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拨重臣后他当真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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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他抬眼,就像极了被绸包裹的玉人。
他亦看见了李成绮,开口道:“陛下。”
明明这位先生怕看书伤眼站在暗处,却无端地叫人觉得其明皎然如月,昭昭秀彻。
纵然青霭从未见过他,也不由得想起那个词——如沐春风。
李成绮面无表情,心中情绪翻覆已然滔天。
这就是谢澈所说的,合适的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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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哪合适了?
永陵刚修好,他们就打算再送走一个皇帝吗?
吉壤还没找到,你让孤葬在哪!
葬哪?!
李成绮轻轻吸了一口气,收敛情绪,面色一如往常。
小皇帝从没见过谢明月,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连新帝登基谢明月都不曾露面。
虽然谢明月门生说谢太傅公务缠身半点时间都抽不出,可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谢明月对于新帝的不以为然。
所以他来干什么!
李成绮突然后悔,没让人给谢澈送去的伤药里下毒。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谢明月已是位极人臣,当今同靖氏兄妹的荣华富贵连同身家性命,皆在谢明月一念之间。
他应该诚惶诚恐,惊惧万分。
然而,小皇帝并不认识谢明月。
谢太傅不着官服,未带扈从,李成绮干脆当对他的身份全然不知。
他见书房中已有人在,仍是不紧不慢,悠悠闲闲地挪到书房,然后极没规矩地瘫坐椅子上,让青霭给他倒茶。
青霭看着小皇帝比往日更加恣意的举止,欲言又止。
纵然是他都觉得这位先生身份非同小可,小皇帝却视若等闲,恐怕因为先前靖氏兄妹找来了太多不成体统的先生,让小皇帝以为眼前这位亦是如此。
青霭低声道:“陛下,这位先生……”他心中隐隐有猜测,却不能明说。
毕竟小皇帝心性不稳,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莫说群臣跪先帝,恐怕都要去宗庙上吊。
况且他身份低微,怎可在此刻出言提醒?
小孩子很有眼力嘛。
李成绮心中夸道,他好像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人一般,道:“哦,新先生,给先生也倒一杯。”
青霭:“……”
他过去倒茶,神情中的担忧几乎掩饰不住。
谢明月居然也没说不要。
从前因为一边看书一边吃点心被谢明月温言劝说过的李成绮大感惊讶,难道真是人老心软,谢明月竟也随和起来了。
他半趴在桌面上,微微抬头仰脸看谢明月。
谢明月比他小几岁,如今还不到三十,人如清辉,半点不见倦意老态。
他打量的肆无忌惮,谢明月静静地任由他看着。
李成绮上辈子为君谨慎,任何可能给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污点骂名的事情绝不沾手,行事从来合仪,他自下而上地看了一番谢明月,笑眯眯开口道:“这位先生生得比先前几位先生都好,”他顿了顿,好像深思熟虑要用什么词夸谢明月,“仙姿玉貌,远山芙蓉。”
少年人说这话时笑容狡黠,在故意使坏一般,然而露出的两个小酒窝又显得他乖极了,也无辜极了。
谢明月不以为忤,颔首道:“谢陛下夸赞。”
青霭端茶,听到小皇帝这番话手几欲发颤。
李成绮偏头看了眼面色发白的青霭,吩咐道:“叫御膳房做碗,做两碗樱桃酥酪送来。”
青霭不解且忧虑,道:“是。”
他躬身退出书房,书房中唯余二人。
书房安静,好像能听见花叶落下的声音。
和谢明月在一起,李成绮总能感觉到难得的安静,谢明月并不少言,却如非必要不会开口同李成绮说废话,李成绮目光落在谢明月拿着的书上,道:“先生今日要讲什么?”
“先前三位先生为陛下讲过什么?”谢明月声音很温和,温和得足以这个很会见风使舵的小皇帝对他半点都不畏惧。
以李成绮听课之敷衍,他能记住三位先生的名字已实属不易,“霍先生欲讲老庄,孤不喜欢,叫他不必讲。”
谢明月闻言轻轻皱了下眉。
不知道是因为李成绮说他不喜欢,还是霍先生居然异想天开给小皇帝讲老庄。
“孤说不必讲,他犹不服气,”李成绮忿忿,似乎仍在对霍先生不满,“说谢太傅来亦会给孤讲老庄,”他舒了一口气,“先生也打算讲老庄吗?”
“臣不讲。”
得到保证,小皇帝喜滋滋地抚掌,“白先生讲政论,大赞先帝衡石量书,宵旰忧劳,乃是一代英主,许是周朝三代乱政,上天见怜,故而降下先帝,”他夸得十分真挚,“说不定先帝是天上星宿神君转世。”
谢明月淡淡道:“诚是。”
他不欲附和,甚至不愿多提。
谢卿,你对孤真很不满意啊。
李成绮脸上的笑容愈发粲然。
“孤说了这样多,先生却还没说先生今日要讲什么。”小孩说话能无所顾忌地拖长嗓音,调子甜腻。
“陛下想听什么?”谢明月问。
李成绮坦白,“孤什么都不想听。”
谢明月治学严谨,和谢氏一族门风有分不开的关系,不然李言隐也不会力排众议,要谢明月给李成绮当伴读,数年读书时的朝夕相处,李成绮半点不愿意让谢明月为他讲课。
并非两人的关系已到了冰炭不投的地步,而是谢明月决不是能放着他在一旁嬉闹的先生。
与其要谢太傅让他给他上一年半载的课,李成绮更宁愿听白先生给他讲怪力乱神之事。
谢明月没穿官服,他乐得当不知道其身份,但如果他同太后说不想要这个先生了,则满宫尽知,以靖氏兄妹的性格,大约会按着他脑袋听谢明月上课,生怕得罪他半点。
所以只能谢明月自己不教,而不是李成绮说不要谢明月教。
乌黑长睫一压,谢明月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惊讶。
大概先前谢太傅见到都是名门子弟,芝兰玉树,李成绮便偏偏要在他面前做一回不可雕的朽木。
还得是烂到根里的那种。
李成绮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先前谢太傅说,只让孤粗通些学问,上朝时知道大臣们说什么就好,大臣说的尽是官话,有什么听不懂,听不得的,上课讲学何其无趣,孤不喜欢,先生,您已是孤的第四位先生了,可见教孤不是什么美差,”他双手捧脸,叹了口气,“您若是官运亨通,想来也不需要到孤这来受气。”
如谢明月这等已是万人之上的权臣还不算官运亨通,李成绮都想不到何为平步青云了。
谢明月亦不反驳,只道:“陛下欲如何?”
谢明月要是看不出他别有深意就不是谢明月了,李成绮眼睛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先生,孤已登基两个月了,不过还有四个月孤便能亲政,不如这样,孤同先生君子之约,先生不必管孤,先生来去自如,且熬过这四个月,孤与先生相安无事,待孤亲政,定然不忘同先生的师生之情,怎样?”
他不指望谢明月答应,只为给谢明月加深这孩子不可教的印象。
小皇帝很有些不用在正道上的小聪明,说起这话时似乎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得意洋洋地抬起脑袋,等待着眼前这位先生的回答。
谢明月将书放到桌子上。
李成绮余光一瞥,但见周律二字。
看这厚度,应该是内宫篇。
谢明月道:“先帝一生严于律己,如陛下所言,挽社稷于危难,扶大厦之将倾,深恐其身逝后后代子孙放纵恣睢,有负先祖筚路蓝缕,且为肃法纪,正人心,于明瑞三年传兰台学士修改编撰律法,外法统御万民,内法约束子孙,陛下先前举动,业已违律。”
少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面上虽有点恐惧,但马上消失不见,不屑一意道:“那你要做什么?”
周律全文一百二十万言,精通律令的学士也不会一字不落地背完。
李成绮当年用意是明法正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少年嘴上不屑,眼睛睁却睁得圆圆,警惕得像是一只拱起脊背的猫。
谢明月手指曲起,敲了敲李成绮从进来时就未正眼看过的桌子右侧。
他随着谢明月的动作看过去。
谢明月指下,压着一把黑沉沉的戒尺。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文为零点。
第15章
那把尺子大约是实木,削成三指宽窄,木刺尽数被剃去,又上过清漆,磨得黑亮光滑,在阳光下,尾部几乎闪烁着一点点冷光。
这玩意打人,不会伤筋动骨,但一定很疼。
李成绮怔了一息。
他突然意识到,先前他说自己丢尽了列祖列宗的脸为时过早。
谢明月是谁?
谢明月是和他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是他在潜邸时最为信任的幕僚,是他在除掉崔愬之后一手送到权力巅峰。
亲封的玉京侯,但无论如何,谢明月都该是他的臣子,恭顺的,谦卑的,看起来无比忠心耿耿的。
直到这时,李成绮才切实地意识到,他确实已经死了。
然而他实在是个很宽心的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并不哀伤愤怒,哀叹国之不过妖孽将出,帝王颜面荡然无存,他只是很想不到——谢明月不是会轻易动手的性格!
李成绮不过想让谢明月对小皇帝心生厌恶,不教罢了,谢明月会体罚他这种事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才两年而已,谢明月的行事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李成绮虽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他不想挨打,很不想挨打。
如果放在他上辈子,摆出律法,哪怕是把他打死,他也会咬着牙受住。
但此时,他不是李昭,而是李愔。
李成绮往后一缩,“你要打孤?”
谢明月垂下眼睛,神情温和恬静,几乎给了李成绮悲天悯人的错觉。
谢卿,他脑子里天马行空,以后若要建庙,孤一定叫人把你的木雕头放到神像脖子上。
只要你这次不打孤。
他仰脸,谢明月就站在同他一桌之隔的地方,他本来就不身强体壮,靠在椅子里就更显小,谢明月一个成年男人,纵是文臣,想把李成绮治住亦非常容易。
“非是责打,而是告诫。”谢明月的声音玉润动人,令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所说具是对的。
你凭什么打孤险些脱口而出。
李成绮悻悻住嘴。
他若问出来,谢明月反而把身份说明,那这顿打更免不得,惊动靖氏兄妹说不定这俩人能把他捆着送到谢府去挨打。
李成绮满脸戒备,“先生,孤听闻我朝学士皆学养深厚,德才兼秀,既然德行深厚,何不以德服人,却要用戒尺叫孤听话?”
谢明月垂首,回道:“不敢有令陛下听话之念。”
这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吗?谢卿。
“在回话时尚会斤斤计较,你却敢打孤,”李成绮道:“你先将尺子放在桌上,说明你早有这个念头,你好大的胆子!”他疾言厉色,颇有流言中暴虐无德的小皇帝模样,偏偏底气又不足,使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色厉内荏。
明明是个爪子还没长利的小猫,却要装出百兽之王的架势。
“先帝律法,不可更改,”谢明月说的愈发和缓,好像怕吓到李成绮似的,“责惩陛下,臣亦惶恐难安。”
李成绮:“卿之惶恐,表现得十分内敛含蓄。”
“孤仰慕先帝德行功绩,曾经读过些内宫篇,便是先生身为天子师,亦不能随意责罚天子,若天子有错,需……”他一顿。
他需要周律定罪的时候,自有掌管律令的朝臣可以询问,李成绮虽将周律全部看了一遍,只是算上他死的时间,已经快十年了。
“若天子有错,只责罚伴读。”谢明月贴心地接上。
可他没伴读。
这两个伴读里,定要有谢澈一个。李成绮心说。
然后他就天天顶撞谢明月,眼见谢明月在他面前动手打儿子。
“虽无伴读,”李成绮理直气壮,“却也没有罚孤的道理。”
谢明月一手翻开被放到桌上的周律内宫篇,书正对李成绮,手指压在纸上,分不出哪个更白。
然而手指更加润泽,玉色光洁,他微微弯腰,将书页推到李成绮面前,指给小皇帝看。
律有明言,倘若天子一日犯数错,则必以责罚,且根据错的大小,责罚有从挨打到抄书跪祖宗乃至另立新君不等。
可见当年李成绮怕自己百年之后子嗣长歪倾注了多少心思。
问题是,李成绮也没想到这玩意能管到自己。
像李成绮今日这样既晚到又派人端茶递水且顶撞先生的,用戒尺打几下不多。
李成绮身体前倾,原本搭在肩膀上的长发倏地滑落,大半落到桌子上,青丝将翻开的书籍罩了个密不通风,自然也笼住了谢明月的手。
“孤……”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无论如何都难以抵赖。
少年的长发冰冷顺滑,驯顺地贴在谢明月手背上。
他身体康健,血气充沛,连头发都有光泽,被娇养着长大,从无半点忧虑不顺,深思熟虑过最大的事儿莫过于不喜欢靖尔阳聒噪,又不得不忍耐,想着如何让亲舅舅闭嘴,比先帝后来越来越枯黄干涩的头发强上不是一点半点。
谢明月压着书的手指似乎觉得痒一般地微微抬起,几缕长发顺着指缝滑到他掌中。
“陛下很怕疼?”谢明月问。
李成绮莫名地觉得他心情好像比刚才好了点。
李成绮嘀咕道:“实是废话。”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显然这句话也在顶撞师长的范围内。
李成绮上辈子极敬重自己的先生,先生厚德博学,对李成绮更是关怀得无微不至,所以他不希望有不尊师重道的后嗣,但……这应该分情况,比如不配为师者,再比如谢明月这个特例。
下次他会命人写明白。
谢明月比旁人颜色稍淡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宛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无端地令人心静。
李成绮突然领悟到,谢明月今天不是来给他讲课的,是来立规矩的。
规矩立的名正言顺,谁叫是他有错在先?
李成绮眸光一转,慢吞吞地直起身体,又拿仿佛已经断了手臂一般地速度伸出手,表情苦闷的好像马上要秋决赴死。
发尾轻轻擦过谢明月的掌心,如水一般地流走了。
谢明月收回手,将书页上的褶皱压平才合上。
“请,先生。”李成绮闷闷道。
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