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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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交缠。”方稷玄很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朦胧温柔的晨光中,那裹泥的白骨架子诡异而笨拙的转动着脑袋,追逐着太阳的光芒。
除了腹腔空洞可养鱼之外,它的胸腔也已经塌陷进去了,差不多一拳头的大小,释月看见心的位置还长着一团细绒绒的小草。
那是一种既能在岸上也能在水中生长的杂草,释月从前都没有留意过,谁会留意一丛不美的小草呢。
但是这小草却被好好种在了心窝里,像是早早就同它保证了,有朝一日要带它一起到岸上来看看。
在徐广玉的恳求下,释月和方稷玄答应放过这个泥骨怪。
以释月的脾性来说这是很难得的,但瞧着它在阳光下站起来,迈开步子每走一块,身上就开始七零八落的掉泥渣,一副畸怪又可怜的样子。
泥骨怪原本是要重新修炼的,但徐广玉分了一些法力给它,让它能自由一些。
乔金粟第一次见泥骨怪的时候,它是跟着徐广玉一起来的,缩得只有三寸大小。
徐广玉应该是给它重新塑过泥,描过彩了,已然不是一樽菩萨像,而是个跟炎霄年纪差不多的小光头。
他看起来有点像徐广玉,但绝对是不一样的。
徐广玉容貌俊秀,这些时日以来更是成熟了些,举手投足间蜕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洒脱从容。
而这个小泥怪的人形脸型方圆,宽厚一对耳,眼角低垂,隐着佛相。
徐广玉用荷花梗戳戳他,他低声道:“对不起。”
乔金粟不语,小泥怪瞥了徐广玉一眼,又看乔金粟,见她还是不搭理自己,小泥怪低头,在自己肚子里掏啊掏。
他掏出的物件在落在茶桌上的时候变大了,压碎了一个茶盏。
小泥怪有些无措的看着乔金粟,徐广玉苦笑。
那物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桌屏,材质有些像琉璃,散发着珠贝一般的光泽。
桌屏上的画就是徐广玉留在菩萨像腹腔里的满南苏四季景图,原本宏大的墙画缩在着这一副不过横三尺纵二尺的桌屏上,每一片叶都显得那么精致。
而且这个小屏风的边框镶嵌着很多小螺壳和小贝壳,依据每幅画的色调而挑选了不一样颜色的螺贝。
乔金粟从没见过比这个还独特好看的屏风,一抬眼就见一大一小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她。
“这是我跟他一起做的,也是给三姑娘的赔罪礼,”徐广玉指着屏风角上的一粒红珠,道:“这是我凝出来的红莲子,这一番只得两粒,有一粒还了月仙君,月仙君说这红莲子能种火莲,但凡人种不出,就当个辟邪的东西好了。”
乔金粟思量片刻,徐徐道:“小妹和阿达议事时,常常因些小事争执不休,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的缘故,横座桌屏在其中,也叫两人消停些。”
至于那些因为地动而殒命的人,乔金粟也很纠结,这是小泥怪的罪孽吗?那他那千年的镇守又算什么呢?
徐广玉笑了起来,小泥怪也行了个礼,从桌面上跃下,溜溜达达跑外头去了。
小泥怪其实也不算常来,很多时候徐广玉都不知道它去哪了。
徐广玉塑他的时候用了山泥湖泥盐泥,黑泥黄泥褐泥,所以他不论去哪应该都挺自在的。
小泥怪时常滚了一身草籽、花籽而不自知,被春风春阳一照,呼啦呼啦的冒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野草和小花。
小泥怪应该是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些小花的模样看着眼生,紫莹莹的,蓝闪闪的,今儿脑袋上是一株开着米粒大小的碎花,黄点点的。
徐广玉要给他拔掉还不让,说是一拔就痒。
“痒你忍不了啊?”徐广玉按住他,让乔金粟拿镊子拔草。
果然是痒得他咯咯直笑,乔金粟拔了小泥怪身上的草,把他脑袋上的小花小草留下了,顶着那一头花草头发又跑去偷窥炎霄。
乔金粟虽然说原谅这个小泥怪,但炎霄讨厌他。
小泥怪伤筋动骨地从湖底爬出来之后,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但伤害过张铜麦和炎霄这件事他还记得蛮牢。
有了乔金粟大度原谅他的前车之鉴,他拖着一篓从水底捞上来的煤炭屁颠颠去找炎霄,结果话还没说一句就被他一脚踹散架了。
小泥怪爬起来,泥块和白骨胡乱拼凑起来,结果脑袋搁在屁股上,屁股倒是顶在脑袋上,一点模样都没有,单脚蹦着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腿骨。
徐广玉觉得他真是又可怜又可笑,给他重新塑好了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小泥怪真是很喜欢炎霄,但也的确怕挨揍,总是远远地瞧着他。
他有时候还会伪装,装成食肆墙头上小葱盆里的一块泥巴,又或者趴在墙上,伪装成一个有胳膊有腿的泥点子。
小泥怪这点伎俩还想蒙骗过谁呢?释月和方稷玄只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有一次食肆里买了一篓芋艿打算做糖芋艿吃,小泥怪就把自己弄成个毛芋艿藏在炎霄眼皮子底下,为了逼真还弄了些苞米须子贴身上。
像还真是挺像的,释月忍着笑把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去了。
但最后还是被炎霄发现了,直接把他扔回乔金粟院里去了。
湖边阳光最好的地方摆了一个蒲草编的窝,书砚说乔金粟要喂野猫,野猫凶悍又怕生,因此叫下人少往那去。
但实际上只是给小泥怪一个休养的地方,他一时半会还不能离开徐广玉太久,但真是不愿意再待在湖底了,所以就有了个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小泥怪其实不只是想来找炎霄玩,这间小食肆他也很喜欢,永远都是一股甜甜的香气。
熬赤豆糊的时候是一种浓郁的甜香,赤豆熬得沙沙绵绵,小圆子又是软软糯糯的;
煮糖芋艿的时候又是一种温润的甜香,跟赤豆糊的红棕稠密不同,糖芋艿的在藕粉和碱的作用下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红来,小而圆润的糖芋艿就那么躺在微黏的糖水里,撒一撮糖桂花,舀起一个糖芋艿嘬滑入口,与赤豆小圆子一样都是甜糯的口感,却是各有不同。
这两样甜食在秋冬时最讨人喜欢,到了春日里也有吃,只是少些。
满南苏湿漉漉的春天叫小泥怪不是太喜欢,他虽然不介意身上长草长花,但在春天花草长得太快了,昨个才拔过,今儿有长出细绒绒小苗来,揪都揪不完。
下了几日的雨,小泥怪躲水不出门,或是看看佛经,或是趴在书房的花盆里看着徐广玉教乔金粟画画。
雨歇了,他又偷偷想去看炎霄,只是炎霄不在家,跟着阿鱽去城外军营里玩了。
小泥怪还不知道,将自己变成一团绿灰色,贴在潮湿石墙上朝小食肆去了,任谁也不会发现他。
这巷子里有一种闷湿的草味,很青涩,小泥怪捏着鼻子跑出来,朝小食肆走去。
真好,食肆门口的小炉上散发着干燥的焦甜香气,小泥怪如获救赎。
门口的竹椅上歇着的不是释月,而是方稷玄。
小泥怪其实有点怕方稷玄,他依稀能懂方稷玄是炎霄的保护者。
小泥怪犹豫了一下,顺着那股越发焦香的气味爬上了竹椅的搁脚,又顺着搁脚爬上了竹椅的把手。
忽然,二楼窗户一开,小泥怪听得一个慵懒的嗓音含笑说道:“方将军,我的梅花糕是不是焦了?”
春光醺然,方稷玄一时沉醉,竟是忘了看火。
他忙起身看火,一个势头把小泥怪震翻在地,屁股差点裂了。
小泥怪捧着屁股站起来,殷勤备至地帮方稷玄捅炉灰。
正此时有食客闻香而至,小泥怪顿时僵住不敢动弹。
“这一炉可是有些焦。”方稷玄说。
“没事,我就爱吃焦香些的。”阿达一挥手。
食客一波接着一波,络绎不绝。
梅花糕有个模子,烤出来上大下小,是个锥形,做的时候先灌一层面粉糊做底,再灌豆沙,粉糊封顶后撒红糖芝麻小元宵,青红果松子仁。
糕杆一勾就是一个,阿达吃了两个焦的,又等着买两个不那么焦的给张铜麦吃。
他坐在柳树下歇脚,等释月来做第二炉。
众人说说笑笑的,可苦了小泥怪,动弹不得。
“我就说释娘子讲究,专门还弄一个搁火钳的摆件。”
阿达说着还把小泥怪给捏了起来,好奇地抚弄他头顶的小花小草。
“嘿!这真是有趣得紧!改明捏几个泥人,在头顶埋草籽,每日浇浇水就长出来了,一定好玩好卖的!”
很多年后,这种头顶埋草籽的泥人娃娃的确成为满南苏的特色之一,精致些的摆在杂货铺子里,朴拙些的就摆在摊头上,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虽说有各种花样的,但卖得最好的,还是最初的那种小光头。
释月见那小泥怪黑脸了,忍不住笑道:“天下银子都叫你们这家子给挣完了。”
小泥怪僵了半个时辰客才稀了,这时候天上落下一只梅花糕来,他赶紧捧住,望向已经拎着小炉子进屋去的释月和方稷玄。
梅花糕又漂亮又好吃,糯糯焦焦,香香甜甜的。
小泥怪心情大好,可原本笑嘻嘻走回来的炎霄见他吃自家东西还吃得挺美,一下就瞪大了眼,朝他冲过来。
‘糟糕!快跑啊!’
两个娃娃你追我赶,顺着食肆的墙头跑进乔金粟的后院去,又绕了一圈回来。
释月和方稷玄站在楼上瞧见小泥怪高举梅花糕过头,像捧着火把一样狂奔,炎霄又醋又气,都要炸毛啦!一眼瞧过来,方稷玄和释月赶紧关窗,又推开一条缝瞧个有趣。
夕阳西下,却是照得万物红亮美好,平静安然。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应该是完结啦,暂时没有写番外的灵感,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吗?
第87章 番外 冷宫里的女人
◎女帝和小白龙的故事◎
永历十二年; 王翎称帝。
除了北江的北境和南德的西部之外,中原大地皆被东泰收归,幅员辽阔; 王翎的确够格称帝了。
举办祭天仪式的时候; 释月和方稷玄去看了。
眼瞧着她身后盘踞着的庞大白蛟跃向天空; 在漫天霞光中生出一对华美威仪的大角,又多长出一双锋锐霸道的五爪; 通身鳞片光华迸现。
“蛟蛇化龙; 倒是难得一见。”
释月倚在都城高耸的墙头上; 看着那条占据了半个天空的白龙。
“龙印恋主,更是罕有。”
绝大多数拥有帝王气运的人都会在龙印潜移默化的诱惑或者指引下走上野心勃勃的称霸之路,如王翎和白龙这般相辅相成的绝世罕见。
帝王气韵越是至上尊贵; 越会容易视万民如蝼蚁; 所以释月那时才会说黑龙主杀; 白龙主治; 不论是开启还是结束乱世的王,大多都是拥黑蛟龙; 而盛世之主; 则大多都拥白龙。
不杀透了; 不打服了,又怎么治呢?
王翎这条龙仔细一看乃是黑皮白鳞; 白爪黑甲,如此杂糅; 也不知是不是反过来受了她的影响。
释月觉得王翎心思深沉; 狡诈多疑; 却也醇厚谦逊; 聪慧豁达。
她这一辈子; 酸甜苦辣都尝过了,波澜壮阔,起伏跌宕。
若是死后叫鲛人吸上一回,必定叫其看得攥拳甩尾,极是震撼入迷。
王翎自然是看不见释月和方稷玄的,不过白龙看见了。
它如烟气倒流般从一条飞天巨龙缩成了一条细细白蛇,变成了帝王脖颈上的玩物。
威武的龙角变得可爱而幼嫩,小白盘在王翎的脖子上,轻轻吐信道:“看。”
那一瞬间王翎共享了小白辽阔的视野,看着随风摇动的旌旗,丝丝缕缕的流云,沧桑庄严的城墙,墙头上微微笑着的释月,以及她身侧神色淡然的方稷玄。
刚才小白骤然见到方稷玄时,其实龙鳞都快炸开了。
喙珠湾那一夜方稷玄的气势实在太过凶戾暴虐,简直就世间所有杀气聚集成的一个人形凶兵。
有没有杀意对于小白来说是很明显的,现在的他看起来正常多了。
方稷玄依旧强盛值得警惕,但他的气势温和,气息平静,身上还隐隐有股子甜甜香香的火气。
这种气味在小白和王翎的生活中出现的次数已经不多了,第一次闻到的时候,王翎还住在宫里,住在这犹如迷宫般的千百间屋子里,是一只靠吃别人嘴里漏下的谷粮存活的小老鼠。
有一回她偷到一只红薯,裹了泥巴垒了一个土灶埋进去烤。
小白不知道烤了多久,只记得跟着王翎在冷宫的杂草地里跑了很久,直到那股甜蜜的香气传过来。
“来吃了呀,小羽毛。”这样温柔唤王翎的并不是她的母妃,而是冷宫里的女人。
冷宫是个很冰冷的地方,怨气很重,小白那时候不明白王翎为什么总喜欢去那。
她的母妃之所以没有成为这冷宫里的女人,就是因为多了一个装成儿子的女儿。
如果说生为女儿是原罪,活该遭受到冷漠忽视。
可作为儿子,所遭受的种种算计却是因为他们可能会拥有辽阔的前途。
所以王翎在别人眼前一直表现的很蠢笨,每日在外头疯玩如,还比不得随便一个小太监看起来干净体面。
不过在母妃和冷宫的女人们面前,王翎可以不用装得太用力。
进了冷宫的女人要么就是太笨的,看不出她的异样,要么就是太聪明的,看出来了,也懒得戳破。
春日里,王翎会躺在冷宫的野樱桃树上看流云;
夏日里,冷宫天然就比其他宫殿要凉爽,那些姨姨婆婆们会把最好的席子让给她睡,就铺在阶前石砖上,清凉入梦。
秋日里,冷宫落叶堆叠,金黄脆裂,她和猫儿一起滚在里面。
冬日里,冷宫偶尔就会有侍卫进出了,因为有人死了,冻死的,病死的,也没人追问缘由。
王翎和母妃两个人加起来的份例炭火也只够勉强过冬,她经常替她们捡一些柴火回来,但一双手捡不了多少。
于是,一个个女人凄凉地死去。
王翎第一次耍了个很浅显鲁莽的计谋,偷偷把死去丽妃的猫儿和皇后宫里的猫儿对调了。
这猫儿丽妃盛宠时得到的赏赐,与皇后那一只是一母同胞,却是同母不同命,生得绿眼仁雪皮毛,走起步子来妖娆娇贵,却只能跟着丽妃待在冷宫里。
吃活鼠生鱼,可以没规没矩得上墙爬树,于猫儿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王翎也很喜欢那只猫儿,觉得比皇后那只更漂亮。
“你见过皇后的猫?”
丽妃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梳妆,她用一根粗糙的树枝把干枯的长发挽了起来,看起来憔悴而疲倦。
“远远见过,可我觉得就是榛果儿更漂亮嘛!”王翎很嘴硬。
“那是,她是捡我剩下的。”丽妃笑起来的一瞬间,王翎似乎看到她盛妆艳丽的美态,“瞧瞧我们榛果儿这对翡翠眼,可比她那只蠢猫要漂亮多了。”
所以当皇后把榛果儿抱起来的时候,骤然看见它那双深邃迷离的眼眸,惊得当场失态,从宝座上跌了下去,闹得满宫皆知。
皇后在冷宫里很低调的办了一场法事,也将一些宫人用剩下的过冬被褥送了进去,以彰显她的宽厚。
王翎得意洋洋地挨了母妃两个巴掌,若不是怕露了痕迹,还要再打!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自身难保,还替死人出气!你怎么不想想我?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王翎没有认错,但她也很明白母妃为什么打她。
她只是觉得母妃很可怜,冷宫里的女人很可怜,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连皇后也觉得很可怜。
梦里,小白忍不住问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小小的王翎翻了个身,没有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