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第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方稷玄下意识挥掌握拳,所有企图逃走的虫子被挤成一个团,一同爬起来的时候,足肢翕动像是在发颤。
它们还在垂死挣扎,融成一只巨大的蠹虫,背上两片黑甲翅扇起来,扬起一股旧书霉气。
“原来不是没妖气,而是我没留意。”释月喃喃自语了一句,一银鞭甩出去,化出无数个细爪钻进蠹虫体内。
这蠹虫身体里的第二魂爽灵是刘识老头的,而第三魂幽精应当是舒君誉的,否则释月在占他星盘的时候,就该得出他已死的走势,不会糊里糊涂被绕了。
“如若它在老头之前并无爽灵,那他那些诗文本领又是从何处来的?”
释月一连抽出三团精光,一块灵核,掂着那块散发着旧书色泽的光芒,忽然想到租书铺子里没烧完的余烬,那书页上满是虫洞,如今想来,是被蚕食了。
“蠹虫,书虫。原来这才是它的本事。”
释月随手就把那块撅出来的灵核扔给小呆了,小呆知道这是好东西,张着嘴飞去接,吃到肚中一时消化不掉,被坠得堕地,连忙攀到释月身上,钻进她腰间的小小银制香球里。
巨大的蠹虫散落成无数的小蠹虫,密密麻麻像是在这院子里下了一场虫雨,因为甲壳硬的缘故,堕地有声,如哗然大雨。
沙狐一下从墙头跃出去,落在虫堆里大嚼特嚼起来。
释月一点收拾烂摊子的心情都没有,抛下这里就往城隍庙去。
方稷玄立在原地,没有跟上。
直到院中各种惊呼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释月一走,方稷玄就藏不住了。
“你,你果然是能人异士,这这,呕呕。”李越叫喊时嘴里还落进去几只虫尸,看得方稷玄也是一皱眉。
不过此时他知道舒君誉只是个皮囊,被李越杀掉的不过是蠹虫精,心中稍微好过一些,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道:“舒君誉被蠹虫精占了身体,它有蚕食书册和吸食魂魄之能,租书铺被焚,蠹老头身亡皆是因此。”
李应茹面无人色,却是一步步踏过虫尸朝方稷玄走来,“那,那他其实,早就死了?被这蠹虫精怪,害死了?”
方稷玄想到被释月带走的幽精,心中顿感焦急,但还是道:“算是。”
李应茹不知是要哭要笑,复杂难言的心绪中,还有一丝庆幸。
她庆幸不是他,但又不禁惋惜。
舒君誉的尸体瘫在地上,一层血肉薄皮,头颅与身体将断未断,堪堪还有一丝皮肉牵扯,喉咙处有一很深很窄的伤口,像是旧伤。
李越就是一刀砍到了这里,蠹虫精才会这么轻易崩裂的。
李越还要再问,却见方稷玄高立于墙头之上,冷声道:“李将军,我还有些事需得料理。你自己也要想好对策,你我虽知舒君誉早就被蠹虫占了身子,可舒家认吗?”
言语间上位者的威势倾轧而来,李越都没怎么想就躬身一抱拳,道:“是,多谢高人提点。只,只这狐狸?”
“它也算是无妄之灾,吃了这些蠹虫补身自然会走,不要伤它。”
他虽感激,方稷玄却觉得自己太多话了。
得知他是罗建转世,方稷玄心里很是厌恶。
罗建生性淫。贱,为人龌龊,分明姬妾众多,可这一世的李越却只有一位夫人,一双儿女。
方稷玄心烦得很,又担心释月拿着舒君誉的幽精不知做什么去,只能先找她。
在城隍庙外找到释月的时候,她正走出来,腰间银香球中时不时有红光炸裂,左手指缝里又是华光流彩。
“蠹老头还没投胎呢,我叫城隍把他的爽灵送到冥府去了,省得投胎成个脑袋空空不识字的傻子,老书虫怎么受得了这个。”
释月说着就见方稷玄伸手,管她要舒君誉的幽精。
她没给,反而抱臂把这团流动如竹叶映小溪的幽精藏得更深,又歪首去看方稷玄的面色,“生气啦?”
“既然把蠹老头爽灵送回去了,为什么不把罗,”罗建和李越天差地别,转世多次,罗辛定然也不同了,方稷玄顿了顿,才道:“把他的幽精还给他。”
释月见他面色很不好,反而笑得更开心,故意把幽精往银香球中一抛,道:“我就不还,我拿来喂小呆。”
红光吞噬了绿芒,方稷玄下意识伸手去夺,释月哪里会跟他客气,一掌劈下来。
两人灵力截然不同,一冷一热,致使平地起飓风,一时间飞沙走石,落瓦催树,天地可怖。
方稷玄连忙收了手,释月却不理会,银鞭化作重剑劈下,逼得方稷玄抵挡。
地面霜冻成冰,又遭火灼,只听咔啦咔啦几声,原本平坦的路面隆起崩裂开来,像是埋在地下的妖物正破壳而出。
栓春台鲜有地动,如此剧烈的响动,轻易惊醒满城熟睡的人。
附近的土地神是个拄拐的老婆子,灰色挽髻,布衣布裙,若非拐杖灵光闪闪,看起来就是个寻常老妇,她此时正哭着哀求释月和方稷玄快些住手。
“这不是玩笑!”
见方稷玄眉头深锁,释月无所谓地一笑,一把扯过方稷玄移到城外,将他摔进干涸的河道里。
第47章 和盘托出
◎“拔掉一臂,你就安心了?怕是也不能够吧。”◎
河道雨季有水; 秋冬则干涸,全是各种各样的石头和鱼骨。
有些孩子来这里玩耍,比谁搭的石塔更高更稳; 还有佼佼者立在河道里; 可惜方稷玄一掉下去; 全都被砸塌了。
从高处望下去,河道开阔; 可一落进去; 才发现冬日的芦苇在岸边密密摇摆; 绒絮蓬松开来,像一幅暗黄暧昧的帷帐,掩得月色也影影绰绰。
“到底要怎么才肯将他的幽精给我?”
释月落下的瞬间; 方稷玄便逼到她面前; 一手攥住她两腕; 灼痛似被捆缚。
“你自去一臂; 我就给你。”释月绝不示弱。
方稷玄就见月光寒冰顺着手攀上臂膀,整条胳膊都有僵化的趋势。
他恍若不察; 只收回灼烧灵力; 却并未松手; 而是更攥紧了几分,同时俯下身细细看她拧在一块的纤眉和漂亮的银眸。
“拔掉一臂; 你就安心了?怕是也不能够吧。”他整张面孔被月光照得分明,没有一点退缩藏匿的余地。
释月警惕地盯着方稷玄在月下显得分外清浅的琥珀眸子; 听他缓缓道:“你只需知道; 我绝不伤你; 更不可能杀你。因为离了你; 我宁愿神魂俱灭; 不存于世。”
释月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一歪首,万分困惑地说:“什么呀?”
方稷玄略略叹气,看着释月狐疑的眼神,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全然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依旧不信。
他垂下眼睫,索性和盘托出。
“因为只有你在,我才是我,否则那数万人殉死前最浓烈的情感都会冒出来,对家人的歉疚,对死亡的恐惧,对背叛的愤怒,这些感情杂糅在一块,会让我重新变成只能用杀戮来发泄的怪物,再没有一丝清明和理智。”
释月稍稍一扬脸,有些惊讶,她只知道自己被方稷玄限制了自由,却没想到自己甚至可以说是拿捏着他灵魂。
“那,那你就这样告诉我?”
“我只是想让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放松一些。”
低沉的嗓音该承载着怎样的心思,说出来的时候才会有温柔的感觉呢?
释月轻轻一挣,方稷玄就松了手,垂眸瞧着她细白的指尖戳了过来。
喉结情不自禁的滚动了一下,从她指尖逃走,又自觉的回到她的钳制中。
释月觉得好玩,也晓得捏碎了这块软骨,方稷玄虽不至于像脆弱的人类一样被呛堵而死,但也会难受。
她没有捏碎,只是微微翘起嘴角,嗔道:“可是这也只是你一面之词。”
方稷玄低下额头,闭上眼,只道:“来。”
释月的食指一路从喉结点到下巴,又点到鼻尖上,轻轻落在他额上,稍稍用力一推。
方稷玄顺势后仰倒地,芦花簇拥而来,在他身后拢成松软的巢穴。
释月趴在他胸膛上,指尖化作一缕如烟的月光钻了进去。
剜脑,如何不痛,方稷玄只是一皱眉。
虚虚遮遮的记忆,可以捏造,释月才懒得看。
她横冲直撞搅乱方稷玄的识海,令他自己也混沌糊涂,这才一下钻进最深处,窥见他最浓郁深沉的秘密。
方稷玄虽说让她看个安心,但抵抗也是下意识的,难以遏制。
释月见他面色痛苦,肌肤上金红的符文时隐时现,但也比不过他忍耐不发时,唇上咬出的血痕夺目。
舌尖轻柔地舐过渗出的血珠,释月感到灼烫和刺激,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下撬动,冒出许许多多渴盼吞噬的欲望。
方稷玄鲜少触到这样柔嫩的质感,在承受痛苦之际,唇上湿润的抚慰和薄凉的欢愉就像夏天的冰和冬天的火,轻易就能勾动神魂,舍命追逐。
释月感受到方稷玄深埋地下时所遭受的折磨,也领会到自己复苏那一刻,方稷玄获得的巨大平静,久违的安宁,绝望后的救赎。
方稷玄所言的确不假。
这种极致的坦诚勾起了释月更多的兴致,她已经探了个清楚,却没有到此为止,更是以额相抵,更充分的释入一些灵识。
痛苦折磨对于方稷玄来说是熟悉的,而欢愉抚慰却是陌生的。
他一下惊觉过来,紧抱住释月,芦花震荡飘扬,像一场从下往上飘的雪。
敞开识海本就是违背理智的行为,方稷玄如今还迷乱着,只遵循本能做事。
释月一下叫他团在怀中,简直像要把她塞进心房里去。
炽热和寒凉交织相裹,升成一团雾,聚成一片云,又落成一场雨,滴滴敲在方稷玄的识海中。
释月能触到每一粒雨滴的坠入,方稷玄能感识海的每一点凹落,那无边的快感,无尽的吞吐,快意如海啸般重叠起来,令他们几乎沉溺醉死。
风中忽然卷起鹅毛大雪,像是降下重重帷帐,要遮住旖旎欢好。
冬日本就姗姗来迟的阳光在突然而至的大雪中格外晦暗朦胧,寂寥清冷的芦苇荡里,也只有一点红光闪耀,像一团瑟瑟发抖的火。
雪花沾身即融,过了很久很久,方稷玄从芦花堆中站了起来,释月挂在他身上懒得动弹,小呆在银香球中一闪一闪的。
蠹虫精怪的灵核并不强大,不然也不用藏在人皮底下,还需得偷狐妖的魅术来行事了。
因为少了爽灵的缘故,咬文嚼字而不求解,才情都是抄来的。
释月掂了掂香球,意有所指地道:“应该已经嚼吃的差不多了。”
舒君誉的幽精!
方稷玄原本托了托她的身子,垂首想讨要一个吻,闻言顿在那里。
释月觉察到了,抬首挑眉与他对视。
她为何这样美好,又那样可恶。
小呆听到释月说起它,赶紧飞出来显摆。
就见它甩出左手炸成个‘娘’字,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它得意洋洋的甩了右手出去,炸成个‘爹’字。
两人皆是目瞪口呆,连小呆张口吐出幽精也没伸手去接,直到一个虚虚幻幻的影子显出来。
“多谢二位相帮。”幽精主掌人之喜恶,处事接物,所以那只蠹虫精才能藏得那般好。
舒君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方稷玄,目光友好温和。
释月阴阳怪气地道:“瞧瞧你这魅力,一个个转世轮回了,一打眼瞧见你,就像猫儿嗅见鱼腥了。”
方稷玄一时无语,又听释月对舒君誉道:“你可算是天下第一倒霉蛋了,这世上怕是只有这一只蠹虫精,怎么就叫你撞上了?”
舒君誉想了一会,像是回忆一个遥远的梦。
“我家藏书众多,虽说每年都翻晒,但也难免漏网之鱼,所以我命人把藏书悉数取出翻晒,其中有本册子夹在缝隙中,翻开来全是虫眼,早被吃透了。只依稀在扉页见到红痕,我还以为是朱砂抄录的。”
释月冷嗤一声,道:“是血吧,朱砂驱虫,怎么会被虫蛀。”
“嗯。”舒君誉莫名笑起来,“似乎是上一辈的仇怨,被人下了祝由之术,祸及子孙,倒也准。”
释月等了半晌,见他只傻笑,就道:“然后呢?”
舒君誉又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书房中有面古镜,我照镜时发现有一只很奇怪的蠹虫爬上了我的脖颈,未等我反应过来,它就咬破了我的脖颈,剧痛无比,我在镜中窥见自己额上长虫须,皮肤似虫甲,心知自己将被这蠹虫精占了身子,就用烛台戳喉自尽了。”
“难怪是只吞掉了幽精,没有吞吃爽灵,想来是只能在魂魄未离体时蚕食,彻底死了,反而没办法了。”
释月一边说,一边把小呆冻住。
舒君誉惊讶地看着冰球里的小火苗,一边笑一边摇头,“我不知。”
魂魄残缺不全,看着还是很别扭的。
“他另外两魂七魄,是不是已经投胎了?”方稷玄问释月。
“城隍说投生在东泰。可惜,舒君誉这一世身上原本带着官印,若没被蠹虫精所害,定能在南德官场有一番作为,又或者说,若不是他死得快,掌灵智才学的爽灵逃过此劫,只知填塞啃食书籍的蠹虫精照样能平步青云。”释月一笑,道:“看来南德的国运不怎么样。”
舒君誉偷偷蹲下来想捡小呆,五指一拢,一团空。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李小姐,阿茹。”他自言自语着,想起很多事,很多不好的事。
蠹虫是舒家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隔房叔祖用血饲养而成,他才疏志大,在官场上耕耘多年还只一个末流小官,他又好面子,故作清高,以不甘心与人同流合污为由,致仕归乡,常伴书册以博清名。
但他心胸狭窄,又眼红舒君誉这一房的男丁在朝在野皆有建树,不知从何处弄来这种诅咒之术,临死更是将血书和蠹虫藏入族中书房中,以魂魄饲虫。
不过先被吃掉的是胎光,胎光一没他就死了,余下两魂没有被吃,以致于两魂七魄轮回时投生成的猪狗皆是一出生就不会吃乳,等着死的。
舒君誉是被蚕食的一方,又只有一魂,堪堪只能束缚住蠹虫精,不许其随意蚕食他人魂魄,但它若是执意为之,例如蠹老头,舒君誉挡得住一次,难挡数次。
取人魂魄之后舒君誉很是歉疚,所以蠹虫精或者说他那位隔房叔祖的意识更占上风,只能眼睁睁瞧着它借由狐妖魅术蛊惑李应茹。
爽灵主才学智谋,而幽精主情爱,这一片单薄的魂载不住许多情绪,虚虚闪闪,像是要崩溃开裂。
释月重新将他捏成一团绿白华彩,光芒流动好似泪痕。
舒君誉身亡的消息隔了几日才传出来,明面上只说是得了急病去世的,其余都未交代。
乔金粟心里有些难过,更觉得李应茹要伤心。
也亏得蠹虫精吃空的人皮囊袋可怖,绝非人力能为,府尹经了妖狐一事,又亲眼见残余的几只小蠹虫壳硬似铁,敲凿不烂,应该是能信服的。
面上一套说法也是舒君誉急病,实际上呈上去的说法则是舒君誉早年间已死,被蠹虫精占了身子,蠹虫精贪图狐妖魅术,最终与狐妖互斗而亡。
可还有密函一封,里头不知写了些什么。
张巷边不知打哪听来了蠹虫狐妖这个说法,一惊一乍地说给众人听。
冬日里炭盆噼噼啪啪,灰下焙着好些芋子、山药豆,盆上铁网又烤着花生、板栗和柿饼。
方稷玄茶水管够,众人谈天说地,气氛烘暖,好不惬意。
柿饼不是真的要烤,只是烘热了,撕开来流心如落日。
不过释月更喜欢冻了吃,柿饼糖分足,并不会结冰,而是一种韧韧糯糯的感觉,肉厚敦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