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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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真听见颇为新奇的观点,一挑眉。
“我在想,比起里面的珍藏,连接红宫和白宫的那条长坡更有意思。白宫是‘人间’,红宫是‘天上’,我们需要经过徒步丈量、感觉到体能的极限,在几千米的高海拔进行一场跋涉才能抵达它的门前——总觉得这个意味更接近于布达拉宫本身。”
长篇大论让游真对他刮目相看,打趣道:“小学霸懂挺多?”
换成别人这句话怎么都略显刺耳,但游真语气太诚恳,翟蓝居然开始不好意思:“就……瞎说的。我不是教徒,对那些更深的东西领会不了。”
“很有意思,我喜欢这个解读。”游真停顿了会儿,看他的眼神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翟蓝,现在的你才是正常的样子对吗?”
“正常?”
“嗯,能说能笑,会跑会闹。”
阳光直射,他的目光耀眼,翟蓝当然明白游真指的不是身体疲惫终于被驱散。他转过头,若无其事地摸着书包下垂的带子。
目之所及,格桑花正随风摇曳,如火如荼。
“这不是你说的吗?不能辜负每个好天气,过去的事总有一刻会慢慢地沉淀……”想到游真此前短暂的落寞翟蓝说不下去了,赶紧挑起新话题,“游真我肚子饿了。”
“你还真不肯叫‘哥’啊……”
“本来就不是你弟弟。”
“良心呢?——”
翟蓝故意大声地说:“没有!”
脑袋立刻挨了游真玩笑似的一巴掌,但力度聊胜于无,像被一朵格桑花砸中。
作者有话说:
虽然对藏传佛教和吐蕃历史了解得很浅显,总之去拉萨不可以不去布达拉宫……!
第10章
布达拉宫伫立在城市中心,但背靠辽阔的山景,正午,金光闪烁,照进每一条嶙峋岩石的阴影,黑白灰的颜色纵横交错。自然面前,连雄伟建筑都有一瞬间黯然失色。
雪城外广场前是一条宽阔马路,四月没到旺季,带队的导游依旧很多。他们毫不例外地把各自的游客带到这儿,侃侃而谈,介绍到某个角度与50元人民币背面可以重合,是最佳观景点,于是所有游客汇聚,好似原本都在一起的。
翟蓝张开双臂,躲在人群后偷偷捧了一怀抱的阳光。
这个地方好像适合一切夸张动作,而不管做了什么——白鹤亮翅、金鸡独立、踢腿举手乃至于爬行——都不会显得奇怪。偶尔有当地人看过来,而那些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包容。
但翟蓝忽略了前面还有个游真。
“对了,翟……”
他骤然回头,和翟蓝直眉楞眼地拥抱空气的画面对了个正着。
没料到眼神还能突然交汇,两人片刻沉默,游真明显想笑但顾忌少年人的面子没吭声,翟蓝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把两只手插进口袋。
“什么。”翟蓝一本正经地问。
游真更想笑了,他抹了把鼻尖才说:“就是,你今天爬长坡的时候没有不舒服?”
翟蓝摇头:“没有啊,怎么?”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身体适应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去。”见对方露出了属于十几岁的稚气和好奇,游真慢吞吞地卖了个关子,“现在吃东西?”
“啊你不说的话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的。”
“那就试一试。”游真说,“我不信你今天走两万多步还能失眠。”
阳光照耀,翟蓝的眼睛有点睁不开,配合他故意皱起眉,五官几乎黏在了一起,有点滑稽,让游真更觉得逗他很好玩。他不言不语,没看见翟蓝的不满似的,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什么盒子扔给他。
翟蓝打开它,一副墨镜。
“戴上吧,高原阳光对眼睛伤害大。”游真说完,赶在他问“那你呢”前自如地回答,“我还有另外一副。”
什么都没带的游客失去了挑三拣四的资格,翟蓝撇了下嘴,打开盒子把墨镜架在鼻梁上。尺寸比想象中大一点,墨镜挡住了几乎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晒得微微发红的皮肤,翟蓝全不在意,左看右看,准备适应新装备。
盒子拿在手里不方便,还给游真又不太合适,他索性摘了书包准备往里扔。拆开拉链时翟蓝一低头,墨镜受重力作用立刻从鼻梁不受控地滑落。
翟蓝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再戴好。
他这次吸取教训,略微仰起头后两手按了下镜腿,试图调整松紧度适应头围未果,又放下,仿佛刚才差点发生意外都是一场错觉。
见证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游真默不作声地想:“脸真小。”
等翟蓝收拾好,顶着墨镜自觉走在前方,游真一愣,追上去的时候哑然失笑,又在心里暗说:“臭小孩这次连‘谢谢’都免了?”
于是干脆停在了原地。
少年昂首阔步走出一截突然停下,回过头。
“吃饭往哪走啊?”
听了这句理直气壮的问话,游真再也忍不住了,大踏步过去一巴掌呼噜上了翟蓝的后脑勺,掐住棒球帽檐往前按。
视线蓦地变窄,失去重心往前倒,翟蓝“啊”了声:“游真!”
“现在知道喊我了?”游真的声音就贴在耳畔,随他倾斜的弧度一起扑向地面,手臂却横在翟蓝胸前帮他站稳了,“你刚什么态度?没礼貌!”
“……我错了。”
那条手臂没有放开他,绕了半圈,从胸前挪到了后肩位置。游真自然地搂住翟蓝,一般重量倒在他肩膀,很故意惩罚他似的往下压,翟蓝站不住,伸手推他一把,游真这才大笑出声,重新站直,带着他往前走。
只是被他抱着的肩膀在阳光下好像起火,阳光压缩了影子,深色的两团被踩在脚底,乍一看,仿佛连成一串的矮胖糖葫芦。
眼前蒙上了太阳镜的茶色滤镜,长街不再晃眼,雪山的颜色也变得温柔。
但翟蓝却始终脚底悬浮,两团影子带着他一直往前,他跌跌撞撞的,有意无意地把重心落在游真那边。肩胛抵着游真的胸口,影子偶尔重叠,几乎变成了一个古怪球形,然后再迅速分开,于是游真的心跳也变得忽远忽近。
翟蓝偏过头,游真用右手搭着他,指尖有拨弦过度留下的微微扁平的茧。
他看见游真腕骨留着一小块疤,也可能是胎记。
月牙形,白得突兀。
游真说的“好吃的”就在八廓街附近。
昨晚曾途径这个路口,那时翟蓝只看到了街灯下最后的余热,直面白昼、行者、朗声交谈与偶尔一两声鸣笛,不自禁地被推入了人潮。
高饱和色块映衬蓝天与夜色完全割裂,阳光近乎透明。
游真拿着手机导航,按照女声提示左拐右拐,上楼,停在一间朴素的餐厅玻璃门外。头顶的组灯颇有十年前的装修风格,富丽堂皇又很敞亮,游真确认似的抬头低头看了好几次,最终说:“到了,就是这儿。”
招牌有汉语、藏语再加上英文,最后一行写着“LHASA NAMASTE RESTAURANT”。黑色背景彩色字体,玻璃门上贴着双手合十的少女像,欢迎四方来客。
装潢则更具特色,天花板上每个小方块都是彩虹颜色,组合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木质家具、棕色坐垫都是暖色调,棕红墙面挂有鎏金贴画,三幅联看,俨然是佛手捧莲花的寓意。再加上异域气息浓郁的布贴画、扎染,彩色桌布,无不明媚热烈。
甫一踏入,就像穿越到了陌生而神秘的世界,情不自禁被食物香气吸引。
翟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处,已经过了饭点但餐厅中的人还是很多。他们分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游真在对面,背后一面墙甚至有佛龛。
玩着勺子的木柄,翟蓝看一眼窗外绿树,问游真:“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朋友推荐。”他简单地说。
可能相处过后胆子大了,翟蓝居然问:“是女朋友吗?”
他不知道火车上那愣头青随口胡诌的玩笑让游真不开心,只隐隐约约听见他们提起了这类话题,以为游真会避而不答,但对方好像并不那么忌讳被问起这些。
“没有。”他低头研究菜单,“就是……你去看过我们演出,应该有印象。”
“嗯?”
游真在菜单上打着勾,嘴角藏不住的笑:“不记得了?好意思说是乐迷。”
“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好吧,是你自己……”翟蓝回忆着那天夜晚,确实有点印象,但他不确定,“诶,那个弹键盘的姐姐?”
“果然是乐迷!”
翟蓝:“……好好好,我是。”
“吃咖喱吗?”看对方迷茫地点头,游真把菜单递给等候的服务员,等人走了,慢悠悠地解释,“那是‘合成器’,她在乐队里负责贝斯跟合成器——合成器跟键盘长得是有点像,有机会给你看看实物就很好理解了。”
“好啊!”提起乐队,翟蓝想了想问他,“你们……‘绿风’,在一起多久了?”
“总有个五六年,不过现在大家都有正经工作要忙,搞音乐么,副业,开心就行啦。”游真拿出手机给翟蓝看一张照片,“喏,这就是现在的全部成员。”
翟蓝一眼认出照片上是Zone的舞台,比起演出时绚丽颜色,只开了一盏白炽灯。
木地板,音箱,电线平行摆放一看就是某个强迫症的手笔。
最前方抱着一个吊镲的男人身材魁梧,手臂肌肉宛如健身教练,却笑出一口大白牙,和蔼可亲的。游真在左边,吉他斜跨在身后琴头向下,正抽着烟,和身边另一个吉他手交谈,两人都没有注意镜头。
而稍微靠后一些的地方站着个女人,翟蓝看着她,目光旋即挪不开了。
原因无他,女人的头发实在太特别——乌黑油亮,满头异族风情的小辫子,长及腰间束成一大把,配合她小麦色皮肤,幽深的眼睛与明艳笑容……
“藏族人?”翟蓝问。
“嗯,白玛央金,本次旅行攻略的无偿赞助人。”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大托盘上了菜。
藏族女乐手目前吸引人的程度显然不如那块小臂长的烤饼,咖喱浓稠,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辛辣气味顿时使得唾液开始自行分泌。一个只有普通大小1/2的老式暖水瓶也放在桌角,很有重量地往下砸,“咣当”一声。
见翟蓝的目光随着菜品移动,眼珠子都快掉进盘里,游真收起手机笑了笑:“快吃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聊。”
视觉与嗅觉都被占据,但听觉神经却还从游真的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关于乐队的前因后果不是终结,暂且告一段落。
“以后?”翟蓝准备动筷子的手暂停。
游真单手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动作漫不经心。
透过敞亮玻璃窗,喷泉折射阳光时溅出彩虹颜色,好像也突然浮现在游真的眼底。
作者有话说:
翟·哑炮·小刺猬·臭小孩·蓝。——游真
…
ps:绿风是后摇乐队,没有主唱,构成是吉他手x2,贝斯手兼合成器手x1,打击乐x1
第11章
两个人吃饭,就算饭量再大也不可能把招牌菜都点个遍。游真按照央金的推荐点了几个菜,以为翟蓝饿坏了肯定直奔大肉,但对方却先拿起了“暖水瓶。”
掀开木塞,翟蓝试图往里看,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辨认不出。
正要问,香甜的奶味霎时围绕了卡座,他眼睛亮了亮,没找到杯子,就用碗给游真满满地盛上,推到他面前:“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奶茶?”
“叫‘甜茶’,正宗藏式奶茶我怕你喝不惯。”游真猝不及防被他照顾,有点不习惯,把碗给翟蓝推了回去,“不用管我。”
翟蓝已经倒了第二碗,无辜地端起,尝味时继续看他,眼神无比纯良。
游真:“……”
小屁孩还挺有个性。
他暗自腹诽自己对翟蓝的初印象果然没太大偏差,他是只刺猬,尽管心情好了会让游真看一眼藏在尖刺下的柔软,但大部分时间仍竖着棱角,随时准备归还人情——翟蓝应该是会把恩惠和善意分得很清的人,选择性接受示好,拒绝一切与现阶段相比太暧昧的举动。
“你不喝吗?”翟蓝问。
鼻尖,香气让盘旋念头暂时抛在脑后,游真笑了笑,端起碗,喝一口醇厚的甜茶。
暖水壶的外装个性十足,实则完美保留了甜茶的温度和口感。
味道不太甜,巧妙地用茶叶中和了高原牛奶加热后的一点腥膻,从舌尖丝绸般地滑过,吞咽入喉,霎时一股温暖仿佛流淌全身。
游真抬眼,少年两手捧着碗,嘴角残留发白奶渍表情无比满足。
神情让游真恍惚一瞬,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却什么也没问,继续喝完了自己那一碗甜茶。可或许是他的错觉,见了底,糖度似乎有所增加。
点的主食叫玛莎拉鸡配楠,店员介绍时语速很快,等她一走,翟蓝指着那两大盘鹦鹉学舌:“玛莎拉蒂……”
“鸡。”
“玛莎拉鸡?配馕?”
“是‘楠’。”游真再次纠正,“尼泊尔的叫法。”
足足有小臂长的烤饼子衬得旁边那一碗鸡肉咖喱越发迷你,乍一看有点分量不足。大约从窑炉里烤的,单面有几块焦黑,糊也糊得不彻底,反而散发出一股奇异麦香。比馍要大,比馕要薄,又不似红糖锅盔圆滚滚形状可爱。
见翟蓝不知所措,游真从相对细的尾部掰下一大块,酥脆边缘随即窸窸窣窣地掉了一桌子残渣,内里却十分柔软,面团加了青稞,扯开时韧劲十足。
他递给翟蓝,对方这次没跟他客气接过了:“好香啊……”
“试试,不够再加。”
翟蓝说那么大一块呢,拿着两端,无从下口了片刻也不管什么用餐礼仪了,就这么拿着放进咖喱中滚了一圈。
香料加得重,还能吃到一股浓郁肉桂味,辛辣中带了点甜,看似粗糙的咖喱入口却非常细腻,饼子清淡而咖喱刺激,再加上大块的主食,鸡肉香嫩多汁,土豆软糯,都吸饱了咖喱附着上烤饼,一口下去着实扎实。
很有嚼劲,微微的辣味在舌尖弹跳,这时再喝一口甜茶……
“我感觉一口就饱了,又忍不住继续吃。”翟蓝点评,手里还在继续把饼子撕成小块,“像印度菜,又比印度菜清新一点点,鸡肉混合了香料但其实不太刺激,肉香很明显,可能香料有不一样的地方,也可能因为咖喱其实没有很厚……”
游真听得发笑:“你真专业啊翟蓝。”
“谢谢夸奖。”翟蓝把这当做一句表扬,“我可是很挑食的,虽然不会做饭但菜好不好吃绝对很会选。”
他说得一本正经,游真也往心里去了:“那我的店,回头开发新甜品时请你试吃?”
“真的?”翟蓝声音欢快许多,“你要记得叫我!”
“一言为定。”游真举起甜茶的碗。
两个小碗在半空碰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响,仿佛能一直撞进心底。
“行了,快继续吃凉了会影响口味。”游真催促,“其他几道特色你试试看。”
除了咖喱配楠,游真点的另一道土豆牛肉包子也是招牌。土豆打成泥,与牛肉馅包在一起高温油炸,表皮焦黄,掰开后滚烫,芝士和着肉馅的致命诱惑让人忍不住一口吞了,却又碍于温度无法下口,平白给食物增添了几分吸引力。
分量看着确实不够厉害,起先见翟蓝那副饿坏了的模样,游真还偷偷担心过自己点的东西够不够,做好了加菜的准备,然后发现没那个必要。
尼泊尔菜其貌不扬,真吃起来才发现都是高碳水、高热量、高蛋白。
鸡肉,土豆,最后喝了口甜茶来宣告结束,翟蓝吃相看不出胃口大开,等他停下,游真才发现桌上几个菜几乎都光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