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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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稷玄就见小呆‘哇啦哇啦’往喉咙口倒饭,忽然生出一种‘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感慨。
“由奢入俭难啊。”释月也托着下巴瞧小呆。
小东西原先可是吃点柴就行的,谁跟现在似得那么奢侈,灶上的花椒都叫它当糖豆吃了半罐。
终于是吃痛快了,小呆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困,懒洋洋地躺在释月的背篓里,透过缝隙看外面的景致。
货船已经进了港口,好多衙役走来走去,把伤员和残余的财物搬下来。
这事儿并不少见,有时候海上起妖风,还会把一些‘鬼船’吹到岸边来。
鬼船说起来可怖,其实就是那些到不了港的货船,被风浪拍散,或者是被水寇杀害。
吹到岸边的基本都是一些残留的木片船体,很少也能碰上船只完好的,通常都是满船的血污腥臭,有些年份久的,那都是满船的白骨,挺令人唏嘘的。
方稷玄在码头集市上买些时鲜,释月伸手去接相熟的小渔女递过来的一钵子小豆蟹。
蓝点紫豆爬满一钵,看起来可爱极了。
“这不好养。”小渔女道:“真要养的话,挖些湿泥试试吧。”
释月碰碰方稷玄,方稷玄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近旁,几个衙役议论纷纷。
“他们说自己没放过响箭,船上备着的响箭全都湿完了。”
“啊?可那响动听着真切,码头上这么些人都听着了啊。”
“嘘,行了,别说这事儿了!上头吩咐了,让低调些。”
这事儿虽然说不通,但海上渗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况且这是好事,便觉得是什么神佛保佑了。
释月说它救了人,方稷玄又给买了一根麦芽糖奖它,但小呆没什么感觉,它又不认识那些人。
缝隙里忽然滑过一张熟悉的人脸,小呆一歪脑袋,他从没见过这人脸上出现过这种疲倦而痛苦表情,不一直都是笑着的,油滑的,算计的吗?
“张巷边?”释月捧着一钵子小豆蟹,也难掩惊讶地道。
张巷边满脸脏污,瘸着一条腿,是一拐一拐下来的,身上那点机灵劲儿都不见了。
在陌生的地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张巷边盯着释月和方稷玄看了好一会,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货,我的货,我的货全没了!”
他一哭,周围好些人都或哭或叹,一时间哭声一片。
小呆堵着耳朵,好奇地看着这些哭相丑陋的大人,觉得他们哭起来的样子,也像小孩。
既然是遇见了,也撇不下,方稷玄送张巷边去医馆看伤,又带他在客栈住下,多给了小二银子,叫他帮着替张巷边擦洗。
碰见故人,又不要脸的哭了一场,张巷边的情绪已经好多了,在客栈吞着粥水的时候就已经能笑一笑,说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瞧你先前已经有些家业了,怎么又出来闯荡?”释月问,“粟粟她们呢?”
“我大哥不是留下俩孩子嘛,”张巷边听出释月有些埋怨他没照顾好于娘子母女的意思,就不怎么不敢看她,低着头道:“银子不经花,盖屋,还有我侄儿娶妻,想着自己还年轻,能挣,就……
他瞧着释月像于娘子的娘家人,底气不足,声音也越说越低。
“她们如今跟你大嫂住在一块?”释月又问:“能舒心吗?”
张巷边大嫂寡居多年,又拼命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虽说张巷边记挂着,也托人带回来的银子相帮,但因为战火断了好些年。
她熬得人都像菜干,脾气也说不上多好,见张巷边撇着亲侄儿不去顾,把个没半点血缘的丫头片子带在身边,她瞧着膈应,便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收银子倒是不推脱。
于娘子明明是跟着张巷边回家的,日子却过成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张巷边说话本就三分真七分假,买卖人嘛,可被释月一盯,他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违心话。
释月对着他笑了一笑,笑得张巷边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赶紧低头扒拉着没几粒的粥碗,偷摸瞅着释月离去的背影。
方稷玄当即也要起身,张巷边‘唉唉’了一声,又不敢叫住他们,劳烦他们。
方稷玄睃了张巷边一眼,觉得他还算有担当,只是世事往往不能如愿,总要经历波折。
“码头饺子馆,一打听就知道我们了。”
张巷边得了这句话,这才安心,捧起粥碗仔仔细细的舔个锃光瓦亮。
‘大不了再来过!’
第60章 龙王走亲戚
◎“来的时候,我们是一支船队,有几艘在瞿城入港卸货,又直接装货往江临去了,余下包括我来时的这只船,总共还有三只。”◎
张巷边养了几日伤; 刚好一些,还一瘸一拐就又去街面上混了,没了本钱; 他的嘴皮子就是本钱; 但人生地不熟; 总是碰钉子。
方稷玄提着麦子去面坊磨面的时候,撞见他被一家铺子赶出来; 低着头眼睛都红了; 但到底是没哭; 一抹脸又好了,往码头去了,不知是不是要去做短工。
张巷边没瞧见方稷玄; 方稷玄也没上前与他说话; 径直去了磨坊做他的事; 直到沾着一身麦香味回来。
方稷玄走到厨房; 搁下软软的面口袋,抬头从窗子里望出去; 释月和小呆正蹲在菜圃边; 瞧着地里唯一一个小南瓜。
他们压根没种过南瓜; 不知是哪来的种子,结出这一个宝贝来。
原本瓜藤密布; 豆角如林,他们都没发现; 但这几日变了天; 小菜圃有些萎靡了; 昨夜里落了一场雨; 好些枯叶都掉了; 湿烂烂的,方稷玄让小呆去把枯枝枯叶理干净,以待来年。
然后,方稷玄又许诺晚上给它炖五花肉吃,还能卤豆泡。
小呆‘呲溜’一下就钻进去了,‘呼啦呼啦’往外丢烂叶子,有些顽固的根系,它又拔又拽,使出嚼柴的力气,一下把藤拔断了,往后摔去。
只听得‘砰’一声脆响,小呆转脸一瞧,扒拉开那些腐叶烂枝,露出个橙红红的小南瓜来。
“能不能拿个五十两给张巷边,算做他的本钱。”方稷玄问。
释月和小呆闻言双双抬头看他,银子的事情,小呆压根还不怎么懂,下巴搁在释月膝头,小痞子似得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嚼着,又深深嗅了嗅从厨房大窗子里荡漾过来的面香。
释月一笑,道:“你第一次见张巷边的时候,可是很讨厌他的。”
方稷玄想起那时候一开门,瞧见张巷边一张讨好油腻的面孔遮挡在北江的蓝天青山前,心里忍不住的厌恶,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他也一笑,道:“是啊,真复杂。”
“给就给吧。”释月自然不在意这五十两,但对于张巷边来说可谓是解渴甘泉。
人命短暂,张巷边从头来过不是不可能,只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头,熬多少心酸,连带着金粟银豆也没了舒坦日子。
方稷玄在释月和小呆身后蹲下,也瞧着那颜色明亮如画的南瓜。
小呆显然很喜欢这南瓜,觉得同自己有点像。
释月见状笑道:“等这南瓜老透了,掏了瓤晒干,给你做窝得了。”
小呆听不出她在打趣,只忙不迭点点头,觉得甚好。
张巷边来店里的时候不知道有钱拿,刚从滩涂上做工回来,乌漆嘛黑像泥巴成精了。
小呆瞧见他都是一骇,张巷边见火苗一抖,以为是自己进来时带来的风,忙用手护了护。
他的手倒是洗干净了,鞋底也是在石头上蹭干净了才回来的,没在店堂里踩脚印,挽着裤脚,拎着一篓子招潮蟹,冲释月和方稷玄笑道:“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裹了面衣炸了吃,很香酥。”
方稷玄把招潮蟹倒进后院桶子里了,小豆蟹娇嫩,初来乍到,怕叫小呆吓着了,就没让它玩,先在泥巴里养养。
见这皮实的招潮蟹来了,小呆兴冲冲从油灯里移过去,要玩!
张巷边看着忽然灭了又燃起的油灯发呆,想着从鸭子河泺到喙珠湾,算起来也好些年头了,方稷玄和释月的样貌倒是半分未改,在什么地方活得都这样轻巧又踏实。
也就是他,瞎折腾半生,一场空,还连带了家里几个女人,前个叫送了封家书回去,不知几时能收到,好叫她们少担些心。
他一来释月这就容易胡思乱想,正走神,眼前忽然是一亮,白花花的银两在油灯的照耀下格外白莹。
张巷边忙往后瞧了瞧,见释月店门都没关,急道:“敞着门拿这么些银子出来作甚,要小心……
话没说话,张巷边已经明白释月的意思了。
他看着起身往后院去的释月,又望着撩了帘子进来的方稷玄,一时语塞。
“要是拿着不踏实,先放我这,等你想到了用处再来拿。”
方稷玄说得随意,可这银子真就是张巷边的救命稻草,灵丹妙药。
张巷边其实早就看好了货,有了五十两,掐算着买了些东泰特有的黑陶器皿和入药的玫瑰花苞和珍珠粉末,说自己在江临有门路可以销。
因为阿鱽在珠场的关系,张巷边买到珍珠粉很便宜,他觉得老天爷待自己是真不错。
释月拿着两串小海螺手链叫他带回去给金粟银豆,手链是小呆做的,颜色都是比过的,一串蓝紫花纹,一串白黄花纹。
张巷边笑着接了,说:“您给的橡果串子她们也都还带着呢。”
说起这,他又想到侄女想要乔金粟的橡果串,而乔金粟不肯,侄女又去抢乔银豆的,乔银豆不敌被夺了,乔金粟去帮她抢回来,吃了嫂子一通闲气,被戳着脑门骂拖油瓶。
想着想着,张巷边就笑不出来了,决定这次回去挣了银子,不叫娘仨跟大嫂住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释月在妆匣里摸了摸,又掏出一对珍珠耳坠给张巷边,张巷边一眼瞥见,声音都变了,像只被掐了脖子的鸡。
“哪,哪来的?不是不让私采?”
“要有本事下水也随便。”释月和方稷玄夜里常下海去逛,已经攒了一斛白珠,六颗紫珠,还有一颗金珠呢。
张巷边怎么也不肯收,释月也就不强求了,倒是方稷玄买来三个小小的石敢当,给了张巷边俩个,又把剩下一个火红色的反手藏在身后,递给了躲在柜台下,正偷花椒吃的小呆。
石敢当张巷边肯定要收的,笑眯眯地双手接了,认认真真对释月和方稷玄道:“方郎君、释娘子,这银子算你们入伙我的买卖,往后我每挣一笔,都有你们的份。”
张巷边从前做买卖走的都是陆路,头回走水路,吐得晕头转向还差点丢了性命,释月以为他回程不会再走水路了,没想到船期都约好了。
“走船快啊,陆路乱着呢!不打着战吗?怎么着都是赌,还是水路赢面大点。”张巷边打定主意就不心慌了,又道:“我也问过船主了,这一回不往瞿城那片海域去,绕远些就,就没事。”
“瞿城?那也是三皇子的封地吧?”
释月看向方稷玄,就见他点点头,道:“是他唯一一个临海的封地,怎么了?为何要绕道而行,有官港不是稳妥些吗?”
张巷边往门外瞥了一眼,像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道:“来的时候,我们是一支船队,有几艘在瞿城入港卸货,又直接装货往江临去了,余下包括我来时的这只船,总共还有三只。”
“可码头上只有你们一只船啊。”方稷玄看了释月一眼,她那时的感觉果然不错,该是有三只船的。
“嗯,余下两只入夜后拖到废弃的小野港才上岸,”张巷边越说越是小声,“船上的人全死了,但尸首上不见伤,像是睡过去了。喙珠湾的官老爷特要我们瞒下来的,若是街面上传出去一句,就要我们好看!”
释月有些感兴趣的一歪头,道:“你晓得什么?说来听听。”
张巷边既然露了这个话音,也就是有投桃报李,提点释月和方稷玄的意思。
“我们这艘船的船老大在海上三十来年了,从来都是他打头阵的,那天夜里也是古怪,从天象上看也该是风平浪静的,船老大算了算风速,说是稳妥起见,要去芝林湾避一晚,一切都算得好好的,可船从瞿城港口驶出处几海里,海上的雾忽然变得很浓,什么都看不清,原本能看到跟在后边的两艘船,雾一盖,全都看不见了。船老大脸色一变,反而要船快行,也幸好这船上船工都是他的手下,听话得很,不顾另外乘客阻拦,在雾中依靠罗盘快行船。”
“原本我们不知道船老大为什么这么着急忙慌的,后来瞧见那雾中隐隐有个巨大的黑影子,”张巷边只是回忆一下,脸便白了,“船上载货太多,船工为了加快船速就扔了很多货物,大家都看见那影了,一下字儿也不敢驳,直到大件的重物都快扔光了,眼见着就要驶出浓雾时,忽然风雨大作,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让我们走。我扒拉着甲板,腿上还被滚过来的一件货狠狠砸了一下,痛得要命,可我也不敢松手,怕被掀进海里去,风雨跟长了爪子似得往我脸上挠,我什么也看不着,只听见模糊看见船老大的在掌帆,唉,真是条汉子啊。”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时雾散了不少,船帆全破了,被撕成一沓一沓的,我身上还落了一块,白布盖脸,真是晦气啊!我原本都觉得自己要死了!船老大也一动不动的躺拿,可这时候!隐约听见炮响,大家就跟被续了命似得,一个个挣扎着爬起了,”张巷边那时候爬起来一看,就见船老大也跟副手彼此搀扶着立在船头,盯着随水波而来的那两艘船,“船工们扔了钩爪过去一看,回来同我们说,两船人都死了。”
从张巷边的话语中不难听出来,他很敬佩这个带着他死里逃生的船老大,这才决定坐船再赌一把的。
“后来,也就是前几天,船老大同我坐下来喝酒的时候说起,说是这样的事情,他听过两回了,也是满船的尸首,模样跟睡着了似的,就是没魂。”
张巷边说罢,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搓搓有点发僵的手,见方稷玄和释月俩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见半点惶恐。
“那日是农历九月十五?”方稷玄见张巷边点头,就道:“是东泰这一片海域龙王上天述职的日子。”
“对!船老大也是这么说的!”张巷边激动地点点头,“真他娘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你此番回去就坐船的,别的事我可不敢打包票,只那海中黑影吞了两船人,少不得也要消解些时日,现下回去,反而稳妥。”
释月的笑容总叫张巷边觉得凉飕飕的,也干笑着点点头,道:“你们俩爱天南海北的逛,若有一日去江临,记得避开瞿城。其实这事儿外头也有传的,只是出事时都在芝林湾或者南边临江的海域上,只说这两处地方龙气不足,镇不住海妖,所以隔三差五就要个一船人祭祀,但,我也是听船老大说,出事的船五花八门,可都是从瞿城出港的,只在农历九月十五,农历三月十五这两日。”
这些固守一方的地仙和水神素日里并不能随意走动,三月十五是龙王走亲戚的日子,一年之中,只有两日缺位。
第61章 扇贝肉丁丸
◎“真是养歪了。”释月忍不住感慨,“它见了尸油,本该馋得流口水才是。◎
张巷边离去后; 释月拔下鬓上的花簪转着出了一会神,笑道:“五十两买这个消息,很值啊。”
“有起雾食魂之能; 莫不是堕妖的腾蛇?”方稷玄也皱眉; 道:“光是船老大就听说了两回; 那粗算算,岂不叫它吃了几百人去?”
“堕妖的腾蛇啊; 又是蛇。”释月重复着方稷玄的话; 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