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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春心动-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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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到了?”姜稚衣抖着声问。

    元策就着浴房昏黄的烛火,盯住了近前那件轻薄光滑、细带垂坠的鹅黄色心衣,眼看着细带尖儿迟迟悬而未落的清亮水珠,喉结轻动:“……看到了。”

    姜稚衣脸颊蹭地烧红,拿手遮着眼,掩耳盗铃般背过身去。

    忽然听见里头元策哑着嗓叫了她一声:“姜稚衣。”

    “嗯……?”

    “浴房借我用用。”

    三刻钟后,姜稚衣由婢女伺候着净过满面泪痕的脸,换过寝衣,趴在床榻上听着浴房水声哗哗,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

    他每次从外面回来见她之前不都会沐过浴吗?方才好像是又出了些汗,可这也太久了。

    她确实爱干净,但如果是他的汗,她也没那么嫌弃,不必蜕层皮似的洗吧。

    算了,反正不该看的已经被看到了,随他爱怎么用怎么用,爱用多久用多久吧。

    不过她今日穿的是哪件心衣,什么图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她的心衣每件都好看,就没有拿不出手的。

    还有他方才说什么看了又不给名分,何时有名分何时给她看,所以那到底是?

    算了,说她学宝嘉阿姊,那她回头去信问问宝嘉阿姊就是。

    姜稚衣脑袋里断续地想一出又算一出,等得实在犯了困,靠着软枕闭上了眼。

    元策从浴房出来的时候,见她抱着被衾,白里透红的脸贴在软枕上,嘴唇微翘,呼吸绵长——已经等他等睡着了。

    赤着半身晾了晾水气,元策低头看一眼自己,长出一口气,拎起里衣和外袍穿上,系好革带走上前去,单膝屈地蹲在榻前,静静看了榻上人一会儿,将她抱在怀里的那卷被衾轻轻抽出,铺开。

    “嗯?”姜稚衣迷迷糊糊醒转,仰起脸来揉了揉眼,“你可算洗好了,怎么这么久……”

    元策抬起手,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颊,轻声道:“收拾了下浴房,我回房去了。”

    “回房?”姜稚衣醒过神来瞪着他,“你不睡我这儿,用我浴房做什么?”

    元策一噎。

    “怎么还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我在这儿等你等得眼皮打架,你这像话吗?”姜稚衣撇着嘴咕哝。

    “想我陪你睡?”

    “你不想吗?”

    “那不许再动手动脚?”

    姜稚衣蹙眉:“我动手动脚还委屈你了?”

    元策拿指关节捋平她眉心:“是我怕忍不住委屈了你。”

    她自幼丧母,唯一疼爱她的长辈又是舅父,正月里只是定亲,想必家里也未曾请嬷嬷教习真正的男女之事,所以与他亲近时毫无防备分寸。那些风月话本,估摸着也就写到她常挂在嘴边的“亲亲”了。

    看姜稚衣摸着眉心不解,元策掀被上了榻,枕着手臂大喇喇躺下,自我催眠一般望着头顶的承尘:“行,你随便动,刀子剜肉我都懒得吭声,我有什么不能忍。”

    “谁稀罕动你了。”姜稚衣冷哼着背过身去。

    元策偏头看向她生气的后脑勺,过了片刻,又见她不爽利地转过半张脸:“怎么我不稀罕你,你也不稀罕我了?”

    元策在心底念了三遍书院里讲过的课——“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然后把人抱进了怀里。

    姜稚衣枕着他胸膛躺好,满意地闭上了眼。

    夜深人静,这眼一闭,先前被打断的思绪重又飘回脑海,姜稚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夜提过的那些人。

    躺在长安沈府东院厢房,面色灰败的高石,与元策在天崇书院角逐骑射、赛马球的钟伯勇和卓宽,跛了一只脚,常年拄拐的康乐伯,身在牢狱中,等待秋后问斩的宣德侯……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每一张都面目狰狞,沾满污泥,大睁着一双空洞血红的眼,像索命的恶鬼。

    一转眼,她不知到了哪里,漆黑夜色下,他们一个个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朝她笑着:“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手染鲜血之人,终有一日也将死在血泊之中……”

    再一转眼,烟尘弥漫的沙场上,千军万马对阵冲锋,她看见元策高踞马上,手执长枪,身先士卒朝前拼杀,忽而迎面箭雨落下,流星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刺穿他胸膛……

    场景再转,她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瑶光阁的妆台前,听着窗外热闹的唢呐声声奏响,奇怪地问惊蛰与谷雨,吉时已到,为何还不来给她上妆?

    惊蛰和谷雨红着眼跟她说:“郡主,您忘了吗?沈少将军已经不能来娶您了。”

    姜稚衣震动地望向面前的铜镜,才看清自己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一身缟素的丧服,再听窗外唢呐声,吹的哪里是喜乐,分明是丧乐。

    一颗心如堕冰窖,姜稚衣扶着妆台,浑身打起冷颤,一刹间泪如雨下……

    “姜稚衣?”耳边忽然有人唤她名字,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温热的指腹抚上她湿润眼角,将她从绝望的谷底拉起来。

    姜稚衣在心如刀绞般的窒息里用力睁开眼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怔然间,像不敢相信似的,姜稚衣眨掉眼眶的泪,缓缓抬起食指,生怕碰碎什么一般轻轻触摸上这张脸,指尖从他斜飞入鬓的眉,游移到他英挺的鼻梁,再到他薄薄的唇。

    元策抱她在怀,垂眼看着她轻颤的手指,任由她动作着,皱了皱眉问:“做噩梦了?”

    姜稚衣一愣,被这一句问话惊醒,慢慢偏过头,看见静谧的卧房里烛火轻燃,窗外春夜和暖。

    没有什么带血的诅咒,也没有什么战场,更没有什么丧服。

    她做噩梦了。

    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可是梦里满目的红忽而变成满目的白,那一瞬的绝望真切到就好像六岁那年,她听说阿爹回来了,欢欣鼓舞飞奔出府,却看见了阿爹的棺椁和飘扬的白幡。



    第85节

    

也好像那一年的除夕夜,她独自对着一桌子不知热过几遍的饭菜,好不容易饿了,夹起一只饺饵吃,忽然看见嬷嬷踉跄着跑过来,说她阿娘服毒自尽了。

    心脏像被狠狠挤压、揉碾过,姜稚衣急喘着气,用从未有过的力道一把抱紧了元策。

    元策腰上一紧,低下头去,刚想问她梦见什么了。

    “元策,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姜稚衣忽然抬起头来,颤抖着开口。

    “你的仇——是不是还没报完?”

    第72章

    话音落定; 屋内烛火陡地一跳,元策目光一凝,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觉得……”姜稚衣攥着他腰后的革带,紧张得唇齿打战; “好像还没完……”

    她不是梦见钟家人的诅咒才觉得事情尚未了结; 而正是觉得事情尚未了结才做了如此不祥的梦。

    方才半梦半醒时,姜稚衣隐约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钟家人失踪和元策离京在同一日; 她猜到其中原委; 皇伯伯一定也猜到了; 可皇伯伯为何会默许元策滥用私刑呢?

    哪怕猜到康乐伯犯下了通敌重罪; 元策此举亦是在挑战天威。

    皇伯伯未曾降罪;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还没结束; 康乐伯背后还有人; 所以当下更重要的不是追究元策,而是借元策的手敲打这个人?

    “……康乐伯是不是也是受人指使; 真正想害你兄长的,可是另有其人?”

    元策静静与姜稚衣对视着,没有说话。

    “你对付钟家自有余力,可如果钟家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你是不是会有危险?”

    姜稚衣一句句急声催促着; 元策沉默半晌,反问:“梦见我怎么了,吓成这样?”

    回想起梦里密密匝匝的箭雨穿透他胸膛的画面; 后怕如潮水一阵阵泛溢,堵得嗓子眼发麻,姜稚衣干燥的嘴唇上下磕碰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元策拧着眉,抚了抚她发凉的额头,想起身去给她斟盏热茶; 被她使劲抱住腰不让动。

    “我梦见、梦见你打仗,好多箭……”姜稚衣缓了长长一口气,用零碎的字词东拼西凑地描述着梦里的场景。

    元策仔细听着,等她说完,一愣过后反笑:“见过打仗吗?就瞎梦。”

    姜稚衣也是一愣:“我怎么瞎梦了?”

    “轻箭至多破甲,重箭才可穿膛,这等规格的重弓重箭,一支军队也就屈指可数的弓箭手可操纵,哪里来你说的箭雨?”

    姜稚衣瘪了瘪嘴:“万一就是有呢?”

    “那也不会像你这无稽之梦,我身下有战马,手里有武器,当我面射来的箭怎么伤得到我?”元策轻笑一声,“除非我缴械投降,原地不动,才捱得上你梦里的万箭穿心,知道了吗?”

    “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姜稚衣一把捂住他嘴,“没有什么除非,大烨的战神怎么可能缴械投降!”

    元策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那还担心什么?”

    姜稚衣嘴里念叨着“好吧”,晃了晃脑袋挥散那些不祥的画面,小心摸了摸他完好的胸膛,将脸贴了上去。

    因这一场噩梦,姜稚衣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被婢女伺候着用过早膳,还在回想昨夜的事发呆,忽然嗅到一股燎火的味道。

    “这飘进来的什么味儿?”姜稚衣搁下筷子,皱起鼻子问两名婢女。

    姜稚衣这挑剔的鼻子一向比旁人灵通,惊蛰和谷雨还未嗅见什么,疑惑地推开支摘窗望出去。

    这一看,竟见庭院天井下放了一只燃烧的火盆,三七一手拎一长串黄白之物,一手拎一根捆着白纸穗的柳杆,预备大干一场似的盘腿坐了下来。

    惊蛰和谷雨咋舌半天才问出话:“这、这是做什么?”

    三七抬头望来,见姜稚衣歪着脑袋不解地站在窗边,连忙起身行礼:“少夫人,这是少将军今早去军营前的吩咐。”

    “吩咐你在我院子里——”姜稚衣一指火盆,“烧纸钱?”

    “是,少夫人放心,这么多钱还堵不住钟家人的嘴?”三七说着拆开纸钱,抖巴抖巴撒进火盆里,拿柳杆撇散,嘴里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来找我们少将军,去我们少夫人梦里放肆,算什么英雄好汉?”

    姜稚衣:“……”

    三七烧着烧着一抬头,看见姜稚衣满眼的荒唐,心道的确荒唐,少将军今早提议的时候,他也荒唐了好一阵呢。

    细数少将军杀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从无鬼神敢入少将军的梦,少将军也从不敬鬼神,何曾祭奠过自己剑下的亡魂,更别提给仇人烧纸钱了。

    “以为少将军把你们拎去喂了豺狼,一个个尸骨无存,便找不到你们算账了是吧?今日好好给你们烧纸钱,若胆敢再来招惹我们少夫人,小心少将军把那几只吞了你们尸骨的豺狼找出来,剖腹取骨再宰你们一遍!”

    “…………”

    屋里一主两仆吹着四月里的暖风一个激灵,缓缓对视一眼。

    那你们少将军还挺会先礼后兵的。

    不知是钱堵住了钟家人的嘴,还是剖腹取骨的威胁堵住了钟家人的嘴,这日过后,姜稚衣当真没再梦见过那些恶鬼。

    只是这鬼神本是人的心事于梦境中的投射,安神汤驱散得了噩梦,却驱散不了姜稚衣的心事重重。

    那夜她问元策,他的仇是不是还没报完,他避而未答,或许是不想再骗她,可他的不答其实也已经是答案了。

    姜稚衣反复思量着,有谁可以让皇伯伯明知他犯下通敌重罪,却也无法轻易撼动他,与之正面撕破脸开战?

    放眼大烨,这样的人只有一个——河东节度使,范德年。

    回想起正月里,她跟随元策离京那日,范德年与元策说的话:“可惜我要往东,沈小将军要往西,往后一路注定背道而驰啊……”

    当她还无忧无虑做着话本里的依依,那时的元策是不是已经在想该如何手刃范德年了。

    可要手刃范德年,绝不像扳倒钟家那般用些计谋手段便可,此仇要报,便是整个河西与河东为敌,结局一定是在战场。

    姜稚衣心里装着这些事,这日过后,时常去玄策大营给元策送午膳,用过午膳便留下来看他训练新兵,待到夜里与他一同回府。

    四月下旬的一日,裴雪青听闻她如今日日出入军营,问可否带她也去一趟。

    沈元策忌日在五月,裴雪青打算过了他的忌日再回京,这些日子走了许多沈元策行军打仗到过的地方,只剩玄策大营,因是军营重地,担心不便叨扰。

    姜稚衣得元策点头之后便带着裴雪青一道去了军营。

    黄昏时分,姜稚衣与裴雪青站在演武场的高台,看底下新兵操练着攻防战。

    士兵们按袖章颜色分为两个阵营,在那座用以模拟作战的城楼上下展开对战,满场烟尘滚滚,战车疾驰冲锋其间,厮杀声、号角声地动山摇,站在这阅兵的高台上都能感觉到脚下阵阵颠簸抖震,真切得犹如亲历战场。

    姜稚衣一连来了十几日,第一次看到攻守城战,和裴雪青一样震撼得睁大了眼,连飞沙走石扑面都忘了去掸。

    眼看守城一方士兵数量远远少于攻城一方,姜稚衣奇怪地问一旁元策:“以少对多,这是不是有失公允?”

    元策负手观望着战局,一面答她:“守城一方占据地理优势,实际作战时,在攻城器械不突出的情形下,攻城方的兵力本就常常数倍于守城一方。”

    “那若是攻城器械很厉害呢,守城方人又少,该怎么办?”

    “保住士气是决胜关键。”

    姜稚衣恍然点头,眼看攻城一方士兵登着云梯爬上城楼,守城一方士兵眼疾手快往下倾倒铁桶里的黄水,被黄水溅到的士兵便被穆新鸿判定已无战力,又问:“那铁桶里装的黄水是什么?”

    “只是普通的水。”

    “我知道这是普通的水,”士兵们训练所穿铠甲所佩武器皆是真刀真枪,但类似投石这等杀伤力大的器物是用轻巧软物替代,想必这黄水也是同样的道理,“我是问,在战场上那是什么水?”

    “烧热的金汁。”

    “金汁又是什么?”

    元策偏头觑她一眼:“你不会想知道的。”

    姜稚衣撇撇嘴:“卖什么关子,说给我听听嘛!”

    “稚衣妹妹,金汁应当是——”一旁裴雪青听着二人对话,附到姜稚衣耳边悄声说了两个字。

    姜稚衣脸色一变,再次望向城楼之上泼下的一桶桶黄水,胃腹一阵翻腾,拿帕子掩着嘴干呕了一下。

    元策失笑,抬手去拍抚她背脊:“说了你不会想知道。”

    “本郡主今日的阅兵就、就到这里了,我去你帐子里歇会儿。”姜稚衣朝元策挥挥手作别,捂着胃腹转身往高台下走去。

    元策看了眼姜稚衣的背影,刚要转头拜托裴雪青,裴雪青已经抬脚往下走去:“我去顾着些稚衣妹妹。”

    元策朝裴雪青点了下头:“有劳。”

    营帐里,姜稚衣连喝两盏清口的热茶才压下那阵呕意,坐在元策的卧榻上缓了会儿劲,回想起方才裴雪青口中那句“粪水”,百思不解地问:“为何还要将金汁烧热拿来退敌,这是冷是热都挺恶心人的吧……”

    裴雪青坐在她对面摇了摇头:“烧热的金汁并非靠恶心退敌,而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不单会烫伤人,还会感染人身上的伤口,被金汁浇过的人很快就失去战斗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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