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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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反应已经给出回答。
就算周念事先做过心理准备,但她亲眼见他承认的时候,心底还是掀出巨浪。
他在她面前耷着头颅,颈骨浮凸在皮肤表面。
痛苦是催化剂,让他额角暴出隐忍的青筋和血管,肩膀是止不住的轻颤,他却始终没有让眼泪掉出来。
这是他狼狈之余仅存的倔强。
正如周念曾经所说——
他是一件需要被妥善安放的易碎品。
他现在看上去马上就要碎了。
“鹤遂……”周念哽咽着,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我没有办法想象你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鹤遂摇了摇低垂的头:“别问。”
他抬起脸。
猩红的双眼对上周念的眼,唇色发白,眼角坠着一滴未落的泪,“什么都别问,抱我行吗?”
“鹤遂……”
“周念。”他打断她,声音在发抖,“我求你,抱我,抱紧我。”
再不抱他,他将会迎来全面的瓦解破碎。
周念红着眼伸出双手。
毫不吝啬地,将救赎借双手送出。
救他于困顿泥沼。
第112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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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抱住摇摇欲坠的鹤遂;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的破碎。
周念站着,他坐着。
以单薄之躯承受一个沉重的灵魂。
他把脸埋在她的心口。
微颤的大手环紧她的腰,另一只手紧按着她的后背。
似乎再重的力度拥抱都不够;非要彼此相嵌才行;她被抱得骨头在发痛。
周念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摸着他的头;像在安抚一只被雨淋湿的狗狗。
给到他足够的时间舔舐伤口。
窗外是小镇湛蓝的天空,与他的痛苦毫不相衬。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中间郁成来过一趟;门有一道缝,郁成看见门里抱在一起的两人,转身速度像阵风。
很快,周念就听见一阵匆匆下楼的脚步声。
又等了好一会儿。
周念的手停留在男人后脑位置;纤细手指深陷进他蓬松的黑发里。
她温缓地说:“鹤遂;我会一直陪着你。”
像当年一样。
像我们的从前一样。
周念强调那两个字:“一直;一;直。”
听到她这样说,男人浑身的隐颤有所缓解,他抬头;眼尾湿润发红;窗外的光没入他的黑眸,被一同黑化。
“一直?”
“嗯!”她把语调加重。
说着;周念俯身低头,特别温柔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
樱色的唇往下,亲了亲他的眼角。
再往下,亲他的鼻尖。
……
最后来到他的唇。
两张年轻的脸距离两厘米,近到呼吸可以尽情地纠缠缱绻。
就以这么近的距离;周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眼底的痛苦交织绝望,看见他的眸光动荡。
她没犹豫地吻了下去。
还咬他。
周念把他的下唇咬破口,他就算吃痛,却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主动仰颈抬脸,把自己完全送上去。
她故意让他痛,想让这样的痛把他暂时拽出那片死海。
那是一个苦涩却暴烈的吻。
腥苦的血味泛滥在两人唇齿间,他们毫不在意,尽情地相拥,接吻。
她的手指从他脸庞下滑,摸到他不停滚动的喉结。
……
做了一次。
尾声在八十分钟后来临。
由于仅有的一个套在昨晚用掉,最后的十分钟里,周念只能用手帮忙,她深深被他的动情模样吸引——
表面清冷如旧。
实际上耳根通红,浑身青筋因愉悦而暴起。
鹤遂抱她到浴室里,一起洗今天的第二个澡。
他们之间变得更加亲密无间。
簌簌水流声里,混着周念刻意放轻的声音:“还在东济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沈拂南进组的时间是2014年1月,而你则是从2013年的6月消失到12月,中间隔着六个月,也就是说,那六个月里你一直都被关在善进学院,而沈拂南是那个帮助你逃出来的人。”
“嗯。”
轻描淡写的一个嗯,隐去千万内情。
也把他的遭受最大程度地简化。
周念记得,韩老说过,鹤遂其他的12个人格就是在短短六个月时间里分裂出来的。
如今来看,所有细节和时间线都能对上。
鹤遂被关在善进学院六个月,被逼成了精神病,患上多重人格分裂。
也是。
韩青被关两周出去后都患上严重抑郁,他被关了整整六个月。
其中的黑暗让人细思极恐。
“所以也不是你不想找我对吗?”她转身,对上男人潮湿的黑眸。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沉吟片刻后,他才说:“念念,只要是我清醒的时刻,我就从没放弃过走向你。”
“……”
“只是从那个地方出来后,我真的太虚弱。”
压制关系在作祟。
真的难以想象鹤遂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让他那么骄傲强大的一个人,被沈拂南压制了整整四年,失去身体的掌控权,失去自由,也失去了四年的她。
他被关在小小的躯壳里,密不透风,不见天日。
终日在黑暗里昏睡。
…
洗完澡出来,两人刚穿好衣服,就听见郁成在外面拍门:“……打扰,门口有警察找。”
怎么会有警察上门?
周念下意识看向一旁正在看手机的鹤遂。
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没抬头,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找我的。”
周念沉默一瞬,对门外的郁成说:“你让他们进来。”
鹤遂坐在床沿上穿袜子穿鞋,周念静静看他。
等他穿完。
在他起身之际,周念温声问:“你知道警察找你什么事情吗?”
他沉默了下,说:“最好别是我想的那样。”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下楼。
木楼梯被踩得嘎吱作响,经过一个楼梯的平台,一拐弯就看见堂屋里站着熟悉的两张脸。
是当年处理过鹤遂打架的那两个警察。
长着阔面方脸,个头很壮的卢国强,他的太阳穴一道疤,周念还记得他说话的时候眼皮会轻轻抽动,据说是早年出任务时受伤留下的后遗症。
跟在他后面的还是当年那个年轻徒弟,叫段武。
见面后,卢国强并不着急直奔主题,而是仰脸望着木梯上周身清寂的男人,拿着的笔记本在腿上随意地拍两下,笑着将话题拉开。
“你小子现在很可以啊。”
也不叫他大明星,不过分寒暄。
只说一句很可以,既不让人感觉不适,又给了个活跃开场。
鹤遂唇角扯出淡淡的笑,叫了声:“卢警官。”
之前和卢国强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三天两头都在派出所里写检讨,还被卢国强不经意间顺走几个打火机。
后来鹤遂才知道。
卢国强是故意的,见不得他一个未成年成天把烟叼在嘴上。
等鹤遂走下楼梯,卢国强拍拍他的肩膀说:“从四年前是这个姑娘……”他看了眼周念,“现在还是这个姑娘,我佩服你是个爷们儿。”
“……”
不知道为什么,周念总觉得卢警官这次过来,对鹤遂有着额外的亲和。
就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那样,这是之前没有的。
“直说吧。”鹤遂平静地说,“来找我什么事?”
“……”
卢国强沉默一瞬,和段武对了个眼神。段武立马意会,主动开口:“也不知道你最近看新闻没有,市里最近查封了那地方。”
那地方。
没有明确说出口那是什么地方。
在场的除了郁成,其余四人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鹤遂眸色冷郁,一言不发。
见状,卢国强赶紧接过话茬:“这次我们是协助市里办案,因为小镇上也有不少孩子被送到那地方待过,查封时发现不少一些孩子们的旧物,市里把我们镇上孩子的东西送了过来,让我们物归原主,顺便……顺便核实情况。”
“……”
“需要你和我们去趟所里。”
周念担忧地看向鹤遂,虽然他的表情不明显,但她能从他的眸光细微变化里知道,警察来找他,偏偏就是为他最不想面对的事。
“呼——”
男人吁出好长的口气,胸腔有好几秒的高起低伏。
沉默弥漫。
连日光移动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终于。
“去一趟可以。”他舍得开口,“但我需要周念全程陪着我。”
没有她。
他连走到阳光底下的勇气都没有。
一听到他的话,周念立马做出反应,主动去牵他的手。
他立马与她十指紧扣。
段武看着两人的手,脸转过去对着卢国强,目光始终还停留在两人的手上:“可是做笔录的话不允许……”
“诶。”卢国强打断段武,“又不是审犯人,我们只是了解情况,没事儿哈,你想让她陪着那就陪着吧!”
“谢谢。”
周念感觉到鹤遂把她的手牵得很紧。
谁都不知道,此时看似冷静如山的他,掌心正在疯狂窜冷汗。
这对向来野得像风的他,很反常。
走出堂屋时,卢国强说了句:“做好心理准备。”
周念看过去。
本来以为这话是对鹤遂说的,没想到卢国强的目光是落在她的脸上,并且重复:“小丫头,做好心理准备。”
周念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警车就停在家门口。
外面还拥堵着大片的人,混乱嘈杂,扛着设备的狗仔,拿着话筒的媒体,举着手机的好事路人或粉丝。
要不是有警察在场,还真挤不到车里。
周念和鹤遂坐在后座,段武开车,卢国强坐在副驾驶。
上车时,卢国强被一个情绪激动的男粉丝蹭到袖子,眼泪鼻涕全蹭上,他皱着眉用纸巾擦着袖子。
“以前也没见有人喜欢你啊。”卢国强嗤笑一声,“那会儿你看人家一眼,人家都怕得要报警。我都还记得有一次接警,一个饲料店老板报警说你蹲在他门口抽烟,他和你对视了一眼,他说害怕……你说这叫啥事儿。”
“……”
离派出所越近,周念就感觉到鹤遂越来越不对劲。
能坐三个人的后座还很宽敞,他却偏偏瑟缩在靠窗位置,盛夏天气,他看上去却很冷似的,交叉双臂将自己紧紧抱住,肩膀委沉。
他目光变得有些恐慌,闪烁着看向窗外。
似是想逃。
在鹤遂伸手摸到车门开关时,周念伸手一把将他按住:“……鹤遂?”
男人从梦中惊醒般,浑身都剧烈颤了一下。
他转头,对上周念明亮温暖的双眼。她把声音调到最温柔的那一档:“别怕,我陪着你。”
“……”
“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你。”
周念连说三个“一直”,才让他的情绪有所缓和。
倏地。
他艰难地开口:“我害怕。”
周念不解:“怕什么。”
男人唇色苍白无比,不见丁点血色,有些轻微的哆嗦:“我害怕,你看见那些东西后,会不要我。”
“……”
他怕的从来都不是去直面苦难,去直视深渊。
怕的,是她不要他。
“不会的,我不会的鹤遂。”周念用两只手一起,紧紧握着他一只手捧在胸口,“我的心不会变,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男人漆黑的眸子里,印出周念清晰的脸。
她一直是她。
她不会变。
她还是当初那个在他跳河捞尸时,为他纵身一跃的少女。
这一瞬间,勇气灌满他的全身。
让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意志变得坚韧。
“只要你陪着我。”他紧握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那我就什么都不怕。”
纵使我身处万丈深渊,困在无边牢笼。
但是,只要身边有你。
我就能无所畏惧,向死而生。
我会变成烧不尽的野草,无法被消灭的癌细胞,沙漠里的最后一颗胡杨。
被激发出最大的求生欲望。
只为能变成,降临在你脚边那一束刚刚好的月光。
第113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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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国强把他们带到一间询问室;宽敞明亮,中间摆着一张黑色的椭圆形长桌,最前方摆着一台电脑;电脑后方的墙上挂着一个65寸的电视机。
“随便坐。”卢国强抬手示意,旋即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段武说,“去把东西拿过来。”
“好。”
鹤遂牵着周念的手;在长桌的尽头坐下。
距离电视机最遥远的距离。
卢国强本来想到电脑前坐下,但看见鹤遂坐这么远,又在半路折回来;在两人的对面坐下。
段武回来时;顺便把卢国强的茶杯一并拿来。
周念看了眼那个茶杯;心里明白;这即将是一场特别漫长的谈话。
她还看见;段武手里抱着的一个纸箱。
纸箱规格不算大,刚好能装下一只十斤的狗。
注意到纸箱的并不止周念,还有她身旁的鹤遂;她转头;看见他漆黑眸底有着化不开的恐惧。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鹤遂紧紧盯着那个纸箱;随着卢国强翻开纸箱盖的动作,他眼里的阴沉在加剧。
仿佛卢国强会从纸箱里掏出什么让他恐怖的东西。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
卢国强从纸箱里掏出的不是什么恐怖玩意;只是一沓照片。
一沓;看上去很寻常的照片。
是很厚的一沓照片,用橡胶绳紧束让其不至于松散。
卢国强掂了掂照片。
“还记得这些吧?”他看向鹤遂;“这些都是你留在善进的东西。”
“……”
鹤遂没有任何反应。
像被人调到暂停键,呼吸都变得微弱。
明明就坐在周念的身边,却让她快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周念主动说:“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卢国强把厚厚照片递给她,“毕竟这些照片的一半主角可是你。”
是她?
周念疑惑地接过照片;旁边的男人一言不发。
照片完全出现在周念的眼皮子底下。
那一瞬。
她的指间迅速泛出凉意。
是她和鹤遂的合照。
四年前,背景在鹤遂家的院子,那颗枝繁叶茂的杏树下,鹤遂将她驮在肩上,大手紧握着她的两根小腿胫骨。
而她眉眼靓丽地看着镜头露出微笑,小梨涡很明显。
周念扯掉束住照片的橡胶绳。
她开始翻看那些照片,看见和鹤遂在房间里拍下的第一张合照,照片上的他额头缠着纱布,衣服上沾着血污。
他看向她的眼神却那么的熠熠生辉。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从周念的指间略过。
她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他拍照的时候从来都不看镜头,只看她。
他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她身上。
三百多张照片里,在任何场景下,都找不出一张鹤遂看镜头的照片。
那是不是也代表着——
鹤遂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会看向她一个人。
“我还以为。”周念声音有点发紧,“还以为再也都看不见这些照片了。”
在京佛时。
沈拂南逼着她,将手机里的合照全部删除。
她转头看向男人:“没想到你全部都留着,还把照片都洗出来了。”
“嗯。”
鹤遂低垂着眼,眼里的情绪不明:“每拍一张我就洗一张出来,就害怕手机突然坏掉照片会不见。”
对他来说,这些合照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存在手机里一点都不安全,得洗出来他亲自妥善保管才能安心。
周念能看出来,这些照片的确有着被他精心对待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