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信-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因为,她还不想谁知道她跟他的这一场缘分,像守着墙角意外的一抹野春。
它不是长大,便是夭折,但在夭折抑或长大来临的前夜,她只想自己看着。
商邵勾了勾唇,不再等她的“因为”。
“应小姐不必介怀,”他说,阖眸看她,不动声色却像是洞悉一切:“因为我也是。”
·
进到餐厅,商邵将西服脱了,自有侍应生接过,周全地挂到衣柜里。
他今天穿的没晚宴那么正式,但仍然低调而考究,白色衬衫妥帖地收入西裤腰线中,一条淡色忍冬纹的领带,法式衬衫的袖口由一枚跟领带同色系的宝石袖扣扣着,腕间的棕色皮质腕表看着很儒雅。
衬衫比西服更能体现一个男人身形的优越,何况是每年自萨维尔街量体裁衣一针一线手工定制的衬衣?更显得他的肩宽而平直,衬衫下能看到肌群微鼓。
“商先生每天也有时间锻炼么?”应隐心里想什么便问什么,问完才发现,似乎暴露了她的关注点。
商邵何其敏锐的人,勾起唇角笑了笑:“多谢你夸我。”
应隐觉得燥热,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下。
·
主厨从香港某间三星米其林请借过来,擅长做中法融合料理。两人刚坐定,他就从后厨迎出来,为应隐一一介绍餐牌上的明细讲究。
“我们今天准备的冷盘是白葡萄酒香草青口贝,热前菜是芒果红酒梨煎鹅肝,很独特的风味。汤是爽口的松茸炖竹荪清鸡汤,更适合我们中国人。”
应隐跟着他的介绍一一过目。
“我们一共是8道主菜,主食是黑松露和牛焗饭,甜点我们为您准备了黑巧配菠萝丁,如果您有任何忌口或食材过敏的情况,都请告诉我。”他最后笑了笑,不失礼节的幽默:“毕竟我擅长的拿手菜不止这几道。”
作为明星,应隐出入过太多高级的场合,也接受过礼仪培训,因此并没有局促的感觉,落落大方地表示自己很期待,并告知自己没有忌口。
“根据今天菜单里的食材和口味,我推荐您这六支酒,您可以多款搭配,也可以餐前、肉类主菜、海鲜主菜、餐后甜品各配一支。”
“我选甜起泡。”应隐将餐牌折页合上,“就这样。”
虽然主厨没说什么,但从表情看,他觉得有些遗憾。
甜起泡不能算是正经的佐餐酒,最起码,不是那些到店来举止高雅、谈吐得体、对各种香料头头是道的客人们的首选。
商邵搭着腿,脊背松弛而挺地贴靠着餐椅背,先是垂目过了眼餐牌,继而对主厨点点头:“就按应小姐的喜好安排。”
既然大少爷愿意将就,主厨自然也没话讲。等他退下,俊仪也被康叔带去一旁的包房用餐,偌大的餐厅只剩下两人,唯有苏绣屏风后透出人影绰绰,是一名侍应生在随时听候差遣。
甜起泡酒在冰桶里冰镇着,起开后稍醒一会儿便可入口。很轻盈的酒体。商邵抿了一口,笑着轻摇了摇头,“妹妹仔。”
是粤语,应隐不太能听懂,问:“什么?”
商邵便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是小女孩的意思。”
应隐明白过来,他是在取笑她,笑钟情的酒是小女生的酒。
她一板一眼学他的粤语:“妹妹仔。”
发音不标准,充满着一个粤语初学者的该有的别扭。
“好可爱的字。”应隐又默念了两遍,不知道她喃喃自语的模样,落在商邵眼里也是如此。
“我还想请教商先生,官仔骨骨,这四个字怎么念?”应隐客气地问,但谁都听得出她客气里小女生般的雀跃。
商邵便用标准的港府粤语为她念了一遍。
“真好听。”应隐学着,微微垂首,淡妆的眼眸里流光婉转:“官仔骨骨,官仔骨骨。”
“应小姐可知这四字是什么意思?”
应隐抬起眼眸,气息和声线都轻微:“我知道。”
商邵两手搭在交叠的膝上,略颔了颔首,请她讲。
应隐的目光便越过餐桌,径直地望向他。那一眼很长,似更正那日婚宴上,人潮中阴差阳错的一眼。
“是清俊儒雅,贵气玉立的意思。”
第11章 第11章
一席晚餐直用到了七点多。
程俊仪在隔壁餐厅早就吃完了。这时间,她都吃完三顿了,饱了饿,饿了饱,一边握着银匙疯狂吃那个黑松露和牛焗饭,一边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其实听得不太真切,只有隐隐约约的男女人声,一道清丽,一道沉朗,偶尔一些会意的笑声。
“快两个小时了。”程俊仪掐表,“你说,他们会聊些什么呢?”
林存康摇头,礼貌地说:“这很难讲。”
“你的少爷是个话多的人吗?”
林存康思索,折衷的答案:“不是,但今天不同。”又问:“应小姐如何?”
“她对熟人话多,对生人不多,但今天也不同。”
林存康挑了挑眉。
他年近六十,两鬓染上风霜,眼角有明显的细褶,因此虽然言谈举止承袭了那种上流社会的高贵典雅,但看着并不很有距离感。
俊仪看他,有一股亲切。
她咬着勺子,逮住机会问:“商先生的那个披肩,是什么牌子的?你知道吗?”
明明可以直接给出回答的,但林存康首先问:“程小姐为什么问这个?”
“叫我俊仪咯,‘程小姐’很累。”
康叔笑着略点了点头:“好,俊仪为什么问这个?”
“她生日要到了,我想买一条送给她。她很喜欢,爱不释手。我涨了工资。”
康叔发现她是跳跃式的谈天方式,但离奇地能让人听懂前因后果。他遗憾地说:“这个没有牌子。”
“嗯?”俊仪说:“商先生坐这么好的车,竟然也会用没有牌子的东西?”
康叔大笑起来,也不辩驳,只解释:“是用喀什米尔地区的一种山羊,在它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羔羊时期的毛纺织而成的。”
俊仪问:“再大一点就不行了吗?”
康叔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沉吟一会,点点头:“也许对别人是可以的,但对于他来说不可以。我的意思是,他也‘可以’,但他不必‘可以’。会不会难懂?”
程俊仪点点头:“不难懂,商先生万事不必将就,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应小姐是明星,不算普通人。”康叔如实说,不算恭维。
“她是普通人,”程俊仪一字一句,神情十分认真,有一种固执的憨气:“要将就很多人很多事,跟商先生不同的。”
眼睛觑到走廊上侍应生的身影,心里算了一下是第几番了,笃定地说:“这是最后一道了。”
康叔却没有起身的打算,但也留身听着餐厅那侧的动静。
“不知道他们吃完饭会做些什么。”程俊仪若有所思,出神地问。
·
布置着精致鲜花束的餐桌上,餐具已被尽数撤下,换上了崭新的矮脚红酒杯,杯中盛着刚炖煮好的热红酒,肉桂、丁香与甜橙的香气浓郁地交织在一起。
酒酽夜浓。
不知几点,康叔敲了敲门,随后进来,弯下腰在商邵身边附耳低语几句。
应隐听不清,只知道商邵点了点头,轻言一句“知道了”:“让车子到门口等。”
她低头看一眼腕表,其实不过八点钟光景,却觉得漫长。虽然漫长,但不尽兴。虽不尽兴,也要结束。
透着玻璃,她看见浓郁的夜晚是深蓝色的,吹入的风中有香草林的香气。
等他们简短地说完,应隐收回目光,识趣主动地问:“商先生是不是还有事?”
商邵便站起身,点点头,礼数周全:“确实。很荣幸应小姐能赏脸跟我一起吃饭,很愉快。我会派人送你和助理回去。”
他没叫侍应生,亲自从衣挂上取下应隐的外套,为她披上:“海边风大,小心着凉。”
西服上的女士香水留香持久,他将她领口拢了一拢,垂目静看她几秒:“雨中山果落,灯下虫草鸣。香水衬你恰如其分,正如这诗的前半句。”
只是这样了吗?
眼看他转身要走,应隐心底一紧,蓦然叫住他:“商先生!”
商邵顿住,重新回过身:“怎么?”
应隐心里一定,像高高抛出了一枚硬币,等着结果落下。
“商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忘了?”她问,脸上莞尔一笑,落落大方的端庄里,藏了此前不曾在他面前展露过的万般风情。
她弯折下腰,提起衣帽架底下的一枚牛皮纸袋,展开后,取出了里面的暗红色山羊绒:“该还给你了。”
不过一条披肩,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商邵没接。
应隐勾一勾唇,目光直望不避不闪,还是那样万种风情的笑:“商先生不要?我说了,雨中情谊,酒店一场相救,我要感谢你的。”
商邵静了片刻才开口:“应小姐,想怎么感谢?”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只是那把动听的嗓音沉着,磁性的颗粒感。
应隐仰起脸,神情是微笑的,心里却有一道微渺又清醒的声音。
她墙角的那一枚野春,她的那一场雨,就要结束。
“一个漂亮的女人,所能报答给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的,又能是什么呢?”
应隐以问作答,穿着高跟鞋的脚用力踮起,未着饰物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隔着衬衫,手上力气由轻至重,将他的衬衫攥皱在掌心。
闭着眼时,轻曼的呼吸中闻到他呼吸的气息,洁净的,带着热带的沉香烟草。
她其实做不来的,为他伪装娴熟。
因为过于紧张,应隐根本没有发现商邵的呼吸屏住了,不知为何不知何时。
在唇即将要贴上他的下巴时,如他说的,雨中山果落——在这一秒,应隐似乎真的听到一枚山果自雨中轻轻地落下。
可是没有得逞。
她没有得逞,腰间蓦然被人一揽,如此用力,如此收紧。应隐踉跄了一下,本能地跌进他怀里,双手攀缘住他的双肩。
商邵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应小姐。”
他沉沉地开口,面色阴晴难辨:“你既然已经有男朋友,就不应该逼自己做这种事。还是说……”
应隐还没消化好这句,便见他顿了顿,再开口时染上难得的讥讽:“还是说,这种事对你们来说是情趣?”
他的手掌宽厚,折着应隐的腰,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腰窝脊线,让她身体被他传染热意。
“什么?”应隐的目光从迷茫到清醒,继而陷入更深的疑惑,“什么……男朋友?”
商邵蹙眉,仍是垂首看着她的姿势,似乎在考究这个女人的脸皮有多厚。
“宋时璋,是这个名字么?”
脸上的讶然作不得假。应隐红唇微启,水晶灯下的眼眸清澈,流淌的都是惊诧:“他不是……”
辩驳的话只说了一半。
又有什么是或不是的?应隐释然地笑笑,一股随便他的随波逐流的态度。
商邵眸底似有嫌恶和烦躁一闪而过,很淡。
“你可以否认。”
“我可以否认,但是商先生……”应隐的脸渐渐渐渐地绯红,语气也轻了下去:“一定要我用这种姿势否认么?”
她的柔软贴着他,彼此的呼吸交闻,脸颊几乎能感触到他颈侧的肌肤。
商邵被她问得猝不及防,呼吸连着心跳一起乱了。在凝滞的气息中,他松开手,后撤一步。因为过于干脆,反而失去了平日那股游刃有余。
“对不起。”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道歉还是要道。
“不必!”应隐仓促地回应,目光低瞥向别处:“是我勾引你在先……”
“……”
“……”
空间和时间都相对静默住。
她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但她有她的本领,虽然难堪煎熬,却骄傲而负气,就是不看他。
她没看到商邵抬起手,脸色莫测地拧了拧领带结。
“我真是小看了应小姐。”
应隐仍然别着脸:“反正不是商先生以为的那种人。”
但这句话是有歧义的。她到底是不如商先生以为的冰清玉洁,还是不如商先生以为的人尽可夫?
“那你以为我是哪种人?”商邵眯眼反问:“看到漂亮女人就大献殷勤,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让那个女人主动献身爬我的床?”
应隐沉默以对。
“说话。”
“你可以是。”
“送伞,安排房间,找警察救你,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放在心上,我很荣幸,但如果你觉得这些举动,是我在暗示你什么,我不知道你是小看了我,还是看轻了你自己。”
应隐抬起眼眸,终于敢再次看向他的双眼:“也许这些事情对商先生是举手之劳,对我却很重要。”
“哪一件?”
应隐一字一句:“桩桩件件。”
商邵微怔,再开口时,语气莫名缓了:“应小姐,这世界上爱慕你的人千千万万,你不应该记住一把伞。”
应隐一瞬间觉得啼笑皆非。
“你说得对。”她果然笑起来,明媚、大方。
但她的明媚大方,就像她在社交场上,周旋于所有宾客与上位者之间的笑。
令商邵觉得刺目而烦躁。
“如果你觉得我对你的举手之劳,是很重要的桩桩件件,”他清冷如山雾的眼神半眯,像暗了天色,“那现在呢?贴上来勾引我的你,是希望自己成功,还是失败?”
如果成功,那那些重要的桩桩件件,将不再重要,无非是又一个宋时璋。
如果失败,那那些桩桩件件所留下的缘份,也就如蛛丝般断了。
那枚往上抛起的硬币,似他诗句中的雨中山果,终究是落了下来,啪的一声,直直地坠落在应隐的心弦上。
其实又有什么成功或失败?无论怎么样,她的下场都是输的。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人,一个不可能的男人,远得像天上月亮,好与坏,轻薄与端庄,都跟她无关的。
“应隐,”商邵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没见过谁,会在明知左右都输的情况下,还要作出行动。”
心底的热度一直烧到脸上、烧到眼底。应隐蓦然眼眶一热,被看穿的羞恼和难堪交织着,她挺直脊背,拿起手拿包:
“商先生说得很对,我轻佻又愚蠢,看不清形势,明知一败涂地也要徒劳一场。再会。”
“站住——”
没走出两步的高跟鞋顿住,应隐的身体绷得笔直。她背对着商邵,深吸一口气后才冷冰冰地问:“商先生还有什么事?
“你还没有说清楚,”商邵慢条斯理:“你跟那位宋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12章 第 12 章
商邵问出这句话后,得到的并不是应隐的回复,而是康叔的敲门声。
应隐往侧身让了一让,康叔推门进来时,直觉到气氛和站位都不太对,但并未深想,如实汇报道:“车子已经到门口了,是否现在走?”
商邵点点头:“现在走。”
应隐酝酿到嘴边的话、涌上心尖的勇气都在这三个字中消散,她礼貌性地对康叔微笑:“有劳。”又转过身去,神色如常地对商邵欠了欠身:“也谢谢商先生今晚的款待。”
说完,不等背后的男人再有所表示,她便挺直肩颈,首先走出了这间