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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深宫欲燃-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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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他亲手交给卿柔枝的那份。
  皇后,没有动手。
  她出卖了卿斐思,背叛了卿家!
  卿汝贤怒不可遏,却不能妄动,卿斐思的命还握在临淄王的手里。
  那是他们卿家唯一的香火。
  临淄王拿住了他的死穴!
  无人能挡临淄王踏进寝殿的步伐,即便是代表了圣意的御前太监。
  高覆水被慕昭用剑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袍男人,旁若无人地踏进内宫。
  卿柔枝落后一步。
  高覆水费力挣脱,凑近皇后身畔:
  “娘娘……”
  此时的他完全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喘着气,佝偻着身躯,卑微地请求:
  “陛下这些年,待娘娘不薄。老奴恳请娘娘,务必护住龙体……”
  “老奴愿吞炭漆身为报。”
  卿柔枝没答应也没拒绝,莲步轻移,沉静地走了进去。
  内室烧着药炉子,到处都是浓浓的药味儿,炉子上煎着药,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褚妄静立在龙榻前,即便笼罩在盛大的烛火中,也无法为他增添一丝温暖。他看上去苍白而孤冷,还有深深的寂寞。
  放下的明黄帷幔间隐约身影起伏,似一条沉睡的苍龙。
  正是褚妄的生父。
  当今天子,褚隐。
  卿柔枝心微颤,俯身查看,“陛下——”
  她伸出的手,被一只温暖削瘦的手握住。
  陛下,竟是醒着的。
  褚隐皮肤透着病色的苍白,眼窝深邃,浓密的睫羽半阖。眼尾几条浅浅的细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皇后。”
  他的声音因病,失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威严,透出几分人情味儿。
  “臣妾在。”她颤声。
  自从太子失踪的消息传来,陛下的身子便垮了。早年在战场上受的旧伤复发,一病不起。
  御医皆叹,听天由命。
  褚隐削瘦的手,轻轻一拍她的手背,这才慢慢将视线,移向那道笔直挺拔的身影。
  “老九,你回来了。”
  他声平如水,说完,便低低咳嗽起来,握住卿柔枝的手也微紧。
  卿柔枝扶着陛下坐起身来,柔荑轻抚他的后背,以舒缓他的痛苦。
  病痛折损了陛下的容光,却透出洗尽铅华的沉稳。
  九子之中,论相貌,最肖他的是太子蕴。
  最不肖他是褚妄。
  若说陛下是清淡如茶,褚妄便是那穿喉烈酒,看似冰冷清澈,实际辛辣烧灼。
  一口下去,能要了人的半条性命。
  “值此之际,不仅太子,就连父皇最为宠爱的女人,都不在身边照料,”褚妄黑白分明的眼眸,瞧着这对相互扶持的帝后夫妻。
  幽幽一叹:
  “晚景凄凉若此,着实令儿臣唏嘘哪。”
  卿柔枝咬牙。
  三言两语,便暗示她背弃陛下,转投于他,故意刺激他病重的父亲,不可谓不狠!
  褚隐却四两拨千斤:“皇后会去见你,是朕的旨意。朕大限将至,恐朝堂大乱,这才命皇后请临淄王回宫,主持大局。”
  卿柔枝骤然抬眸,没想到陛下会说出这番话维护自己,双眸迅速凝聚湿意。
  褚妄牵起唇角,皮笑肉不笑,似在嘲弄父亲的虚伪,“哦?是吗?只是儿臣,并未看到传国玉玺的影子啊。”
  他竟公然将话挑明!
  明明之前并未表现出半分急切,也没有逼着她将玉玺献上……
  却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
  果不其然,褚隐弓起背,一阵猛烈的咳嗽起来,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卿柔枝慌乱之下,口不择言,“临淄王,你住口——”
  被他眼风轻轻一扫,她便猛地骇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母后真当儿臣一无所知?”
  他什么意思?
  褚妄挥手,便有宫人将一物呈上,“您所谓的献玉,献的便是此物?”
  看到那托盘上的东西,卿柔枝整个人一瞬间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当年,大越高祖与皇后伉俪情深,以和氏璧打造传国玉玺。
  并用余下的料子,铸造了皇后凤印。
  所以认真算起来,这和氏璧,举国上下共有两块。
  她手中自然没有传国玉玺,所以,所谓的献玉,是她略施小计,自作聪明地,以凤印代了玉玺。
  这一手李代桃僵,竟被他在此时揭穿!
  他到底想干什么?
  卿柔枝心脏砰砰直跳,难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相信过她的投诚?!
  一点儿,都没有?
  “母后此举——”那人掌心托着凤印,冷道,“是拿本王当三岁小儿耍么?”
  他一松手,那块以稀世美玉打造的凤印便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陛下和皇后还没说话,满宫的宫人便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道:
  “殿下息怒!”
  “你、你们……”卿柔枝扫过这些宫人一个比一个陌生的面容,一瞬只觉呼吸困难,就连内宫都被清洗,换成了临淄王的人。
  他的动作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就连她最熟悉的皇宫,也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场筹谋三年的叛乱,他赢得完美,完美至极!
  “玉玺,在何处?”
  陛下脸色铁青,剧烈咳嗽起来,他伤在胸口,就连吃饭喝水都会牵动旧疾。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嘶哑道:
  “逆子,给朕滚出去!”
  褚妄目露寒光。
  卿柔枝飞快侧身,以纤细的身子,隔断他的目光。
  她轻声道,“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你是陛下的皇儿,这大越江山,陛下早晚会交到你手中。”
  褚妄静默片刻,叹道,“母后明知,父皇不只有儿臣这一个儿子。太子皇兄尚在人世,儿臣这颗心,实在是难以安定啊!”
  太子蕴……他特意提到太子,莫非,他已掌握了太子的行踪?!
  她心惊肉跳,忍不住回眸看去,只见那人正不紧不慢,施施然坐于紫檀木的太师椅上。
  手撑额头望来,眉眼深邃,连神明都要仰望的庄严与威仪:
  “父皇,何日废太子?”
  陛下喘了口气,沉声:
  “太子无过,何以废得?”
  褚妄听了,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瞳,缓慢移向父亲身侧。
  修长冷白的指骨在桌上轻叩,一声声,似催魂咒语,“那就母后来说说吧,这九五之位,父皇坐得,皇兄坐得。”
  “本王,坐不坐得?”
  他唇角扬起,目光却如有千钧般的重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卿柔枝只觉,若是她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今夜她与陛下,便要做一对鬼夫妻了。


第12章 、兴味
  卿柔枝道:“殿下功勋盖世,自是临危受命,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只是,内有奸佞未除,外有强敌窥伺,陛下又龙体抱恙,如何商议这改易储君之事?”
  “殿下千里迢迢赶回,不如与军中将士宴饮一番,待时局清明,再商议此事也不迟……”
  他“唔”了一声,似乎思考了片刻,笑道,“倒是儿臣疏忽了。儿臣心忧父皇龙体,着急赶来探望,忘了将士们长途跋涉,需要好生犒劳一番。只是,玉玺便罢了,”他起身,衣袍摩擦间发出簌簌的声响,“虎符在何处?”
  虎符自古以来便可号令朝廷兵马,分为两半。
  一半在兵部尚书董晖手中,既然开城献降,自然而然,便落在了褚妄的手中。
  剩下的那一半,自然在陛下的手中。
  如果被临淄王拿到了这另一半,那么大越江山,便彻底在他掌握之中了。
  而她与陛下,也会沦为他爪牙之下的猎物,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褚妄也不着急,在那缓缓踱起步子,他腰间悬挂的宝剑微微晃荡,乌靴踩在相思方纹地板上有规律地咯吱作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原本按照大越宫规,不得剑履觐见天子,可他将所有的规矩都踩在脚下,还让人觉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陛下忽然开口:“皇后,你且退下,朕有话,要与老九说。”
  卿柔枝却是有些犹豫,一抬眼,看着陛下道:“臣妾心忧陛下龙体,还请陛下容许臣妾在这帘子后,守着陛下。”
  褚妄性情阴戾难测,难保不会对陛下动手,万一龙驭宾天后,给她一刀……
  她不放心令二人独处。
  陛下点了点头,见女子缓步离开,退到纱帘之后,这才看着褚妄开口:
  “朕给你虎符,你接得住?”
  褚妄微笑:“父皇不信儿臣?”
  陛下实话实说:“你杀心太重,并不适合这个位置。朕不看好你。”
  褚妄轻描淡写:“可您别无选择。”
  “你,”陛下眼底浮起浓浓的阴霾,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你将他们都杀了?”
  褚妄未答,但那双凤眸里闪过的嗜血昭示了一切。
  陛下陷入沉默。
  褚妄微笑道:
  “父皇且宽心,七皇兄的尸身,儿臣早已好生安葬。至于太子,儿臣也会尽快送下去陪您。不会让你们父子分离太久的。”
  他语气平淡,好像说的是今年雪下的太大他很不喜欢。
  陛下被他一激,捂住嘴唇闷咳起来,指缝溢出鲜红。
  “孽种!”
  这一声喝,夹杂了庞然的怒火。
  卿柔枝不由自主地透过帘子望去,只见那人长身玉立,手持黑色佛珠,俊容含笑,冷淡克制到了极点。
  他淡淡道:“是,父皇是完美的君王,绝不允许有一丝污点。所以我的出生,一向被父皇视为耻辱。”
  “你既然知道,还敢来见朕。”
  褚妄勾唇,“父皇啊父皇,您一句话用儿臣,一句话杀儿臣,不因为别的,只因您是帝王。可今后,该轮到儿臣来写史书了。”
  “你这是谋逆!”
  “我的存在,就是谋逆。”
  说这句话时,他黑白分明的凤眸,直勾勾地看着父亲,“三年前父皇想杀我,应该亲自拿着刀来。而不是派出您的金丝雀。”
  陛下脸色难看:“放肆,她是你母后。”
  褚妄一哂,“儿臣若是想放肆,她就不会好端端地回来。”
  此时,男人脸上虚假的笑意彻底消散。
  他冷冷道:
  “我与太子,本就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两者只能存其一。父皇作为下棋的人,不知被棋子反噬的滋味,如何啊?”
  褚隐的脸色时青时白,他每一句话都戳在了一个皇帝的痛处。为帝君者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曾经肆意摆弄的棋子吞噬,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褚妄神情慵懒地整整袖口,目光忽然穿过珠帘落在卿柔枝的身上,满脸意味深长:
  “母后,本王之前的建议,您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什么建议?
  自然是,毒杀陛下。卿柔枝脸上一瞬间,血色全无。
  陛下忽然道:“朕有一些体己话,要与你母后说。临淄王,可否请你暂避。”
  ……
  “皇后。”卿柔枝要跪,却被他手臂轻轻一托,“虚礼就不必了,”
  他儒雅的面庞含着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卧榻旁的位置,“来,坐到朕身边来。”
  卿柔枝依言靠近。
  忽听他道,“这宫中的白梅,朕怕是等不到它们开放了。”
  他语气里有着深藏的遗憾。
  卿柔枝适时地红了眼眶,看得褚隐微叹,指腹温柔蹭去她眼角的泪,当今陛下有两任妻子。
  第一任是他结发之妻,他敬其贤,服其才,量其苦。
  第二任小他颇多年岁,是他发妻的亲妹妹,他爱其美,怜其少,惜其娇。
  “病重以来,朕对你多有疏忽,全然不知你的困境……当初是朕私德有亏,对你不起,九泉之下,也无颜见你长姐。”
  “朕这一生,从无不可放下之事,唯有一个你……我去以后,你又该如何自处?”
  卿柔枝握住他温暖削瘦的手掌,“无论陛下如何安排,臣妾自当听从。”
  望着年轻的妻子,陛下无声摇头: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卿柔枝微微一怔。
  “太子是你长姐唯一的儿子。老九性情暴虐,如他继位,只怕太子的性命不保……”
  “朕要你,做一件事。”
  “皇后,接旨。”
  卿柔枝垂下眼帘,缓缓退后半步,双膝一弯,跪于地面。
  看着陛下侧过身去,拉开榻边的一个暗格,取出一物,置于掌心递来。
  那是,虎符!
  ***
  今年比往年严寒许多,天上又开始一片一片地落雪。寒风一阵阵朝身上袭来,卿柔枝却感觉不到冷,只因一颗心,比这冰天雪地还要严寒。
  陛下的声音犹在耳畔,“蕴儿,他会回来的。”
  “这个位子,是朕留给蕴儿的。只有他做了皇帝,天下百姓才有期盼,卿家才能保全。你,也才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朕去之后,会下一道旨意,令你去往感业寺修行。这虎符,你交给一个叫做裘雪霁的高僧,他会带你见到太子。”
  ……
  卿柔枝回神,看着仍然立在台阶之上的褚妄,她缓缓上前,咬唇,“殿下即将夙愿得偿,何必身染杀父弑君之罪?就不能放下,对你父皇的恨么?”
  “恨?”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不。”
  “我并不恨他,反而,我要感谢他。”
  “是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男人洁白修长的双手笼在袖中,一双凤目微抬,视线向着远处延伸,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高雅和旷远的气韵。
  仿佛置身于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更广阔更坚牢的世界。
  “顺应天命,天必佑之。逆天而为,便是自取灭亡?这些,通通都是虚言!”
  “天要亡我,我便杀天。”
  天要亡我,我便杀天……
  他要将世人奉为圭臬的东西,全都狠狠地踩在脚下。他要凌驾于他的父皇,凌驾于这延续了千年的皇权和父权之上!
  这样的褚妄,怎能不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他的父亲视为眼中钉?
  褚妄忽道:“虎符在哪?”
  卿柔枝心头剧震,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她侧过身,不敢直面他充满压迫感的眸光,“殿下就算气恼柔枝不肯协助殿下,也不必安插这样的罪名。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先帝立下的规矩。”
  褚妄却不以为然。
  “娘娘之前还对本王百般殷勤,这才见了陛下没一会儿,就对本王苦苦相劝。怎能不令本王生疑?”
  “会有如此转变,便是你自认手中,有了保命的筹码。”男人抬起手掌,似有天光从他修长白皙的指间泄出,如同雕琢品般完美,“除了父皇从指缝间,漏出一些饵食给您,本王,不作他想。”
  卿柔枝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敏锐,心跳如擂鼓中,她轻声道:
  “殿下就没想过,柔枝只是看不过去。我身为陛下的妻子,会有不忍,不是应该的么。”
  褚妄微微一笑,“娘娘是天生的戏子。儿臣谨慎惯了,不得不防。”
  处于权力中心的人,怎么可能对权力毫无感知?
  表面装得再柔软无刺,也掩盖不住从腐肉毒血中生长出来的事实。
  不过是他那擅于弄权的父亲施舍出的点滴,就让她冲他,亮出了锋利的牙。
  他黑眸浮起浅淡的兴味。
  卿柔枝也心知肚明,诚然如他所说,她这个皇后,除了一个陛下之妻的名分,与后宫那些莺莺燕燕,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她能够站在陛下的身边,时刻看着陛下,模仿揣摩于陛下。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她与褚妄唯一的一点相似,就是从骨子里,缺少了一分对至高皇权的敬畏。
  大越的帝王,是威严的上官,同时也是一名出色的老师。
  她从陛下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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