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入梦-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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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听说她是支教老师,热心肠地要用三蹦子带她去。
村道是自然踩出的土路,凹凸不平,还有许多小石子,三蹦子没有外包铁皮,林曼星坐在载货的后斗,随超强马达上下颠簸,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小时候,听奶奶说村里有人坐三蹦子没抓好,从车上掉下去,当场被车轮压成肉饼。
心里害怕,手抓得很紧,身体也紧绷绷地缩成一团,恨不能镶在车斗里。
行至一半,大哥被人叫住,他停车和人聊天。
林曼星深呼吸平复,扶着车斗跳下来,“大哥,还很远吗?”
大哥伸手指:“顺着这个坡上去,再走一公里吧。”
“今天谢谢你阿。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好。”大哥又叮嘱一次,“不要拐弯,直直走。不懂就敲门问,都会回答你的。”
走了大概两百米,看到两三个男生围着一个小女生转,还往她身上扔泥巴块。
以为是小孩之间的玩闹,林曼星怕泥巴块砸到她,扯紧书包要绕道走,瞥见小女生眼眶红红,眼神凶恶,又听到几个男生喊她小哑巴。
“你们在干嘛!”她跑过去,挡在小女生之前。
男生穿的是贝竹的校服。
林曼星问:“哪个年段哪个班的?老师没教你们不能欺负人吗?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她弯腰拾起一块泥巴块砸向其中一个男生。
避免受伤,往鞋上扔的,干透的泥巴块有点硬,砸到脚背,声音闷闷的,男生哎哟一声,跳着脚喊疼。
“砸脚都这么疼,你们还敢往身上砸,万一出事了,你们能负责吗?快点跟她道歉。快点啊!”
林曼星瞪眼。
几个男生畏畏缩缩,你推我让的,磨蹭半天见赖不掉,朝女生低头,小声说‘对不起’,然后转身跑开。
林曼星掏纸给她擦手。
小女生挣脱开,右手握拳,伸出大拇指,指尖弯曲、伸直,朝林曼星弯曲两下。
以前学过‘感恩的心’手语,林曼星知道她在说‘谢谢’。
她笑了笑,用夸张的口型说:“不用谢。”
隔了一会,坡上跑下一个男生。
“杜雨!”
小女生眼中笑意更甚,抬手和对方打招呼。
林曼星转头,发现来的是杜威。
猛地想起家庭情况登记册上说的,杜威的哑巴妹妹就是叫杜雨,现在在市里的一家聋哑学校上学,一周回一次家。
杜威没想到会遇到林曼星,顿了两秒,低头擦过她,扯过杜雨,拽着往家走,边走边用手语和她交流。
林曼星看不懂,但能感觉到他可能是在教训妹妹没在车站等他接,手势比得很快,脖上也有青筋爆|出,杜雨则认错似地低着头。
杜威的教训走到家门才停,蹲下身,改用口语教育:“以后要等我去接你,知道吗?”
杜雨点头。
他推她:“去洗澡换衣服吧。”
“林老师,进来吧。”
“真新鲜,主动开口管我叫老师了?”
杜威白她一眼,“幼稚。”
被一个小孩说幼稚,林曼星瘪嘴,有点生气,也有点想笑。
房子不大,就四间屋子,左边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右边是杜威和爷爷的房间,还有杜雨的房间。屋子打扫得很干净,房前屋后都晾晒着蔬菜干,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洁白的校服。
杜雨换好衣服,出来打水洗脏衣服。
林曼星注意到她往水里丢了几朵干花。
难怪她看杜威会有一种违和感。
他是年段出名的惹事王,校服却很干净,凑近闻还有股花香。刚开始林曼星以为是柔顺剂,但细一想,这的小卖部连洗衣液都没有,哪来的柔顺剂。
现在明白了。
杜威从妹妹那知道方才的事,端上一杯清茶,“林老师,谢谢你。”
“你爷爷呢?”
“隔壁村有户人家盖房,他去帮忙,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这样啊。”
一个人真的能有很多面,对外他是万人嫌的刺头学生,在家却是体贴妹妹的好哥哥。
林曼星欣慰又诧异,眼中不由得生出几份怜爱,想以此劝他好好读书。
杜威先一步看出她心中想法,抢先说:“别劝我。我有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城里很好,要不然她也不会抛弃我和妹妹跟人跑。可我不喜欢那里,我就想待在这里。用我爸的伤亡赔偿款承包一片果园,去技术站学个果树栽植,留在村里种树,照顾爷爷。早点工作,才能有钱供她继续读书。”
“林老师,今天谢谢你,以后你的课我不会讲话,不会捣乱的。但是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想离开这里,也需要早点工作。难道坐在办公室就一定比在村里干农活好吗?我不这么觉得。”
眼前人只有十五岁,说这话时,言语间却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特别斩钉截铁,不是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尤其是最后的那个问题,戳得林曼星哑口无言,尴尬应‘嗯’,灰溜溜地背包离开。
回学校的路上,她仍在琢磨杜威的话。
她干过农活,觉得很辛苦,很累,到嘉禾市不用再下地干活,特别开心,格外珍惜读书机会。
认真读书的动力之一就是离开惠崇这样的小乡镇。
她是这么想的,自然地以为这里的孩子也会这么想。
这刻才意识到平日里她总教育学生职业平等,其实在她心里是有三六九等的。
心累大于身累,全身疲乏走不动,花钱找三蹦子带她回学校。
**
支教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好,难管教的学生,提高不上去的成绩,林曼星找不到对策,只能着急。
每天睡前撕掉一页日历,都会长舒一口气,想着难熬的日子又少一天。
低头瞥见桌角大日历的五一那栏有个红色爱心,想到两人约定的惊喜日,忽然又充满干劲。
骑士在冲锋,她不可以落后。
—
这天,正在讲课,校长带着两个人往班级前门走。
林曼星以为是来巡视的,心一紧,调整小蜜蜂收声器,讲课语调多了几分生动,努力调动学生情绪,“同学们,一会老师会播放一个实验视频……”
“林老师,我打断你一下。”
“好的。”
林曼星关掉耳麦。
校长招手,“杜威,跟我出来。”
“可以了。林老师,你继续讲。”
“好……”
校长身边的两个陌生人凶恶地盯着杜威,一点不像巡视的领|导,林曼星预感不妙,课程结束没留堂解答作业,匆匆将教具扫进手提袋,拎着往外跑。
校长办公室里有谈话声。
林曼星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小小一间屋子全是人,三四个学生站在左边,两个家长坐在沙发,校长和陈阿妹坐在旁边。
“林老师,有事吗?”
“杜威……”开口发现麦克风没关,跑动时可能动到什么开关,腰间扩音器传来尖锐的电流声,刺啦啦的扎进在场人耳蜗,除了杜威,几人都捂耳拧眉。
“不好意思。”林曼星关掉扩音器,“我是初三一班的副班主任,负责学生的生活,想知道这孩子怎么了?”
“那你坐下听吧。”校长指了张空凳子,向两个家长介绍这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再扭头告知事情原委,“杜威把这三个五年级的小孩绑在树上,拿土块砸他们。”
林曼星简单检查三个男生的伤口,脸上都有划痕,最严重的一个右半边脸有一道半指长的划痕。
家长拽过男生,指着他脸上的划痕,“都快划到眼睛了!这事学校得给个说法吧?我们常年在外务工,孩子全权交给学校,现在弄成这样!要不是我这次回来,都不知道这事。”
“孩子妈妈,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孩子不是在校内打架,是……”
“你们不想负责是不是?”
“也不是……”
校长极力劝说家长冷静。
从进门,林曼星就觉得三个被打的男生很眼熟,他们脸上抹了红药水,又贴着创可贴,她辨认一会想起来是那天欺负杜雨的三个男生。
林曼星走到杜威身后,两手搭在他肩膀,“你为什么打他们?”
家长情绪激动,“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瞎了怎么办?”
“您的儿子曾经也是这么用泥巴块打杜雨的。”
家长喃喃自语,“杜雨?”
林曼星点破:“杜威的妹妹。”
“那个小哑巴?”
一直低头沉默的杜威抬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像盯着猎物的豹,家长咽唾沫,戳了戳儿子,“你打他妹妹了?”
“我们就是闹着玩。”
“把人家弄得全身是泥,手臂乌青,也叫闹着玩?”林曼星将那天看到的事详细叙述一遍,“以暴制暴肯定不对。杜威确实该处罚,但他们三个同样该处分。”
听到儿子要背处分,两个家长气势骤减,对视一眼,选择口头教育息事宁人。
处理完这件事,林曼星推着杜威离开办公室。
“刚才在办公室为什么不提这件事?”
“说了也没人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人信?”
“就是这样的……”
倔强的少年不再说话了,哗啦一声拉高拉链,竖起的立领像永远戒备的心,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林曼星伸手拉下一小段,折平领子,“校服是妹妹洗的,你这样不爱惜,弄得脏兮兮的,妹妹还要打水给你洗衣服。”
杜雨是他的软肋,一提到就会哑火,低着头不说话。
林曼星拍拍他肩膀,“如果石子真弄瞎那个男生怎么办?”
“那就弄瞎呗。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故意伤害罪是要去少管所的,政|治课没教你吗?”
“没听课。”
林曼星也不恼,语气又温和几分,“看,听课的重要性来了吧。以后你要种果树,要学的知识还有很多,难道你播种、收割也这样随心情乱来?也许你觉得现在学校的课程没用,但这全是基础。一亩地播几斤种子是数学,化肥如何调配是化学,涉及养护可能还有外文资料,这些全是现在学校教你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林老师。”
“没事。以后有事可以和老师说、和警|察说,不可以以暴制暴。好了。去上课吧。”
“林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能给你的支教评定加分吗?”
“你让我想到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吗?”
“对。”
“杜威,你如果真的有想保护的人,就要先学会保护自己,要更加刻苦,要变得很强。明白吗?”
“明白了。”
**
中考在即,学生的心理很重要。
林曼星尽可能摸清班上每个人的家庭情况,私下找几个学生谈话,不再有学生逃课,课堂纪律逐渐好转。
学校要发放奖学金,安排教师去家访。
陈阿妹将家访的任务交给林曼星。
林曼星根据上学期的成绩单,很快拟出一份学生名单,这些同学也是学校冲刺市重点高中的希望。
其中有一个女生,她格外关注,从拿到点名册,就在心里给她画上五星重点标记。
女生叫林招娣。
和她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只差一个字,林曼星比她更直接地使用了‘弟’。
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女生是年段第一,是最有希望上市重点高中的。
校长说贝竹办学十年,还没学生考上重点,如果她能够考上,学校可以给她提供三年的学费,以此激励之后的学生。
学校周五会安排晚自习,但学生也可以选择回家。
林招娣要准备中考,都会留在班级做题,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周六,林曼星起早去宿舍找她,要和她一起回家。
天渐热,她收起长袖,换上短袖长裤。
林招娣仍穿着冬季外套。
两人先乘车再走路,走到中午才到进村。
一路颠簸,林曼星热出一身汗,掏纸擦汗,悄悄贴了贴腋下擦掉深色汗渍。
第一次家访不想给家长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格外注意细节,出门前化了淡妆,担心家长觉得她不够朴素专业,又洗掉妆容,素颜上阵。
她侧目,林招娣同样满脑袋汗,腋下也湿掉一片。
“招娣呀,书包是不是很重?老师帮你拿吧?”
“不用。”
初三总复习涉及的课本多,每周背来背去的,书包塞得满当当。
林曼星手勾住书包带往上提,帮着减轻重量,“要不要把外套脱了,热不热呀?”
“没、没事。”
“行吧。”
她声音小,别别扭捏的,两条腿好像都不会走路了。
林曼星松手。
走了一段,林招娣热得不行,拉开外套拉链,撸起袖管,可袖子刚提到手肘,又马上放下去了。
不过露出两秒,林曼星就明白她为什么坚持穿着长袖。
她小臂有几道淤青。
和以前林励阳用皮带抽的一样。
林曼星揪住她,在她面前蹲下,“告诉老师,是不是爸爸打你了?”
她是被林励阳打的,自然以为眼前的小姑娘也是。
话一出口,想到学生名录上的家庭情况,林招娣的父亲在外务工,两年才回一次家,今年春节都没回家,现在怎么可能在家。
“难道……是妈妈打你了?”
“没有。不是的……”林招娣两手背到身后,连退三步,拼命摇头否认,怕林曼星不信,主动提起寒假高烧住院,妈妈是如何着急,又是怎么细心照顾她的,“妈妈对我很好的。这是……”
可小臂的伤痕真实存在,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林招娣将头一低,不再说了。
林曼星拉她坐到路边的一棵歪脖树下。
支教的一个月,林曼星学到最有用的管理学生的方法就是真诚交心,先聆听,后给建议。
“你是还有两个姐姐吗?”
“三个。”
“嗯?我看学生档案是……”
“我大伯只有一个儿子,想要一个女儿凑‘好’字,但大伯母做过手术没法怀孕了。我出生的时候,大伯想收养我,我妈舍不得,家里也确实养不过来,就把三姐送过去。后来,家里条件好一点,又把三姐要回家。不过三姐对妈妈很失望,早早去打工,很少回家。”
“那你另外两个姐姐……”
“没怎么读书。已经嫁人了。家里只有我能上高中,妈妈说再难都会让我读大学。林老师,大学好考吗?”
“如果你能考上市重点高中就不难。”
了解完她的家庭情况,林曼星稍松一口气,意识到是她先入为主地代入自己的情况,误解她妈妈了。
她试探着问:“是不是你月考成绩不好,妈妈批评你了?”
“嗯……”林招娣低头,手指揪着校服下摆转圈,“最近心里好烦,期待中考又害怕中考,我怕考不好。”
“不会的。你各科成绩都好,没有短板,只要放平心态就好。”言语安慰苍白无力,林曼星声音渐小,牵着她走出好长一段,手猛地攥紧,承诺道,“以后不止是化学,其他科目你也可以来问我。晚自习结束,老师会留在教室继续给你们解答习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