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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春心动-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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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接受她的威胁,但还是妥协地接受了她给他定期换药的提议。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威胁不是出于恶意,就像她也知道,一个救人心切之时,连己身要命的秘密都来不及顾及的人,不可能当真拿姑娘家的清誉出去说事。

    竹月担心沈元策往外胡说,可她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世人用了那么多年都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而她幸运地,在遇见他的第一天就见过了。



    裴雪青×沈元策·庄周梦蝶·贰(“我就是看看沈郎君会不会。。。)

    

日头从中天慢慢往西走; 金乌西坠时分,整座水榭被金红的夕阳笼罩,满目皆是虚幻的光晕。

    竹月不知第几次在一旁劝; 说沈郎君肯定在赌坊玩得起兴,忘了今天是换药的日子。

    裴雪青依然安安静静捧着医书; 总觉他不会因为玩乐失约。

    自打沈元策答应到水榭换药裹伤; 这段日子每次都照她给的期日来了; 虽然来了以后总是手臂一伸,等她包扎完便走,看上去很嫌弃她的唠叨; 不想在这儿浪费丁点时间,可倘若他当真那么好赌,当真是不守信的人,又怎会一次次从花天锦地的赌坊半道抽身出来赴约呢?

    何况她依照他伤口的状况,每次定下的期日都不同; 从一开始的隔天,到之后隔三天、五天; 一个看起来对万事万物都浑不在意的人,却将这些变化的期日记得清清楚楚,他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大大咧咧的浑人。

    “反正我回府也是看书,在这里看也一样,再等等吧。”

    裴雪青继续低头看书,等到夕阳西下,晚霞散去,天色暗得看不清字; 让竹月将灯点起来。

    竹月点了灯担忧道:“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要是错过城门下钥的时辰就麻烦了。”

    “马车回城需要两刻钟,就等到城门下钥前三刻吧,若他冒着天黑来了,我却不在,便是我对不住他了,我等到最后一刻,知道他当真不会来了也好安心。”

    “你们读书人都这么认死理吗?”一道年轻的男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裴雪青偏过头去,看见那锦衣少年一步步踩着木桥走了过来。

    步子踩得晃晃悠悠闲逛似的,可等他走近,她却分明看到他胸膛上下起伏,像是急急赶了一路。

    裴雪青连忙起身给他斟了一碗茶水。

    沈元策像是当真渴了,没再像以往那样无视她的客套,接过茶碗将茶水一饮而尽:“干等一下午,就不知道让人传个信来问问?”

    “我是担心贸然去找沈郎君会给你添乱。”她一面与他解释,一面又给他斟了一碗茶水,“方才一念之差我就走了,沈郎君下次如果有事晚到,可以差人知会我一声,这样多晚我都会等。”

    “你很想再多一个人知道我与你在这里会面?”

    难怪他总是独身一人赴约,连最亲近的仆从也不带。

    明明遇事思虑得很是细心周全,却总要装得粗糙马虎,不守礼节。

    裴雪青打开医箱,请他在美人靠坐下,像前几次那样给他换药。

    沈元策垂眼看着她动作:“裴姑娘还挺沉得住气啊,也不问问我为何迟了半日。”

    “你怎知我不是单纯忘了,或者故意戏耍你?”

    “还真把我当好人了。”沈元策翘起了腿,抖啊抖的,又摆出了那副全天下他最邋遢最差劲的样子。

    老实说,若不知他秉性,看见他这坐没坐相,流里流气的模样,她也会觉得有点讨厌。

    他在她面前似乎还算收敛,虽然不友善,但并未说太过分的话,听说他在永盈郡主那儿才叫恶劣至极,怎一个狗嘴吐不出象牙。

    裴雪青替他上着药,想了想说:“沈郎君,我既然已经知晓你的秘密,其实你在我面前可以不必做那些违心的姿态,说那些违心的话。”

    “沈郎君在外身不由己,口不应心已是受累,我给你换药是想为你好,却害你在我面前仍要继续圆谎作伪,这样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方才我不问沈郎君今日为何晚到,也是不想你再费心费力地编造说辞。”

    “我与沈郎君也算因祸结缘,其实我很想认识真正的沈郎君是什么样的。”犹豫了这么多天,裴雪青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元策看着她的目光有了些许波动,抖着的腿也停了下来。

    她替他处理完伤口,抬头直视着他:“我空口白话与人说沈郎君身怀武艺,不会有人相信,那我若与人说,沈郎君实则是个英勇善良又体贴入微的人,大家就更不会相信了,所以沈郎君不用担心在我面前做自己。”

    沈元策定定看了她半晌,像听见什么笑话,瞥开眼去:“都往我身上瞎编什么词儿。”

    “沈郎君,你每次从这里离开,都没有立马走掉,而是等我坐上马车,再跟着我的马车回城的吧。”

    因为知道沈元策不愿声张伤势,所以她只带一名车夫和一名贴身婢女出来,从城郊回去一路途经山林,想起那日那头狼,的确有几分心有余悸,但自从那次发现沈元策打马跟在后头,她就不慌张了。

    沈元策带着被拆穿的哽噎,似是终于无话可说,捋下袖子起身往外走去:“那你今日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走的。”

    裴雪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她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愿坦诚,失落地低下头去,默默整理起医箱。

    慢吞吞整理了半晌,忽然听见走远的脚步又折返回来。

    “你既然知道,上回留在这儿磨蹭着看了两刻钟书是什么意思?”

    裴雪青一愣之下抬起头去,看见沈元策大步走进水榭,一脸兴师问罪的神情。像是好奇心终于打败了他坚持日久的伪装。

    她迟疑片刻,实话实说:“我就是看看沈郎君会不会等我……”

    “所以故意戏耍别人,让人等的,是你裴千金?”

    “我——是我太想知道沈郎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对不住,沈郎君。”她低眉垂眼地与他道歉。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裴雪青倏地抬起眼来,看见他喃喃时眼底转瞬即逝的寂寥。

    那一句带笑的不知道,像叹息,又像自嘲。

    她想也是,他在长安应当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吧,如果一个人在所有人面前都戴着假面,那假的大概也成真的了。

    沈元策叹了口气,指指她手中的医箱:“这天都这么晚了,能快些吗?”

    “你不是说我英勇善良,体贴入微吗?”

    沉默的对视间,裴雪青回过神,手忙脚乱收拾起来,朝他笑道:“我这就好了。”

    后来裴雪青才知道,那天沈夫人犯了头风病,沈元策走不开,想她估计等不到他就走了,直到沈夫人急症好转,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看一眼,本以为多半是多此一举,哪知道黑灯瞎火里当真看见她还在水榭。

    那次之后,沈元策似乎知道了她是个非要等到最后一刻的死心眼儿,再也没有来迟过。

    他也像认了已经露出的馅包不回去,不再老是刻意摆出吊儿郎当的姿态,刻意带着刺儿说话,也不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事便在水榭里歇歇脚打打盹儿,与她闲聊几句。

    熟络之后,裴雪青发现他不装腔作势的时候其实并非刺棱棱的人,就像一个寻常的少年郎,有很多好奇心,会打听她上山采什么药草,手里的医书讲的什么,为何对医术感兴趣。

    偶尔也与她开幼稚的玩笑,从外头带来一株草,与她说找到医书上记载的毒草了。

    她看那草像模像样的,研究半天,他说瞎研究什么,试试就知道了,直接将草往嘴里嚼,吓得她魂飞魄散,最后才知道那只是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的杂草。

    也有严肃的时候,听说她母亲身体不好,他想起自己因病早逝的生母,说他都已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连梦里也梦不出个轮廓来。

    说起做梦,他又扯远开去,讲他从小到大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边关的泥里雨里挨打,梦里他爹像训练死士一样训练他,可他又觉得梦里那个人只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并不是他。

    她问,那他父亲不在他身边,他是怎么学武的?

    他说就在书院记下要领,回家偷偷练呗,不过偷练武艺不太方便,他也没能练得太精,那天救她那一箭当真是情急之下走了些运道。

    比起真刀真枪,他更多功夫花在看兵书上。

    领兵打仗的将军分两种,一种是身先士卒的,一种是运筹帷幄的,他说若武艺不够高强,当不了前者,当后者也不错。

    “所以你的志向是来日征战沙场吗?”她问他。

    “若有一日河西需要我,我自然要去,不过如今河西有我父亲,也未起战事,我要是做一辈子准备,但永远当不上这个将军也不赖。”

    春光明媚的日子,吹吹和风晒晒太阳是件惬意的事,他与她在水榭里谈天说地,慢慢地,好像将她这个偶然撞破他面具的人当成了他在长安城唯一的朋友,将这些年没能与朋友交心的话都讲给她听。

    在深闺里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相国之女,和热衷于斗鸡走狗,出入赌坊的纨绔子弟,真是一对奇怪的朋友。

    但这段奇怪的友谊本是一个意外,意外终有结束的时候。

    沈元策的伤口慢慢结痂,开始发痒,她身为医者,知道这便是即将痊愈的征兆。

    等他伤好了以后,想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他与她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将继续待在她的深闺,而他将继续在外招摇过市,去做那个讨人厌的纨绔。

    没有人会再知道他的心是软的,但那里又藏着他坚如磐石的志向。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不舍,可还是必须诚实地与他说,等下次看看结痂状况,不出意外的话,之后他便不用再来水榭了。

    沈元策一身轻松地说好,这罪证终于要消除了。

    彼时黯然神伤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后,她会在水榭等到沈元策龇牙咧嘴地捂着流血的手臂过来——

    “来的路上摔了一跤,结好的痂都破了,这伤是不是得重新养一次?”



    裴雪青×沈元策·庄周梦蝶·叁(“配不上裴千金”。。。)

    

刚下过一场雨; 湖心湿雾氤氲缭绕,白茫茫一片,迷蒙得看不真切。

    水榭里; 裴雪青等沈元策走近了才瞧清他半身污泥的情状,忙将他拉进来; 急急去看他的小臂; 问他怎么回事; 怎么还能摔了一跤。

    “马骑快了些,谁知道下过雨路这么滑……这叫什么来着,马失前蹄?”

    “你慢慢来就是; 急什么?”裴雪青眉心紧蹙地将他拉到沈元策美人靠,让他好好坐下。

    沈元策仰头看着她:“这不是想着最后一次了,总不能让裴千金久等。”

    “我等等你怎么了,我坐在这里等又不费力,你看你这——”好不容易结牢的痂边缘又渗出血来; 顺着他小臂蜿蜒下淌,裴雪青快快从医箱里取出药水; 给他清理伤口,“你忍着点疼。”

    “我怎么瞧着是你在忍疼啊?”沈元策似在观察她的神色。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咬紧了下唇。

    “我自然在忍疼,你这摔的,我看着都疼。”裴雪青一手抬着他手腕,一手捻着棉絮擦拭他小臂上的血痂,忍不住低头对着伤口轻吹了吹,忽然感觉到他手臂一僵,一向坐得东倒西歪的人缓缓直起了身板。

    她本未多想; 这才惊觉自己对他过分亲近了些,一下子松开了他的手。

    沈元策神色不自然地搓了搓衣袍:“不怎么疼; 就是得麻烦你再多……照顾我一阵子了。”

    裴雪青也悄悄摩挲了下手心:“怪我不好,刚好挑到下雨的日子,又害你受罪了。”

    “也没那么不好吧,等我好了就没伤患给你医了,我晚点好,你可以多拿我练练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医士哪儿有盼着伤患晚点好的?”

    “那你是盼着我早点好,往后这山清水秀的地儿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裴雪青被问得一噎,看着那双乌黑的、直直看着她的瞳仁,不知他是不是意有所指,没来由一阵紧张。

    “……我当然盼着你早点好。”她慌忙垂下眼去,继续给他处理伤口,仔细看过血痂边缘,“幸好不严重,稍微养几天就能恢复回去。”

    “这还不严重?稍微养几天就回去了?”沈元策惊讶反问。

    裴雪青听着他这语气一愣:“你还想多伤几天不成?”

    沈元策翘起腿望着这座水榭:“我看这地儿有点旺我,我每次从这儿回去押注手气都特别好,多伤几天说不定因祸得福更多。”

    这段时日他在她面前已经柔和许多,可每次一想要掩藏什么,就又会摆回这副六亲不认,油腔滑调的姿态。

    裴雪青心底疑窦陡然升起,低头看向他衣袍上污泥的痕迹,眨了眨眼探究道:“你摔下马的时候除了手臂,可还有别处受伤?”

    “医者眼中无男女之别,你若伤了,我一并帮你上药。”

    人摔跤的时候确实很可能以手撑地自我保护,可趋利避害也是身体的本能,他受伤好一阵了,这段日子行动应当习惯于避开脆弱的伤臂,但凡有别处可借力,怎么着也轮不到这条伤臂出马,就算非得用这条伤臂,也多半下意识拿手掌或手肘受力,怎么刚好惹得小臂伤上加伤。

    裴雪青瞧着他不知是否因心虚而挪开的眼,隐隐生出一个猜想,心怦怦跳起来。

    可转瞬又觉这猜想太过荒唐,暗暗压下了这阵奇异的悸动。

    像遇到一块滚烫的炭火,不敢轻易去触碰,她打住了胡思乱想,最后还是没有将疑问说出口。

    那天处理完伤口后,沈元策又在水榭坐了半日,临别问她什么时候需要再来。她照旧给了一个期日。

    原以为的最后并不是最后,她明明盼着他伤势早些痊愈,却又无端松了口气。

    下次再来,沈元策带了一卷兵书,等她给他看过伤,翻开医书,他也坐在她对面看起书来。

    “怎么突然想起带兵书来这儿看?”她好奇问他。

    “闲着也是闲着,你这天天捧着本医书,我在这儿插科打诨,岂不有点配不上裴千金吗?”

    配不上?像被柔软的羽毛轻挠了下心脏,整颗心都轻飘飘起来,她迟疑地瞧着他:“哪里配不上了……?”

    “那——配得上?”沈元策的眼神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裴雪青被他看得目光闪烁起来,岔开话头:“读兵书是好事,你就在这儿安心读吧。”

    沈元策被她绕开了去:“其实我爹说兵书读多了,实战时容易思量太多顾虑太多,反而束手束脚,用兵就会偏向温和保守。但我人在长安,也没有实战的机会,这些书是我离战场最近的地方了。”

    她从他眼底看出了几分壮志难酬的叹息,想了想宽慰他:“军中有冒险激进之人,自然也需要温和保守之人来平衡,读书怎么会是无用功呢?”

    “我爹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本来不支持我死钻兵书,后来不知想到什么,说这样也好,我温和保守些,刚好跟人互补,不知他在说谁,可能是哪个副将吧。”

    “你说我这锦衣玉食的,也不用去边关吃苦,是不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沈元策说着,似乎又不太在意在京为质的憋屈了,“我要真像梦里那样每天在边关挨打受训,可能也没什么安邦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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