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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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稚衣听到这话,看了看时辰,一时却又不确定了。
青松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暗语?那句“戌时到府”说的可是阿策哥哥过来的时辰?
这会儿都已是亥时了。
想来想去,姜稚衣派了个护卫去沈府传话,怏怏不乐地坐在榻上等信儿。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却等来护卫回报,说沈少将军今日压根儿没回过府。
姜稚衣更郁闷了,耷拉着眉眼往后一靠:“这么晚还没回府,他跑哪儿去了?”
谷雨:“会不会是军营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宿在了那处?”
“那是我不够要紧呗……”
“既然不来了,也不差人来说一声……”
谷雨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那郡主就别等了,若睡不着,躺下闭目养养神也是好的。”
“那脏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回府了,我哪里合得上眼!”
谷雨便不再劝了,就这么陪她坐着,想大不了坐到郡主实在乏了,便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不知多久过去,谷雨坐在脚踏差点打起瞌睡的时候,小满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来了来了!”
姜稚衣倏地抬起眼望向后窗。
“不、不是沈少将军来了,是大公子回来了!”
好呀,等不到情郎,等到这豺狼也好!
他方宗鸣既敢回来,她非要给他个教训不可,叫他日后别说不敢在外嚼她的舌根,连光是想到她都要抖如筛糠!
姜稚衣醒了醒神,披衣下榻,一挥手:“带上人,这就——”
“郡主不必……”小满一口气刚喘匀,“大公子是断着腿回来的!”
“?”
“是断着两条腿,鬼哭狼嚎着被人抬回来的!”
姜稚衣一愣:“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只听着消息便着急来给您报信了。”
怎的她这还没出手呢,就天降正义啦?姜稚衣眨了眨眼,努努下巴:“走,过去看看。”
姜稚衣束了发,换了身御寒的衣裳,坐上步舆往东面去,刚到方宗鸣的院门前,便听里头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姜稚衣蹙眉揉了揉耳根,被谷雨和小满一左一右陪着进了院。
远远便见明光瓦亮的屋里围了一群人,两名躬身忙活的医士,几个端着水盆巾帕的丫鬟小厮,还有舅父的妾室许氏。
医士一下手,榻上人便又咬着布条嗷嗷叫起来,两只手胡乱挥着,怎么摁也摁不住,实是没法了。
“方公子,您忍着些,您这腿若不用夹板固定好,这骨头怕是长不回去啊!”
姜稚衣站在门槛边往里望去:“这是怎的了?”
一群人一听这声儿,立马低头的低头,让道的让道。
方宗鸣哀嚎声一滞,眼看她往里走来,见着鬼似的瞪大了眼,垂死挣扎般哆嗦着朝床角挪去。
“哎方公子不能动不能动!”
姜稚衣莫名其妙地看向许氏。
许氏:“夜半惊扰郡主了,大公子不知在外与什么人起了争执,被人——”
“被人打成这样的?”姜稚衣面露惊讶,“那方才大夫说什么骨头长不回去,长不回去会怎样?”
医士:“若长不回去,轻则跛脚,重则便再也无法下地了!”
“呀,这么严重啊?那岂不是只能一辈子躺在这床上了?”
“是……”医士一声惋惜的长叹还没出口,一回头看见郡主拿帕子掩着鼻,用一种十分同情、同情里又泛着嫌弃的目光瞧着榻上人,突然不确定这口气该不该叹下去了。
“既如此,大表哥还是咬牙忍忍,总得把这腿治好了,后半辈子才有指望。”姜稚衣说着转向医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夫不必管我大表哥叫得多大声,尽管下死——下重手,要知您此时的狠心,都是为了永恩侯府的明日。”
方宗鸣鼻涕眼泪满脸地直摇头,咬着布条拼命嗯嗯着什么。
医士:“郡主放心,老夫一定尽力医治,还方公子两条活蹦乱跳的腿。”
屋里再次响起杀猪般的嚎叫,两名小厮一左一右摁着方宗鸣的手,终是将人控制住了。
眼看方宗鸣从哭号得青筋暴起,到渐渐叫唤不动,气若游丝地翻起白眼。
姜稚衣摇着头叹了口气:“有了今次的教训,大表哥可得长着点记性,切忌惹到不该惹的人,若再有下次,许就不知断的是什么了。”
方宗鸣眼底惊恐闪过,一口气没缓上来,头一歪厥了过去。
从东边出来,姜稚衣坐着步舆回到瑶光阁,一走进寝间便好奇地问婢女:“打听出来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
谷雨:“奴婢方才套了大公子身边小厮几句话,说是大公子今夜与一群狐朋狗友流连在燕春楼,出来后突然被人提溜着衣领倒拖进暗巷,一话没听着便挨了两闷棍,两条腿就这么活活被打断了!”
“嚯!”姜稚衣轻轻捂住了嘴。
“而且还不光大公子,与大公子同行的几位公子也遇上了同样的事,不过奇怪的是,他们都只被打断了一条腿……”
小满惊讶:“谁替天行道,还行得这么赏……罚罚分明?”
“说是月黑风高的看不清,只看得出身量很高,披一身乌墨斗篷从天而降,跟索命阎罗似的,可吓人,可神秘了!”
话音刚落,寝间内烛火一晃。
三人齐齐住了嘴,似有所觉般悠悠回过头,往后窗望去。
只见一身量很高,披一身乌墨斗篷的神秘人从天而降,落地后一掀斗篷帽沿,左右活动了下脖颈,抬起头来。
姜稚衣:“……”
看着眼前呆若木鸡的一主两仆,元策一抽系带摘下斗篷,掀了掀眼皮:“来碗水。”
谷雨和小满一愣过后连哦两声,手上忙着去斟水,眼睛还直直盯着他。
姜稚衣在原地呆了片刻,望着对面人,眼睛慢慢亮起来。
果然是阿策哥哥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姜稚衣快步上前去,一把握起他一对手腕;“这么多人,打疼手了吗?”
元策:“……”
又腾出一只手接过小满递来的茶盏,举高了喂到他嘴边,见他不动,侧了侧盏沿:“不是渴了吗?快喝呀。”
元策看了看眼下的茶盏,又看了看不远处盯着这边的两个婢女,往后一避,用自由的那只手接过茶盏,转过身仰头饮下。
姜稚衣眨着亮晶晶的眼看他:“你怎知我今日被人欺负了?”
宝嘉公主是精明人,出了这样的事,必要知会到当事人的另一方,便让青松带了话给他。
事涉兄长声誉,自不能坐视不理。
元策:“是吗?我不过看这些人不顺眼,怎么,他们还招惹你了?”
姜稚衣此时心情大好,顾不上介意他嘴硬,长长哦了声:“可这些人虽然混,出身却都不低,你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遭朝中官员弹劾?”
“弹劾了我,他们那些窝囊废上战场去?”
姜稚衣抿唇一笑:“你先在我榻上歇会儿,我刚去了趟大表哥的院子,脏死了,得再沐个浴。”
元策看了眼她翻新的床榻,扬了扬眉:“我家中难道没有榻?”
“你家中没有我呀!”姜稚衣跺了跺脚瞪他,“我去去就回,你可不许走啊!”
第25节
第20章
姜稚衣快快沐了场浴; 洗去那些沾染的乌糟气,心底记挂着佳郎有约,便节省了几道浴后的工序; 简单涂过润肤露之后就出了浴房,挥退了谷雨和小满。
独自回到寝间; 姜稚衣轻手轻脚移开了门; 往榻上望去,这一眼却没瞧见人。
目光下移; 才见身形颀长的少年曲了条腿躺在她床榻下的脚踏,左臂枕在脑后,右手随意搭在身前,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都说了去她榻上歇; 怎还这般委屈自己呢?
姜稚衣皱了皱眉; 放轻步子走上前; 从榻上捧起自己的薄被; 抱在怀里蹲了下去。
刚一靠近; 沉睡中的人蓦然睁眼暴起; 抬臂一个格挡,曲起的膝顺势一侧; 翻跨而上。
“哎……”姜稚衣才溢出半声惊呼; 一阵天旋地转的颠倒; 整个人便被死死压在了脚踏上。
垂眼看着扼住她喉咙的那条手臂; 姜稚衣被迫仰起头来; 抱着怀里那团被衾懵懵地颤了颤眼睫。
头顶锋锐的目光像撞上一滩温软的水,瞬间化为泡影。
看着那一片白得晃眼,像能滴出水来的凝脂雪肤; 元策眼底敌意骤然褪去,像才记起身在何处,目光一闪飞快移开眼,松了手翻身而下。
姜稚衣犹疑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立马抬手拢紧了散开的衣襟,也抱着被衾一骨碌爬了起来,轻轻喘着气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眼看他背身站在榻前,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姜稚衣缓了缓气儿,望着他后脑勺道:“我、我看你睡着了,给你盖被子……”
若非连续通宵达旦了五夜,何至于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睡着。
“以后别在我睡着时候过来。”元策慢着声压了压火,走去小茶桌前倒了盏水。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不喜欢。”
“你以前也没这规矩啊……”
元策饮水的动作一顿。
自然,活在这长安城虽自由受缚,束手束脚,却不必有性命之忧,没有谁会和他一样被训练得像头野兽,睡时比醒时更警觉,对近身的活物一概视作你死我生的敌人。
半晌过去。
元策:“从前是从前。”
“好吧,多大点事,这么严肃干什么……”姜稚衣嘀咕着站起来,放下被衾,低头理了理寝衣,一抬眼,见他一直站在小茶桌边,主动走上前去。
感觉到脚步靠近,元策一回身,提在手中的茶壶像道禁止通行的路障,横在了两人之间。
“怎么了呀,你现在不是没睡着吗?那睡不睡着都不能过来,你干脆直说好了,让我离你几丈远?”
元策缓缓一转茶壶,拿壶嘴指向床榻,抬了抬下巴:“就这么远。”
还真直说呀!
姜稚衣噎了噎,恨恨转身走回床榻,爬上去一把掀高被衾蒙住了头脚,想想觉得还不够,又一个翻身侧躺,拿冰冷的后背朝向了他。
元策喝过水一回头,看着那不知是气抖、还是伤心抖的一团,侧耳仔细一听,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说什么不喜欢,明明以前最喜欢我挨着了……”
“难道是我如今不讨人喜欢了吗……”
“都洗得这么香了还被人嫌弃,我看这偌大的红尘怕是也没我容身之处了,不如去尼姑庵当姑子算了!”
头顶被衾被人一把扯开,姜稚衣碎碎念的嘴巴一闭,红着脸回过头去。
元策拎着她被角,没什么表情地头一歪:“想怎么挨。”
姜稚衣眉头立马一松,爬起来,拍了拍身边的床榻:“你今晚也累了,坐这儿,我自己来就行。”
“?”
“你还真以为我生气啦?”姜稚衣眨了眨眼,他为她不惜得罪权贵,她岂会因一点小别扭浪费这良辰美景,“从来只有我嫌弃别人的,没有别人嫌弃我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不过逗逗你,情趣而已!”
“……”
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用自知之明。
元策沉着脸撇开头去。
姜稚衣:“怎么,我不生气,你还生气啦?”
“逗逗你,情趣而已。”元策不咸不淡地掀了掀眼皮,在她殷切的注视下一掀袍角,在榻沿坐下,面无表情摊开手臂,示意她随意。
姜稚衣便自己动起手来。对着人找了会儿合适的角度,一会儿掰掰他的肩,一会儿曲曲他的手臂。
元策卸了全身的力道随她摆弄。
不过是做个稳住大局的工具,就当自己是个死人。
姜稚衣调整好了,舒舒服服一把搂过他臂弯,靠进他怀里,脑袋挨上他肩膀。
元策呼吸微微一紧,卸下的力道又绷了回来,腰腹绷成铁板一块。
姜稚衣毫无所知,心满意足地喟叹了声。
难怪宝嘉阿姊总与她讲面首的妙处,说什么夜里有人侍寝快活似神仙,实是诚不我欺。
在心底默默想着,看看今夜这一派岁月静好的安宁,姜稚衣忽然问:“阿策哥哥,你说今晚这事过后,大表哥还会再来吗?”
抱成这样都堵不住她的嘴。
元策闭起眼,凝神静气片刻,有说没说地随口一答:“他不怕死的话。”
“那伤他性命还是算了,这样不太好——”
“怎么,还真要去尼姑庵当姑子普度众生。”
姜稚衣抬头瞪他一眼:“不是我发善心,是我舅舅就这一个嫡子,总不能因为我没了……若我与舅舅之间今后都要隔着大表哥这一条人命,那我在这世上就连最后一个血亲都没有了!”
元策睁开眼,低下头去。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舅母并非真心待我,不过是因着我的身份,因着我阿爹于国于朝、于皇伯伯有从龙之功,只要对我好,便能得到许多好处,所以才做出一个好舅母的样子,方家其他人也都是这样……”
“既然如此,宁国公府,皇宫,哪里不能住,何必在这儿住这么多年。”
“因为舅舅待我是真心的,我想要舅舅,只有这里才有舅舅。”
元策闭回眼去,皱了皱眉:“那就等他腿好了再打一次。”
姜稚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大表哥。
“……其实做这些是治标不治本,我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你听听有没有道理,”姜稚衣清清嗓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紧了紧他的臂弯,“按大表哥如今的状况,起码也得卧床三月,只要这三月之内我已许婚嫁,就算他贼心不死也无可奈何了,你说是不是?”
像有一道白光从黑暗中闪过,元策眼皮蓦地一跳。
“昨日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总归听进了别人耳朵里,虽然他们一个个被你打得都要卧床百日,那百日之后呢,流言是没办法完全杜绝的,所以只能在那之前把流言变成真的,只要你娶了我,他们的闲话就是我们新婚的贺词了……!”
头顶没传来回应,姜稚衣声儿越说越小,越说越低:“离年关还有一月多,到时候刚好舅舅回京,那我们的亲事是不是——可以定下来啦?”
姜稚衣说完,期待着抬头看去。
却见头顶人闭着眼安安静静,别说嘴,连眼睫都像黏在了眼下似的,纹丝不动。
又睡着了?
“阿策哥哥?”姜稚衣试探着叫了一声,没得到答应,又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阿策哥哥?”
不知第几声阿策哥哥之后,寝间里终于陷入沉寂,只剩下一道女子幽幽的叹息。
翌日一早,京郊军营。
穆新鸿照例起早巡视大营,挎着腰刀走到练武场附近时,望了眼里头挽弓搭箭的人,一捶门口小兵的肩膀:“不去给少将军收箭,在这儿发什么呆?”
“穆将军,少将军今早天不亮就来了,一来就进了练武场射箭,瞧着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小的不敢进去打扰。”
烦心事?那天不亮的时辰,鸡都没起呢,谁能来烦少将军的心?
穆新鸿赶紧进了练武场,看了眼那一排已然密密麻麻的箭靶,走到元策身侧,观察着他不辨喜怒的脸色,张了张嘴又闭上。
元策左手持弓,右手从箭筒抽出一支新箭:“说。”
“少将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