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拨重臣后他当真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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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怕吗?
你口口声声,冠冕堂皇地说你怕被人看见,可你不该做的事情不还是做了,不该见的人不还是,照见不误吗!
这话还是柔软的,有几分缱绻的,谢明月这样说话他太熟悉了,他们相识十几年,前些年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时还能算得上勠力同心,君臣和睦,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和睦,后来数年,二人离心离德,谢明月这样恭顺而挑衅地说话他不知听了多少次!
谢玄度三字他险些脱口而出。
先前李成绮还能不顾身份反唇相讥,现在,他还不得口。
因为谢明月是他的先生,谢明月的反问理所应当,他与谢明月并不相熟,怎能念着他的字,一句一句地反驳谢明月所言?
便是吵架,都没有那个身份和资格。
谢明月淡色的眼睛望着他,他眼睛颜色并不是纯黑,看人时总令人产生靡丽情深的错觉。
然而此刻,李成绮被他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妆容,忽地生出了一种被野兽盯住的冷意。
谢明月如果想,真的可以杀了他。
就像杀死先前三位皇储那样,无论用剑也好,下毒也好,甚至……李成绮仰视着他,突然发现以两人目前的体力和身形的差距,谢明月甚至能在这掐死他。
谢明月抬手。
李成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动作简直如针一般地扎进了谢明月的眼中,于是李成绮就看见他唇边笑意更甚。
李成绮看见这种温柔美丽的笑容只觉毛骨悚然,他现在觉得,谢明月真的很想掐死他。
他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他想要挣扎,落在身上的东西是轻的,软的,带着微微发凉却令人安心的药香气,他李成绮动作一顿,空闲的手指捏了捏头顶的东西,发觉,那是件披风。
谢明月的披风。
李成绮微怔。
“走吧。”是谢明月的声音。
熟悉的药香使他心静,又一次被回忆与现实中谢明月触怒的李成绮在这种气味的包裹下缓缓地平静下来。
他没有同谢明月发怒的资格,更无同谢明月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的荣辱,他的性命,都系在谢明月的喜怒之上。
李成绮先前对谢明月性命予取予夺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不满三十年,风水就全然转的谢明月那去了,李成绮突然很是想笑。
先前他对崔愬有着无尽的耐心与容忍,是说一不二养尊处优太久了吗,他竟这样容易生气发怒。
半晌,李成绮放低了语气,是主动的示好与缓和,“我看不见。”
他称的是我。
谢明月神情稍霁。
隔着一层衣料,李成绮看不见谢明月的表情,他只知道谢明月有片刻没有出声,周围安静的很,隐隐约约能听见雅间内的琴声。
宿眠当年在雅间隔音上废了大功夫,力图无论如何都互不干扰,李成绮从前觉得无甚大用,今日却一改往常观感。
毕竟,正因为里面听不见才不会察觉谢明月来了,不然场面只会更加尴尬。
他听见谢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
“臣在这。”他回答,很答非所问。
“你不要这样握着我,”李成绮察觉出了谢明月语气中的松动,事实上,这才是谢明月惯常示人时的样子,沉稳、温和,李成绮一惯不会见好就收,总想让自己赢的多些,再多些,“好疼。”语调扬起,像个孩子气的抱怨。
明明错的是他,委屈抱怨的还是他。
谢明月自衬收着力气,李成绮说疼无非是娇气太过。
一个少年,实在不应该被惯成这样,娇生惯养地在深宫之中,性格娇纵恣意,日后难成大器,莫说撑起一个帝国。
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想。
谢明月五指松开,李成绮想抽开手,不曾想手腕刚一动,居然又被谢明月拢在指中。
李成绮:“……”
他方才就想问,你不喜欢旁人触碰的毛病什么时候治好的,真可喜可贺。
手指张开,李成绮又得自由,这次终于没有急忙抽手,谢明月手掌虚虚地托着李成绮的手腕,“臣扶着陛下。”他感觉到谢明月微微躬身,几乎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
一纸之距,不握和握着没有什么区别。
李成绮抿唇,“多谢先生。”
“陛下客气了。”他直起身,回答。
李成绮跟着谢明月的步子往外走,他怕摔,低头通过披风下面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走的极慢,谢明月不催,安静地扶着他向下走去。
“陛下,小心台阶。”谢明月适时提醒。
往下走,披风摇摇晃晃,极阻碍视线。
李成绮心里想着自己要是扑下去跌倒在地的话,他李氏那些所剩无几的颜面还够不够丢,若是不够,他当场装昏过去,能不能缓和尴尬?
宿眠这楼梯设计的九曲回肠,李成绮第一次来时还觉得很有雅趣,现在却想把这十八弯的楼梯板都拆了,一块一块塞宿眠嘴里。
“注意脚下。”他轻声。
“先生好贴心,”脑袋上的珠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披风盖在上面,他动弹不得,这时候苦中作乐地想,别家姑娘出嫁,凤冠霞帔,盖头之下可也是这样寸步难行?“如此贴心,却还不够。”
“请陛下赐教。”谢明月声音低沉。
“先生带我下去,岂不是更快?”李成绮道。
此言既出,一片寂静。
谢明月眨了眨眼,睫毛轻轻扇动,“陛下是要臣抱陛下出去?”谢明月问。
他问的认真且正经,仿佛只要李成绮回答一个是字,他立刻就能将李成绮拦腰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抱出去。
那点打嘴仗赢了的快感登时烟消云散,李成绮闷声回答:“不必。”
虽然看不到,但李成绮莫名其妙地觉得谢明月好像有点愉快。
看不见的李成绮事事都要假手于他,乖巧听话,倘若谢明月停下,李成绮也会不敢往下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柔软的“嗯?”
李成绮终于踏到地面,那一刻他险些热泪盈眶,轻盈地将手腕一抽。
谢明月手停在半空,而后自若放下。
李成绮裙摆垂地,半身都被披风笼罩着,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有人想扶成绮上马车,但先前谢明月的表现令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谢明月领着成绮上马车。
李成绮还没顾得上为难,但觉腰上被谢明月环住,往上轻柔一带。
谢明月放下车帘。
禁军统领颔首,一队人马整顿,“别忘了去要钱。”他说。
管事点头哈腰,一味说好。
他当然不敢去,但至于到底去不去,还得请宿眠定夺。
马车内,李成绮扯下披风,脸都被憋红了,头上发簪斜插,摇摇欲落,鬓发黏在泛红的脸颊上,鼻尖亮晶晶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条手帕递到他面前。
李成绮抬头看他。
“擦擦。”谢明月道。
脸上黏糊糊的李成绮自己也不舒服,故而这次什么都没说,顺从地接过谢明月的手帕。
谢明月不喜欢穿白衣,手帕却是雪白,李成绮手指一捻料子,只觉细软,他一面擦脸上的汗,一面想谢明月穿白衣的样子。
嗯,以谢明月姿容,应该不会难看。
“顺意楼的台阶不大好。”谢明月突然道。
李成绮猜他或许想说的是,宿眠那的台阶不大好。
被祸害了够呛的李成绮拼命点头,赞同道:“不好。”
脂粉被汗水濡湿,花了半边,李成绮拿帕子蹭掉小半。
谢明月静静地看着他,他一半脸还是娇媚的,秀丽的少女模样,眉眼口唇妆容点缀无一不精致,先前为他上妆的女官为他选择了玫瑰一般色泽娇艳的口脂,又撒以点点金粉,擦过水粉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便在双颊稍稍涂抹些胭脂,增加不少血气,海棠春睡一般,宛如名家笔下的仕女图,擦拭掉妆容的小半面仍漂亮的惊人,却是另一种性别的美丽,这份美丽一点都不柔软,硬玉似的冷冰冰。
李成绮自然察觉到了谢明月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他不自觉地用手蹭了下唇角,指腹尚余残红,他知道自己眼下这幅花妆的样子一定很诡异。
谢明月手指一动。
李成绮下意识想后退,不足片刻反应过来便硬生生停住。
谢明月低眉顺眼,显不出半点锋利尖刻,道:“陛下,臣的手帕。”
手帕上蹭着汗水和脂粉,已是红红白白一片,李成绮知道谢明月喜欢干净,尴尬道:“脏了,孤回去命人赔谢侯条一模一样的。”
手帕被李成绮虚虚握在手中,谢明月二指轻轻一夹,手帕流水一般地离开李成绮的掌心。
“臣更喜欢旧的。”手帕折了几折,被重新送入谢明月袖中,“多谢陛下好意。”
谢明月居然都不讲究这个了!
李成绮险些大惊失色,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谢明月,但他十分拜服。
谢明月可是被人搂了肩膀就要去洗澡换衣服的人,哪怕那人是当时最得他爹李言隐喜欢的康王,眼下竟能面不改色地把已经脏了手帕塞到袖子里。
李成绮上辈子当皇帝时,有时高兴过了头或者为表达对臣子的宠信倚重,偶尔不自觉地就会握住人家的手,往往是君臣二人皆双目泪垂的感人场景,唯有对谢明月,李成绮记着他不喜欢这些,二人除了吵架时,君臣十数年,包括在潜邸时,触碰次数少的不能再少。
有此种种,可想而知李成绮的震惊。
“陛下。”
李成绮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谢明月朝他微笑,“今日之事是臣莽撞,臣无意于管陛下去哪,去做什么,”这几个字他说的自然,半点阴阳怪气的意味都无。
然而就是能让人听出强调来,“只是宫中传来消息,称遍寻陛下不见,臣等担忧无比,又不敢声张,便派禁军在城中寻找,臣忧心陛下,就一道跟着,不想打扰了陛下的雅兴。”
谢明月有理有据,字字谦卑恭顺,仿佛真心实意。
要是朝臣都像谢明月这样说话,李成绮相信他都活都不到等崔愬动手想杀他。
在李成绮看来,命禁军在城中找人,可实在算不得不敢声张。
小皇帝面上很紧张道:“太后与舅舅都知道了?”他低头,很是自责,“孤一时贪玩跑出去,不想竟让长辈烦忧,朝中重臣担忧,孤……孤不日就到太庙陈罪。”
李成绮所说的是跪太庙。
他从前没少跪,因而十分轻车熟路。
“事不至此,”谢明月善解人意,“此事还未惊动太后与国舅,陛下不要自责太过。”
李成绮还没松口气,谢明月就又道:“虽是陛下私事,然而毕竟律法有言,我朝官员不得入烟花之地,陛下为一国之君,不该以身涉法。”
李成绮:“……”
可他是去办正事啊。
不过他说自己去办正事,还不如说自己去喝花酒来得更让谢明月高兴一点。
李成绮顿了顿,他发现谢明月在等自己给他一个听起来十分合理的狡辩。
“出宫一事,确实是孤提起,”李成绮斟酌着言词,“小侯爷为孤所逼迫,不得已而从之,原简公子更是无辜,乃是不放心孤的安全才跟随的,孤听闻安国公勇武过人,才得以安国为封号,孤秘密出宫,见不得安国公,便命人叫来世子,孤想喝茶,世子说听闻顺意楼的茶最好,孤与诸位公子一行人便去了顺意楼,不想竟是花楼。”
李成绮讲的很是清楚,且把所有人都摘了干干净净,毕竟私自出宫有意去花楼和私自出宫误入花楼可是两件事。
至少在态度上不同。
谢明月视线落在他脸上。
李成绮仰面同他说话,唇瓣上的口脂还在,金粉仍有残留。
谢明月相信,这若是全妆,一定明艳得不可方物,妆容化的极为精致,连金粉走向都大有讲究,倘没被蹭下,便会随着主人的动作盛光湖水般涌动粼粼。
李成绮似乎被看得有点紧张,喉结上下滚动。
“陛下,”谢明月这话说的几乎有点无奈了,“谢澈与原简身为陛下的伴读职责便是陪伴陛下读书,规劝陛下行止,若陛下有违礼之事,谏言可,死谏亦可,谢澈被陛下威慑,原简没能规劝,只凭此,他们两个又谈何无辜?”
谢明月看着小皇帝的眼睛,眼周的浅红冲淡了上挑眼尾的锋利,反而令他显得有点可怜,“为君金口玉言,陛下,您实在不该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同臣说谎。”
他说不是不该撒谎,而是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撒谎。
还有……不该同他撒谎。
李成绮想叹气。
他知道想骗过谢明月是件很难的事情。
他有很多事骗过谢明月,谢明月却从不骗他,只会选择性地说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内容,谢明月说的都是真话,但不会说出全部真话,他们彼此照顾着对方脸面,心照不宣。
从前的谢明月可不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说谎。
“孤,”喉结滚动,谢明月的目光也跟着下移,认真地,专注地看他,好像在鉴赏一幅名画,或者看一本晦涩难懂的先贤经典,少年人仿佛一下就泄气了似的,“孤不是有意想骗先生。”
“可您已经骗了。”谢明月提醒。
李成绮差点被噎住,“孤有私心,谢澈和原简都是孤亲近的伴读,小侯爷更是在孤初到皇宫时陪伴孤良多,安国公世子孤不相熟,可不该因为臣任性出宫,便要被安国公处罚。”
李成绮先前说的是理,现在陈的是情。
“人非草木,”李成绮低声道:“孤亦不能免。”他与谢明月对视,目光虽有缩瑟,但没有躲闪,“圣人忘情,我辈钟情,不知先生可也是如此吗?”
如果问的人不是李成绮,这会是最最正常不过的发问,然而问出口的李成绮知晓谢明月从前的一切。
谢卿,你为孤伴读时也是如此铁面无私,主君有罪,你冒死谏言的吗?
你是这样的性情耿直良善的纯臣吗?
谢卿。
谢明月的目光在他领口以上游移,李成绮甚至怀疑谢明月是不是在找一个更好握住的位置将他掐死。
“陛下,继续骗下去。”片刻后,谢明月回答。
李成绮轻轻吐了出口气。
不过,什么叫继续骗下去?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在谢明月嘴里居然就成了骗。
李成绮这时候才意识到先前自己的臣子和他扯谎被他揭穿时面临着多大的压力。
虽然他现在还是君主,但情状全然颠倒,时移世易,不过如此。
误入花楼这样的谎好扯,知道是花楼为何不走才难说。
李成绮毫不怀疑谢明月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不是因为被他打动了,而是想听他怎么把这个谎圆上。
“孤很好奇。”他根本不打算再费尽心思地编瞎话。
谢明月问:“好奇什么?”
李成绮正色,“孤到了顺意楼才知道那里是花楼,孤很好奇花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谢明月居然点头,“食色人之常情。”
李成绮根本没想说色这件事,谢明月怎么回的这般嘲弄?
但他表情还保持着体贴与理解。
“孤对先生所说的,目前,并没有涉猎的打算。”李成绮回答。
车轱辘声辘辘,两人一时沉默。
“那陛下感觉如何?”
李成绮更想叹气。
他觉得谢明月刨根问底得十分没有眼色,这种事情是能问感觉如何的吗?
“楼下吵,琴好听,茶好喝,”李成绮道:“摔酒壶那人阴险狡诈。”全是真话。
谢明月眼中似有笑意,但李成绮不无法确定,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值得谢明月高兴的事情。
“弹琴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