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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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我的话去,山贼的事都解决了,我与阿策哥哥也好着呢,叫她好好将养,不养得活蹦乱跳不许瞎动!”姜稚衣说完,又摆了摆手改口,“算了,先不提阿策哥哥,从前便是她一直替我与阿策哥哥奔波传信,别如今躺在床上还要操心我这婚事成不成。”
谷雨应了声好:“您都住进沈府来了,这婚事哪儿还有不成的道理?奴婢们想是很快就要改口叫姑爷了!”
一旁小满刚给姜稚衣描完眉,抬眼瞥见窗外,顺嘴一出溜:“姑爷出来了!”
“?”正房门口,元策一脚停在门槛前,带着狐疑徐徐抬起头来,面露戒备之色。
姜稚衣朝外张望了眼,顶着绾了一半的发髻起身打开了门:“阿策哥哥!”
院里扫雪的小厮蓦地抬头,眼见一妙龄少女乌发半披地从厢房小跑出来,绯红的发带在晴光下随风飘扬,像只鲜妍的蝶翩翩飞入白皑的雪野。
一众小厮一惊之下连忙背过身埋下头去。
“阿策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姜稚衣奔到元策跟前问。
元策的目光扫过这黛眉朱唇,香腮似雪的一张脸,微微一顿。
想起方才那声顺口到了极点的“姑爷”,脸色又阴沉下来:“接人。”
“接人?接什么人?”
元策一挑眉梢:“臣这府邸既然能收留郡主,自然也可收留旁人。”
“你还要收留谁……”姜稚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品着他这话的弦外之音,小声嘀咕,“你这院子还能藏得下两个姑娘不成……”
“是藏不下,所以还劳烦郡主一会儿收拾完自己,将厢房腾出来给臣的新客。”元策朝她颔首示意别过,冲身后的青松抬了抬下巴,“替我好好送送郡主,记得——走后门。”
不等姜稚衣反应过来,元策已转身步入雪地。
姜稚衣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
什么呀!
天寒地冻的融雪天,大街上人迹寥寥,沈府朝外街开的正门整日下来都无甚进出。
直到日暮时分,一辆马车披霜带雪地驶入街口,最前头,元策一路打马开道,在府门前勒了缰绳。
候在门口的青松立马上前,朝后边驾车的穆新鸿打了声招呼,接过元策手里的马鞭:“公子可顺利接到了人?”
元策点了下头,对青松身后的两名健仆道:“上去抬人,小心着些。”
青松跟着元策当先跨入府门,好奇那马车里头到底是什么人,竟劳动他们公子亲自去城外接来,又让堂堂玄策军的副将军亲自驾车护送,生怕将人磕着碰着了似的。
难不成当真是金屋藏娇的那个娇?
青松悄悄转过头去,一眼瞧见马车上抬下一副担架,上头躺了个脸色灰败、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盖着白被,像个死人一般……
青松吓了一跳,连忙把头扭回来,咽着口水定了定神:“那个,公子,郡主已经离府了,您可将人安顿在西厢房。”
元策意外地转过眼来:“这就走了?”
“啊?小人可是冒死去送的客,您不会没想让郡主走吧……”
“当然不是。”一路走进东院,元策推开西厢房的门,往里看了一圈。
人是走空了,那股不知是脂粉还是什么的甜腻香气还残留在屋里。
被衾,妆镜,瓷盏玉匜……一堆昨夜拖家带口搬来的东西也还留着。
元策:“人都走了,还不收拾屋子?”
“小人以为您接回来的真是个姑娘,想着郡主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说不定用得着……”
元策偏过头费解地看着他,像在质疑他这个脑子是怎么在东院当这么多年差的。
“那小人马上把东西收走!反正郡主没带走应该是不要了……”
青松进了屋稀里哗啦一顿收,屋里眨眼间空了一片。
看着厢房渐渐恢复到家徒四壁的原样,不知怎的,竟像又听见了昨夜那贯耳的魔音。元策揉了揉耳根,忽然啧了一声:“算了。”
再让高贵的郡主来这儿指点一次江山,倒不如留着这厢房得了。
青松抱着一堆物件停住手:“不收了吗公子?”
元策点了下头,朝候在门外的健仆指了个方向:“抬去对面。”
两名健仆抬着担架上的人,往对面东厢房去了。
门外穆新鸿听了半天才晓得昨夜发生了什么,急得抓耳挠腮:“少将军,咱们还没搞清楚郡主到底图谋什么,您怎就引狼入室了呢!”
“不引狼入室,怎知她到底图谋什么?”
“所以您昨晚是为了——”
元策轻哼了声。
若说此前还疑心这位郡主真对昔日的“死对头”生出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昨晚听到门外那些毫无感情全是演技的戏词,便可笃定她是另有所图了。
能让养尊处优的郡主宁肯吹上两个时辰冷风也不罢休,所图必大。
穆新鸿竖起个大拇指:“还是少将军手段高明,这一招以身犯险,想必已查探到了什么?”
“……”元策瞟他一眼,转身朝书房走去。
青松小声出来提醒:“穆将军可别哪儿壶不开提哪儿壶!”
那可不光是什么也没查探到,还将自己搭成了人家陪嫁丫鬟的姑爷呢!
“啊?”穆新鸿慌忙跟上元策,拼命转着脑筋想说点什么来补救。
一路跟到书房门口,穆新鸿殷切地替元策拉开门,跟着他进去后一转身,将门阖上:“少将军,卑职想来想去,您说会不会是郡主对您的身份起了疑……”
元策蓦地一竖掌打住他。
穆新鸿一愣之下站住,看着元策陡然沉下来的脸色打了个寒噤,感觉到四面空气骤冷,弥漫起一股森凉肃杀之气。
穆新鸿面色一凛,缓缓抬手按在了腰刀上,抬眼扫向屋内。
第17节
元策环视的目光突然一顿,一把掌起博古架上一只瓷瓶,扬手朝屋里的山水围屏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瓷瓶四分五裂,连带整张十二扇围屏轰然翻倒下去。
屏风之后,斜倚在罗汉榻上的少女一个激灵惊叫跳起,望着满地的狼藉,懵懵地抬起头来,对上了元策暗潮汹涌的眼。
穆新鸿寒毛瞬间倒竖,看着面前本该已离开的郡主,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要命的话,偏头望向身侧——
从元策注视着姜稚衣的眼底看到了毕露的杀意。
第13章
“你在这儿干什么——”
隔着一面倒下的屏风,元策森凉的眼紧盯住她。
姜稚衣方才在榻上打的瞌睡霎时跑了个空。
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从前待她再温柔不过的意中人,这一瞬间,姜稚衣却感觉自己像被一头陌生的恶狼盯住,寒意森森爬满背脊,铺天盖地都是危险的气息。
她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回神,不过慢答一拍,对面人便像没了耐性,靴尖一抬,踩上那面翻倒在地的屏风,一脚踢开了那堆碎瓷。
啪一声脆响,姜稚衣浑身一颤捂了捂耳朵,眼看他一步步朝前走来,本能般向后退去,膝弯撞上榻沿,跌坐上身后那张罗汉榻。
元策站定在榻前垂下眼,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慢慢握拢。
看着榻上人仰起的雪颈下纤细的青色脉络,好像已经看到那薄薄的皮肤被利刃划开,血涌如注——
“你凶什么呀,怪吓人的……”姜稚衣睁着一双茫然惊惧的眼,瑟缩着肩膀瞅了瞅他。
眼前猩红的画面忽而潮水般退去,元策拔剑的手一顿。
他——凶什么?
……看不出来吗?
姜稚衣:“干吗……你要跟我吵架吗?”
“……”
杀了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剑都要拔了,被人以为是来吵架的。
她现在最好是在装傻,否则他能被侮辱,他的剑都不能。
“吵架?”元策把着剑柄,气笑着点了点头,“吵架……”
“我都还没找你吵架呢,你倒先发制人上了……”姜稚衣嘴一瘪,说着说着忽然站起身来,挺起胸脯一叉腰,朝前迈了一大步,“那好呀,来吵呀,我也正有气没处撒呢!”
元策带剑后退一步,荒谬地低下头去。
才到他肩胛骨的个子,这气鼓鼓一步,竟仿佛要迈出压他一头的气势,气势摆完又自顾自委屈上了,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红脸白脸全给她一个人演完了。
元策拇指紧压着剑首,忍耐地眯起眼:“你还有气?你有哪门子气?”
“你早上说那么一堆阴阳怪气的话,我怎么没有气!你给我说清楚了,你今日接来的姑娘是不是你在边关的相好?”
元策朝东厢房那头望去一眼,眉梢一扬:“是又如何?”
姜稚衣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是又如何?
他怎能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
“……你这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喜新厌旧,起码得先有旧,敢问郡主,我与你何‘旧’之有?”
姜稚衣一噎,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像她遭遇山匪那日在军营醒来,听见他说——臣应该同郡主有什么瓜葛?
当时营帐里有旁人,她只当他是在掩人耳目做戏,可方才穆新鸿已见势退了出去,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她怕是再没有什么借口可以自欺欺人的了……
他此行回京对她就没有过好脸色,即便在无人处也一口一个生疏的“郡主”,绝口不提过去半个字,根本就是有了新人便不打算认旧账了!
姜稚衣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忍着泪瞥开眼去。
这一瞥,忽然看见他身后那堆碎瓷片里躺着一块月牙形的玉佩。
雪青色流苏作配,莹润的白玉上赫然镂刻着一个“衣”字。
像逮着什么把柄,姜稚衣蓦地一指地上:“你说与我没有旧,那这块玉佩是什么?”
元策回过头去,低头一看:“?”
姜稚衣起身一把捡起玉佩,举起来递到他眼下:“这是我赠与你的信物,你休想翻脸不认!”
成天唱戏不够,还自带上道具了。元策不耐地闭上眼,实在听够了这些戏本子。
吵个架,比杀个人还累。
“给我的信物?”元策睁开眼,从她手中一把抽过玉佩,沉下脸往墙角一砸。
当啷一声,玉佩瞬间与那瓷瓶一样碎裂开来。
元策:“那现在我扔了,郡主满意了?”
姜稚衣怔怔朝地上望去,盯着那四分五裂的玉佩,不可思议地盯了半天,才敢相信刚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
像突然从高处跌落,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姜稚衣忍了许久的泪水瞬间蓄满眼底,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好……”片刻后,她徐徐转回眼,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既如此,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书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元策额角青筋突突跳着,目光扫过这一地狼藉,抬手松了下衣襟。
青松急急奔了进来:“公子,小人刚是眼花了吗?郡主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会从您书房里出来……”
元策刚压下去些的火蹭地直烧颅顶:“你问我?”
青松心里一咯噔,缩着脖子低下头去。
“这么个大活人在书房,你在这院里待了一整天一无所知,还来问我?”
青松埋头告着罪,连忙拿起笤帚去收拾地上的烂摊子,扫到墙角忽然一顿。
“咦,这不是公子的玉佩吗?”
“你在说什……”元策偏过头去一顿,“你说什么?”
“哦,小人不是说您,是说大公子!”青松指着地上,“这好像是大公子从前很喜欢的那块玉佩呀……”
元策缓缓垂下眼去,看着那几瓣碎玉迟疑片刻,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没错,这就是大公子那块玉佩!”
一炷香后,青松站在书案边,满头大汗地将几瓣碎玉重新拼成了形,除了“衣”字那一“丶”不知崩去了哪儿没找着之外,基本已能看出原样。
一旁穆新鸿一双眼瞪得铜铃大:“你确定?”
“千真万确,小人记得清清楚楚,大公子出征前那半年经常在家把玩这块玉佩,小人还奇怪呢,问他这么喜欢这玉,为何从来不戴,大公子说他成日里斗鸡走狗,戴出去容易碎了。”
“后来大公子出征去了,这块玉佩小人就再没见过,没想到竟是藏在了这瓷瓶里,难怪大公子不让下人动这博古架上的东西……”
话音落下,书房里陡然陷入沉默。
鸦雀无声的屋内,空气都像凝固了一般死寂。
元策一动不动坐在书案前,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过去,连个出气的声儿也没有。
世人都以为沈家只有一个儿子,却不知十八年前,降生在沈家的其实是一对双生子。
只不过刚一降生,这对孪生兄弟便被迫分离——
哥哥取名“沈元策”,作为沈家独子留在长安,活在世人的眼皮下。
弟弟则被秘密送去边关,抛却沈姓,随母姓元,取“元策”二字为名,在无人知晓的暗处长大。
兄弟二人,十数年不曾谋面。
直到三年前,哥哥离京前往边关。
戈壁大漠,三年风沙,年轻的将军本该执戟于明光中,保家卫国,却在背地里遭人暗算,埋骨黄沙,连碑都无法立起……
一场战役的失利,换来举朝痛骂,沈父戎马一生的荣耀与血汗毁于一旦,整个沈家都成了千古罪人。
一边是朝廷降下的罪责,一边是敌寇趁虚而入,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弟弟不得不走到光下,封锁哥哥死讯,扮演成劫后余生的哥哥,拿起了长枪——
半年间,带领玄策军从岌岌可危到绝地反击,将北羯人驱逐出河西,反杀入敌境,踏着尸山血海一路杀进王城,一把火烧了北羯王陵,震惊四海。
满朝的骂声终于消停下去。
战争结束,弟弟背负着沈家的血仇,以哥哥的身份回到了长安,开始着手清算。
……
元策从回忆中慢慢回神,抬起眼,视线重新落回到眼前这块玉佩上。
“这玉佩有什么不对吗……”见元策和穆新鸿同时如临大敌般严肃起来,青松哆哆嗦嗦地问。
穆新鸿咬牙切齿地看他:“你不是说,郡主和大公子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对头吗!”
“是啊!”青松一愣,这个问题,公子和穆将军近日里已问了他不下三回,“当年大公子跟人斗蛐蛐,那蛐蛐不小心跳到了郡主身上,吓着了郡主,郡主的手下就碾死了蛐蛐,郡主受了惊,大公子痛失爱将,这梁子从此便结下了……小人当时就在场呢,没人比小人更了解他们的恩怨了!”
穆新鸿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鼻子:“你了解?那你不知道郡主闺名里有个‘衣’字?”
“郡主的闺名又不是我等低贱之人配知道……”青松嘴比脑子动得快,委屈到一半嘴巴猛地一闭,扭头看向桌案上的玉佩,倒抽起一口冷气,“所以这玉佩难道是郡主给大公子的……”
定情信物?!
穆新鸿恨恨一拍大腿。
这个青松,说是打小跟着大公子,对大公子的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加之少将军凯旋那日,郡主先在茶楼上当众挑衅,又来军营私下寻衅,那态度确实与青松的说法一致,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