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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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她也还是没有放弃画画。
直到冉银撕碎了她的录取通知书,断了她去京佛的念想。
她被这最后一根轻飘飘的稻草压断了骨头。
倘若冉银没看见那两张火车票的话,可能会让她去念京佛美院,但偏偏冉银看见了,冉银宁肯断掉她的前程,也要将她牢牢掌控在手里,不允许旁的人将她带走。
冉银觉得只要复读一年就好,考别的美院也是一样,认为周念的才华不会被学校所束缚,读哪里都一样。
周念怎么可能如她的愿,她长的反骨收不回,绝不可能让冉银如愿。
于是她从此不再画画。
只是此刻看着滚到手边的一直蜡笔,心里难免感慨万千。
三岁就开始画画的她,竟也有不画的这一天。
周念犹豫了好一阵,才拿起那只蜡笔,然后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
小女孩抽噎着抬头。
“你看着。”
怕吵到其他人,周念声音特别小,“绵羊脑袋这么画。”
小女孩揉揉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周念骨瘦嶙峋的手握着粗短蜡笔,她甚至不用把画纸挪到自己身前,就三两笔画出了一个可爱又标准的羊头。
小女孩一下就不哭了,怔怔地看着周念,没有说话,但表情写满了“这个姐姐好厉害”。
“她叫小昭。”身后传来人声,“有自闭症,所以不爱说话。”
周念回头,看见是一个男护工。
图书馆和任一地方随时都会有护工盯着,怕有的病人会做出过激行为,需要及时制止。
周念嗯了一声,把头转回来。
她温柔地轻声开口:“小昭,你这么画……”
她开始教小昭画画。
男护工就一直站在身后看着。
周念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只认为是男护工看她教小昭画画觉得好玩。
初冬光线轻暖,照得周念皮肤薄而白,有着近乎透明的质感。
尤其是颈部,又白又纤长。
一道瘦高身影出现在桌旁,挡住阳光,周念的眼前一暗。
她画画的动作一停。
在抬起头来以前,周念就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质地清冷的男香。
病房里,鹤遂每次洗完澡出来身上就是这股香气。
她不会闻错。
周念抬头,果然看见鹤遂站在桌旁,他的手懒懒往桌面一撑,五指修长,姿态格外吊儿郎当。
他冲周念身后伸手:“拿出来。”
周念“?”
她扭头,发现鹤遂在和那个男护工说话。
男护工神色一蹙,说:“拿什么?”
鹤遂眸色平静:“手机。”
周念站了起来,人在状况外:“怎么回事。”
鹤遂没看她,语气寡淡:“他拍你。”
“啊?”周念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拍我了?”
“……”
鹤遂没理她,手还朝外伸着,目光定定落在男护工脸上,非常有威慑力:“我让你拿出来。”
男护工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没拍。”他看了眼周念,“再说她穿着病号服,有什么可拍的?”
周念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病号服很宽松,如果站在她身后,能看见她领口里的内衣。
她又羞又气,忍不住微微发抖。
鹤遂笑了下,神色傲慢,懒懒道:“你拍没拍,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男护工哑口,手机死死攥在手里。
看这情形,周念抖得更厉害,问男护工:“你真拍了?”
男护工盯着周念说:“我没拍,我刚刚只是和你说话,难道不是吗?”
图书室里已经不再安静,好多病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包括还有其他的护士,也相继走了过来。
周念转头问鹤遂:“你看到他拍我哪里了?”
鹤遂扭头对上她惊慌的目光,平静地说:“拍你胸了。”
周念:“……”
那场小镇的黄谣风暴在瞬间袭上心头,这一刻的羞耻感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很难让她不气愤。
她看着男护工,张了张嘴:“你……”
她被气得讲不出话。
鹤遂注视她,发现她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说:
“你要是怕,你就站到我身后。”
周念怔了,一时忘记颤抖。
他这是在保护她吗?
第64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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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熟悉的感觉卷上心头。
早在四年以前; 周念就有过这同样的感觉,脑中闪过好多个刹那,全是鹤遂带给她安全感的无数瞬间。
她生出错觉。
恍惚觉得17岁的鹤遂站在了她的面前。
鹤遂看她半晌没反应; 索性长腿一迈; 站在她的面前。
周念的视线被挡住。
她看不见那个男护工; 只能看见病服被他的肩胛骨撑出挺实的轮廓。
周念闻着他身上的清远淡香,心脏轻轻一悸。
鹤遂再次朝男护工伸出一只左手; 说:“趁我还愿意好好说话之前,把手机拿出来。”
男护工脖子上冒了一圈汗,却还是不肯,只将手机攥得死紧。
四周安静下去。
有另外的护工上来劝,说:“鹤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偷拍的人。”
鹤遂没有理会; 眸底是风雪俱灭的暗。
男护工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倏地,鹤遂脸上阴霾散开; 他笑了下; 用很轻松的口吻说:“行。”
男护工看见他收回了左手; 胸口高高起伏一瞬,隐隐间做了个深呼吸,就像是逃过一劫般地放松。
只是深呼吸还没做完; 众人就看见鹤遂豁然伸出右手,快得差点没办法用肉眼捕捉。
定睛时; 鹤遂已经狠狠揪住了男护工深蓝色的圆口衣领。
冷白色的大手抓捻起了大片布料。
“啊。”不知道是谁尖叫了声。
鹤遂比男护工高出一个头; 他揪住对方衣领; 轻而易举地把人提起来时显得很轻松; 就像是在拎鸡仔。
男护工的双脚直接脱离了地面。
周念诧异得微微张开了唇,以她的角度; 她能清晰看见男人的手背因为用力,而暴出的青色的筋和脉络。
他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臂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质地冷淡的诱人荷尔蒙。
与此同时,她发现他右手上的两处白色绷带都开始渗出血。
分别是手腕侧面和指骨处的。
周念忍不住轻声提醒:“鹤遂,你在流血。”
鹤遂仿若未闻,没有理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男护工,看着男护工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唇角笑意在一丝一丝地抽开。
周念看得晃神,真觉得现在的鹤遂就是当年那个17岁的少年。
他身上的那股疯劲和眼里狠厉,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男护工无法呼吸,浑身脱力,紧攥手机的手指也一点一点松开。
很快,手机终于脱离掌控,开始下坠。
鹤遂眼疾手快地接住手机。
他松开脸色开始转灰的男护工,漫不经心地低头。
手机还没来得及锁屏。
周念从他身后探出张小脸,顺势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上面的照片——肥大的病号服领口微敞,牛奶般的肌肤被白色胸衣遮住一半。
她脑子里一白。
此时,鹤遂也正在看这张照片。
周念很难为情,脸上一阵热一阵冷,细若蚊吟地说:“你不要看了。”
其实他早就没看了,淡淡扫了一眼后就挪开了视线,眼里坦荡荡。
这时候,围观的人中冒出个男患者的声音:“嘿嘿,到底拍没拍啊?”
鹤遂清冷目光望过去,说:“还能给你看不成?”
紧跟着,他懒懒喊了声:“郁成。”
郁成这才敢上前,就刚刚那剑拔弩张的阵仗,他大气都不敢出。
鹤遂把手机抛给郁成:“报警。”
郁成一把接住:“好。”
男护工这才开始害怕,央求着鹤遂让他别报警,他以后会改的。
“狗哪改得了吃屎?”鹤遂漫不经心地说,“再说,在精神病院里性骚扰女患者的男护工,罪加一等。”
“……”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姑娘,你也要欺负?”
听到这里,周念突然被戳中泪点,鼻子一酸。
他在为她出头,为她伸张正义,同时也将她重创,让她的劫难依旧。
他讽别人欺负她。
那他的故作不识,蓄意伪装,又何尝不是一种欺负?
鹤遂冲男护工招招手:“过来。”
他往身后的周念方向抬抬下巴,示意:“道歉。”
男护工给周念道歉,态度算不上诚恳,更多是事情败露后的悔恨。
鹤遂垂耷着眼皮,用手按住还在渗血的绷带,语气冷淡:“要我教你道歉是不是?”
他没看男护工一眼,却将压迫感推至最高点。
男护工重新向周念连连道歉,这次的态度诚恳不少。
周念没听进去多少,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没说话,强稳着虚弱身体走出了图书馆。
没过多久,警察赶到医院,带走了那名男护工。
围看的人也散了。
鹤遂到护士站重新包扎伤口,郁成站在旁边是将他看了又看,表情更是变了又变,一会是疑惑,一会是惊讶。
鹤遂头都没抬,就将郁成看穿:“有屁就放。”
郁成:“……”
犹豫了下,郁成才说:“遂哥,你真的很反常。”
鹤遂淡淡反问:“有么。”
“有啊,当然有。”郁成举了个例子,“在拍《六十六道》的时候,男二不是和男三在剧组打起来了嘛,当时那阵仗真的吓人,你就坐在旁边喝茶,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
“遂哥,你就不是好管闲事的主。”
鹤遂静静听着,眼里情绪不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成试探性开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会不会是因为你住到这精神病院里了所以就……反正你就是从住进来开始变得反常的。”
鹤遂听得想笑:“你的意思是,我也是个精神病了?”
郁成:“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蛮不好的。”
鹤遂没说话。
郁成又说:“你看你那个病房里,一个双相,一个厌食症,还有个精神分裂,光是听着都很让人害怕。”
“这就害怕了?”
鹤遂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抬头时眸色深暗,“那你是没见过更吓人的。”
郁成怔住,没明白:“什么更可怕的?遂哥,难道说你觉得精神分裂什么的都还不够吓人吗?”
男人轻轻扯了下薄唇,笑弧冷淡:“也就那样吧。”
……
本以为聊天已经结束时,郁成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问:“那个男护工真拍到了是吧?”
鹤遂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他听见郁成说:“我看你当时的耳朵尖尖红了。”
鹤遂:“……”
…
随着漫长冬季的到来,白昼变短,黑夜变长。
时针还没有指到七点,窗外暮色就像泼开的墨水,飞快地倾倒蔓延。
周念回病房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接连做了几个噩梦。
随后被护士叫醒吃晚饭。
她最近开始恢复自主进食,不再管饲。
也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每天能看见鹤遂,总愿意在吃饭这件事上多花费点心神。
周念坐在食堂的餐桌前,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菜,格外卖力。
毕竟只有吃下东西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去追寻想要的答案。
至少在她将一切搞清楚前,她需要这么做。
周念又咽下了一大口饭菜,就连在食堂监看的社工看见她,都会忍不住夸她最近状态不错,恢复良好。
……
食堂和住院部不在同一栋楼,两栋楼间以一条封闭的天桥相接。
吃完晚餐,周念经过天桥回病房。
天桥两面都是落地的透明玻璃,其中左面上趴着一群人正在往下查看。
下楼不过就是医院的花园。
有什么可看的?
周念被好奇心驱使着,也走到落地玻璃前,往下看。
花园里绿植葳蕤,树影婆娑,喷泉池正在交替变化着水柱形状,池中坐着一尊美人鱼雕塑铜像。
美人鱼的正对面,立着身量颀长的男人。
鹤遂站在那里,肩上搭着小提琴,他运弓的姿态潇洒又自如。
悠扬旋律自他的长指间飞出。
他的指位准确,揉弦快速,每一个发音都那么清晰明亮。
拉得竟是至高经典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完美的诠释让人很难想象他学小提琴也不过才数月。
周念很浅地笑了下,他从前就很聪明。
那时她总为他觉得可惜,现在纵使和他人非情变,也还是会感到一丝欣慰。
天才不该被埋没。
周念看了眼四周,他的观众是一如既往的多,永远不会差她一个。
她收回目光,退出了人群。
周念回病房后,拿了套换洗的病服去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里已经换上新的镜子,她看了好几眼镜子,始终没明白那晚的鹤遂为什么会将它打碎。
洗完澡,周念吹干头发后离开卫生间。
外面病房中,其余三人都在。
裴巷正捧着标本罐盯着蝴蝶发呆,徐散在对着根本不存在的小人说着话,看上去很渗人。
鹤遂则半靠半躺在床上,单条长腿屈膝着,膝盖上放着剧本。
周念走到病房中央时,发现地上有一张纸条。
她弯腰捡起纸条查看。
纸条上面写着两行话:
你别太过分,我已经仁至义尽。
休想再要得更多,贪心的人可什么都不配得到。
字迹龙飞凤舞,写出了山河壮阔的气势。
不知道谁的纸条,周念疑惑地抬起头,先问的裴巷:“裴大哥,是你的吗?”
裴巷有气无力地看了眼,摇头。
周念又问徐散:“那是你的?”
徐散冲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别打扰我们的谈话。”
周念:“……”
她只好走到鹤遂病床边,不经意瞥到他剧本上做的笔记。
字迹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哦,可能是台词。
周念把纸条递过去:“这是你的。”
鹤遂从剧本上抬头,扫她一眼,又看见她手里的纸条。
他没说话,神色淡淡地伸手接过。
周念抿抿唇,说:“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鹤遂低头,长指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说:“你真想谢我,就少来烦我,离我远点。”
离我远点。
这也是鹤遂从前对她说过的话。
“你从前说过好多次让我离你远点的话。”周念轻声细语地说,“我当时都没有听,现在也不会听。”
“……”
“除非——”
她顿住了。
“除非?”他把话头接了下去。
“我之前说过。”周念很平静,“除非告诉我真相,否则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我都会缠着你。”
“……”
鹤遂把剧本合上,耐着性子看她:“我也明确回答过你,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周念固执地说:“对我很重要。”
男人轻笑一声,眼眸漆黑,脸上浮着几分嘲弄:“你都说了,是对你很重要。”
周念怔住,明白了他的话中意。
那些都只是对她重要的过往而已。
真相也只是她在不停地要。
而他不在意,也不愿意提起过去。
第65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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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佛的冬天到了。
周念在病服外面套了一件长款羽绒服; 坐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晒太阳。
看阳光从梅花的枝桠间筛落。
红梅开得惹眼,怒放着又一冬的傲骨。
护工和她搭话:“最近老看你教小昭画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