缓缓抬起眼眸,与秦颂对视。
她知晓昨日一事,秦颂必然会同旁人一般,误会她与宋濯的关系。
  她又想到从前听闻的那些、有关她与宋濯的流言蜚语,以及落在她身上各种揣测、暧、昧的目光,内心翻涌着一团汹汹的浪潮。
往先,她是从来不屑于解释这些的。
然而此时她目露忧伤,缓缓摇头,轻声道:“不是的。”
秦颂:“什么?”
姚蓁眼波流转,缓声道:“昨日之事,并非如他所言。从前种种,亦是众口铄金。”
秦颂眉头皱起,又缓缓抚平。
便听尊贵清冷的公主,颤着声音质问:“秦公子怎么也如同那些人一般,信了那些流言?”
秦颂双唇翕张又合拢,脚下踟蹰,一会儿向前迈出半步,又不知所措地收回。
半晌,他用力摇头:“不是的殿下,不是的。只是君洮面色冷肃,不似玩笑,字字笃定,我便以为你二人有情……”
他眼眸慌乱地眨动一阵。
宋君洮,又是宋君洮。
姚蓁眼前,一会儿是他清冷自持、禁欲端方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将她堵在墙角,炽热的手心按着她的腰。
她没由来的气短烦闷,手指扣住桌角,脱口而出:“那你可曾问过我?”
她声音骤然低下去:“琼林宴后,我曾差人送给公子一张信笺,此去已近期年,公子应已拆开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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