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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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周念在发呆,双手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天空。
听见声音,周念立马转头,迫不及待地问:“鹤遂,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鹤遂换了件白T,脖子上挂着条灰色毛巾。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湿润的头发,懒洋洋地走到周念面前,低着眼,水汽未散的黑眸氤着层浓雾。
倏地,鹤遂薄唇微弯,脸上露出很醒目的浅笑:“字面意思?”
周念知道他又在逗她,便继续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鹤遂的一只手落在椅背上,被热水冲过的肌肤微微泛红,他看着周念的眼睛,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地说:“静,夜,思。”
周念:“……?”
这一瞬间,周念竟然忘记了难过和窘迫,只想跳起来打他,她站了起来,在鹤遂的胳膊上拧了一把:“你不逗我会死吗。”
“对,使劲儿。”
鹤遂不觉得痛似的,丝毫不躲,吊儿郎当地笑道,“我宁肯看你这样,实在难得看你刚刚要死不活的样子。”
周念手上的力气立马减缓。
他不是在逗她,而是在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鹤遂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
第33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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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来鹤遂家的时候; 院中那颗杏子树已经有成熟的趋势,这次来,树上累累坠着的全是熟透的杏子。
鹤遂正扛着张矮桌从堂屋走出来; 给周念放画具用。周念则安静地站在杏树底下等着; 仰头看着其中一颗饱满的杏子发呆。
“想吃?”鹤遂注意到周念的目光; 放下桌子后,随后拿起靠在树身上的一根长竹竿; “打点下来。”
周念回过神,视线落在鹤遂的脸上,轻声说:“没有,我只是在想。”
“想啥?”
“想你。”
“?”
鹤遂刚举起来的竹竿瞬间落地,他握着竹竿,懒懒站着; 好整以暇地望着周念:“想我?”
周念抿抿唇,温吞道:“我在想;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窥私欲这种东西;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
可是鹤遂从发现她的秘密后; 一句话都没有问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的样子,还是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慵懒样; 好像知不知道她的秘密,对于他来说; 都没什么影响。
“有什么好问的?”竹竿顶部绑着铁叉子;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固定铁叉子的橡胶; “万一把你问哭了; 我还得哄你。”
“……”
周念顿一秒,没好气地说:“我有那么容易哭吗。”
鹤遂轻扯薄唇:“确实不容易哭; 只不过我口气重点就能把你吓红眼而已。”
他是懂冷嘲热讽的。
周念浅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他,在小凳子上坐下,翻开速写本。
拿了只铅笔出来画素描。
鹤遂仰着头,举着竹竿去打树上的杏子,枝叶被打得簌簌作响。
周念在速写本上勾出他的身形轮廓,铅笔沙沙轻响。
岁月在此刻静好。
一个澄黄杏子砸在周念的速写本上,惊得她笔尖一滑,在画纸上拉出一道扭曲的线。她不满地轻声嚷道:“鹤遂,你别打我这边的行不行?”
鹤遂站在满地七零八落的杏子中间,单眼皮的眼锋在阳光下很柔和,他故意要惹她生气般,欠揍地笑笑:“不行。”
沉默两秒,周念发出威胁:“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画得巨丑。”
鹤遂单手掐腰站着,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膀:“这种昧良心的事,你要真愿意干,我也不拦你。”
周念:“……”
她觉得越和鹤遂相处,越能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狠厉冷漠。
甚至完全相反——
他洒脱随性,善良恣意,有时候可以说还有点幼稚,总会故意把她逗得又气又笑。
春风得意马蹄疾。
至此耀眼的少年想必也就是鹤这样子的人吧?
过了一会儿,鹤遂用井水洗了一兜杏子,端到周念面前。他从中里面挑了一个,递给周念:“尝尝?”
周念看一眼那个杏子,牙龈止不住发酸。
杏子被递至面前。
鹤遂在她开口拒绝前,抢先一步说:“这个杏子,你今天得吃。”
周念嘴里在泛清口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执意要让她吃下这个杏子。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缓慢伸手接下了那个杏子。
杏子喂到嘴边,周念眉心微蹙着,表情挣扎地张嘴,很小地咬了一口杏子。
果实的薄皮在牙齿间撕裂,杏汁溅喷至嘴里,酸意迅速扩散,周念敏感得直皱眉,牙齿酸得要打起架来。
这是周念人生中吃过最酸的一颗杏。
在她17岁的这个夏天。
周念被酸得难以控制五官,酸得她根本难以强行下咽,她看向鹤遂,含糊不清地说:“鹤遂,你家的杏子怎么会这么酸。”
鹤遂的眸子漆黑,他平静地看着周念说:“因为这是我特意挑的。”
从一兜杏子中,他为周念挑出了最酸的那一颗。
“酸吗?”他腔调平稳地问。
“……”周念扭头,吐掉嘴里的果肉,“当然酸啊。”
鹤遂把竹兜子放在矮桌上,没什么情绪地说:“可这比不上人的胃酸。”
周念登时怔住。
她想到鹤遂出现在厕所时,她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胃酸和胆汁。
这就是他要她吃酸杏的原因。
“周念,一个酸杏都吃不了的你,是怎么忍受的?”他的嗓音沉稳平静,分析得一针见血,“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你不是第一次。”
“……”
的确不是第一次,而是日复一日。
周念神思恍惚,表情有些走神,她甚至想不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周尽商去世以后吗,不对,是更早以前。
杏子飘香,恰值初夏的天,阳光暖烈,她却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
沉默良久。
周念低着头,盯着手里的酸杏像在发呆,她突然轻声开口:“鹤遂,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鹤遂捞起一个杏子,在手里抛着玩,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
周念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眨了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要知道一个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鹤遂抛杏子的动作一顿。
“嗯,你的秘密。”周念说。
鹤遂把杏子放回竹兜里,俊脸上带着浅显的笑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么给你说吧,周念,你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
周念有点懵:“我早就发现了你的秘密?”
“嗯。”
周念左思右想都没想明白,疑惑地说:“可我并没有知道你的什么秘密。”
鹤遂抬手指着自己,低声开口:“现在站在你面前,这样的我,本来就是一个秘密。”
周念瞬间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在这个小镇上,他是众人口中的疯狗,是最离经叛道的存在,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而他展现出来的,也是符合人们预期中的狠厉样子——阴鸷,冷漠,打架不要命,死都不怕。
没有人知道他暴戾皮囊下的真实样子,只有周念知道,并且在周念之前,从未有人走进过他的生活。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那说好了。”少年懒洋洋的嗓音响起,“你也得帮我保守秘密。”
“好。”周念轻声答。
……
还是老样子,鹤遂把躺椅搬到周念旁边,随意地躺上去,长腿大喇喇地敞着,点着地面,躺椅也会跟着摇摇晃晃起来。
周念安静地在旁边画着素面,画纸上是举着竹竿打杏子的他。
鹤遂偏过脸,在光线里微微眯着眼,看着专心致志画画的她。
瘦白的脖颈,发梢有点泛黄。
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五官生得非常秀气,尤其是眼睛看上去特别灵动。
画着画着,周念突然问:“鹤遂,你以后想干什么?”
鹤遂将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晃着躺椅,淡淡说:“没想过。”
周念用橡皮擦掉一点瑕疵:“怎么会没想过。”
鹤遂收回目光,看着头顶上方绿叶黄杏,视线没个定点,嗓音也轻飘飘的沉:“我是个没有以后的人。”
“……”
周念的心豁然收紧,听他这么说,只觉得好心疼。
他说自己是个没有以后的人,这是得对生活多绝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周念掩过眼里的悲凉,故作轻松地笑道:“会有的,鹤遂。”
鹤遂懒懒应:“也许吧。”
谁都没想到,后来的鹤遂不仅有以后,还是璀璨无比的以后。
只是可惜这样的以后,里面没有周念。
在周念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注意到鹤遂到楼上去换了套衣服和鞋子,变问:“你要出门吗。”
鹤遂淡淡嗯一声:“去喂猫。”
长狭弄的那只小黑猫。
之前鹤遂还在住院的时候,都是周念负责投喂,她当时感冒得很严重,都还是会强撑着身体去喂猫。
“我和你一起吧。”周念说,“正好回家也顺路。”
“出门别和我走在一起。”他淡淡道。
周念知道他这是在保护她,若是让镇上人看见她和他走在一起,不知道背后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说到底,还是她内心懦弱。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到最后却低低地嗯了一声。
出门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巷子。
鹤遂走在周念的后方,始终和周念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他穿着件黑色帽衫,帽子戴着,挡住额头部分,只露出锋锐的下颌线。
他目光凝在周念的身影上,脚步沉稳。
人来人往的南水街,鼎沸闹腾。
谁都没有发现,他踩过她的脚步,和她走的是同一条路。
越靠近长狭弄,周围的人就越少,周念注意到四周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便立马转过身,就看见十米开外的鹤遂。
他见周念转身,也顺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周念小跑着向他靠近:“现在没有人了,我们快走吧。“
鹤遂轻笑了下:“你怎么像个贼。”
周念温吞道:“我们这样子偷摸摸地来往,可不就是像贼吗。”
在这一刻,周念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她总有一天会变得彻底的勇敢,会让所有人知道她和鹤遂是朋友。
两人来到长狭弄,在鹤遂从口袋里掏猫粮出来的时候,周念问:“那只小黑猫叫什么名字呀?我之前忘记问你了,我都是叫它咪咪。”
鹤遂慢条斯理地拆开猫粮的封口:“它叫厌厌。”
“哪个yan?”
“厌世的厌。”
不用多说,周念都知道这名字是鹤遂给猫起的,这么颓丧的名字,也只有他能取得出来。
“厌厌。”鹤遂淡淡叫了一声。
“喵——”
瓦檐上立马传来回应。
周念循声望去,已经长大不少的小黑猫灵活地奔跑在瓦檐上,飞快地冲向鹤遂。
鹤遂单膝蹲下,把猫粮倒了一点在地上。小黑猫跳到他的身前,开始狼吞虎咽。
周念在他的旁边蹲下,好奇地问:“你既然这么喜欢它,怎么不带回家养。”
鹤遂:“带回去过,但老往外跑,它更喜欢自由。”
周念:“哦。”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地蹲着,挤在小小的巷弄里,眼睛看着同一只小黑猫。
时不时说说话,气氛很和谐。
此时一位背着登山包的旅客经过长狭弄。
旅客注意到巷子里的一幕,便停下脚步,拿起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画面就此定格。
被拍下时,周念正好在和鹤遂说话,于是就有了照片上的巷弄,侧着脸浅笑的少女,背对镜头穿着黑色帽衫的少年,两人中间的小黑猫。
“抱歉,打扰了。”旅客来到两人身后。
鹤遂神色冷淡,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喂猫,倒是周念回头:“怎么了?”
旅客把刚刚那张照片拿给周念看:“不好意思没经过你们的同意,我就拍下了这张照片,因为我觉得实在是太唯美了。请问你们介意我回头发在微博上吗?”
周念看着那张她和鹤遂蹲在一起的照片,嘴角忍不住翘了翘:“我不介意,你呢,鹤遂。”
她用手肘碰了碰他。
鹤遂头也没回,淡声敷衍:“随便。”
旅客很开心地离开了。
这时候的周念压根不会想到,就这么一张被旅客随手拍下的照片,在多年以后,会掀起一张怎样的舆论风暴。
如一场蝴蝶效应,伏笔在此时就已经埋下。
…
周念回家以后,把画有鹤遂素描像的那个速写本带回房间,藏在衣柜里的最下方,和他的那件黑色卫衣放在一起。
这些物件,伙同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悸动,都成为了周念青春里最深处的秘密。
这天晚上,周念前所未有地睡了个好觉。
她觉得很轻松。
鹤遂发现了她的秘密,但却没有拿异样的目光看她,对待她的态度也没有发生丝毫改变,他让她吃了颗最酸的杏子,以此来开导她。
想到那颗酸杏。
周念牙齿痒痒的,心里也是。
第34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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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是全国各地成立快递驿站的一年。
大大小小的驿站分布在城市四处,学校旁边,小区里面; 其中一个就开在宋敏桃的按摩店旁边。
驿站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叫刘悍。刘悍留满嘴浓密的络腮胡; 头顶却一根毛都没有,站在太阳底下像颗发光的鸵鸟蛋; 中等个子,五短身材,因为常年爱喝酒吃海鲜的缘故,落下痛风的毛病,经常见他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
刘悍经常光顾宋敏桃的按摩店,要么洗脚要么按摩; 但都指名要宋敏桃服务,有时候宋敏桃忙得抽不开身; 刘悍宁肯回自家店多等一会儿; 也要等宋敏桃。
对此; 刘悍的老婆多有微词。
刘悍老婆也姓刘,叫刘春花,名字倒是秀气; 人却泼辣得很,一条街找不出敢和她吵的人。
倒不是说刘春花吵架有多厉害; 逻辑有多在线; 她主要是浑。
咋说呢; 打个比方;
你要是和她讲城门楼子,她就和你扯胯骨肘子。你说牛; 她说羊。你说人话,她骂你妈。你让她讲道理,她就咒你全家。
所以撒泼耍混这一块,南水街可没人是刘春花的下饭菜。
为刘悍找宋敏桃这件事,刘春花不止一次在门口拐弯抹角地骂,还专挑宋敏桃打扫门口卫生的时候,措辞不堪,多是□□羞辱类的词语。
宋敏桃不是个爱闹架的性子,听着只当在骂别人,匆匆扫完地就转身回店子里了。
中午的饭点时间,刘悍跛着脚走到按摩店门口,笑眯眯地叫宋敏桃:“敏桃,我那儿有你的一个快递,你来拿呢?还是我给你拿过来呢?”
宋敏桃用寻常语气回答:“我不网购,怎么会有我的快递?”
刘悍:“有的,地址写的是你店子。”
宋敏桃沉默了下,说:“那我看一眼。”
宋敏桃跟着刘悍到旁边的驿站店里,宋敏桃就站在门口等着,也没进去。她刚站定,后面就传来刘春花敞亮的嗓门:“咋?这是要把生意做到我家店子里?”
货架前翻找的刘悍回头,看见自家老婆,皱着眉头嗐呀一声:“人家拿个快递!”
“哟。”刘春花单手叉着腰经过宋敏桃,把手里的饭桶重重往旁边桌子上一放,“勾引我家男的三天两头往你店子里跑,给你送钱,还不满意是吧?现在又开始在网上买东西啦,是不是这样就能借着机会多和我家男的接触?”
一番话弯酸到不能再弯酸,阴阳怪气到不能再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