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娇-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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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情人之间亲昵一般,他嗓音低沉,轻声耳语:“公主,怎么不唤我宋郎了?” 他深深地望着她。半晌,颤抖着吐出两个无声的字,“蓁蓁。”
姚蓁心神大乱,垂着眼眸,没有发觉。
沉寂良久。
久到姚蓁耳畔一阵嗡鸣,耳边嘈杂的声音潮水般褪去,她几乎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真实还是虚幻。
久到她忍不住想要抬头看。
而后——
一只冰凉的、干净的手捏住她的腕骨。宋濯小心翼翼地同她肌肤相触,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的手背上遍布着淡青色的脉络。
他的眼底翻涌着晦暗和猩红,狠戾却又轻嘲道:“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第 100 章 失忆
鲜血滴落在红绸上,血色浸透,分明是喜庆的颜色,在此时此刻却分外阴森。
禁卫将于家人尽数捉拿,人群奔走着逃离,局面混乱不堪。
在喧嚣的各种声音中,姚蓁脊背一松,仰起脸来,清湛的、攒聚着水波的眼眸望着他,望入他昳丽的眼。
他指腹温热,指背却是微凉的。轻抚在人的肌肤上,带起一连串战栗的颤抖。
手从她发丝上抽离时,他微凉的肌肤依次掠过姚蓁的耳垂、颊侧。
姚蓁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语,更难以置信这话语从宋濯口中说出,震惊无以复加,一时僵在原地,忘记避开。
震惊之余,她自然也未深究宋濯的话——她并不记得自己唤过宋濯宋郎。
宋濯的手指顿在她颊侧。
他回想着方才所见文字,垂眸看她,眼中一片清冷的漠然。
随即他停在她脸颊的那只手,食指曲起,指节托起姚蓁小巧尖细的下颌骨,眸色深深,打量着她。
指腹下是细腻干净的触感,并未涂上厚厚的脂粉,因而宋濯并不讨厌与她接触。
姚蓁被迫仰起一点头来,与他对视,又将视线移开。
她面色还算淡然,细长黛眉因为吃疼而微蹙,闪烁的、潋滟着水光的眼眸却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
——她在惊惶。
宋濯眼底闪过一点锐利的寒光,浓长睫羽垂下,将他的眼眸遮得晦暗不明。
他面无表情,却低笑一声:“为何不说话?”
姚蓁猛然回神,偏过头,往一旁退让几步,冷声道:“公子请自重。”
她缓过神来,稳住身形,端立在书桌后的窄小空间里,恢复以往的那种疏离神态,清冷不容冒犯。
宋濯眼睫轻缓眨动,不欲与她相争,目光落在桌案上堆着的其他几本“四书五经”上。
余光瞧见,姚蓁的手指蜷缩,指甲扣着衣袖边。
他不用瞧内容,便知这些书与方才那本“孟子”如出一辙。
想到方才……宋濯喉间凸起轻轻滑动两下。
姚蓁察觉到他的目光所落,唇抿紧了一些,拿起镇纸压在那叠书册上。睫羽颤了几个来回,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宋公子请回罢。”她缓声道,摆出公主的架势,言语中满是疏离,“这是我的私事,于情于礼,宋公子皆不应插手。”
宋濯视线落在姚蓁压着貔貅镇纸的那只纤细的手上,眼眸微眯。
他眼眸生的俊,眼皮极薄,眼型修长,微眯眼时,长眸昳丽,眼尾挑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将原本冰冷到几近僵硬的面庞融化出一丝鲜活气,周身气息却也愈发冷冽。
他的唇同他的眼皮一样,也是薄的,薄唇微启,缓声吐出几个冰冷的字:“公主不是一向,希望濯插手么。”
姚蓁正满腹怒意,闻言立即反唇相讥:“我几时希望了?”
说完这句,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此前宋濯出手相助她数次,其中多次是她主动恳求他,依照这样说来,她的确是希望他插手的。
出口之言,犹如倾盆之水,再难收回。
姚蓁紧抿着唇,思索如若他察觉她话中漏洞,她应当如何反击。
她看似随意的按着镇纸,指尖却有些颤抖,眼眸一直警惕地看着宋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她方才那句话脱口而出后,他的神情冷了一些,周身气息亦更冷了一些。
宋濯并未如她所料,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下去,反而几乎执拗般地道:“要不要与我试?”
姚蓁心头跳,旋即眉头紧蹙,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斥着不解,缓了缓,才意识到他说的“试”是何意。
她唇上涂着口脂,颜色鲜艳,容颜比平时要妍丽一些,眼睫轻颤几下,缓缓吐出两个没什么温度的字:“不要。”
宋濯轻轻颔首,掀起眼帘看她。须臾,缓声道:“既然并不想,又为何……”
为何三番五次地撩拨?
他皱了下眉,没有继续说,眼神落在姚蓁纤细的玉手之上,喉结上下滚了滚,缓声道:“这些书册,公主是从何处寻得的?”
姚蓁手指紧紧扣住镇纸纹路,不语。
宋濯思忖一阵,缓声道:“不是公主自己购得。——是他人送的罢。”
他一语中的,姚蓁手猛地一划,指甲擦过石质镇纸身,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宋濯淡然道:“濯猜对了。”
他忽然变得咄咄逼人:“送你书册之人,是男是女?公主既不愿与我贴唇,莫非是想与送你书册的人相贴?”
边说着,他便往前迈步,步步紧逼,将姚蓁逼退至墙角,再无退路。
他墨发披散,眼底晦暗,眼眸闪着寒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然而声音还算温和:“——那个人,是谁?”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抚在她涂着口脂的唇角,温声询问:“是谁?”
这样的他,姚蓁从未见过,心悸不已,身躯抖得厉害,仓皇摇头,发尾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宋濯单手钳住她玲珑下颌,修长指尖抚到她的唇上,犹如采蜜之蜂,短暂停留,便将嫣红唇瓣弄花,唇珠被蹂。捻。地凌乱。
姚蓁吃痛,伸手推他,剪水眼眸中雾气渐重。
宋濯垂眸,沉沉看了她一阵,她依旧在推搡他。
他蹙眉,另一只空置的手抚上她的腰身,从她腰后穿过。
他用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指缝流淌过她的发丝,手指合拢,宛如钢铁浇筑,紧紧捏住她的腕骨,将她整个人牢牢镶在自己怀中,令她无法动弹。
她不愿说,宋濯也不再逼问,低声唤:“苑清。去查查,公主近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姚蓁猛然僵住,心跳剧烈,恐苑清当真神通广大地查出些什么来,一时心神大乱,急道:“你且……你且松开我,我言于你!”
宋濯松开手,神色淡然,静静听她说。
姚蓁抿抿唇,轻声道:“是秦颂公子。”
她忆起宋濯方才说过的话,面颊发热,顿了顿,找补道:“我托他购来的。”
宋濯睨着她。
她神情平静,不似说谎。
他的胸口却无端泛起了一阵令人不适的浪潮,这种陌生怪异的情绪,是他此前从未感受到过的。
他轻蹙眉头,手指试探般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若即若离地触了触,浓长睫羽低垂下去,似是在沉思。
半晌,姚蓁听见他喃喃道:“他是不是,也看过书册的内容,也将那些……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了几分,继续道:“将那些香。艳。靡。丽的字句念给你听?”
他说的是什么话!
姚蓁气恼,胸脯剧烈起伏,颤声道:“公子在、在说些什么?”
不待姚蓁继续说下去,他用忽然用手指抵住了姚蓁的唇,将她按在墙上。姚蓁闷哼一声,噤声,他转头看向殿门口。
紧阖的殿门外,秦颂左右张望一阵,竟未望见一个可供役使的宫人,心中不由得感觉有些奇怪。
他目光落在眼前铜环上,顿了一阵,缓缓叩动门环:“殿下,您在吗?秦咏山求见。”
他静静等候着,眼眸眨动两下,眸中融出几分温雅无害的笑意。
殿中静默一阵,旋即传来一声极其冰冷的男声,缓缓道:
“咏山兄。进来罢。”
…
秦颂从未料想到宋濯在公主寝殿中,一脸茫然,将殿门打开一道缝隙,推门进去。
殿中空旷旷的,他抬眼打量,只瞧见宋濯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书卷,眼睫恹恹垂下,似乎是在习书。
秦颂眉头轻皱了下,心中疑惑,然而不敢问出口,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缓步行至书桌前,隔着一方桌案,问宋濯:“君洮怎么在这儿,殿下呢?”
宋濯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秦颂的目光与那幽深漆黑的凤眸撞上,霎时没由来的背脊发汗,汗毛倒竖!
他讪讪问道:“怎么了?”
宋濯已将眼眸重新垂下,缓缓摇摇头:“公主不在。”
秦颂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殿中光线晦暗,他借助微弱的烛光,细细打量他。
那张脸依旧如从前一般冷淡,宋濯垂眼,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书册,并未有什么异常。
秦颂眨眨眼,绕过桌案,走到宋濯身侧,脚底忽然踢到了什么物件,那物件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沉闷的锐响。
秦颂听得牙根发酸,定睛看去,竟是一顶玉冠。
他猝然抬头,想起何处不对劲来,目光落在宋濯披散在肩头的墨发上。
宋濯神情依旧淡然,看书册时,手指不时拂过自己的下颌,极其专注的模样,恍如未见他所做、未闻他之声。
他总是这般,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他生来如此耀眼,合该夺目,合该目中无尘。
秦颂心中有一口气闷着,回想起不久前,他去他院中,瞧见奴仆将一沓衣褥丢弃,在衣褥堆顶上的,赫然是他前几天用过的那张帕子。
他没由来的气短,即使知道宋濯性喜洁,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仅仅使用过一次、洗净后才归还的帕子被随手丢弃,心底依旧无可避免地愠怒。
他立在宋濯身后,目中闪过一丝寒意。
须臾后,宋濯才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他,温声问:“咏山前来,有什么事吗?”
秦颂捏紧袖中落下的一册话本,唇角漾出笑意:“并无什么要事。——公主几时回来?”
宋濯并未回答他,目光如水,轻轻从他身上掠过,顿在他的衣袖处。
他缓缓直起身,眼睫垂落,冷黑眼眸,似笑非笑:“咏山兄无事,我倒是有一桩事要与你相议。”
秦颂心头一动:“什么?”
宋濯手拂过桌案,将桌上的那册书拿起,扔给秦颂,眼眸骤然冷下去。
秦颂手忙脚乱的接住,仓皇间瞧见扉页上的字,心中咯噔一声。
他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的脸此时被烛光完全映亮,俊逸容颜,昳丽眉眼,薄唇红艳靡丽,有嫣红的胭脂色在唇角晕染开,浅淡一道,蔓延至他的下颌上,与他冷清的神色格格不入。
秦颂手一抖。
他恍惚接着书册,目光紧紧盯着他脸上的那抹胭脂上。
宋濯将桌案上的话本子册,一本一本拿起,一本一本扔进他怀里。
声音也愈发寒:“公主年少,不知事。你就是这般误导公主的?”
…
秦颂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时,姚蓁被宋濯捂住唇,旋即下意识地挣动起来。
宋濯贴在她耳侧,似乎是说了几个字。
姚蓁没有细听,心中惶然,身躯微微发抖,生怕秦颂入殿后瞧见他们这般模样。
她用了些力气,猛然推他。
宋濯纹丝不动,又沉声说了两句别动,她不想听,用力挣扎。
混乱之间,唇似乎贴在了宋濯脸颊之上。
她无心顾及,在宋濯怔忪之际,推开他,疾步走入内殿。
她悉心装扮的妆容被他蹂花,又被他按在那处逼仄的角落,被迫听了许多那样奇怪的话,羞恼至极,匆匆找了张帕子湿水,用力擦拭着唇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人。
她分明是羞恼的,面色应当满溢着愠怒。可镜中的她却面色含绯,眼波潋滟,一颦一动,惹人怜爱。
——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自己。
姚蓁气息不稳,端坐了好一阵,平复起伏的心绪。
外殿没什么动静,她紧绷的思绪略略放松,直至脸上褪去那种异样的绯红,才起身步入殿外。
恰好瞧见,秦颂抖着手将怀抱着的一叠书册丢在地上。
她心中一紧,快步上前,顿足在两人几步开外,目光含忧,看着秦颂:“没事罢?”
她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旋即她看向宋濯,眼中微含警惕。
秦颂呆若木鸡,半晌才讷讷道:“多谢公主,咏山,无事……”
他眼眸落在姚蓁脸上,视线凝滞,响起宋濯方才的话语,手又颤抖起来:“公主,臣有错,那些书册的内容臣未曾仔细看过,不知内容,对公主多有误导。臣、臣这便去自请惩罚。”
姚蓁目露茫然,看见他后心中的那一点欣喜被他疏离的话冲淡。
秦颂又看了一眼她,紧抿着唇,面色古怪,一言不发,绕开她快步走出殿外。
姚蓁目送着他离去,心中郁闷,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待到秦颂身形远去,她颤着眼眸,转头问一旁极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玉立若兰芝的宋公子:“你同他说了什么?”
宋濯不慌不忙,一本一本捡着地上散落的书册,直至将它们都收拢好,才缓声回道:
“没说什么。”
姚蓁自然是不信的,她也不欲追问,恐将他又惹得发癫,作出方才那样的事来,眼睫眨了一阵,转身欲离开。
便听身后的宋濯淡然道:“他问我唇上痕迹从何来,我便实话实说,说是公主的唇吻的。”
姚蓁猛然回头,见他正用指腹轻轻抚摸着薄唇,对上她的目光,眼底竟一片坦然。
姚蓁气息不畅,指甲扣住袖口。
回想方才,竟寻不到应当该如何反驳他。——他唇下的那道胭脂,的确是她不慎蹭上去的。
宋濯垂眸看她,眼眸深深,将话本子全数拢在怀中,淡声道:“至于这些——
“没收了。”
姚蓁便抬眼看他,像是不解他的行为一般,茫然的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宋濯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
他轻轻笑了一下,一只手抚着另一只手背上突起的青筋,慵慵懒散地道:“有啊。”
姚蓁想着,既然要作戏,便要做足全套,便发自内心的、轻声地问:“什么?”
宋濯睨着她,用着严肃的语气道:“抢夺人|妻。”
第 101 章 质问
姚蓁反应一阵,才从他一本正经的语气中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
她的瞳仁睁大一瞬,雪白的脸颊沁出胭脂色,舌头好似打了结,好像说什么话语皆有些烫嘴似的。
半晌,才敛去脸上的震惊,讷讷道:“大人竟有这般喜好,可谓……卓然不群。”
她心绪波动,气息不匀,胸口微微起伏,眼中泛着潋滟的光泽,手按着话本子,用力推向他。
宋濯用两根手指指尖抵住,目光沉黑粼粼,缓声应道:“我在。”
她是坐姿,而他立在她的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桌案,宋濯睫羽垂落时,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微绯的面庞,似乎还有些愠怒。
——但她的愠怒毫无震慑之力,只单单令那双眼眸灵动了一些,整个人泛着平日里极少见的明媚鲜活。
而这样的她,现今只落在他眼中,仅属于他。
姚蓁抿紧双唇。
宋濯看着她分明愠怒到身躯微微颤抖,却仍旧克己地端着仪态,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情绪。
他忽然忆起,多年前的一场宫宴,他匆匆路过嫏嬛宫,瞧见她抱着被宫人打死的幼犬,满手鲜血,无措地跪坐在地上,目露惶惶,洁白裙裾铺成一朵花的形状,白花上血光点点。
她身躯纤柔,如同她手中那只幼犬一样,能被人轻而易举地击垮。
而今她已经是大垚最尊贵的公主,清冷矜贵,高不可攀,殊荣之盛,太子比之亦不能及。
从她身上,几乎再也寻不到当初那个小女孩存在过的痕迹。
宋濯浓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道浓郁的阴影。
他看着她。
知晓那个小女孩,依旧留存在姚蓁的骨血里。
幼时的她,分明怕极了他,也要强撑着上前,曲意迎合赔笑,恳求他救救她的幼犬。
如今她投怀送抱、若即若离,用着并不熟稔的手段,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这次她的目的,是他。
而她拙劣的演技,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如出一辙,这是未曾改变多少的。
宋濯看在眼中,心如明镜,从未将她的伎俩,当作什么可以撼动他冷硬心肠的威胁所在。却在不知不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