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拨重臣后他当真了-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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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太可惜了。
李成绮从来不缺为他而死的人。
“你很怕孤?”皇帝随口问道,好像这只是一个不用深思,不用细思的问题。
满空来跪坐的身体一僵,他先是下意识地点头,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拼命摇头。
他胆子小的简直像是见到狼的兔子,这种镌刻不灭的恐惧令李成绮连逗弄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李成绮翻过下一页,“为何?”他问。
长乐宫的偏殿无疑是安静的。
风吹动用以装饰的纱帘,将光影切成一片片,落到擦得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满空来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那一瞬间的眼神何其仓皇无措,几乎在下一刻便看向李成绮,生怕皇帝不快。
李成绮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可恐惧却仿佛生了根,让他不能动弹。
他想起那个晚上,从天边燃起来得,比太阳还要绚烂的火光,足以融化冰雪,催生冰原上的花草。
平日总是白茫茫的,颜色寡淡无味的雪地,在那天被两种颜色染得艳丽,像是花,却不是花,满空来从未在荒原中见过那么艳丽的花。
在雪地上泼墨一般绽开的是,人血。
满空来眼中的惊惧无法掩饰。
他颤抖地拿起笔,落笔却稳,写出来的字一板一眼,虽不好看,但很规整。
李成绮看见这笔字突然觉得很一言难尽。
人有的事情做得到,人有的事情做不到。李成绮自己宽慰自己。
满空来写完,跪在李成绮面前,双手将纸奉上。
李成绮接过,扫过满空来所写,“奴年幼时部族覆灭,被昆悦部抓住做了奴隶,如此数年,朝廷大军一日忽至,奴见到了朝廷大军之威,今日见陛下,仍觉震悚。”
浓烈的血腥味与烧焦的肉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你经历过兰居之役?”
满空来垂首。
李成绮将纸扔到桌上,眼中似有审视。
那是他登基之后的第四年,朝中对改革阻力愈大,内有朝臣窥权,外有强国环伺,还有西边,万俟澜陈兵数十万,于周虎视眈眈。
李成绮知道,这场仗要打,并且必须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
他需要一场大胜,让边境安宁,让朝中反对之人闭嘴,让觊觎周朝者死心。
兰居一战,大获全胜。
那年冬日,李成绮拖着病躯,亲自至边境。
呼声万岁,如山崩。
那一战昆悦部族灭,战况惨重李成绮不是不知,若满空来当真亲历了兰居一战,深恐周朝不是不可能。
满空来低着头,一动不动。
“继续写吧。”李成绮移开了目光。
满空来拿起笔,继续抄写。
他轻轻地,颤抖地深吸一口气,这时候方意识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在漫天冰雪中,他被冻得四肢几乎麻痹,却还是拼尽全是最后的气力,跟着那辆看起来最最温暖的马车。
但他很快被护卫抓住了,护卫惊愕于他湛蓝的眼睛,争论着他到底是不是头长着人样的狼崽子。
他面色发青发紫,在大雪中接近断气,突然那辆被皮毛包裹起来的马车上有人下来了,风雪太大,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记得那是个很温和悦耳的声音,那个声音说:“陛下想见他。”
他手中死死地抓着一把断刃,断刃上黏着血冰,差点冻在他手上。
断刃被护卫扯了下来,他像只幼犬似的,被拽着后颈,扔到马车上。
车内的热气让他恍惚。
恍惚是春天到了。
他呆呆愣愣地觉得那些死人和硝烟都是梦。
春天来了。
车内燃着暖意融融,又尊贵得不可攀附的香气,他吃力地抬起头。
他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仿佛裹挟着冰雪,甚至比冰雪更为冷淡的眼睛,他被这双漆黑的眼睛冻得瑟瑟发抖,可下一刻那双眼睛的主人便笑了,眉眼弯弯,一点红痣若隐若现。
这双眼睛的主人实在漂亮,比满空来见过最美丽的花都明艳。
他偏头,与身边的身长玉立的高挑青年笑着说了几句话,满空来耳边隆隆,什么都没听清。
满空来想,他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会见到这样冷艳逼人又高高在上的人呢?
满空来握紧了竹管笔,须臾后又松开,安静地撰录书写。
“孤不想喝。”他听见李成绮说。
满空来悄悄抬眼,看向李成绮的方向。
李成绮趴在桌子上,却还不老实,垂下的发尾随着他的小动作摇摇晃晃,他下巴抵着桌子,这样看起来脸比以往圆了不少,有点少年人的稚气,“孤病都好了。”他苦着脸同谢明月讨价还价。
“臣早上还听见陛下咳嗽了。”谢明月不为所动,他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放到李成绮面前,“陛下,良药苦口。”
李成绮苦着脸看那碗药。
他表现得如此天真,和方才冷漠迫人的帝王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今日最后一碗。”谢明月道。
“最后一碗?”
谢明月点头。
李成绮被苦药熏得神智都要尽失,他端起药碗,一仰头,咕嘟咕嘟将一碗药喝了大半。
几滴药液蹭在他殷红的嘴唇上。
谢明月取了手帕,给他拭了拭唇角。
李成绮虽然觉得不那么合适,但也由着他去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一个凉凉的小玩意被送到了口中。
甜,但不如桂花糖那样甜,口感甜中带凉,十分清爽干净,还微微有股茶香。
“太医院做的。”谢明月道。
李成绮含在口中,“还有吗?”
“一日一粒。”谢先生回答。
李成绮含糊道:“孤知道国库里钱不多,但应该还没少到连孤吃药都不够的地步。”话音未落,又被贴着嘴角送了一粒糖。
李成绮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活像一只刚刚吃过饭餮足舒适,正欲舔毛的小狐狸。
一颗糖不够,两颗便心满意足。
满空来压下了满心震惊。
很难想象,周朝的皇帝,名义上至高无上的天子,竟然如此好满足。
不同与他先前所见的那个男人,那位多病而心机深沉帝王的勃勃野心,只能靠血与刃来填满。
满空来挺直腰背,专心致志地抄书。
谢明月进来时便看见满空来跪坐在皇帝旁边抄书,腰背挺得极直,愈发像一株将欲盛放的寒梅。
谢明月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他拿出一封奏折,递给李成绮,道:“是王爷向陛下请安的奏折,王爷还在奏折中问,明日想要入宫拜谒陛下,不知陛下可允准吗?”
李成绮扫了一眼就还给谢明月了,内容同谢明月说的无甚差别,他有点奇怪道:“自然允准。”
这点事有什么非得告诉他的必要吗?
还是说谢明月看他太闲了,想给他找点事情做?
谢明月又道:“陛下,王爷为皇室贵胄,身份贵重,陛下可要亲自回言?”
李成绮刚拿起满空来抄完的纸,随意道:“先生拿朱笔回便是了。”
谢明月点头,道:“是。”
……
太后寝宫内,宫人伏身在地,瑟瑟发抖,对着那眉宇扬起的着华贵宫装女子颤声道:“娘娘,奴婢无能,陛下一整日都同谢太傅在一处,奴婢实在无法当着谢太傅的面请陛下来……”
话音未落,一盏茶从上面重重摔下!
热水四溅,落在人身上竟起了一层白烟。
那宫人裸露在外的手被热水烫得通红滚烫,内里想必更加骇人,她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有,一语不发地跪在地上叩头。
靖尔阳坐在下首的位置,劝道:“娘娘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靖嘉玉冷笑道:“瞧瞧,这便是哀家生养的好儿子,与外人沆瀣一气,欺负起自家人了。”
靖嘉玉却道:“娘娘,陛下的孝心您是知道的,您是陛下的生身母亲,又陪着陛下受了这么多的苦,说句不敬的话,若是没有娘娘,怎会有今日的陛下?”他压低了声音,“陛下对您是孝顺的,若非有人离间骨肉,陛下怎么会不见您派去的宫人?”
这个里间骨肉的人是谁,他们都清楚的很。
靖尔阳站起来,过去为太后斟茶,双手捧着递过去,继续道:“眼下王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奸臣必受诛,您何必为了个将死之人生气呢?”
靖嘉玉接过茶,犹觉得不解气,但这次却并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而是啜饮了一小口,看着对自己赔笑的靖尔阳勉强道:“好茶。”
靖尔阳登时笑逐颜开,道:“这是王爷赠的,是今年新摘的石岩白,拢共得了不到七两,尽数送到您这来了。”
李旒对于他们一家的用心,连靖嘉玉自持是太后都觉得受宠若惊。
李愔不过是个无权无势,还未亲政的小皇帝,怎么就这样得李旒青睐?
她点点头,道:“王爷太有心,哀家都有些受之有愧了。”
靖尔阳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受之有愧的。”
他表面平静,内里却还是着急。
连太后的人都进到不了李成绮面前说句话,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迎接的事摆明是做不成了。
靖尔阳本想小皇帝亲自出宫迎接,好处却全算在自己身上,做个人情,权当是对李旒这么多恩惠的投桃报李。
不曾想李旒回来,莫说是出城迎接,便是连宫宴都没有,他面上亦觉得没有光彩,生怕李旒看轻他办事的能力。
……
呈上去的奏折已被快马加鞭地发回。
李旒打开奏折。
洋洋洒洒千余言,其后只朱批照准二字。
这是谢明月的字。
堂而皇之地,耀武扬威地落在奏折上。
落在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臣可否入宫觐见这行字之前。
李旒面无表情地合上奏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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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宣亲王李旒的车驾浩浩荡荡地驶过官道。
李旒安静地坐在车内; 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案上放着的琴。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琴,连琴弦都是暗色; 阳光透过车帘照进来; 落在琴身上,却全部被吸纳在了这片沉静的黑暗中。
周崇水德,尚黑。
这把漆黑的琴便名为周琴。
李旒轻轻地,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他苦笑了下; 低头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那双手微微颤着。
还有不足二十里便要入城; 饶是李旒想象过无数次今日的场景; 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
马匹长嘶,车驾缓缓停下。
李旒疑惑地向外看去。
六面大纛倒影在他眼中。
六面大纛在风中飘扬; 旗声猎猎,每面旗上本该绣着一台,三面绣三台; 然而碍于李旒身份并未尊崇如此,故而只绣星辰。
六面大纛后; 乃是六排骑兵; 骑兵持刀剑; 明明其中足有上百人,却半点不乱; 队伍安静无声。
李旒神色骤变。
从前李昭出行时,李旒亦为皇帝筹备被仪仗,他怎么看不出; 今日他眼前的一切; 只比当年李昭的仪仗品级稍微低些; 却已是逾制!
谢明月如今专权; 据说皇帝对谢明月唯命是从,怎么会安排这样的仪仗来接他?况且他此处出巡无功无过,若说为了他的功绩如此,那真是牵强太过。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帝王根本不知道有仪仗迎接,是有人自作主张。
为首者恭恭敬敬地向前,欲要亲手为李旒掀开车帘。
这人紫袍玉带,显然已官至一品,李旒定睛一看,脑中瞬间有了记忆。
居然是,少帝的亲舅舅,靖尔阳。
国舅亲自来迎接,且是出城十三里,无论对谁来说,都是莫大荣耀。
因为,国舅与皇帝关系密切,这极有可能是皇帝的意思。
李旒在看清这满面堆笑的人是谁后狠狠咬了咬牙,忽地明白了今日为何这般,他半点颜面都没给靖尔阳留,冷声对身边人道:“吩咐下去,不必理会仪仗,直接冲出去。”
青年人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什么都没说,撩起车帘出去。
“传王爷令,车驾前行,不必理会——”
命令一重一重传下去。
李旒车驾依仗已是亲王所能用的最高品级,但是在面对减去大半用员的帝王仪仗,竟宛如一叶扁舟流入大海般渺小平常。
靖尔阳还未靠近车驾,随从已拔出了刀刃。
雪亮的刀刃光华闪过人脸。
下一刻,四马并行的车驾骤然前行。
有人高呼,“大人小心!”
靖尔阳匆忙向后退,被一眼疾手快的护卫一把拽住了袖子,急急将人拖了回去,他被拽得踉跄,险些仰面摔到在官道上。
车马扬尘四起。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惊恐,但更多的是疑惑,还有微不可查的愤怒。
靖尔阳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旒疾驰得宛如避瘟神一般的车驾,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陪靖尔阳而来的官员各个神情肃穆,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声地嘀咕着什么,那声音宛如虫蚁爬过脊椎那般令人难以忍受。
靖尔阳气得浑身发抖,他不用去听都知道,那些窃窃私语中藏着多少对他的嘲笑!
“退——退——”
命令声声传着。
仪仗队像是被斩断的水般,黑压压的一片缓缓退却,让出一条路来,供摄政王车驾驶过。
李旒面色阴沉地站起,至桌案前,拿起了笔。
眼下小皇帝无权,靖嘉玉确实能动用帝王仪仗,然而据李旒所知,靖氏兄妹二人身边并没有通晓礼制的学士,大礼筹备复杂,非是他们一日所能为,朝中必有人襄助。
一张面孔瞬间浮现在李旒眼前——谢明月。
即便谢明月不推波助澜,但他必然知晓此事,然而,他却没有因为逾制阻止。
谢明月非是不在意礼制的人,从前李旒同李成绮共用一车驾谢侯都能找出百条陈规以于礼不合来阻止,何况是今日之事。
谢明月是故意的。
可哪怕他知道谢明月是故意的,但仍旧无可奈何。
因为逾制的是靖尔阳,而靖尔阳和他的关系实在太近了,在外人眼中荣辱与共,休戚一体。
他落笔。
……
“王爷看见仪仗连停都不曾停,直接命人穿过去,国舅爷刚伸了手,还没碰到王爷的车帘,车驾就走了,国舅爷险些被马车撞倒。”禁军绘声绘色地和小皇帝描述刚才发生诸事,这是个年轻人,脸圆圆的,稚气还未脱。
靖尔阳依仗着皇帝与太后飞扬跋扈,极不得人心,这禁军方才奉命去看了热闹便匆忙赶回宫来,他讲时原本颇忐忑惶恐。
但见小皇帝面上并没有怒色,才放心地说下去,说到李旒像看不见靖尔阳似的出去,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说完被宫人送出去,李成绮掰着糕点喂鸟,时给时不给,气得玄凤上蹿下跳。
李旒遇事不查,纵然无心,仍旧有过。
无心之过,有过不惩。
至于谢明月,李成绮心中雪亮,礼制逾越一事他必然早就知道,然而此事说到底与谢明月没有任何关系,他无论做什么都无可指摘,若李成绮发问,谢明月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早就知道。
世事巨变,这二人竟毫无变化。
李成绮把桃酥往空中一掷,倏地被玄凤咬在口中,后者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怨愤。
不足半个时辰,李旒的奏折送往宫中。
这是一封请罪的折子,其中只字不提靖氏兄妹,只言自己失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